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城事 下——梁白开
梁白开  发于:2015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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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宁正在扫地,见他伏在案上的惨状,呵呵一笑,上前倒了杯水给他,问:“干嘛去了,累成这样?”

程锐将水一口喝干,抹抹嘴,说:“跑步。”一张嘴,才发现嗓音沙哑。

魏宁不解,又给他满上,挑眉道:“阿彻难追了一点,也不至于追得累成狗吧?他病还没好全,能跑多快。”

这又是开玩笑,程锐也不理他,喝完水说:“要参加运动会。”

魏宁来了兴致:“看不出来啊!你瘦得麻杆似的,还参见运动会?你们老师真是人才。”

程锐抱着杯子,自己添了第三杯水,喝了一口,抿抿嘴,四下一看,还未说话,便听魏宁道:“你哥要挣房租,这会儿出去搬东西了。”

程锐差点跳起来:“他刚出院,医生说肩膀不能——”

“好了好了,别扯着你那公鸭嗓子说话,”魏宁把他按在座上,耸了耸肩膀,“阿彻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脸皮厚了点,白吃白喝这事儿也干不出来,帮我运货去了。”

程锐问:“他能开车吗?”

“眼睛?”魏宁笑笑说,“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而且这次也没开,他帮我数货。”

程锐哦了一声,安静坐着。

魏宁想给他拿瓜子,又想到他嗓子,便取了两只苹果给他,继续收拾大厅。程锐缓过劲儿,看他吧台里VCD空着,便问有没有电影看。魏宁要他自己在抽屉里搜,程锐找了半天,翻到一张沾满灰的《铁达尼号》,也不管能不能看,擦干净了放进机器里。一开始就卡碟,他只好快进跳过。魏宁收拾好,也坐下来,仰头看着电视说:“管朋友借的,前两年不是特别火嘛,看完弄丢了,他一见面就要我还,弄得现在路上见他都绕着走。你看完我就包好还回去。”

画面停在女主角那顶大帽子上,程锐撇撇嘴又按快进,说:“都成这样了。”

“借了东西,总要还的,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程锐心想,姜彻总说魏宁读过很多书,但他跟他们一样,骨子里都是爱耍嘴皮子的流氓,脸皮比什么都厚。

等到男女主相遇的时候,姜彻回来了。程锐按了暂停,也不和他打招呼,直接从货车厢里将酒一件件搬进屋来。姜彻刚抱了一箱啤酒,便给魏宁接过去了,说:“矮瓜心疼你胳膊呢,歇着去。”

姜彻看看程锐,笑笑说:“没事,昨天刚复查的,大夫说好得挺快。”

“那也得注意点,难得有人心疼你,前两天喝醉了不还跟我说你是孤家寡人,无依无靠太可怜吗!”

“操,我什么时候说那种话了?”姜彻笑骂道,看东西不多,也不帮忙,坐到吧台边歇着。装货时抬了几手,肩膀确实有些不大舒服,不过还能忍。他伸手按按,看程锐视线扫过来,忙又放下,问程锐搬家的事,知道徐正秋和他们一起,便说:“这都该吃午饭了,你不回去吃?”

“屋里肯定很乱,我妈知道我过来。”程锐说,又看向魏宁。

魏宁一笑,自觉起身,拍拍手说:“我去做,矮瓜不挑食吧?”

程锐摇头,仰着脸继续看电影,神色专注。

姜彻在他身边,说话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只好跟着一起看。好在很快便被情节吸引,不觉尴尬了。

魏宁端了面出来,见一大一小看得全神贯注,骂道:“喂,大厨做好了,端饭自己去。”

那两人一同起身,视线一碰,程锐说:“我去拿。”

姜彻讪讪坐下,听魏宁道:“你这是害羞呢?”

“屁,”姜彻瞪他一眼,把电影按了暂停,凑到他面前小声说,“我这两天找了点书看,半懂不懂。我自己琢磨,程锐说那什么我,应该只是缺爱,没人对他好,要是有人稍微好点,他就跟饿了三天一样,给个窝头都吃。”

魏宁笑道:“拿你自己比窝头,还挺合适。”

姜彻白他一眼,正色道:“他现在年纪小,不懂事,很多东西分不清楚,以后慢慢就知道了。等他长大了,见的世面大了,乱七八糟的心思肯定就淡了。那时候肯定遇到特别好的人,就没事了。”孩子长大了总会离开家,曾经留恋的人和物都会成为少年回忆,荒诞的,美好的,痛苦的,快乐的,所有的东西都会尘埃落定,自会发觉当时以为刻骨铭心的爱情,也不过是孩子气的玩闹罢了。正像魏宁说的,时间能治愈一切。

魏宁瞟他一眼,听见程锐下楼,也压低了嗓子:“你不怕他还喜欢男的?”

“不是我就行。”

“现在就这么吊着?”

程锐端了两碗面过来,姜彻忙退回来,笑着对魏宁说:“你别瞎掺和就没事。”

程锐把碗放在姜彻面前,筷子摆好,自己坐下吃。魏宁一大口面咽下去,朝程锐努努嘴,悠悠道:“也不怕你到时候不舍得。”

姜彻心想:操,哥会不舍得?他看向身边沉默的少年,不禁摇了摇头。

要是个漂亮的妹妹,不舍得还有可能;眼前的孩子虽说长得不丑,大概以后也挺好看,但总归是个男孩子,怎么可能不舍。

姜彻纠结了很久,能想到的对待程锐的办法,不过是魏宁所说“顺其自然”四个字。然而自己下的决定,和别人助攻的,还是有所不同,至少后果到来时,失了可以推脱责任的对象,只能由自己来面对了。

到底还是他退了一步,心有不甘,但总算是结束了。姜彻松了口气。

程锐并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姜彻心里想法,只是看到姜彻等他坐下才按了播放键继续时,偷偷扬起了嘴角。

吃饭时魏宁又问起运动会的事,姜彻才知道他要参加,便笑着说:“就该多参加一些学校的活动。”

程锐垂着眼睛说:“老师要我报的。”

“不是自己报名?”

程锐慢条斯理地吃东西,没有太多表情,淡淡地说:“五千米没人报,他就要我上了。”

姜彻眉头一皱,低声骂道:“平时也不见他管你,这时候要你给班里比赛,你们老师挺会办事儿啊。”程锐在学校受排挤,学生和老师和他都不亲近,姜彻去找过章净,知道他在学校并不开心。

程锐说:“随便跑跑就行了。”

魏宁凉凉道:“跑好了是班里荣誉,跑不好你就要被骂啦。”

程锐看他一眼,想了想说:“他们在背后也骂,没什么区别。”

姜彻闷头吃面,末了将碗一放,拍他肩膀道:“爱骂就让他们随便,你自己尽力就行,跑得下来?”

“刚从城北跑到这儿都喘,五千米可不少啊,矮瓜你得练练。”

程锐点头,转向姜彻,叫了声哥。姜彻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躲,只听他道:“我早上来找你,你跟我一起跑步好不好?”

姜彻讪讪笑道:“我是病人,还没好呢。”

“医生也说要多锻炼吧?”程锐若有所思地说,又摇摇头,喃喃道,“但是跑太多会不舒服,你不用陪我跑……”

“自行车吧?”魏宁一拍脑门,冷不丁地说,“想起来了,我家还有辆旧车子,修修给你骑,早上河滨路上没车,你俩沿着河岸跑,过城东桥上绕回来,也差不多了。”

程锐眼睛一亮:“我也有车,那样的话——”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抿紧嘴唇,看向姜彻,面露央求,一双漆黑眼睛深深望着他。

姜彻轻轻咳了两声,抓抓头发,起身收拾碗筷,说:“我起不来。”

“我来叫你。”程锐说,倘若有尾巴,只怕要摇起来了。

姜彻将三人碗筷都收好了,往程锐手中一放,伸了个懒腰往楼上走,始终没有看他俩,嫌弃道:“操,一个个都当哥好欺负。”

魏宁微微一笑,看向程锐:“这叫兵不血刃,杀人于无形,看不出来,矮瓜你挺厉害啊。”

程锐不置可否,乖乖去洗碗,心想:这是从小就用熟的招数,他还肯吃这一套,真好。

下午,程锐便推着车子来找姜彻,要他试试高度合不合适。

魏宁抱胸倚着酒吧门,看着那辆干干净净的自行车,笑着调侃道:“你花多久才弄这么干净?锃光瓦亮的。刚还碰到老太太说,你一回去就问她借水管,蹲院子里擦了一中午自行车,我看擦得没八遍也有五遍了。”

程锐自然不理他,将车把交给姜彻,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跳上车。他一方面担心姜彻的伤,一方面又怕他反悔,惯用的撒娇耍赖也得斟酌着用,怕惹他不耐。见姜彻坐上去吹了声口哨,面带笑容,才松了口气。

“挺久没骑了,有点生。”姜彻抓抓把,说先骑两圈,脚下一蹬车子奔了出去。

魏宁碰碰程锐肩膀,说:“想什么呢?”

程锐摇摇看着姜彻,笑笑说:“小时候就是姜彻哥教我骑的车,就是他没有自行车,平时都用三轮——”说到这里,他笑容一敛,当即停下。那辆车子,连带着姜彻的机器,都被冯英表哥砸成了破烂。

魏宁也不问他,看姜彻回来了,笑呵呵地说:“也不知道骑车子能不能帮着锻炼肋骨。”

姜彻在他俩面前停下,按了按右侧肩膀,说:“说着也奇怪,小时候学的东西,就算老是不用,以后还能拾得起来。大了以后就不行,忘得比什么都快。”

程锐问:“高度还好吗?”

“挺好,”姜彻在他头顶伸手一比,笑道,“咱俩这都一样高了。”

“车座得看腿,又不看个子,矮瓜比你腿长。”

“揍你啊,少说两句会死。”

“会憋死的。”魏宁从兜里摸了瓜子出来,边嗑边说,“不能让嘴闲着,不然不白长了?”

程锐垂眼,看看姜彻的腿,再看看自己的,心想:都差不多。看了腿,视线又往上移了,看到他精瘦的腰,看到毛衣勾勒出一条不怎么挺直的脊骨,还有清晰可见的肩胛骨,隆成凛冽的弧度。

想……想摸一摸。

程锐耳根一红,忙低下了头。

这天夜里,他躺在新住处的房间里,想着姜彻的模样自渎。漆黑的视野里看到自己伏在他背上,沿着后颈向下吻他炽热的皮肤,而后又换成彼此相拥的模样,姜彻温柔而专注的目光将他深深笼起来,只是一个注视就令人震颤不已。程锐想象着自己坐他身上,低头去亲他脸颊,又到锁骨,然后是肩膀,奇怪的是,那里隆起了一块,并不平整——

程锐一声惊叫,陡然惊醒过来。

身下一片冰凉的黏腻。

他坐起身,感到后背冒起了一层冷汗。他将自己收拾干净,到客厅倒了杯水,半晌才冷静下来。

“锐锐?”是程湘婷在里屋问他。

“没事,做了个梦。”他说。

“没事吗?快睡吧,当心着凉。”

“嗯。”他答应着,走回房间,掩面躺了下来。

绕不过去,绕不过去,绕不过去。

翌日清早,他是被叫醒的。程湘婷敲门道:“锐锐,怎么没起来?阿彻来找你,说约好了一起跑步。”

程锐猛地起身,脑袋一阵晕眩,清醒过来才迅速换衣服洗漱,收拾好了一推门,姜彻正在楼下院子里打哈欠。他坐在车座上,伸直了一条腿撑着地,仰头看见他,骂道:“我就说你起不来!”

程锐跟母亲说不用做早饭了,忙咚咚咚地跑下楼,说对不起。

姜彻看他顶着两只黑眼圈,问:“昨晚上干嘛了,再睡会儿?”

“不用。”程锐深呼吸,原地跳跳做了热身,说,“走吧。”

他先出发,姜彻才骑上车慢悠悠地跟上。

初春清晨六点钟熹微的晨光下,天色黯淡,世界成了蓝色调,微湿的空气里有青草的清淡味道。早上很安静,清洁工拿了扫帚,一划拉便是一声响。程锐听见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姜彻的车轮骨碌碌划过地面。

程锐跑得不快,姜彻也很悠闲,超过他了就放缓,落后了就跟上,和他并肩而行,并不和他搭话。有的路面宽了,姜彻闲心一起,骑车转上两圈,再跟上来,也自得其乐。

等两人绕了一大圈回来,已近七点。程锐要赶着上课,姜彻给他装了豆浆和面包,放在车筐里,哈欠连天地拉开酒吧的卷帘门,上楼睡回笼觉。经过二楼,撞上睡眼惺忪的魏宁,两人迷瞪着眼睛互相打了招呼。

整个春天,姜彻都骑车陪程锐跑步。除了第一次,程锐再没迟到过。

天亮得越来越早,河滨的柳树枝叶已垂至肩头,葱葱茏茏的,远远望去是一片朦胧的绿。

时间在走,又好像静止了。

两人对某些事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谈,一切便按兵不动,没有进展。程锐一直不曾留宿在姜彻家,放学后倒常过来帮忙,店里闲暇时就坐在吧台里看电影,毛子嘟囔说程锐要把他的店搬空了。

好像回到了很早之前的日子,他们像是兄弟一样亲密。

运动会那天,周围很吵,五千米没有预赛,比赛的一拥而上,加油助威的也跟着跑,程锐在他们当中,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还有姜彻的车轮骨碌碌划过地面——间杂着胸口起伏,和那之下砰砰的心跳。

他跑了第三,到终点时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喘气,满脑子都是姜彻。

有人给他递了杯水,一抬头,竟是章净。

他接过来,说谢谢。

章净一言不发地走开,回到班级方阵里坐着。

班主任领着班长过来,拉他去歇歇,说些什么话,他并不在意,只是遥遥看着她,默默说了声对不起。

姜彻知道他成绩不错,很是高兴,直说这里有自己一份功劳。程锐笑着说是,魏宁嚷着要他请吃饭,又说这是矮瓜努力的结果,问他要不要奖励。

程锐说想一起吃火锅,他来准备食材,算是请客,至于奖励,他想了想,摇头说不用。

魏宁调笑说:“要奖励可是小孩子顺杆子爬的好机会。”

程锐看看姜彻,垂着眼睛一脸乖顺说自己已经不小了。

才不要奖励。他只想要一双目光和一个拥抱,不是讨来的,也不是因为同情,而是真真切切的,像是春风细雨、草长莺飞,自然温柔,细水长流。

33.湖面下的漩涡

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下妻物语》

虽说是县城最好的高中,和市里资源优渥的实验学校相比,每年一本线上的统计数字也有近十倍的差距。拼命努力便成为提高升学率的唯一途径。高一学生入学起就自觉接受了这一现实,清晨五点钟已有人起床了。

上铺的室友一起身,钢架床便咯吱作响,不住晃动。程锐将被子拉高一点,蒙住眼耳,听到对面的床也开始响。走廊上有人走来走去准备洗漱,拖鞋拍在地面,由远及近,又变远。过了五分钟,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来,不同床边的闹钟此起彼伏地响着。程锐揉揉眼睛,只得爬了起来。

要去教室上早自习,六点半休息,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里,程锐趴在桌上想补个觉。同桌去食堂,问他要不要带个馒头。程锐点头,说了声谢谢,对方很爽朗地笑着说客气什么。

很快教室里只剩下了三两个人,在补觉或者低声交谈。后山传来啾啾鸟鸣。

到了一中,很少有人认识程锐,知道他往事的人寥寥无几,纵使有,也没有时间来孤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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