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敬光脑上显示出的东西却比他本人让人信服多了。严少泽抱着胳膊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心里想。

说起来，他自从最后一次芯片发作试图控制自己之后，就再也没有受到这方面的影响。甚至他感觉到，他的异能已经到了一个收放自如，得心应手的地步。相比之最开始，已经大为不同。当初在悬浮车上，为了控制空气炮，他大汗淋漓像是生了一场重病似的。

但是经历了反击战，那种绝境之下的挑战，这股力量似乎终于为他所驯服了。

这本来足以让他心情愉快很久。

但是，他却在这个时候得知了江天的身份，作为联邦实验体之一的身份。

说起来，他和对方还真是像呢。严少泽似有似无的笑了，然而笑意很快就收拢。

他知道，即使这件事对于江天而言太过残忍，他最终也一定会告知对方。但是，即使心里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却一直在回避这个。

不知道江天是否察觉到了呢，从那时到现在，严少泽都没有直视对方的眼睛。

他担心那深黑的双眸让他情不自禁把所有的一切吐露出来。

端木敬脸色严肃，看似专注于光脑屏幕，其实心里却苦涩不已。

严少泽站在他身后，一直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是在监视敌特分子似的，一下都不离开。这让他怎么和江天交流一下关于他得到江天被抽取记忆序列的事？简直一点机会都不留给别人啊！端木敬泪流满面的想。

他僵硬着身体，支起胳膊装作思考的样子，偷眼看了下总指挥大人，没想到耳边立刻传来了严少泽关切的声音，“端木医师，有了什么发现吗？”

“啊？！”端木敬一个激灵，又给坐直了身体，突然灵光一闪，对了，他可是医师啊，医师看看病人，和病人说说话有什么不对劲的？

“是的有的，”端木敬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一脸专业风范的看向严少泽，“我要和病人单独谈一谈，这对我为他制定后期的治疗方案很有帮助！”

严少泽立刻表示理解，却没有像端木敬设想的那样转身离开，反而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走向江天，并且快步一步走到床边。然后用理所当然的目光注视对方，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单独。”端木敬暗示的说道。

严少泽一扬眉，“单独？”他反问了下，身体一顿，转头看向江天。

江天即使被严少泽压进了保温被里，也没有沉睡过去。不是他不想睡觉，事实上，他现在的感觉就是，困，很困，非常困！无以言述的困倦一点点将他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榨干。

这种普通的生理反应一下子被放大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但是江天却没有简单的屈服。就像他对端木敬说的那样，这些，不过是错觉，不过是自己在欺骗自己的一种假象。

而识破了这一切，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江天非常沉稳，也毫不畏惧，并且对自己，充满信心！

严少泽的“单独？”两个字反问传进耳中。其实他也非常迫切想要得知自己被抽取的记忆序列究竟是怎么回事，然而这个时候，严少泽忽然转身，低头。然后，他就对上了严少泽灰蓝色的双眼。

这是在那天之后，严少泽第一次正正看进自己的眼睛里。

江天不是没有察觉到对方若有若无的回避。准确的说，应该是视线上的回避。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明明说话语气神态都毫无不同，却在悄悄回避直视自己的双眼。这种变化，江天怎么会没有察觉？但是他却不知道原因，江天困惑极了。甚至这种困惑让他有了那么点儿的沮丧。

但是现在，严少泽却忽然看向他，毫不掩饰的直接注视进去。江天忍不住心里高兴起来，虽然这种高兴一丝一毫也没有泄露出来。

严少泽的双眼在第一时间就给他了深刻的印象。他之前一直没法确认这是怎样的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一种独特的温柔。而他现在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不自觉流露出的亲昵让他急切的想要抓住。

于是，之前关于记忆序列的的迫切顿时就淡了不少。

在严少泽看过去的时候，总指挥大人点点头，表示了肯定，然后对端木敬说道，“这样就可以了，他不用回避。”

端木敬一梗，咽了咽口水。

谁叫江天这么说着的同时，眼神里的冷峻之意毫无保留。根本就是明确表明，不允许他把记忆序列的事情透露出来。

严少泽抱着胳膊，微笑看着他的样子，在端木敬眼里，忽然就有了那么几分小人得志的味道。

不过这可是他主观臆想过盛了。

严少泽是真心希望端木敬能够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治疗方案出来，江天的身体状况，是他非常担心的事。否则，也不会把这个作为和方如合作的条件之一。毕竟，方如，除了机甲制造大亨之外的另一个身份，就是长期专业病号。

施歌之前也提到过，他那时和方如搭上线，也是因为调查那种特殊高浓度剂的时候和方如的势力撞上了。想必方如这种惜福惜命贵公子周身一定会环绕一些星联顶级的治疗师。方如现在还能够完完整整的站在这里，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跟他背后的专家团队有着莫大的关系。

在严少泽的紧紧注视，或者说，逼视之下，端木敬似乎觉得一滴冷汗正顺着鬓角滑落到脖子里。

而这个时候，被严少泽寄意厚望的方如先生正连接着加密信道，和潜风小组负责人赵永正进行着通话。地上零零碎碎散落了一地的彩色晶石，他裸露的脚趾就在其中随意拨弄着，偶尔用脚心按一下，光线折射之下，这些晶石都变得晶莹璀璨。

一段时间之后，通话终于结束了，方如嗤笑一声，眉目间的沉郁中泛起一股讥诮之色，将握在手中的通讯器扔在了桌子上。

“联邦？忠诚？真是笑话？”

另外一边，赵永正的表情和方如截然相反。

从他的脸色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之前通话中那种紧张和惶恐，而是面沉如水，异常凝重。他之前表现出的踟蹰成功的让方如以为他是真的已经动摇了。

但是一结束通讯，赵永正就通过书房匆匆走进潜风基地。穿过一重重的门扇，直接进入到最后一个房间。

在这里面躺着的许许多多仪器之中，有一台，就是方如，哦不，应该是崔灵想要得到的。同样也是只要泄露丝毫消息，就会引起整个联邦轩然大波的机器。

赵永正毫不迟疑的在一众仪器中找到了毫不起眼的它，熟门熟路的走过去。双眼里显现出一种深思的神色。

实在是，不舍得就这样将它亲手毁掉。

赵永正也已经猜到了，这或许就是整个星联唯一的这种“机器”。不然，那个脸，联络他，声称可以为他提供保护的神秘男子，为什么非要从这里下手呢？

他站在这个看起来像是个扫描仪的机器前，温柔的一下下抚摸着，像是在抚摸心爱的情人，又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但他却不是在犹豫，反而，赵永正此时内心已经非常坚定。

早在接到不明讯息，得知对方意图得到机器的最开始，他就下定了决心。

毁掉这个机器，要毁掉它。

它本身就不是应该存在于这个星际文明中的产物。其实，早在当年，那个任务中，他就应该完全销毁掉它了。但是就是因为一念之差。

当年，联邦给与赵永正的评估结果是不够理性，也正因此，才会将他调居二线，负责人员培训。但这并不是说明他是个优柔寡断之人。

赵永正没有在机器前站立多久，就调出控制面板，选择了定向销毁。

随即响起嗡嗡的机器声，一个金属抓爪从移动到销毁对象上方，下沉抓缚，然后提了起来，水平转移到一个专门的销毁空间里，四面隔绝着最高等级的防护罩。

整个流程根本没有反悔的机会，继而，平台底座上就喷发出汹涌的蓝色能量阵，瞬间就将整个机器吞噬。

一旁站立的赵永正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也因为能量释放发出的光芒染上了蓝莹莹的光。

96.

那台机器已经被蓝色的能量阵完全吞噬了，几乎看不到边边角角。赵永正表情有几分呆滞，看不出悲喜。脸上映射着能量释放所渲染出的一层蓝莹莹的光芒，令他平凡无奇的面孔显现出一种一样鬼魅之色。

结束了吗？

他无声的问，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这个销毁装置。

能量柱慢慢旋转着上升，扩大到极致，现在又开始缓缓下降，缩小。几十秒之后，能量熄灭，平台将完全暴露，上面将会空无一物。

在这样强度的能量之下，那台机器上的每一个零件都会被粒子化，彻彻底底的回归成组成物质的粒子，消失在空气中。

然而——

赵永正不可思议的睁大了双眼。

渐渐的，一个本不应存在的东西慢慢显露了出来。他的表情在蓝光映衬下，越发显得狰狞。

开往殖民地的联邦大军终于从绿岛进发了。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夜晚，既没有征调民用港口，也没有惊动任何一个绿岛公民。整装待发的联邦战士悄然搭乘大型转泊悬浮车来到港口，进入了巨型拓航舰和其他战舰。在这同时，地球方面也派出了战舰和士兵，支援上帝之眼。

浩浩荡荡的大军出现在绿岛外围时，却在绿岛巨大轮廓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的渺小。很快，空间扭曲了一下，整个大军就就消失在时间曲壳中。

他们进行了第一次空间跃迁。

根据人类方面反复推演的战略计划，他们将在一周之内赶到南鱼座，然后在那里的太空基站进行整装，继而等待恰当的时机，携带者组装好的大型X素能源武器，潜入一片暗淡并且没有亮星存在的星云——宝瓶座。

早在公元二十一世纪，在遥远的地球上，人类就已经得到了完美的宝瓶座星图。从μ到λ，到Φ，到ω，这些线条构成的图案，与其说是从赫柏和甘尼美提斯的宝瓶中倾泄而出的玉露琼浆。反而更像是赤红色眼廓含着一颗幽深的蓝色眼珠，正像是他的名字——上帝之眼。

人类联邦战士们将要进入的就是这颗眼珠的中心，整个螺旋星云最为黯淡，毫无光亮的地方。

这里，有着人类最盛产X素的殖民地。

在这里，他们或许会面临重重考验，以及诸多无法设想的危险。毕竟，在遥远的上帝之眼，漂泊无依的人类又是怎样脆弱的一种存在？

但是这一切都暂时和严少泽无关了。

他申请报告提交之后，果然引起了一些特别的注意。

但是按照正常程序，他的身体似乎真的不适合进行战斗？上一次的反击战筛选出他参加先遣队，也不过是宋希暗中做了手脚。

因此，尽管联邦里，某些人迫切尽快扶植起严少泽，成为能够对抗，甚至是取代江天的一个存在，暂时也没有办法在违背他本人意愿的情况下将他弄到前线。

况且，对于严少泽，他们其实还需要一些观察。

“呼——”施歌·罗德扶着脖子，向后靠在椅子上，舒展着身体，“总算是结束了。”大军一旦出发，剩下的事情就与他无关。这几天一直负责后勤调配，他的体力和精力都被透支到了极限。

不过他却没有休息太久，没一会儿，施歌就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打开面前的光脑。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进度条，正显示在74%的地方，艰难的挣扎跳动着。他双手交叉，下巴压了上去，歪着头，盯着屏幕的双眼一眨不眨。

才到74%啊！施歌在心里忍不住感叹，这么慢，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施歌抬头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间，正在这时，腕上的即使通讯装置震了震。

他停滞了两秒，才接通了视讯。

面对通讯器上方悬浮起来的对话光屏，施歌神情从之前的放松变得冷峻，他没有主动说话，而是静静的听着，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施歌陡然拧了拧眉头，嘴巴动了下一下，好像差点就要咆哮起来。不过最终，他还是默默把一切咽了下去，重新放松身体靠在椅子上，带着玩味的开口，“怎么样，这些文件，你还是觉得不够吗？”

“哦，是么？”

“那我也无能为力！”

他做出了一个惋惜的表情。

该死的！

该死的！该死的！

方如本来满满的好心情，硬生生被磨得剩不下多少。眼看就要变成负数。本来眼看着就要一举拿下的赵永正，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下来，他竟然一直没有松口。

这简直是！方如破口大骂了几句，脸色才稍微好了点。他在房间里来回打着转儿，怎么办？如果赵永正真的不肯答应，他们又改怎么得到那台机器？

他手上有一些势力，但是不到关键时刻他还不想动用。况且，这些势力也是他对付江时的最后杀手锏。现在拿出来，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本质上来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和联邦势力对抗。如果联邦真的察觉到他的存在以及和崔灵的密谋的话……

方如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他当然知道崔灵，善信会的性质，也当然能够察觉到，崔灵委托他在联邦绿岛制造的这些强化CDI机甲是货真价实反联邦的。况且，强化CDI，是在联邦的CDI计划上衍生的。可以说，强化CDI是能够完全压制CDI的存在。

联邦一直将CDI计划视为争霸群星的杀手锏，根本没有想到，在绿岛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批比之CDI更加强大，也更加成熟的机甲已经诞生。

现在缺少的就是控制这把利刃的手而已。

只要他们得到了那台机器……

联邦大军离开绿岛是如此的悄无声息，别说是方如，或者崔灵，就连许多联邦高层的高级将领都没能得知这一消息，等他们得知这样一切的时候，大军或许已经到达南鱼座的太空基站了。

崔灵早就在最开始就对方如说过，他们合作的前提，就是方如主持制造的强化CDI一定要在联邦大军出发之前彻底完成。然而她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江天虽然没能直接指挥这次争夺战，却早已做出了许多布置。其中之一，就是下令莫斯·安德鲁少将，在大军到达上帝之眼之前，不得将联邦军的踪迹外泄，哪怕一丝一毫。

直到现在，崔灵还不知道，她一直迫切监视着，等待着的联邦大军已经完成集结，正迅速的赶往战场。

她还在悠闲的指挥着方如，去和赵永正商谈，去弄回那台机器。

赵永正，赵永正。

方如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忽然醒悟，这种事情，他完全应该交给崔灵来干，毕竟，这是为了她的计划在做事。

尽管崔灵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关于她要制造这些强化机甲的目的是什么。方如也早已隐隐猜到，这背后必定有着一个能够引起联邦巨大动荡的阴谋。

他撇了撇嘴，打开重重加密的特殊通讯装置，向崔灵发出了了视讯申请。

没有过多长时间，视讯就接通了。

然而这一次，却和之前的很多次有所不同。

方如眼底滑过一丝诧异，因为在他面前的屏幕上，出现的不再是一行行文字，而是一个看起来并不多么出色的人类女子，正冲他柔柔一笑。

“崔……小姐？”方如控制住自己的神色，礼貌的询问。

崔灵微微一笑，“方如。难得你肯主动联络我，我也正想和你说一件事，看来我们真的是心有灵犀。”

“是吗？”方如心里诧异，却收敛着表情，故作好奇的说，“不知道崔会长有什么要给我交代的？”

崔灵立刻咯咯的笑了起来，却笑而不答，“能让你专门联络我，看来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关于——我们的计划。”

那是你的计划，可不是我的。方如在心里想着，也只好正面回答，“确实出了点小麻烦，并且这个问题恐怕这有崔小姐能够解决了。”他的话里充满着浓浓的暗示意味，言下之意就是，他方如已经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