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灵怎么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这些意思？然而笑容半点不减，吐出的话却令方如倏然一惊，随即一股寒意就顺着脊背上升到了头顶。

崔灵笑意盈盈，却说道，“方先生，现在我的事可就是你的事，我的计划就是你的计划，不然，我们还怎么合作下去呢？你说，是不是？”

她……难道她能够猜到我心里所想？

方如脸色一白，强力克制自己什么都不想，保持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这无疑非常艰难，尤其是越克制自己，许多东西就越不由自主的浮现上来。

“哟……灰色？竟然变成白色了？方先生你还真是反应迅速啊。放轻松，放轻松，我可对你脑子里那些商业机密没有兴趣，不然也不会把这个透露出来。我这是在展现诚意呢……咦，这是……”崔灵脸色变了变，她隐隐约约看到了什么……

方如心里一紧，咬咬牙，骤然闭上了双眼，屏住呼吸。

他的身体最缺氧气，只要供氧不足超过十五秒，立刻就会产生一些列昏厥，抽搐的状况。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踉跄一下，狼狈的倒了下去。要知道，方如平生最恨的，就是在别人面前显露出他病发的狼狈惨状。

然而，与之相比，他更加不能让崔灵看到他大脑中的东西。

不惜，代价。

崔灵的双眼已经隐隐发红，她脸上柔和的表情不复存在，恶狠狠的盯着方如，现在方如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但是之前，就在之前，她分明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即使仅仅是一闪而过，她也立刻认出了对方。

哦，是他！

是的，就是他，她一定要……一定要……

崔灵仰起修长的脖颈，剧烈的呼吸了一下。重新将目光回到屏幕上。

97.

“相信我，做不到的结果，你是不会愿意看到的！”崔灵说完这句话，就结束了视讯。

方如躺在地上，胸口起伏着，尽管眼前还是一片混乱，他还是清楚的听到了崔灵的话。他从地上爬起来，表情没什么异常。拿起一边的电子文档在手里，下一瞬，忽然就飞起一脚，放置特殊通讯器的金属平台咣当一声倒在地上。光屏也在空气中一闪，压缩成一条线消失了。

方如根本不停，又冲着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一顿横扫，整个房间急促的响起一连串乒乒乓乓的声音，满地狼藉。

“崔灵？崔小姐？哼，厉害啊！”

方如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面无表情的说。

“医师，那就要麻烦你了？”站在病房外的前室里，严少泽说的客客气气。

端木敬哈哈一笑，连忙点头，“当然，当然，这个你不用放心！”

接着他就看到对方嘴角抽了抽。立刻醒悟，连忙弥补，“说错了，说错了，是不用担心。”

严少泽看着他不说话。

端木敬尴尬起来，干笑了几声，目光中流露急切希望严少泽离开的意思。

严少泽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离开了。

方如之前和他安排好了，今天他会过去驾驶那台D90，进行最后一次数据采集，当然在这之后就是报酬问题了，起码之前方如是这么说的，并且信心满满。别问严少泽为什么不担心对方言而无信，当然是因为严少泽已经掌握了方如某些一定不愿意别人掌握的东西。

端木敬注视着严少泽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之前尴尬懊恼的神色顿时全部收敛了，变得端正严肃，连那张比常人大上许多的嘴巴也紧紧闭拢在一起，就像是在把守着什么东西。

他快速转身，重新走进病房。江天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他本来想直接过去狠狠的把对方摇醒，想了想还是没敢。只好靠近对方，小声说道，“江天！江天！”

江天霍然睁开双眼，眼睛里一派清醒，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还在昏睡。

端木敬惊了一下，向后扬了扬身子，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江天动作迅速坐了起来，同时紧紧注视着端木敬，声音非常轻，同时也非常沉稳，“现在吗？”

“是的，”端木敬站稳，点点头。

江天立刻下了床，抓起衣服罩在身上。但是他的动作还是有些不流畅。看得出，他身体的体能，平衡性，敏捷性，以及反应能力，都在同时逐步下降。

“要我帮忙吗？”端木敬象征性的问了问，却一动不动。

“不必了，谢谢。”江天礼貌并且冷淡的说了一句，尽量快速的穿好外衣。

端木敬当先一步走出了房门，走到前室入口处的一台机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的芯片插了进去。随即在弹出的屏幕上熟练的操作了一圈，回头看向江天，微一点头。

他们一前一后快速穿越走道，却并不是朝着医院出口的方向。

反而是向着医院深处而去。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端木敬的原因，那些特勤人员一个都不见了，整个走廊上面竟然空荡荡的。

并且就在刚刚之前，医院负责江天身体的医师都接到通知，参加某个专家会诊的会议，这个时候就更加不可能出现。

端木敬拉长的嘴巴笑了，本来因为一身过时打扮所显露出的土气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因为直觉还是别的什么，江天眉目之间保留着一份不确定和谨慎，他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某些不受控制的因素。

而另外一边，结束通话之后就迷迷糊糊趴到桌子上睡着了的施歌·罗德少校忽然惊醒。

手腕上面的通讯装置嗡嗡震动着，并且一下也不停。

他立刻打开讯息查看，又是一张照片，画面之上，刚好是江天离开病房的样子。

接着，又跳出一张，正是端木敬在机器上操作的样子。

底线显示着一行文本信息，“查明原因。”

施歌·罗德哈出一口气，重新调回之前的图片，仔细的看了看，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微妙的神色。

江天稳稳站立着，并且背脊笔挺，犹如风中劲节。

然而他的目光，却若有若无的飘向，图像采集器的所在位置。

施歌关闭视讯，双手交错着，坐在椅子上。沉吟着。

随即，想到了什么，他拨通了严少泽的视讯。

方如早就在训练场等着了，他的脸上依旧挂在讥讽似的笑容。不过这段时间以来，可能是看得习惯了，竟然感觉出一种真诚的味道？

严少泽微不可见的耸了耸肩，算是打消自己这个主观臆想过剩的念头。

早在严少泽发现他之前，方如就看见了严少泽，眼睛一亮，站起身迎了上来。

咦，方如今天未免有点太过于热情了？

方如走过来，在严少泽身前半米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之前的距离至少也是一米，这段时间严少泽也察觉到了方如根本不喜欢被人靠近自己的这个事实。

看来，还真是有些不一样？

按照之前的安排，严少泽进入了D90，巨大的机甲缓缓站立起来。

隔着观察舷窗，机甲巨人接二连三的做出一个个流畅的动作，冲刺，闪避毫无生涩之感，甚至隐隐出现了一些攻击组合的痕迹。方如忍不住点点头，没想到严少泽进步的这么快！

他可是还清楚的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严少泽差点不能靠自己的双腿走出机甲。没想到仅仅过了这么一段时间，就有了这么大的进步！虽然他的操控还算不上顶尖，反应，敏捷，动作组合，都和联邦最优秀的驾驶师有着不小的距离。但是从一开始到现在，才过了多久？！

方如感叹的同时，却忘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D90根本不是联邦目前任何一架机甲可以比得上的好吗！

严少泽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对他来说，最开始在方如的压榨之下一次次重复动作，重复驾驶，差点彻底虚脱。但是方如这个无良女干商，不把剩余价值榨干就绝对不愿意放手。况且严少泽也不是那种随便就放弃的人。因此，也就这么逼迫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直到自己逐渐逼近临界点，也是在那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那种控制的力量竟然可以用来帮助他操控机甲。

尽管并不是异能直接作用于机甲，但是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的驾驶逐渐越来越得心应手。这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严少泽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前后反差的巨大。

对于他来说，好像就是突然开窍了，D90的控制权在他手中，就像是一个乖巧的孩子，让他做什么，绝对都乖乖照办。

这样一来，方如的研究团队所想拿到的数据就变得轻而易举。

经过剧烈运动，严少泽也浑身是汗，但是却不觉得疲惫。尽管这种机械驾驶对他来说没有宋希第一次让他接触的“感应操控”吸引力大。但是一旦突破了那个瓶颈之后，他立刻就喜欢上了这种大型战争机器。

是的，机器，对严少泽来说，不得不应用机械操控驾驶的机甲，和之前他驾驶过的，飞机坦克，甚至是之前的“刽子手”拓航舰，都没太大差别。

要知道，联邦之中，那些机甲战士们，可是把机甲当做初恋情人对待的。他这种想法，可不多见。

他轻松跳下起降台，方如已经站着看了很久，终于等到一切结束。他站在高层的观察室里俯视着场地中正逐渐靠近的年轻军官，正事么，现在才要开始。

崔灵？

哼！崔灵哟，方如摸着自己光滑的下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但是这个时候，却忽然看见视线中一直朝着这个方向靠近的严少泽停了下来。

他手腕上的通讯器连续震动，就像是任何一次接受到视讯请求时那样，但是却偏偏让人心里生出一种急促的感觉。

况且，还是施歌·罗德发送过来的视讯。

严少泽同意了视讯请求。

接着，施歌那张疲惫的脸就出现在光屏上，看到严少泽先是一愣。由于严少泽没有开启精神领域选项，施歌不仅看到严少泽满头大汗，刚刚进行了剧烈运动，还可以清楚的看到，他身后，先进而空旷的训练场，那一架架巨大的，从未见过的机甲。

“你在哪里？”他立刻谨慎的问。

严少泽微微一笑，他知道施歌已经看到了，却一点也不着急。这其实没有违背他和方如签订的保密原则，不是吗？

但是他也没有回答施歌的问题，“有什么事？”

施歌立刻敏感的察觉到对方话语里那种，“出于保密原则，我不能说，真是抱歉，我的朋友”的感觉。顿时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

想了想，没有追问下去，说出了他联络对方的目的，“严，我本来是想问你是否和总指挥阁下在一起，现在看来，似乎没有？”

98.

严少泽背后的巨大训练场和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机甲让施歌眼里泛起了丝丝缕缕的思索。他没有追问下去，说出了联络对方的目的，“严，我本来是想问你是否和总指挥阁下在一起，现在看来，似乎没有？”

果然，严少泽快速反问，“江天怎么了？”

“江天他……”施歌沉吟了一下，“总之你尽快赶回来一趟吧，我等你。”

“好。”严少泽一颔首，关闭了视讯。

方如这时也从上面的观察室里走了下来，严少泽迎上去，点点头，“方如，我先走了。”说完越过他就要离开。方如一愣，连忙拦住对方，“怎么了？”

“还有别的事？我们下来再谈。”严少泽看了他一眼，不想在这里耽搁下去。

方如欲言又止，他本来已经打好了腹稿，要和严少泽好好谈一谈，但是看起来人家好像没时间？

“好吧，”方如终于还是退了一步，“我也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谈，你办完事就联系我吧。哦，对了，之前你说的关于稳态治疗方面的专家……我已经找到了。”

严少泽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肯定的回答，“一定。”

说完，就迅速的离开了。

方如看着对方匆匆离去的背影，助理凑上来，“老板，初步报告出来了。”

“嗯，”方如应了一声，示意对方说下去。

助理双手相互搓了搓，“没有，我们根本没办法找到……和严先生身体素质相匹配的人。”

方如脸上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从你们之前的分析来看，严少泽他之前的那份关于‘功能性神经缺失’的鉴定……”

助理的不安似乎更加明显，显然，他自己也对自己下面的回答充满疑虑，“从数据来看，严少泽功能性神经缺失无疑，但是关于他的身体素质……暂时还没有可靠的解释。”

方如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毕竟，他现在已经有点认定出，严少泽这个存在很不一般。

这样想着，嘴角不由得浮上几许戏谑，花费巨资建造的超级机甲，到头来只有一个人能驾驶？难不成他们是在给严少泽做私人定制？

私人定制的强化CDI？

哎，想想崔灵会对此露出的表情，他就觉得有点乐。

不过，在这同时，方如心里也转动着其他念头。最多的，还是关于严少泽，他到现在都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人。

方如抬脚，朝着自己的休息室走了过去，一边还敲了敲脑袋。他怎么现在一点都想不起来，当初被困时，第一眼见到来救自己的严少泽时，对方的样子了呢？

严少泽心里带着担忧，一路飞快的赶向医院。

而在这同时，端木敬和江天刚刚进入一个房间。

圆形金属门旋转着在身后合拢，端木敬将手上的黑色卡片收了回来，装进口袋里。

这才抬起头，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周。

“来，这里。”他脸上表情很郑重，显出一种令人信服的专业。

带着江天，熟门熟路走到最里面，在圆形的平台上操作着。

就见端木敬十指如飞，输入一串串复杂的代码，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就见他最后按下了“确定”键，然后圆形平台从中央裂开两半，向两边分开，一个小一圈的台子生了上来。

台子上放着的是……

一团光？

是的，台子中央那个亮莹莹，散发出柔和光芒的东西，似乎就是一团光。

可是，尽管，人类在冷冻粒子已经中子降速方面的理论已经非常成熟，但实际上，却从来没有哪个实验室将理论实现过。

那么，这又是什么东西？

“就是这个。”端木敬对江天说，他的声音虽然仍旧平稳，却依旧潜藏了一丝丝紧张。

没办法不紧张，若不是江天提出要求，告诉他这方面的设想，端木敬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而现在呢，可能就要变成现实了。

“来吧。”端木敬也察觉到了自己心情的变化，他缓缓吸了口气，冷静的对江天说。他们时间不多，根本容不得他去调理自己的心情。

江天站在一边，微微向前倾身注视着那团亮光。

这时闻声站直了身体，眼神坚定，沉稳的说，“好。”

端木敬先将江天的身体固定在三十度手术椅上，在他的四肢上分别固定蓝色的金属环，在脖颈，胸口的特殊位置安置了感应装置。

接着将工具拿出来，一个个放置在操作台上。

他上下拉了拉自己已经有些过时的衣服，然后挺直脖子，拿出一副名医的派头，“怎么样，准备好了吗？”

江天沉稳冷定，“开始吧。”

端木敬拉了拉嘴巴，在控制面板上选择了“确定”，然后江天身下的手术椅原地旋转起来，三十秒之后停止。同时，地面和天花板上都升起降下不规则的金属罩，刚好严丝合缝的搭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