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依然努力挺直脊背,跪在内殿殿门之前,或许是为了求得那人的原谅,或许是为了表明自己永不后悔的决心,也或许只是等那人来看自己一眼。
模糊中似乎有人想要过来给自己处理伤处,剑璎睁大了眼瞧过去,好一会儿认出那人是金睚,便一巴掌将他推到一边。
金睚也不勉强,寒着脸退开,冷眼瞧他。
天很快就亮了,内殿终于有了轻微的响动。
剑璎已经意识不清,整个人不知何时栽倒在了青石阶下,陷入半昏迷状态。模糊中似乎见到一角长衫下摆自自己眼前掠过,同时飘来几丝熟悉的气息,登时清醒过来,身体亦不知从何处得来三分力气,竟挣扎着爬起身来,颤抖着手想要抓住那人一角衣袂。
可极宵竟是看也未曾看他一眼,视若未睹地从他身边一步而过。
“极宵……极……宵……”
剑璎喃喃地叫他,先是喊“极宵”,后来就是“父亲”,嘴里颠倒胡乱叫着,整个人的神情也越发狂乱起来。
可那人却一步未停,径直走上外殿回廊,向外走去。
少年终于崩溃,整个人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想要追赶那人,这刻却如何撑得了几步路,下一刻已稳不住身形扑倒在地,口中犹然狂喊着那人的名字,撕心裂肺,如同疯癫。
“极宵……父亲——你回来,回来啊……对不起……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
少年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白珀向来嬉笑满面的脸上竟然全是泪痕。
“剑璎,你到底是怎么了……”
白珀抱住他,哽咽难言:“你别……吓我……”
剑璎全身的伤处已被细致地处理过了,除了胸口仍然闷疼得厉害,没有什么力气之外,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可整个人却像失了所有的精神气力,样子比乍然听说帝君要娶荔婉为妻之时还要骇人。
白珀的眼泪滴在脸上,冷冷的潮湿触感令少年的魂魄似乎回来几缕,木然的眼珠慢慢转了一轮,定在他脸上,沙哑着声音道:“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看你这个鬼样子……你……”
白珀心中又急又怒,张嘴就是一通数落加乱骂,剑璎开始似乎还在听着,过不多久神思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整个人显得越发木然起来。
白珀原本想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剑璎肯开口说话,慢慢好起来就都能解决,可谁知过不多久,他就发现本该躺在床上好好养伤的那个家伙不见了。
一个时辰后,白珀急匆匆地赶到泓栖殿,把直挺挺跪在殿外的剑璎连拉带扯地拽了回来。
谁知刚把他安顿好,一转身的工夫就又不见了踪影,白珀急怒交加,又跑去泓栖殿外将他扯了回来。
从此不敢离开少年身边一步。
可这也不是个办法,剑璎本就比白珀法力深厚得多,根本看不住他,直把白珀气得头顶冒烟,连着把金睚也给骂了一顿。
如此折腾了大半个月,少年右臂上的伤早已恢复如初,可内伤却越加严重,时常夜半白珀惊醒过来,就看到剑璎一身白色里衣都被吐出的血染成了红色。
白珀终于崩溃,跑去找金睚。
那日的事情究竟如何根本没人知晓,金睚追随极宵多年,算是亲眼看着剑璎长大,对二人之间的事情也大约能猜出一星半点,虽然觉得这件事情根本是个死结,但是见白珀憔悴得不成样子的脸,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
而这个时候,剑璎刚刚吐出一口血,感觉胸口的闷痛感轻了些,便闭着眼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朦胧中似乎感觉有人坐在床边,正用手指轻轻抹去自己唇角的血迹。
剑璎挣扎着睁开眼,入目却见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身影,正靠在床边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少年看了半晌,突然吃吃地笑了起来:“我该不会是已经死了吧,要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幻觉……还是在做梦?呵,呵呵……”
见那人不动,只蹙起了眉头,剑璎迷乱的眼神清晰了些,又更加迷惑起来,连连摇头:“不对,我对你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在泓栖殿外面跪了那么多天你都不肯见我,即便是死了你也一样不愿意看到我吧……”
提到“死”,少年似乎突然被点醒了一般,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去拉男人的手:“我知道上界的人死了之后,躯体都是会消失的,人们说灵魂会一同湮灭,但我觉得如果精神足够强大的话,总有一天是可以再回来的……”
这样说着,剑璎脸上突然闪现出一抹梦幻般的神采,似是看到什么理想的场景一般,整个人的气息越发飘渺起来,似乎一触即溃。
男人皱起眉头,反手握住他苍白的手腕:“你想说什么?”
“我……”少年慢慢回神,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你不愿意原谅我也是正常的,所以,我总得给你点补偿呀……”
染上笑意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决绝,少年未被捉住的右手突然祭起一道耀眼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猛然往自己额间刺去——
“你疯了!”男人眼神凌厉,劈手一道金光阻住他自裁的举动,怒吼道:“你到底要干什么?这样会死的知不知道!”
剑璎恍惚地看着他怒意满面的脸,轻轻道:“我知道啊,我做错了事,就该罚……我没有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把自己的命赔给你好不好……等我死了,一定不会像别人一样散了灵魂,我会回来的,回来找你……下一辈子……我不要做你的儿子……”
有泪珠儿一滴一滴自他眼中缓缓滴落,少年声音轻轻的:“我不做你的儿子,这样你还会拒绝我么……你等我一百八十年……等我成年,就跟你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剑璎……”男人声音哽了一下,居然再说不出一句话。
“好不好……好不好么……”
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男人压抑地呼吸,一会儿才道:“不用等到下辈子……你养好身体,我就跟你在一起。”
剑璎的身体登时僵住了,半晌才轻叹着在他耳边道:“原来,我果然是在做梦呵……”
极宵放开他,双手托住少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打量片刻,突然低下头狠狠吻住那干裂起皮的双唇,带着惩罚般的怒意与汹涌的情感,直令少年喘息不得,几乎背过气去。
“这样……还是在做梦么?”男人以额相抵,轻轻道。
剑璎怔愣许久,眼中最后一丝迷茫倏然散去,猛地拥住面前之人,抱着他放声大哭。
第65章:犹记当年(8)
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上界发生了几件大事。
首先是刚刚受封天君尊位的剑璎殿下大病初愈,移居第八天的泓天殿,并正式开始参与上界界务,凭借其清晰的头脑与干练的处事手腕,很快在上界高层站稳脚跟,赢得了大片赞扬之声。
更因为其第一天才的光环与俊帅的外貌,以及不输于人的强大法力,而迅速成为整个上界耀眼星辰一般的存在,令无数人为之疯狂。
与剑璎的春风得意不同,本已被帝君下令聘为妻后的荔婉上仙却突然遭受冷遇,被寻了个错处取消了婚约,从而沦为整个上界的笑柄。
荔婉自然羞怒交加,怎奈屡次私下求见帝君皆被拒之门外,连带着荔阳仙君也对其十分不满,只可惜极宵根本不以此事为意,毕竟君臣有别,荔阳父女虽愤懑难言,一时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荔婉想到那日剑璎怒闯泓徵殿种种情景,心下猜测恐怕是他从中作梗,从而暗地里对剑璎存了十足恨意。
第三件大事则是第九天缙霄历时数十年之久方才建成的四时槿园终于竣工,帝君圣令一下,四时槿园更名为璎园,被赐予天君剑璎为别苑。
一时间,天君剑璎之声名,一时无两。
入夜,偌大的泓栖殿内殿灯火黯淡,一片寂然。可若是得以入殿窥探一番,方知内里如何热情似火。
“极……宵……不行,那里……唔——”
呻吟着的抗议声只自齿缝间溢出几个模糊字眼,接着便被中途掐断,痉挛着的年轻身体被肆意弯折成不可思议的姿势,承受着男人狂肆的冲击。
“我……错了,真的……错了……”
似是想要中途逃走,又被掐住瘦腰拖回身下,如同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丝毫未曾减弱,终于将少年眼角再次逼出泪珠儿,眼眶都红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掩垂于地簌簌颤抖的锦帐方才恢复平静,而宽大的龙床上,两个赤裸着交缠在一起的身影依然未曾分离些许,紧紧相拥着跌落在凌乱不堪的床褥之上。
片刻,男人略略起身,拿了尚算干净的里衣擦拭少年布满红痕的身体。
少年的躯体带着柔韧的力度,潜藏着令人不可小觑的力量,可这一刻却似是被剥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闭着眼躺在男人身侧任其擦拭,呼吸仍未全然平复下来。
虽然极宵亲口所说,待他身体好起来就与其在一起,可养病的大半个月来,虽待他态度柔和亲切了许多,却始终未曾有更进一步的亲密关系,这一点令剑璎颇有些患得患失的意思。
但是上次泓栖殿一夜对于极宵来说,肯定算不上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剑璎自然不敢再勉强他,但是这样拖着却也让他心绪着实烦躁不堪。
直到今日在璎园的十里烟霞,漫天霞光之中,两人于花林掩映间再次纵情,交颈缠绵,其中一番浓厚情意自然无法言表。
只可惜剑璎虽然心中欢喜,却忘了一句话,出来混的,总有一天是要还的。
上次那般疯狂间贸然侵犯了极宵,即便不论他的地位与尊严,单纯说冒犯之人竟是他的儿子,纵然事后被极宵毫不留情地打掉半条命,恐怕心中的怒意也并未完全消散吧。
果不其然,两人于桃林夕晖之中纵情半晌,又悄然回到泓栖殿内再次交欢,极宵哪里肯给少年半点还手机会,几乎是在他身上为所欲为,任意索取了个通透。直让少年欲避无处可避,欲逃而无处可逃,被放开后几乎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迷蒙间被男人再次吻住双唇,剑璎轻哼一声,还来不及推脱,已有什么香滑滋味儿的东西顺势滑下了喉咙。
“吃了这个,体力很快就能恢复。”
剑璎轻应一声,下意识地点头,却在下一刻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什,什么意思?”
“你说呢?”男人笑笑,在他唇上又啄了一下:“夜,还很长……”
少年呻吟一声,别过脸恨不得拔腿就跑,却被男人死死禁锢住腰身,下巴被捏住,强硬地转过头来,又是一个浓得化不开的吻。
好不容易被放开,剑璎抬眼望着面前的男人,眼中渐渐浮起痴迷一般的目光。
“好像做梦一样……”他喃喃低语,主动去吻男人的唇。
极宵似笑非笑地看他:“或许我该让你知道,这不是梦。”搭在他腰上的手已在蠢蠢欲动。
少年咬了咬唇,急忙贴住他的身体,低低告饶道:“我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怎么,你还想有下次?”
“没!没有,真的,我发誓!”
“呵……”
从来未曾见到过这样的极宵,少年心中的滋味儿甜蜜得如同浸入蜜罐之中,虽然被吃得死死的,却完全的心甘情愿,没有丝毫不情愿的意思。
“极宵,天罚的事情……是真的么?”
历尽千辛万苦,连命都差一点搭上方才得来这刻的两人相拥,幸福之余自然会有些后怕担忧,生怕这梦幻般的场景在天亮时刻就化为泡影。
“是金睚告诉你的?”
男人动作一滞,垂下头看着他的眼睛。
“嗯。”
剑璎点点头。他跟极宵两个人的关系瞒不过金睚和白珀的眼睛,却不曾想辗转得来这样一个消息,不由得他不心惊。
“剑璎……可害怕么?”
男人的眸光在夜色里流露出些不明意味,低沉着声线问他,手却慢慢摸索攀爬至少年胸前,捻住左侧尚带着牙印的珠粒不轻不重地捏弄。
少年微微抖了一下,微闭着眼睛深长喘息,想要缓解体内又开始泛滥的酥麻快感,摇着头,梦呓一般地喃喃:“我只害怕……你会后悔……”
若是果真有天罚,自己甘愿为了这一刻的欢飨一力承担。
“真是个傻孩子。”
耳边拂来灼热的呼吸,有人这样叹息般地说着,然后滚烫的吻就铺天盖地地袭面而来。
“今夜,你不要睡了……”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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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的时光如梭般转瞬即逝,剑璎在上界威望日隆,隐隐有赶超帝君之势,性格变得愈加沉稳之余,周身的清华尊贵之气愈加耀目。虽有荔阳荔婉之流摆出一副对其毫不买账的姿态,却并不妨碍上界诸人对他大加褒奖。
至于对剑璎崇拜爱慕的少男少女更是不计其数,每日里千方百计往上三天挤,大多也只是心内希冀得了机会能看他一眼。
而对于这一切最感到自豪的莫过于傲鲤了,听到这些话比别人夸赞自己还要开心。自从剑璎病愈之后就经常化作小尾巴跟在大哥身后,甩也甩不掉,说是要学习兄长的威武之气,只把剑璎听得哭笑不得。
在人前一副沉稳姿态的剑璎,与之前相比,却在亲近之人面前变得开朗洒脱了许多。爱恋生父的枷锁套在他身上,几乎伴随了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光,求而不得的痛苦沉甸甸压在心头,使他往往沉默寡言,鲜少露出笑颜。
而如今夙愿得偿,得以与爱慕之人长伴身侧,虽是禁忌之恋无法在人前显露,但仅是如此也足以令剑璎心情愉快,甚至在与极宵相处时,无意间带出些类似撒赖讨巧的言语,十足将两人既是父子又是恋人的关系表现得淋漓尽致。
倒是白珀最近不知道跟金睚闹了什么矛盾,黑着脸暴躁了好几天,身上的怒气几乎要将泓天殿的殿顶给掀翻了去。
见金睚又一次黑着脸被关在门外,刚自外回来的剑璎不觉有些好笑,把金睚好言劝走之后,便施施然步入殿内,找到了那个正在发脾气的家伙。
“金睚究竟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发这么大火?”拍拍兄弟的肩膀,剑璎挑眉道:“外遇?偷食儿?给你戴绿帽子?”
“他敢!”白珀瞪眼,咬牙切齿道:“他要敢给我戴绿帽子我就阉了他!”
剑璎轻咳一声:“既然不是原则性问题,又有什么事情惹你发这么大火?”
听了这句话,原本还气鼓鼓化身牛蛙的白珀登时蔫了,蔫儿得彻头彻尾,肩膀一塌就钻进了被窝里。
“怎么?”
“小剑剑……”有气无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