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展骏嘴角勾起的那个自嘲一般的笑容，让他觉得有点震动。这个小小的悸动他很快就压了下去，之后也没再提起。

再怎么为自己混乱的生活头疼，薛景烨的事情还是得解决。王钊君给展骏打了个电话，说季修提出要见见他。季修是个大忙人，会面时间掐准为某日下午15：30-16：05分，这让展骏觉得还挺有趣的。难道四点零六分的时候自己就会被请走么？明星果然是明星，他抓了抓鼻子，安然坐在接待处里等。

会面的地点在季修所属经纪公司的某个办公室里，展骏的身份是季修经纪人找来的某位名不见经传的小编剧。季修还没到，展骏接过接待处女孩递过来的一杯清茶，微笑道谢，顺带在心里想了一下这个长发及腰细眉大眼的女孩是不是温珈言喜欢的类型。

接待处位于这个楼层的电梯正前方，虽然有隔板和绿植遮挡，展骏在偶尔抬头的间隙还是看到了不少俊美的少年和花俏的少女，有时也有西装革履的男人，但最多的是穿得平凡普通、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展骏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他这个职业可以接触到很多不同领域的人，这让他时刻都保持着浓烈的新鲜感，因为温珈言喜欢看娱乐节目，展骏跟他看过几次，居然也在这些从面前经过的人中认出了几个颇有名气的面孔。

如果他们不是用鼻孔来看人就更好了。展骏不无遗憾地想。

有时候也会有人在他身边略略停下，用打量的眼光看他几眼，或者用不算太低的声音问身边人“这人是谁”。展骏全都装作没听到没看到，捧着个kindle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单纯小编剧模样。

自己当然不难看，对于这一点，展骏还是有些小自信的。

季修一直到三点四十五才匆匆赶到。接待处小妹说有一位展骏编剧等着见经纪人，经纪人一脸莫名其妙，季修已经大步走了上来，笑着与他握手：“展老师！你好你好！”

展骏呵呵傻笑着与他双手相握摆来摆去：“季老师客气了，客气了。”

跟着季修和经纪人进了办公室之后，经纪人就走了，季修顿时卸下一脸笑容，随便挥了挥手：“坐吧。”

展骏和他面对面坐在办公桌前后，安静看着他。会面是季修提出来的，他并不知道季修想见自己的原因。但客户付了预付款，而且是挺大的一笔，即使要求无聊到“就是想见见传说中的职业分手师”他也要笑面相迎。

但季修的第一句话就震住了他。

“薛景烨包你花了多少钱？”季修点了一支烟，在烟气迷蒙里锐利地盯着他。

短暂的惊愕之后展骏很快恢复了平静。也对，这人能把谭晓路调查得那么彻底，怎么可能查不到自己？自己怎么说也是在同一个时间里和薛厂长保持不正常关系的人中的一位。

“比较这个有意思吗？”展骏挺佩服自己的，他此时居然还笑了笑，“毕竟你三年时间，和薛景烨的感情比我要深。”

季修也笑了笑：“我和你比较吗？我用得着和你比较？只是对能进薛景烨家门的人有点兴趣而已。”

展骏抿嘴不语。原来这次会面是单纯的找茬，那倒也轻松，就任他找吧。展骏心里那个写作“理智”念作“财迷”的小人又蹦了出来，边跳边说：“你还要给我三十五万呢呵呵！”

对。呵呵。

季修说了很多事，包括展骏住了一个月的那个所谓的家，也不过是薛景烨几处房产的其中一处而已。他当时有三四个情人，能称为“干净”的大概也就只有展骏一个，就连季修自己也承认“我不算”。

展骏听了没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又把薛景烨的那层皮看透了一些而已。

办公室里烟雾渐渐浓了，展骏气管不好，一直在低低地咳嗽。季修抽完一根又抽一根，根本停不下来。

“我挺恨他的。开始觉得就认定这个人了，就跟着他好了，结果一个信息就分了手。我回来之后堵在公司里问他为什么，他说你脏。我说你他妈上了那么多次现在才嫌脏，你自己不脏？哈哈，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我本来就比你脏，我不怕。”季修说到自己都笑了，“挺好笑的是吧？”

展骏忍不住大笑。

“还有一次，他到我家里来，做到一半手机响了，我说不要接，他说不是电话是闹钟。你知道他调闹钟干什么吗？！为了看电视剧！我操，那是什么电视剧啊！剧本和演员烂得要死，他妈火都撩起来了他居然开了电视在那儿看！”

展骏笑得更大声：“是西瓜台的《再见贤妻》？”

“对对对！”季修把桌子拍了又拍。

两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感。

季修原本想找茬，结果找到了一个同仇敌忾的盟友，十分高兴，一直聊到了16点08分，才十分不舍地站起来，把展骏送出去。告别的时候还彼此认真扫了微信二维码，约定有空继续吐槽。

他看上去真的是很忙，带了墨镜穿上外套，匆匆地又跟经纪人离开了，电梯一直往下，停在地下停车场。展骏想起刚刚季修上来的时候似乎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不免为盟友唏嘘一番：季修心里还是放不下薛景烨啊，要不然怎么巴巴地一定要赶回来见见昔日的情敌今天的帮手呢？

怕自己和薛景烨旧情复燃？怕自己一时心软没能放倒薛景烨？

恐怕是都有。展骏好笑地摇摇头，搭另一部电梯下了楼。下楼途中季修立刻给他发了条文字微信：【你会去找谭晓路吗？】

好吧，连谭晓路也有兴趣。展骏意识到季修没见过3D版的谭晓路，但自己可没有兴趣去做这件无用功，于是淡然回复：【不考虑。】

薛景烨的电话他一直没接，不过短信倒是偶尔会回。薛景烨发短信的频率越来越高，一天有时候能收到十条，内容极其枯燥，或者是【我起床了你呢】，或者是【挺怀念你煮的粥】，或者是【下雨了】，或者是【今天也下雨了，呵呵】，等等等等。

展骏看得脸抽筋。

薛景烨突然的殷勤和温情让他很不适应，仿佛一向冷傲孤高的厂长突然戴了兔子耳朵，可脸面还是一副凶恶模样。

太特么违和。

分手的案子一般都有个期限，虽然季修这次没有设定，但展骏自然是觉得越快越好的。于是在某日薛景烨又发来【雨真大啊，呵呵】的时候，觉得拖够了的展骏回复了。

【你找我弟干什么？】

很快——

【没做什么，就聊聊天】

【有什么冲我来，别搞我家里人！】

【出来我们好好谈谈吧】

温珈言正在翻他从同事手里借过来的几本言情小说：“等等等等，别回那么快，我找找……这句该怎么回……”

展骏直接把手机扔给他：“你回吧，我去睡午觉。”

然后午觉醒了的展骏在看到手机短信记录的那一刻就爆炸了：“温珈言！！！我艹！老子不说这种话！！！”

温珈言正在享受午后甜点，舔了舔沾着草莓酱的叉子：“说多了就惯了。”

“这么娘的话适合老子形象吗！温珈言你皮痒了是不是！”展骏气哼哼地冲过去。

温珈言眼疾手快地拎起蛋糕上那颗草莓，准确而及时地塞进了展骏的口里：“偶尔的示弱可以让渣攻更有爱你的冲动哦。”

展骏默了。手机屏幕还亮着，温珈言发出去的那条信息仅仅九个字：【薛景烨，求你了，我好累……】

草莓挺好吃。展骏不生气了，闭嘴嚼嚼嚼，脸莫名地有点红。温珈言在他身后悄悄搓了搓指尖。

15.我会代替王哥保护你的屁股

在职业分手师这条不寻常道路上，展骏是个很有计划的人。

比如他一定要把攻略分手对象的整个过程分成步骤一、步骤二、步骤三……而且随时会根据上一个步骤的结果来调整下一个步骤。

比如他一定会在攻略分手对象之前，给自己洗一次脑：你是个IT精英/知识分子/流浪歌手……缜密而周详的角色设定能让他更快、更自如地投入到剧情中。

——然而这一次显然两件事他都没做到。第二件事不需要做就不提了，问题是第一件事温珈言已经给他做了。

温珈言对薛景烨案子的热情之高，让展骏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诧异。自己应该愤怒的时候他在嚎叫，自己觉得可笑的时候他已经滚在沙发上笑疯了——情绪莫名地被另一个人发泄出来，感觉十分怪异。展骏现在看着薛景烨什么样的短信都不会有激动的感觉了，温珈言替他激动，他只要保持着一张高贵冷艳的脸，淡淡地在旁边呵呵就行。

这样的坏处是，他对这个案子的热情急剧下降，幸好电视上面贴的“十八万五！！！！”时刻在给他打气，展骏的气势便常常就在谷底和峰顶徘徊。

这日又是周末，展骏和薛景烨约好了晚上吃个饭“好好谈谈”。这是继上一次的不愉快会面后，两人的第二次约见。展骏一脸僵笑地站在镜前试图活动脸部肌肉，无奈一想到薛景烨那副嘴脸，就没了兴致。

温珈言的相亲大业在经历几次惨重挫折后不知是真的无疾而终还是暂时偃旗息鼓，但近来这段时间他出门的次数减少了，窝在家里抱着展骏kindle看书的次数多了起来。眼见展骏对镜挤眉弄眼，他忍不住说：“展哥，其实你不需要笑的。拉着张脸去更有戏剧张力，能给观众更大的震撼，传达小人物内心的……”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周星驰的成功之路》。”

展骏扭头走出来，靠在墙边冷静地说：“我要走的是梁朝伟的道路。演技派，忧郁气质，能电死人的眼神。眼神，懂吗？”

温珈言：“呵呵。”

拿起抱枕抽打一顿后，展骏的心情已平复大半，悠然和他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晚上的那个约会其实也没那么可怕了。既然薛景烨被自己这种不理不睬的高冷调调吸引，那一直维持就是。对方只是一个需要攻略的对象，并无其他牵扯。

但今晚的约会必须是有目的的，而且要把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按以往的发展，现在应该是步骤二的阶段，深化发展、提炼步骤一精髓并开启步骤三的大门。

可是怎么做呢？

展骏不由自主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他开了电视，漫无目的地一个个换台。

温珈言还在琢磨那本《周星驰的成功之路》，试图找出一些能让展骏演技突飞猛进的诀窍。盯着kindle看一会，意识到展骏已经在某个频道停了很久，他抬头一看：西瓜台，《又见贤妻》。

温珈言：“……你看这个？！”

展骏跟他解释，《又见贤妻》是《再见贤妻》的续集，恰好《再见贤妻》是薛厂长很喜欢的家庭伦理剧，所以他想在续集里找些灵感。《又见贤妻》还是第一部的原班人马，似乎是贤妻与渣夫离婚，结果孩子住院需要一大笔钱，渣夫怀着愧疚给钱之后，开始心疼贤妻。贤妻的妹妹做生意亏了不少钱，欠的外债一时还不了，把主意打到姐姐的渣夫身上了。

温珈言看了一会，被剧中人物的惨状逗得乐不可支。

贤妻妹妹：“姐，我是过来人。姓肖的看你那眼神那都是浓浓的爱意啊，他心里还有你，还有一个善良、柔弱、可爱的你。”

温珈言笑得倒在展骏肩上，又被展骏不耐烦地推开：“哈哈哈哈哈什么傻台词啊！展哥，这个有参考价值，薛厂长现在心里也有一个你。”

展骏不置可否，电视里那一脸女干狡嘴脸的妹妹又说话了：“别犹豫了姐，你也为孩子考虑一下啊，没爹的孩子多可怜。其实男人都那样，趁他心里有你的时候，把他往床上一拉把那事再做一回，保证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跟那个小三分手也不是难事。”

温珈言：“……”

展骏击掌，发出似有所悟的一声：哦……

温珈言咳了一声：“展哥啊，不是这样的。这种方法在厂长身上是不好用的。”

展骏自然也不会想用这么作践自己的方式，但是看温珈言有些紧张地为了这个而辩解他就觉得很有趣。虽然明知道没可能，但是看一个不讨厌又好看的人为自己而紧张，感觉还是很棒的。

“试试呗，反正我是男的，也没什么损失。”展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口气淡淡地说。

温珈言盯了他半天，猛地站起来，走回自己房间又把那几本借回来的言情小说抱了出来，全都堆在桌上：“展哥你放心，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的。我一定找到方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太认真了。

认真到这个样子太容易让自己产生错觉了。

展骏看他盘腿坐在垫子上，一本本地翻书，不由得想微笑，有一丝丝微小的满足感窜上来。为了掩饰自己的表情，他起身拿了罐加多宝。

温珈言突然抬头对站在冰箱前正在拉拉环的他说：“展哥你放心，我会代替王哥保护你的屁股的。”

啪。

加多宝的拉环从展骏手里飞了出去，准确击中温珈言额头。他痛叫一声，身子歪了歪。

“肥佬跟你说什么了卧槽！”展骏脸上发热，可是又被气笑了。这两人什么时候背着自己暗度陈仓？！——暗通款曲？展骏一时也不知道用什么成语才好，就只晓得肥佬这厮不是个玩意儿。那些事情对着自己开开玩笑也就罢了，跟温珈言这个直男说了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卑微和恶心而已。

何况本来就已经很落魄很可笑了。

“也……也没什么。”温珈言自知说错话，有些讷讷，“出血了。”

额头上的小口子很细，沁了一点点血丝，没有大问题。展骏当时是被吓得脱手而出，也没想到就那么准，顿时觉得更不好意思，但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默了好久才低吼了句：“把垃圾捡起来！”说完转身回房找创可贴了。

狗腿温珈言默默趴在地上找那个被遗弃的拉环。

在家里这么折腾一番，温珈言对于他和薛景烨的约会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临出门前十分殷切地告诉他：“展哥我搜刮到了绝版的蓝光，《蝴蝶效应》的导演剪辑版，还是多结局的，有访谈和幕后记录，你记得回来看。我明天就还别人了。”

面对这个对自己没有任何诱惑力的引诱，展骏嘴角抽抽，最后朝温珈言笑笑：“好。”

或许是因为心情还不错，展骏在等薛景烨到来的半个多小时中一直愉悦又温和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微笑。

这次不是咖啡厅了，换了个意式餐厅。餐厅装潢精美，来回走动的侍者衣着整齐容貌端正，展骏还真看到了一两个挺好看的男孩。餐厅中央放了台立式钢琴，长发披肩的女孩叮叮咚咚一直在弹着展骏听着很熟悉但是说不上名字的曲目。这里太舒服了，舒服到展骏看到薛景烨走过来都没把微笑收起。

“心情很好？”薛景烨看上去心情也不错，对他笑笑。

遗憾的是，他这句话一出口展骏脸上的表情就立刻消失殆尽，剩一双眼睛里勉强带着有波动的情绪。

厂长倒也大度，没计较，招来侍者熟门熟路地点了餐。

“晓路很喜欢这里的菜，你也尝尝。”薛景烨倒了点酒，“给你点了千层面，这里的招牌，晓路最喜欢的一道。”

展骏心道你真以为两句话里出现了两次谭晓路我还不明白你的意思？

要还是当日，展骏也许会又因为自己和谭晓路摆在一起比较而激动，但现在绝对不会了。他谢绝了薛景烨的红酒，端起微酸的柠檬水慢慢地喝，一句话也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