严少泽恍然，他倒是忘了，施歌·罗德，罗德家与江家向来政见相左。施歌担任江天的副官，从联邦议会来看，难道不是为了给江天形成掣肘？难道，没有些视的意思在里面？

然而，江天失踪的消息实在不宜泄露出去，否则，江天因为身体状况接受特别治疗的事情也会随之曝光。这势必会引发联邦上下的动荡。最重要的是，对于江天本人而言，他在联邦公民心中的地位或许会因此下降。如果联邦方面借此机会彻底打压江天呢？那么他就会陷入一个极其艰难的境地。

但是这些现在都没那么重要了，无论如何，他必须先确保这个人安然无恙。严少泽抿了抿发干的嘴唇，没有去为难自己的好友，“帮帮我，施歌，我要尽快找到江天。”

“当然，”施歌站起来，勾住对方的脖子，理所当然的说，同时，在严少泽看不到的地方，眼睛里闪过一抹黯色，“况且，如果一个小时我们都找不到总指挥的下落，那么，也就是说，我们确实无能为力。”

严少泽长长呼出一口气，“是的。”

他快速转身，拉过光脑在自己面前，打开病房门外走廊上的监控画面，一个一个看过去，希望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施歌·罗德看着自己被对方甩下来的胳膊，在空中挥了挥，收回了身侧，嘴角一扬，却带上了些不高兴。

看着严少泽专注注视着光屏，眼睛里满是执拗，从鼻梁到下巴，全都因为光屏，笼着一层极淡的光，更加突出了俊美的轮廓。并且流露出一种军人特有的，哦，或许应该说是严少泽特有的气质。

施歌·罗德有点不解，不论怎么看，他的好友，都是一个极其出色的军人。他怎么会……爱慕上，一名同性呢？即使已经站在了由少数人掌握的权利阶级，施歌的想法仍旧被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所困囿。

但是不得不承认，那人类数目急剧减少，种族岌岌可危的十几年，给人类留下了多么刻骨铭心的记忆。废止同性恋婚姻，以及将结婚生子作为公民义务和责任写入宪法，在一定程度上的确挽救了不断下滑的生育率。毕竟，数据显示，最近十年，人类的生殖器与精子活性仍旧在不断下降。因此直到现在，人类人口数量都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随着殖民地的不断扩张，人类公民的所拥有的单位面积一次次突破历史记录，这并不完全是个好消息，占领的殖民地需要建设和移民，才能保证所有权。星联法律里也有规定，如果不能在相应的年限内将人口数目或者百分比达到某个数值，这个殖民地就将重新恢复到自由状态。联邦议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异性恋推向了道德和责任的制高点。潜移默化的引导着人们的思想，看法。最终将同性恋和正常性功能人拒绝生育，视作逃避社会责任且有违联邦精神的思想贯穿于整个人类社会。

而施歌，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如此优秀的“好友”不应该对男人感兴趣，就是这种意识形态的产物。还有更大部分的人类，干脆直接认为，对同性产生爱意和欲望是一件非常不道德的，低劣的事。

施歌承认，江天也很出色，甚至远比其他任何人要出色。甚至有时候，连他都会感到自愧不如。当然同样身为青年才俊的罗德少校是永远不会承认他真的这么想过。本身对于江天，他更多的还是钦佩，或许还有那么点敬仰。然而因为意外得知了好友的那么点小心思，他心里却有了些异样。

尽管和严少泽在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施歌·罗德少校总是戏谑打趣，似乎没怎么当一回事，但是在他心里，在他内心深处，他仍旧不赞同严少泽要和江天在一起。

尽管，他一直认为，只有严少泽，才是那个真正有可能和江天比肩的人。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他的看法都没有变。

看着好友俊美的侧脸，罗德少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可能他没意识到的，让他这么困扰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仍旧记得当年在模拟演习的战场上，第一次见到严少泽。积分已经遥遥领先的施歌·罗德上尉，非常自信的认定己方很快就会以一个全新的记录结束战斗，尽管这个记录在校史上只能排第二。该死的，江天这个家伙，为什么不选一所其他学校？

施歌微微陶醉于即将到来的胜利，毕竟对方阵营目前存货人数只有不到十人了，并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下降。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心口一痛，随即仪器就响起了生命值警报。

施歌满腔愤怒和错愕回头。

年轻的军校学员坚定冷凝，毫不犹疑。看着他的目光深沉，却偶尔闪过锐利，就像是因为巨大引力，明亮的星辰瞬间冲进黑洞。

带着某种不甘心的想法，施歌逐渐和严少泽走得近了。然而不断深入的了解，却消散了他之前那些许的不甘心。严少泽出色，但是他同样沉默寡言，孤僻冷傲。了解之后，施歌才觉得对方其实挺可怜的。

然而在严少泽身体出现异状之后，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随之改变了。施歌不是没有察觉到，严少泽性格开朗了许多，竟然常常带笑不说，还偶尔会捉弄下自己，开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将这些归结为遭遇变故之后的改变，毕竟，成为一名出色的联邦军人是严少泽一直以来最高理想，现在却因为身体原因理想破灭了。他也为对方感到遗憾。

没想到，就是在这个时候，严少泽向他坦然承认自己对江天的爱慕。施歌一直以来，都以为那不过是一名联邦学员对最高上将的仰慕好吗？

少泽对总指挥竟然是，竟然是……这种感情？

施歌甚至有点儿难以启齿。

他不了解这种感情，也根本无法想象，当然这有可能是因为他自己还从来没有爱上个某个人。出于对好友的关心，他理所当然提出了建议和劝阻。当然，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对方一点儿也没有采纳。他本来以为，江天不会对严少泽感兴趣，毕竟，像江天那样的人。

但是又一件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了，江天竟然真的对好友另眼相看。施歌花了一段时间才确定，江天对严少泽的感觉并不是什么赏识或者别的，而确确实实就是那种感情。

施歌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有点不一样了，但是他从小受到的教育让他对这些都抱以了接受但未必会去理解的态度，况且，谁叫其中之一还是自己的好友呢？

但是渐渐地，施歌却觉得有些猫抓似的不开心。

直到那天，他出于一些莫名其妙示威的心思，在作战指挥中心外，当着江天的面和严少泽亲昵。然后在监控画面里看到，从来不愿意和别人过分靠近的好友默许了江天的拥抱。

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好友身边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了。是的，之前的严少泽孤僻，冷傲，却只对他一个人舒缓了神色和语调，甚至有时候还会因为自己露出无奈的神色。高傲到不愿意接近其他人，却默许自己形影不离。甚至模演中，会主动掩护自己，消灭掉他没有察觉的威胁。

可能施歌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很享受这种特殊待遇，有时候想到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就忍不住微微得意。

然而现在呢，江天竟然会成为严少泽身边如此重要的存在，因为他的一个消息，曾经性格漠然的好友竟然飞驰着赶到。

看着严少泽专注注视着光屏的侧脸，以及眉宇之间隐隐的忧虑，施歌·罗德少校心里涌起了一种莫名的酸涩。

101.

看着严少泽专注注视着光屏的侧脸，以及眉宇之间隐隐的忧虑，施歌·罗德少校心里涌起了一种莫名的酸涩。

意识到自己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施歌用力甩了下头，把思绪拉回来。无论怎么说，先找到江天吧。

不管是为了严少泽，还是，为了联邦……

一个小时，时间也太短了。

施歌当然知道，在心里无声叹了口气。并且他们还必须要想尽办法掩饰江天失踪的情况。如果最后真的没有对方下落，那他也就只好，履行自己的义务……施歌调出时间看了看，还有不到半小时。

刚刚在过滤监控上面花费了太多时间，毕竟是整个医院的监控画面，数据庞杂，即使是光脑也计算了很久。

可惜，结果不尽如人意。

这时，忽然听见严少泽轻轻“咦——”了一声。施歌立刻看过去，严少泽把画面停到了同一秒钟，走廊监控视频分出的两帧之间。

“啊！”施歌仔细看了一下，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按照分帧原理计算下来，这两帧之间，至少还应该有五到六副画面，但是现在，他们之间只有一片模糊的黑暗。

这说明了什么？是有人干扰了监控装置？还是……

严少泽说出了他心中的另外一个猜测，“是因为速度太快了。”

施歌瞥了眼好友，这得要多块的速度才会导致连监控都没办法把握？可别忘了，你家总指挥大人现在可还是个病号呢。

严少泽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伸出手在光屏上某处点了一下，“看，这里的画面质量比其他地方要高，这样解析之后……”他说着在触控面板上操作了一下，随即按下确认，光屏背景变成旋转的上帝之眼，上就跳出一个进度条，几秒之后进度变成百分之百。

一张复杂的表单数据显示在光屏上，充斥了各种的专业术语和符号。严少泽指了指其中一个，“这个数据也表明，这个位置光素聚集度很高，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施歌茫然的跟着重复了一边，天知道，光屏上显示的那些东西他可一点都看不懂。

“这说明，有移动物体快速从这里通过，由于速度过快，监控根本无法将他的图像摄取，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些堆叠的光素。”

施歌眼神异样，这家伙，怎么一下子知道这么多？

科技高度发达之后，也导致联邦内部分工不断细化，每个人都专精于自己所在领域，甚至所在职位所需要掌握的知识。事实上，由于和外星文明接触之后，人类固有的知识体系发生了一次大爆炸，解体并重塑之后，一个人就很难变成通才，因为本专业领域内的知识都已经浩如烟海。同时，从一个领域转向另外一个领域也变得异常困难。这也就是施歌感到惊奇的原因。

“但是，”施歌从茫然的状态回过神，一下子就抓住了关键点，“就算是在江天身体巅峰状态，也不可能达到这么快的速度……吧？”说道最后，施歌硬生生吧陈述句说成了疑问的语调。其实他也不确定江天身体巅峰时能够达到怎样的状态，毕竟，江天的实力，似乎从来没有到达过极限。

“不能。”严少泽回答的到是斩钉截铁。

他后退了几步，扫视了整个房间一圈，“施歌，这里也是有监控的吧。”

“当然，和交通空间的监控是同一个体系。”施歌点头。

SS医院的视频监控和绿岛坐标监控不是同一个系统，因此这些监控录像某些级别以上可调。当然，施歌调出这些，也是走了某些捷径。

绿岛以中央智脑为核心的“绿岛总控”监控系统十分强大，密密的网络几乎完全覆盖了整个绿岛，不但是图像信息，他们每个人的位置信息也会通过体内的唯一身份编码，通过光信号，源源不断发送给总控系统。当然，出于多方考虑，这些信息只接受存档不接受公开，只有在重大情况之下，一定级别以上的人才能够得到调取权限。

施歌当然没有这种权限，应该说在正常情况之下，整个绿岛都没有人拥有授权，或许……江天除外？

施歌摊了摊手以示无奈，以为严少泽是在担心他们的行为被人监控记录，随即又邀功似的，“但是我已经把这间房间里的监控屏蔽掉了哦。”

严少泽本来正严肃的分析情况呢，一听到施歌这种尾端不断上扬语气，忍俊不禁，顿时笑了，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揉揉对方脑袋。

幻想了一下施歌·罗德少校怒气冲冲的说，“不要摸我狗头！”的样子，一下子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施歌·罗德少校先生根本想不到好友是怎样脑补并且拿自己取乐的，奇怪的看着严少泽，“怎么，你发现了什么？”

“我知道他们是怎么不被记录下来了，”严少泽收拢了笑意，“你说的没错，江天即使在巅峰时期也无法达到这个速度，因为现在的视频成像技术的细化程度太高了，短短一秒钟就可以切出10240个主要画面。如果不是亲眼看到，真是不可想象！”

施歌努力忽略掉对方那种奇怪的语气，和莫名的感慨，“那么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既然不能改变自己，当然就要改变环境了。”严少泽肯定的说，“他们更改了监控系统的设定。如果，你都有办法获得SS的监控权限的话，江天就更能够做到了。”

什么叫“如果你……江天就……”？施歌气急。

严少泽关闭了光脑。施歌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江天？”

“是的，”严少泽脸上表情略微放松了一些，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就很有可能是江天自己离开的。

那么，江天，你现在在哪里呢？

严少泽灰蓝色的眼睛，变得柔软。

已经看不见江天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淡蓝色的光幕之中。

程序进行到这一步，下面的事情就不是端木敬能够把握的，他刚刚已经把相关记忆序列重新移植了进去江天的大脑里。至于江天要做的，就是控制自己的精神，兼容这些记忆。

说起来简单，其实是一个异常复杂的过程。他必须首先能够完完全全掌握自己精神的控制权，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这一点。即使是最出色的军人，在这个训练项目上也常常失败。

记住，控制自己，不意味着获得精神的控制权。

困扰人类哲学家的，直到现在依旧没有找到答案的问题之一——我是谁？

至于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往哪里去。在得到外星文明的启发之后，已经变得不是那么费解，至少，我是说至少，我们已经可以做出一个大概的推测。但是，在自我认识的道路上，我们要走的还很远很远。

获得自我精神控制权，就处在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的情形下。

我是谁呢？

谁是我呢？

你可能会说，我就是我，但是，一旦你用自我去认同自我，你的第一个“我”和第二个“我”就已经自动分离。

获得自我的精神控制权，就意味着江天必须将所有的“我”统一，至于他是用怎样一种更高级的自我去统一这些，还是别的什么，旁观的端木敬不得而知。

他所能够知道的，就是环绕在周身的四个光屏上不断滚动变化的数据。他明白每一个数据的含义，他清楚的看到，江天的的大脑电波变动十分剧烈，还在不断地兼容，抗争。但是很显然，江天已经开始占据上风。因为另外一边显示的植入百分比，正在缓慢却坚定的上升。

但是端木敬一点儿也不敢放松。记忆植入，这恐怕是人类有史以来，大脑记忆研究方面的最大冒险吧。一旦这个实验获得成功，也就意味着，人类在改造自我的路上又迈出了一大步。要知道，提取和植入根本不是一个过程。想想看，从一沓垒的高高的积木中间抽走几块，只要你速度够快，或者动作够稳，都是很有可能实现的。但是再要把这几块积木插回去？事情就不是这么简单了。以前根本没人想过有这种可能存在，因为无论怎么设想，试图插回去，稍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整个积木塔轰然坍塌。

至于“积木”塌掉之后，会对人类产生怎样的影响？人会变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