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忽略他一边齐步走一边切齿大叫的咒骂声的话:“李往谏,你这个混蛋……以后鬼才会拿你当兄弟!我*&&……%%¥¥#**&……”骂到半路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遂继续破口大骂:“啊呸!还有你才恨嫁——你们全家都恨嫁——”
我无视某人的咒骂声,只是满意地点点头。恢复了原先的法力之后,生活真是越来越丰富多彩了,看,这天空多蓝,云朵多白,白珀多可爱吶。
作为传奇仙兽中对主人最为忠诚的白虎一族,白珀追随我的时间不可谓不长,只是这么些年来,风光不多,却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我记忆和法力都已恢复,白珀却依然时常蹙紧眉头,为我即将回归上界之事烦忧不已,连向来乐天的本性都被掩在了焦虑之下。这种表情实在是不适合他,既然白珀放不开,便由我来帮他开释吧。
我眯了眯眼,望着越走越远却依旧叫骂不休的某小白,微微一笑,便朝毓天门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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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谏!”
刚走到戊甲院漆成黑色的小院门前,还未及伸手推开,便听得木门“吱呀”一声,一个熟悉的身影先一步跨出门来,抬头一瞧便即大喜过望:“往谏!还有白珀!你们回来啦!太好了!”
我笑着应了一声,跟那人拥抱了一下,拍拍他的肩:“风海!”
风海跟白珀打了个招呼,高兴得不行,干脆连门也顾不得出了,直接随在我跟白珀身后进门,一路先高声叫了一句:“赫彦!往谏他们回来了!赫彦——”
白珀脸色一沉。
风海却根本就没注意,只管喜滋滋地在我耳边嚷嚷:“赫彦还担心你不回来了呢,我就说不可能嘛,看,你们这不就回来了么,哈哈哈……”
我脚步一顿,微微挑眉:“赫彦这么担心过?”
风海点头不迭,依旧笑嘻嘻的:“我都说他是瞎操心了,你们不就晚几天回来而已嘛,我都特意去问过绛云上人了,他还是担心得不行……”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一声响,戊甲院地字房的房门由内自外如同炮弹般被猛地撞了开来,惊得几只雀儿扑棱棱惊飞四散。
“往谏……”一道苍白的人影出现在门前,扶着门框,声音暗哑里带着颤音:“你真的回来了……”
我停住脚步,凝望着那个仅仅月余便瘦得一塌糊涂的人影,心内暗暗叹息。
如果说以前的我因为缺失了一魄,对于情爱之事如同雾里看花,无论如何也无法弄清楚,那么如今记忆恢复,再回顾往昔诸般世事,赫彦的心思便不难猜到。
我一向都知道赫彦聪慧绝伦,却没想到他对世事洞明如许了得,更没料到他会对我用情如此之深。
若是没有恢复记忆,恐怕我最后会真的听从白珀的劝告,离开上界,从此避世逍遥。
我暗叹一声,张开怀抱,微笑着看向那个俊秀聪慧的人儿:“赫彦,我回来了。”
“往谏……”赫彦踉跄两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病态的潮红,紧走向前,猛地扑过来抱住了我。我嘴角含笑,一手扶在他腰间帮他稳住身形,一手在他背后轻轻地拍打着。
白珀在旁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哼了一声,把头转了过去,风海只管欢喜得嘿嘿直笑。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好一阵寒暄热闹,大家忙着叙说些别后诸般情形,主要是风海和白珀在讲个不停,我偶尔搭腔两句,倒是赫彦很少开口,只是不时望我一望,间中满是我无法忽视的眷恋与思念。
如此这般一直闹到将近亥时大家方才各自回房休息,我照例把满脸小媳妇样的白珀踹到小书房去睡,然后转身进了赫彦的房间。
看得出来,这一个多月赫彦都未曾好好休息过,整个人瘦得几乎脱了形,如今精神骤然放松,疲色难掩,怀里抱着团成一团睡得正香的小幽安鸟闭着眼靠在床头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在朦胧的灯光下显得整个人都有些飘渺难言。
“赫彦?”
我轻声唤他,奈何却全无回应。
摇摇头,我上前几步便将他轻轻抱了起来,然后平放在床上,摆好手脚,让他睡得舒服些,又给他拉好被子,吹灭烛火,这才放轻了脚步向外走去。
“往谏。”
低低得近乎呜咽般的低唤,我却听得一清二楚,立时便停了步子回头望向他。
赫彦闭着眼睛,动也不动,只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调软软低喃:“你说的……晚回来的这几天……只是因为绛云上人有些事情交代你去做么?”
我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继续道:“是这样的,绛云上人也跟风海如此说的不是么?如今事情完成了,我跟白珀便回来了。”
赫彦长长地叹息一记,幽幽自语:“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呢……”
“……”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我在心内不住慨叹,这个孩子,该是有多敏感啊。嘴里却淡淡道:“你想太多了……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赫彦没再吭声。
我给他掖了掖被角,便转身离开了。
回到阔别月余的戊甲院天字房,我并未宽衣解带,只褪了鞋子,在床上盘膝而坐,默默在心中熟悉已变得多多少有些生疏的法文咒术。
一个时辰后,我睁开了眼睛。
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饰,我穿墙而出,转瞬便不见了踪影。
有个人,是我眼角的泪痣,亦是我心尖的一滴血。
今夜,该跟他见个面了。
第69章:荷塘月影
第九天,璎园。
今夜月华大盛,映照得地面纤毫可见,我隐在璎园之中御风急行,无数美景在眼前如疾风般一掠而过。我偶尔窥视一眼,只觉娇花仍艳丽如昔,秀木依然葱茏如初,不觉心内叹息,千年过去物是人非,却唯有这里依旧美如画卷,引人入胜。
璎园原名四时槿园,却在完工那一日被帝君陛下冠以天君剑璎之名,当做礼物送给了我。
而今,这里依旧是他闲暇时最喜欢呆的地方。
远远看到荷塘盛景处那个熟悉的身影之时,我放慢了速度,落到了地面上。
硕大的荷叶如同最上等的翠玉,在月光中熠熠闪光,间中莲花朵朵,荷香幽幽,偶尔有不知名的虫儿长长的吟了一声,又倏忽失了踪迹。
极宵背对着我站在荷塘边上,身侧的黛瓦顶八角小凉亭挂了天蓝色的纱幔,在微风中轻轻拂过。
不论是人,还是景,一切,都是这么安静。
我放重了脚步,显出身形。
极宵挺立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望着我。
四目相对,我在他眼里看到了许多我之前一直看不懂的东西,突然就心中一宽,变得轻松了起来。
“你回来了。”
微带了些薄凉意味儿的嗓音,他略略上下打量我一眼,表情很快又变得淡然无波,就连方才惊鸿一瞥的眼神也早已收了起来。
望着我,就如同望着一个旁的什么人,再没有任何变化。
我有些不满,不过没有说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极宵又道:“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不答,他于是继续低低道:“……既然你回来了,也好……属于你的,终也逃不开去,我总会安排好的……给我一点时间,还有傲鲤……”
“于是我就可以坐等你设法恢复我天君的尊位,然后继承大位,登基为帝?”我挑眉,用一种讥讽的口吻嘲弄道:“最后一切万事大吉,人人欢喜,你用这无上尊位补偿了我,从此各不相欠,乃至各走各路,从此相见便如同路人?”
“……”
“父亲。”我突然唤了他一声,然后看到他的身形微微晃了一下。
我眯起眼,步步逼至近前,看他沉默的眼,冷笑一声:“先不论我答应与否,我只问你一句,你做得到么?”
你做得到从此只是父子,不再动情?
极宵沉默。
我哼笑一声,嘲弄道:“或许我是多虑了……你原本就是这种人么,随意将别人对你的倾慕之情玩弄于鼓掌之上,然后在旁冷眼旁观对方的焦灼,直至崩溃,最后冷静地给对方一点所谓的补偿,然后断然割裂彼此唯一的一点牵绊……呵呵……对啊,你原本就是这样的人呵……”
在极宵的记忆之中,我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过他,所以我毫不意外地在他抬头看我的那一眼中瞧到了那抹诧异和些许的怒意。
不过如我所料,他选择了压抑和沉默。
“怎么,为什么不说话?还是无话可说?”我冷笑道:“枉我自以为自己当年对你的追逐还是不够努力,所以才一直没有真正得到你,直至所谓的天罚降下,我魂飞魄散……我一直都以为这只是我倦极之下的选择而已……却根本没想到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你性情薄凉,极少喜爱他人,却自小对我颇多关注,令我在窃喜中不知不觉沉溺其中不得自拔,最终眼里除了你再也放不下他人……”
“你放纵我逐渐无法遏制的爱慕之情,从来不肯加以制止,直到我再也无法掩饰,你方才断然拒绝……却总是不肯让我彻底绝望……”
“你故意规避天罚之说,令我在苦恼焦灼之中始终残留一丝希冀,以为只要我更加努力,就能冲破这层层禁忌,最终能够得到你……”
我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盯视着他缄默的眼:“所有这一切,我的喜怒哀乐,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坐看我的狼狈、失控、痛苦与愤怒,却不肯果断地出手,斩断我的妄想……”
“你好狠啊……好狠啊……”
我摇了摇头,冷冷道:“千年之前,你不肯回答我你是否爱我,而当我失去记忆重返上界之后,你却又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甚至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
“如果说第一次相见只是巧合,那么,你又为什么在我在乌桑那里等你之时再次现身?甚至直言不讳地告诉我,我之前就是生活在上界的人,更与你相识,其他的却一概不肯深谈……”
我讥讽地笑:“难道你不熟知我的性格,愈是这样愈是令我更加偏执地想要找到你,弄清楚一切,找回原本的过去么?”
“你是故意的!”我重重地道,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愤怒:“你是故意的!你故意令我无法将你放下,再次苦苦追寻前世诸般因果,乃至不觉中重蹈覆辙,然后你就可以继续玩弄我的感情,肆意享受被人追逐的快感……”
“够了!”
极宵突然一声低喝,打断了我近乎恶毒的言语,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我:“够了……”
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他的愤怒……与失望?
这样的神色,在他脸上还真是少见啊。
“原来,我在你的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呵,呵,呵呵呵……”
极宵低低地笑了起来,周身的气息不住地波动,近乎激烈,却只是摇着头声音暗哑地笑。
我漠然地看着他。
“既然这样,”极宵长叹一记,再面对我时已恢复平静,眉眼中却有着无法掩饰的挫败感,令他的尊贵与高高在上也缺损了边角,更多了一丝落寞:“既然这样,那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你也放心吧……”
他转过身去,望向不知名的虚空,长长叹息:“你放心吧……”
眼见随着渐落的话音,极宵的浅色长衫上已泛出点点金色星芒,我突然伸出右手,周身白光大盛,猱身前扑而去。
刚打算瞬移离开的极宵被我阻住了去势,然后结结实实地落入了我的怀抱。
从我恢复记忆那一日起,我的身体就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面容依然,只是属于少年人的青涩气息在无觉中渐渐褪去,身长再次拔高稍许,掩藏在衣衫下的躯体亦然变成了青年人的肌骨模样,即便是与极宵站在一起,也不会被他的身量比了下去。
“放心?”我牢牢抱住极宵,在他耳边低低道:“你要让我放心什么?你又在担心什么?”
近乎暧昧的气息缓缓擦过极宵绷紧的颈间,我放柔了声音轻道:“你是在担心我选择回来,是为了再来纠缠你的么?那么这样……”
我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耳珠,满意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于是笑嘻嘻道:“看来你的担心是非常有必要的,我也不愿意放心你再不肯搭理我呢……”
极宵的气息开始变得不稳,很显然我刚才这种类似耍弄的态度惹恼了他。
我向来知道他的威严天成,极不喜有人着意冒犯,即便是当初我与他情浓之时,也从未改变过。
不过现在的我却一点也不在意,双臂紧紧箍住他,转头作势欲吻。
“放开!”极宵终于开口,声音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比之方才的竭力压抑隐忍实在是不在一个层级,显眼得紧,显然心里怒得狠极了。
我微微一笑:“这是禁锢术……当年我一手创设的……”然后侧头望着他的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破不开么?”
我当年魂飞魄散之时,心魔自我躯体中剥离,带走了我近二成的法力,后来在鬼界以我童年的面貌出现,也就是后来五大魔头之一的小新。也因了这个原因,我的容貌在记忆恢复之后依然得以延续剑璎时代的样子。
如今最后一魄入体,我的法力也只恢复到全盛时期的七成左右。而极宵即便是这么多年来精进的法力皆俱花费在了润养我残存的魂魄,与维系己身的法力不致因此而崩溃上面,估计与我现在相比也要强一些。而千年过去,我不相信他还是破不开我当初创设的禁锢术。
我的极宵,一直是最睿智而强大的帝王,上界中最耀眼的神祇。
见极宵面色变幻几多却始终不言语,我又将他在怀里紧了紧,然后凑近他耳边沉沉低问:“极宵,你爱我么?”
极宵闭上眼,不看我。
我也不在意,侧头他颊上轻轻烙下一吻,终不再掩饰自己汹涌而来的感情,声音中带着朝圣般的痴迷:“刚才那般激你,你却依然不肯向我剖白心迹么……不过不管你怎样回答,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一直都爱着你,一直都是……”
极宵的眼睫在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我看到它们微微动了动。
然后我便把极宵摁在了身后的栏杆上,手自他腰间一直摸索到了他的襟口处,低道:“极宵,爱我吧……如果你爱我,就不要拒绝我……”
之后我毫不犹豫,更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低头牢牢地吻住了他的唇。
极宵的嘴唇一如我记忆中的那般柔软,带着薄薄的凉意,但一旦与我双唇相接,就会变得无比炽热。平素的冷锐线条俱化作春水,在交颈亲吻的间隙,流过我心底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