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内憎恨荔婉,一心想要杀了她,又耐不住对极宵的刻骨思念,心里想要得到他,于是很快便发动了对上界的战争。
我痛恶将我变成这副魔怪样子的天罚之说,在攻打上界之前,独自一人赶到蛮荒之地,用得自九霄宝库的传奇兵器开天大斧亲手砍了代表上界规则的乌桑巨木。
白珀在我魔化后离开了上界,不顾金睚的阻拦来到鬼界找到我,并随在我身侧一同参与了两界战争。
第一次交战之时,我便将上界三大仙君之首的荔阳仙君砍成了两半。后来听说荔婉继承其父尊位成了三大仙君之一更是红了眼,在之后的战争中寻机想要杀她,其契约仙兽黄凤却为主代受一击,重伤身亡。
我心恨不能光明正大地杀了荔婉,于是寻机潜入上界意欲杀了这个女人,却意外被极宵所阻,我们打了一天一夜,最后以我受伤而走为结局。
之后的几十年,鬼界一直在与上界交战。上界不但高层力量强大,而且因为云中书院的存在,即便是普通将兵的战斗力也比鬼界底层大军强了不少。
但是鬼界以鬼王、四大魔头和十数位魔将为首,战斗力却比上界高层力量略胜一筹,而两界交战数十年,极宵一直没有露面,傲鲤拒绝出手,整个上界便没人是我的对手。所以打到后来,竟是鬼界慢慢占了上风,甚至一度占领了下三天。
极宵不肯露面,我思念他夜里无法入眠,便会悄悄跑到上界去找他。有时远远望到他在璎园某个角落里一个人独坐之时,就会看着他忘了时间,直到他再次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想跟他说说话,而不是见了面就被他逼走,所以我命令鬼界大军更加拼命地攻打上界,以最振奋人心的口号煽动他们的情绪,说着我的雄伟志向与鬼界的宏图大业。而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这般低劣卑鄙的利用手段,只是为了逼出极宵与我见一面。
在第四天的防线遭受鬼界大军的强烈攻击而渐渐崩溃之时,极宵终于出现了。
却在我凝望着他无法动弹的时候,猛然给了我心窝一下子,然后我受了伤,战斗力大减。
但是经过几十年的修为积累,我已不再如当年刚叛出上界之时那般容易落败,我跟极宵打了很久,后来我略占上风。
却在最后一刻,我将要劈向他咽喉的开天大斧偏向右肩,而他手上的金光刃穿透了我的胸口。
白珀想要带着我离开,金睚过来阻拦,白珀与他交手的时候却被大地战将雷霆和北极战将霍达联手偷袭,身受重伤。
这一战鬼界惨败,我看着一片血肉狼藉的战场突然生了倦意。再如何抗争我也不可能得到自己奢望的东西,过分的执着只会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极宵之前曾提醒过我,可是我没有听进去。
但是这一刻,我是真的倦了,累了。
所以我看了极宵最后一眼,然后亲手击碎了自己额上的仙骨与命脉。
极宵看到我自绝的动作,他想要过来阻止我,但是没有来得及。
但是看到他那么紧张的样子,我感到有点开心。
最后的意识里,极宵眼里淌出了血泪,滴落在我的眼角。
我看着他,然后彻底失去了意识。
我所不知道的后来是,在我魂飞魄散的一瞬,极宵拼尽大部分法力复活了乌桑巨木,然后将我四散崩溃的魂魄藏于树中,借助乌桑庞大的生命力和他的法力维持着那残缺的三魂六魄不至溃散。
而我最后一魄则被重伤的白珀混乱间收入体内。
两人各自都不知晓对方的动作,极宵一直在寻找我的最后一魄,而白珀则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留着那最后一魄只是舍不得舍去我曾经存留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
我身为上界之人最终魔化,魂魄飞散后心魔始终未散,后来在鬼界以我童年的面容重新出现,就是后来的第五大魔头,心魔小新。
而小新之所以在鬼界地位超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他的特殊出身和与鬼王一般无二的外貌,这也是他为什么如此喜欢我身上气息的原因。
至于这一切的一切,无不应了天罚之说。
规则判定上界同性之间不得相恋,不得有违伦常,但普通上界人触犯规则尚可被地位高崇之人贬入下界,以示惩罚,但极宵与我位居上界至尊,背离规则相结合最终只会引来天罚。
而回思这一切过往,这天罚竟是要我与极宵父子反目,恋人情绝,你死我亡,甚至于两界动荡,涂炭生灵。
规则之说毕竟飘渺,难以触摸,所以真正对此约略有数的只有上界高层有限几个人。当年金睚发觉我对极宵不同寻常的倾慕之情,一直大不以为然,便是知晓这规则一说。
可金睚却并不知道,我苦苦追逐极宵一百多年,虽然一直被他断然拒绝,却从未从极宵口中知晓天罚之说,直到我疯狂间侵犯了他,终于将那层父子关系亲手毁去,将两人间扭转成恋人关系被金睚知悉,这才从他口中知晓触犯规则的结果。
而金睚则一直以为极宵早已将此间关节告知予我,所以才会在发现我们俩的亲密关系时那般惊讶与不安。
以前为情所困,又性格偏执,往往看不清楚一些东西,如今死过一次,又终于学会以局外人的视角去回忆这段过往,亲眼看到自己与极宵当年种种,倒有了些幡然悔悟的意思。
当年为一己私心引起两界动荡的罪魁祸首毕竟是我,如今再次回归,还有那么些人的维护与关心,想来真是令我惭愧。
极宵当初将我的魂魄寄藏于乌桑之中,并以法力润养之,使其不至于溃散,却也没想到我竟然能凭借残缺的灵魂修得肉体而出,在异界重生。
我以婴儿之体,被当时S城东郊的孤儿院李院长带回去抚养长大,一直到十三岁那年,在暗巷里被一伙小混混打劫,硬要抢走我打了一整个暑假的工方才得来的学费,于是我跟他们大打出手,最后被捅了两刀倒在血泊里,钱也被抢走了。
白珀本与我有主从契约,我性命危在旦夕,灵魂发生强烈波动,近乎溃散而牵动了契约,使白珀感知到我尚在人界,于是便动用规则之力强制破开时空赶到了我身边,又用法力吊住我一口气,支撑着送进医院,这才救回我一条命来。
醒来后发现我什么都已不再记得,白珀就干脆陪在我身边。他隐藏了过去,专注地守护着我。
直到那一夜一道诡异的闪电把我重新带回上界,白珀这才再次失了我的踪影。
不过没想到一年多以后,我遭到汲厄暗算,差一点丢了性命,白珀才发现我已经回到上界。
他急着回来找我,却没想到在异世空间内规则之力出现偏差,乃至于延误了一段日子方才回到云中界找到我,而那时候,他不但听到我在梦中大叫“极宵”,甚至还看到了腓腓半夜出现在我的床上,为了避免再一次陷入前世的悲剧里,白珀于是夜探赫隐,也就是奕微都掌院,央他安排我离开上界,却没想到最终被傲鲤所阻,计划失败。
赫隐仙君作为我的恩师,向来对我照顾有加。其实早在我刚回到云中界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我来,毕竟当年第一次入云中书院之时,亲自为我做资质测试的便是他。
见我不再记得以往的事情,赫隐仙君便着意淡化我的存在,也是存了爱护我的心情。现在想来,身为赫隐仙君之子,资质甚至不亚于我的赫彦被安排在戊甲院地字房,回归云中界之后认识的第一个人风海被安排在人字房,与我同居一个小院,恐怕也并非是什么巧合,乃是赫隐仙君的授意安排吧。
怪不得赫彦刚入学的时候就那般了解书院的情况,他原本就是云中书院都掌院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会不对书院一切了然于胸呢。
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遭汲厄构陷,差一点殒命的时候,极宵能那般及时出现在施术堂了。我残缺的灵魂向来是依赖他的法力维持才不至溃散,灵魂出现强烈波动时他都可以感受得到。
在S城时他无法触及,但在上界范围内,他可随时出现在我身边,救我一命。
而极宵明明知道我的法力越是精进,想要维持我的灵魂不至溃散就越为难,却始终不肯阻止我,甚至还打算炼化自己的灵魂填补我的最后一魄,他到底是真的觉得欠了我一命,从而以命相还,还是有些其他什么因素在里面呢?
我摸了摸眼角的泪痣,那是当年极宵为我滴下的血泪最后溅落的地方。
从白珀和金睚那里将所有的信息全部汇总到我的脑海里,再细细回思这一年多以来与极宵见面时的场景,有些东西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还有那道诡异的闪电,我既然能重新回到上界,这件事本身恐怕也不简单吧……
闭目片刻,我终于微笑着转头:“白珀,我好像还欠你和金睚一个婚礼。”
第68章:回返上界
“白珀,我好像还欠你和金睚一个婚礼。”
这句话甫一入耳,白珀的眼泪就如同走珠般滚滚而落。
“剑璎……你都想起来了……”
向来嬉笑不绝于面的青年此刻就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眼眶通红地望着我,只是哽咽难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涌满了泪水,神色有些憔悴,显然在等我醒来的这段时间里,内心受了许多煎熬。
一半是为我担忧,一半则是为了金睚吧。
我叹一口气,坐起身来,双目缓缓扫过眼前覆了一层薄霭的屋内的简单陈设,只觉前世今生,便恍若浮生一大梦,梦醒之后,似乎一切过去皆成烟云,消失无踪,但它却实实在在曾经存在过,并在我的生命里留下道道刻骨铭心的痕迹,在时过境迁这么多年之后,依然令人无法释怀。
我望向泪眼婆娑的白珀,声音有些低沉:“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三天了。”白珀擦了擦眼睛,似乎想笑一下,眼泪却在此刻又不听招呼地涌了出来,令他的笑容也变得有些扭曲:“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要带你回上界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更没有看漏他眼中残留的一丝后怕,毕竟我与最后一魄离散已久,若说在魂魄入体的过程中出现什么差池,一睡不醒,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恐怕我今夜再不醒来,白珀就真要带着我杀回泓徵殿了。
“金睚呢?被召唤回去了?”我口中问着,已经缓缓起身,站到了白珀身边。
这么久不见有其他人露面,很显然只有白珀一人还留在我身边,而如果金睚不是奉命回返上界,以他的性子,恐怕是不肯轻易离开白珀的。
他们之间的感情,我一直都知之甚稔。
白珀瞅着我平和中略带着点笑意的脸,神色有片刻的怔忪,下意识地答道:“嗯,他前天就回去了,说是帝君陛下命他速速回返上界,不得延误,金睚无法,就先回去了……还有绛云上人和皋方他们,也一早结束下界历练回上界去了。”
我叹笑一记,轻轻摇了摇头。
还真是极宵一贯的作风啊,但凡下定了决心放手,让我自己做出抉择,便不肯留一丝一毫的外力来干扰我的决定。如此决绝,便如千年前断然拒绝我的倾慕,以强硬的姿态要娶荔婉为妻一般手段,若非我性格偏执至极,先是强行侵犯了他,而后又以死相胁,恐怕我终此一生也不可能与他有过那一段如流星般短暂而又刻骨铭心的感情。
“剑璎……”白珀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我,不知怎么,眼泪就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流个不停,怎么擦也擦不干,一双袖子已经被浸湿了,红着双眼站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有股子说不出的可怜劲儿。
我忍不住轻笑,故意嘲笑他:“怎么一个大老爷们儿哭成这个样子……”又摸摸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当初金睚一定要‘娶’你……一个泪包儿,碰碰就要出水儿,也只有‘出嫁’的命喽……”
“你——”白珀炸毛了,屁股被扎了一般红着眼一蹦三尺高,短短的头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P!你才是泪包儿!你全家都是泪包儿!”
望着一副气势汹汹样子实际却是“色厉内荏”的某白虎,我心里一酸,眼眶也有些泛红,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点点头:“不管谁是泪包儿,白珀,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虽然迟了一千年,我也定会为你和金睚亲自操持婚礼,他……也会过问此事的。”
所谓的“他”,自不必言,定是极宵无疑。
白珀又哭了,嚎啕大哭。
他问我:“你真的这么决定了?”
我点点头:“决定了。”
白珀于是哭得更厉害了。
看着像八爪鱼一般抱着我哭得天昏地暗的白珀,我心里暗自好笑,又感慨万千。
既答应亲自为他们俩操持婚礼,也就意味着我已作出抉择,决意重新回返上界,重拾过去,直面由我当年一手造成的这种局面。而可以预见的是,这一切其实就是一个难以打开的结,甚至于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一个死结,但是既然如此这般皆是由我而来,便不容我就此脱身逍遥,消极逃避。
既是为了我这千余年对极宵不死不甘的深重爱恋,也为了白珀和那些始终在默默关心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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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巍峨兮耸入云霄的毓天门在望,我和白珀便放慢了御风而行的速度,规规矩矩地落到了地面上,徒步向位于云中下界的十二大天门之一的毓天门走去。
毓天门是连接上界和下界的官方门户之一,当年我率领鬼界大军大肆进犯上界之时,这里便是最先被攻破的天门之一。时隔千余年,毓天门早已修复如初,守门将官也依然威武肃穆,与我月余前刚从这里离开之时一无二致,只是此刻心境不同,故地重游,心中感慨不知凡几。
“剑璎?”
见我立在原地不动,只是眼望高大的毓天门凝神思索,白珀便在我耳边提醒道:“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又摇头道:“叫我往谏,剑璎已经在千年前便魂飞魄散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只有李往谏一人而已。”
白珀怔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走了几步,眼见离着毓天门越来越近,白珀却突然又住了步子,欲言又止。
我回头望他一眼,笑了起来:“怎么?”
白珀脸突然涨得通红,扭捏了半晌才吭吭哧哧地道:“往谏……如果你是为了我……跟金睚的话……不必要……一定回来的……”
我似笑非笑,嘴角上翘的弧度里不自觉带上了一丝邪气:“你是在劝我三思而后行呢,还是要借机再提醒我一遍,一定不要忘了快快安排你和金睚的婚礼?嗯……”我摸着下巴沉吟片刻,做叹息状:“唉,看来某人恨‘嫁’的心,实在是蠢蠢欲动,哦不,应该说是急不可耐吶……”
“你——”
白珀再次炸毛了,红着脸跳将起来,我分明看到他的头顶出现了类似喷气状的气体,嗯,所谓七窍生烟不过如此,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眼见着白珀磨着牙张牙舞爪凶巴巴地朝我扑了过来,我轻笑一声,手指隔空在他身上一点,点点乳白色星芒顿时罩在了白珀身上,在他周身形成一道肉眼几难察觉的光膜。
“立正——”
随着口令声,白珀身不由己地四肢归位,作立正挺胸抬头状,只是脸涨得如同一块大红布,眼见着似要滴出血来。
我毫不在意地挑挑眉,顺势手指划了半个圈,再弹了一下:“向右转——齐步——走——”
于是,某白虎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随着口令声雄赳赳气昂昂,昂首阔步朝毓天门大步而去,姿势要多标准有多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