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严少泽心里明白，这不过是借口。

而真实的原因就是，他累了。

一身戎装，半生倥偬，他曾经以为，忠于国家，忠于人民，就是军人的天职，就是他一生最高的追求！

但是他可能错了。

严少泽淡薄的目光投向窗外，他是真的觉得累了，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东西现在仍然有着难易抗拒的吸引力，但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像当年那样奋不顾身了。

母亲怀里的孩子，肉嘟嘟的脸颊贴在空气罩上，好奇的试图拥抱这个已经天翻地覆的世界。年轻的女孩笑靥如花，向着自己的爱人诉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又因为没有得到全部的注意而微微赌气。来往穿梭的悬浮车里的人类似乎和200年前别无二致。所有人仍然沉浸在人类数千年以来恒久不变的亲情、爱情、友情的甜美之中。

严少泽眼睛里闪过向往，笑意变得恬淡。即使这次任务之后，军部真的恢复他的军衔，严少泽也不会选择回去。毕竟，他已经当了一辈子的军人了，这已经足够了不是吗？

重来一次，他不再用背负太多的东西，环游星际，结婚，安定下来，过普通人的生活。把他上辈子没机会实现的全都实现。

吴碧源微妙的目光掠过严少泽冷毅的侧脸，他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毕竟，他现在已经离开殖民地了，这才是最重要的。吴碧源信心满满的想。

整个不灭星河包括呈竖向分布，从上向下，高低错落的分布着十六个悬浮层，由特殊金属骨架和“X素”力场共同筑建。悬浮车要先通过固定的磁力轨道上升到指定层次，然后在水平方向上行使。

一路上，威廉一直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看起来真有一些古老家族管家的优雅风度。悬浮车在通过磁力轨道之后，猛然加速，空气罩外面的景物全部变成了虚影，车内却如同在室内一般平稳。一个小时之后，车子降落到了一片小型建筑群里。

空气罩缓缓降了下去，威廉抢先一步下车，严少泽没有等他给自己拉开车门，伸出腿踩在了地面上。眼前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建筑，洁白色呈贝壳状，外轮廓线柔和的有些不可思议。

威廉因为没有及时提供服务而微微表现出一些恰当的遗憾，然后立刻殷勤的上前一步，为严少泽介绍房屋的功能分布。严少泽在心里感叹，这个人也太敬业了。

严少泽借口有些累了就直接进了主卧。之前施歌给他传来的那名工作人员最后具体坐标恰好位于卜拉拉人理事区。只不过，由于人类还未和卜拉拉人建立友好关系，要进入卜拉拉理事区必须要提前一天向理事馆提交申请。他先打开了关于威廉的那份文件，结果里面只有一句话，“联邦工作人员之一，编号245。”

然后很快，文件就自己销毁了。严少泽明白军部根本不打算透露给他太多信息，只需要他严格执行命令。他也不过一件没有思想的武器，比如一把利剑，好吧，考虑到他“神经系统功能缺失”，或许利剑也称不上？

按照一般保密原则的要求，这么做似乎无可厚非。但是严少泽心里却没由来的一阵烦躁……和隐隐的怒意，或许是在悬浮车上那段浮上心头的回忆的缘故，再加上脑子里不知底细的芯片像一朵乌云一般笼罩在头上。严少泽对联邦的一些行为越发的不耐烦，心里冷笑了一声，军部仍然以为自己是之前那个把联邦荣耀看得高于一切的军校优等生。一切为了联邦的荣耀？真是、可笑！

半晌，他收敛了情绪，通过内线把威廉叫了进来。

威廉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恭敬的问他需要什么，即使在现在房门紧闭，而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

严少泽盯着他看了半天，直截了当的问，“说说看，你都能为我提供哪些帮助？”

威廉似乎有些不理解，想了想才说，“先生，在我的职责范围之内，我可以为您做所有事。”

“行了，收起你那一套。”严少泽克制住心底隐隐的烦躁。却仍然控制不住提高了声调，“你的长官没有告诉你什么叫时间就是金钱……哦不，生命吗？”他特意压重了“生命”两个字。

威廉抱歉的笑了一下，展现出非常完美的修养，“先生，我真的不是非常理解你的意思。但是，我可以肯定的保证，在我职责范围之内的一切，我都可以为您做到。”

严少泽眼神蓦然幽深，灰蓝色的眸子仿佛也加深了色泽。

“威廉·马赫？”

“是的，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威廉微微弯了一下腰。

严少泽前一刻还一脸冷意，下一刻忽然笑了起来，“那么，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或者，那个‘助理’有没有什么要你转达的？”

威廉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礼仪，“在我的记忆中，没有。”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但是我会好好工作的，请放心，就像您这样‘努力工作’一样。”

严少泽冷冷的看着他。威廉的表现完美无缺，就像真的是一名好管家似的。但是他们都清楚，他根本不是！威廉的这句话，正是在隐隐暗示要他服从命令——正是他话中‘努力工作’的意思。

联邦甚至不打算让自己和内部系统人员有所交集。严少泽嘲讽的想，看来所谓的“任务结束后恢复军衔”不过是一个饲饵，哦，或许军部是真的要给他“恢复军衔”呢，但是他在任务之后有没有命去拿就是另一回事了。什么都不透露，却要他一心一意为军部卖命？全都是因为联邦的荣耀？即使200年过去，这些愚人的手段却还是如出一辙。

上辈子的回忆开始压抑不住浮上脑海。严少泽心里翻滚的怒意已经濒临临界点。威廉那完美的仪态和笑容像是一把尖锐的武器，戳破了澎湃的冷怒最后的屏障。

严少泽忽然闪身过去，绕到了威廉身后，勾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毫不犹豫的发力。

威廉在严少泽身体轻微一动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然后快速按捺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任凭对方扣住了自己脖子。确实是非常之敬业。

但是他根本没有想到严少泽会真的发力，从他肌肉上的鼓动就可以看出，这绝非是在试探他。

威廉完美的笑容和伪装出的惊恐全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他的头随着严少泽的力量向后仰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身体柔韧到了极点，然后右臂随之弯到身后，反勾住了严少泽的腰，向前一拉。威廉的力气非常大，严少泽分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身体却根本跟不上反应。看来，那个什么“神经系统功能缺失”其实是有影响的啊。严少泽膝盖被狠狠压到地面上，整个身体却迫不得已的后仰，威廉半个身子压在他胸口，右腿支起，垫在他的腰部。隐隐就要发力，竟然是要将他整个身体拦腰折断。

18.

威廉面无表情和刚刚彬彬有礼的表情判若两人，他冷眼看着严少泽，“看来我有必要核实一下你的DNA信息了。先生。”

严少泽觉得自己整个腰部都在隐隐裂痛，他“呵”了一声，仍然脸上露出不屑。

威廉注视了他几秒，忽然压低了声音，“看来你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执行任务，不知道是哪位长官把任务交给了你，真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不过我更想知道，曾经的联邦军校双子星之一，究竟去哪里了？”

严少泽瞳孔收缩了一下，心跳剧烈起来。下一刻，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充斥了他整个身体。这种感觉极其狂妄，让他觉得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任何事。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花什么力气，然后就发现，威廉已经被他完全控制，按在了地上。

威廉惊愕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一瞬间被定住了。虽然只有一两秒秒，但是他可以以联邦的荣耀起誓，他绝对没有感觉错！在那两秒钟，他确确实实一动也不能动。这……这……

他努力扭过头去看把自己按在地上的那个人。曾经的联邦军校双子星之一？在见到严少泽的时候，他是真的以为双子星之一已经陨落了。

但是现在？

不！

并非如此！

更重要的是，严少泽很可能已经获得了——

异能！

严少泽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不管是以前的严少泽还是如今的，都从来没有听过。这两个字，在联邦内部尚属机密。但是作为不灭星河区的总控，威廉却曾经听说过这个。不过他也仅仅只是知道，从十年前开始，在一批最优秀的人类成员之中，开始陆续出现所谓的“场能力”。但是很快，这些人都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随即，联邦安全局的保密条目上多出了一条——“场能力”。

然而消失的那些人究竟是隐姓埋名为联邦效力，还是……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有人知道究竟。

但是，长久以来负责共治辖区“特殊工作”的威廉却知道，异能，是无论任何一个种族最终进化的必然趋势。即使在星联内部，在历史最悠久，科技最发达的种族，异能者也极其之少。然而……联邦对于人类异能者的态度太过微妙了。

“呵——”严少泽轻轻嗤笑了一声，即使感觉的到身体里刚刚那种莫名的无所不能的力量在快速的消退，他依旧半点没有收敛不屑。趁着身体还处于兴奋状态，他将威廉翻了个身，甚至没有用力去压制他。严少泽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只要不想让他动，他就根本没有反抗之力，就像猫在玩弄着爪子下面的老鼠。

威廉果然没有反抗，他平静的躺在地板上，眼神异样，“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严少泽，你不愧为联邦军校的双子星之一。”

严少泽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说之前的那句“曾经的联邦军校双子星之一，究竟去哪里了？”。那时严少泽心里一紧，以为他已经识破了自己。没想到却是这个意思。

手腕上的视讯装置忽然震动了起来，严少泽抬起胳膊看了一眼。 不知名联系人的视讯，请问是否接通？

他直接挂断了。然后站起身，仔仔细细的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拉开了门就要出去。

手就要按上感应装置，却又顿了顿，回头冲着威廉说，“地上很舒服吗？”

威廉身体无意识的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发现，自己又可以活动了。他刚开始还以为即使严少泽有异能也不过几秒而已，但是没想到，在身体被翻过来之后，一对上严少泽的眼睛，他顿时就一动也不能动了。 太可怕了！

或者说，太强大了！

威廉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

严少泽轻轻“哼”了一声，然后说，“我现在，就是要去好、好、工、作。”就打开了门，直接走了出去。站在他背后的威廉皱起了眉，有些欲言又止，却没有说出什么。

严少泽直接快步走了出去，在外面的场地上，那座银色的悬浮车在距离地面不到半米的地方静静悬浮着。严少泽压根没有打开车门，直接撑着外边缘一翻身，就坐了进去。然后启动了自动导航系统，输入目的地，“卜拉拉理事馆”。悬浮车刹那间闪过一道虚影，消失在原地。

吴碧源目瞪口呆的看着威廉衣衫不整的从严少泽的房间里走出来。威廉的整个衣服都被拉扯开了，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了大半个胸膛。与刚才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威廉也注意到了吴碧源，但是他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应该说，目前大部分人类都不会轻易往那个方向想。

他立刻快速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特意向吴碧源解释道，“我们只是有了一点争执，有点不愉快，你懂的。”吴碧源勉强回了一个理解的笑容。威廉最后摆正了自己的工作铭牌的位置，然后无奈的对吴碧源摊了摊手，不忘为严少泽遮掩行踪，“可能是由于我工作的倏忽，先生心情很不好，刚刚出去散心了，你要找他的话可以晚一点来。”

吴碧源点点头，脸色有些僵硬的出去了。

他忽然想，找这么个老板，真的安全吗？

在他身后，威廉彬彬有礼的神色却倏忽消失了，他重新按在触控上，关闭并锁定了房门。然后打开了视讯装置。

异能……

他有必要——

卜拉拉人……

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回忆之前“严少泽”在资料片上看到的关于卜拉拉人的介绍资料。

卜拉拉人的进化也难逃两足的命运，这可能是因为两足是生命体进化的一个必然趋势吧。当然，这并不是将全身呈水母状透明的巴比伦人，只有薄薄一层有机物质像个皮斗篷似的的卡卡罗人……不当做生命体。这只是说，两足，是宇宙生命体进化的一个被悄然默许的规律，尤其是大多数高等智慧生命体，都是两足状。

然而除了同是两足之外，卜拉拉人和人类的外貌迥然不同。他们的骨架更纤细，大约只有人类的三分之一。在人类长着双手的位置，他们长着四只连在一起的手指。但是他们整个身体却都被软组织盔甲覆盖，有点像虾类。只是这种盔甲虽然柔软，却非常有韧性。

另外在后背上，有一块尖锐突出来的骨头，不知道起什么作用，但看起来，似乎不同家族的突起都略有不同？顺着这块突出的骨头往上，灰色的鳞片状皮肤蔓延了上去，覆盖了整个上半身，包括头部。额、鼻子、上唇和面颊，这让人看不起脸孔的样子——这或许是背部那块突起存在的必要性。

最重要的是，他们和人类的关系一度很糟糕。

而目前，只能是更糟糕。

这其中的原因却非常简单，那就是——

卜拉拉人觉得人类太丑了。

作为一个极端爱美又极端自恋的种族，他们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和人类的审美有所不同。

严少泽一路驾驶着悬浮车，风驰电掣的赶到了“卜拉拉理事馆”

幸运的是，可能由于最近人类在殖民地上和施维克人的冲突战，申请入境的通过率大幅度下降，因此并没有多少人类在办理入境手续，他很快就拿到了申请表。

虽然那个卜拉拉人工作人员一脸厌恶的接过了严少泽的申请，还是公事公办的为他办理了审核。由于严少泽“高晶能量石最大出口商”的身份，理所当然通过了，但是正式入境必须等到明天。

走出了卜拉拉理事馆，他索性没坐悬浮车，信步走在位于第七悬浮层的核心理事区，当然，这也是不灭星河的核心。

曾经有哪一位人类外交大使曾经说过，只有走过不灭星河的第七悬浮层，你才会知道宇宙究竟有多么大。

这句话说得真对。因为这里，真是该死的挤！

严少泽有点后悔自己那个欣赏一下不灭星河核心区风景的想法。因由于各种族理事区的密集，在这里几乎可以看到宇宙中所有种族，而宇宙中所有种族，数目可想而知！

严少泽觉得，自己要努力分开“人流”才能向前挪动步子，各种在人类看来实在是有些不规则的种族把核心理事区拥堵的水泄不通。

并且一路上，他被各种形式无休无止的广告包围和攻击。不同颜色的光屏上，各种广告疯狂的滚动播出。甚至有些商家，雇佣了全息模拟智能。穿着性感的不同种族年轻……好吧，根据他的推测，应该是女性，和一些无性种族形态的模拟智能，摆出各种诱人的姿态。严少泽深深觉得自己身为一个同性恋者就足够了，他可一点儿也不想尝试泛性恋这一未知的领域。尤其是，一个卜拉拉女性模拟智能从他视线里飘过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