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一惊,随即哈哈大笑:“真他妈绝了,矮瓜还真能敢——你就这么答应了?傻吧你。”
姜彻翻个白眼:“他当时刀子都快插肉里去了,我能怎么办?”
魏宁一本正经地想了想,佯装严肃道:“还真没办法。不过他估计没想到,这招伤敌一万,自损八千,难怪那天哭得要死要活的。”
姜彻蹙眉,幽幽道:“自损个屁,我整天僵尸似的躺在床上,还得留意他心情,怕刺激到他,容易吗我。”
魏宁憋不住笑,幸灾乐祸地说:“你也不一定亏,我看矮瓜比那姑娘喜欢你。你要是哪天不要他了,他指不定怎么着呢。能遇到个这么喜欢你的人,多难得。”
程锐在姜彻这儿筑了道即将崩溃的防洪堤,炸了不舍得,修补又困难重重,还不敢告诉别人怕引起恐慌,好在有个魏宁,虽然补不了,至少能帮着泄洪。姜彻跟他说话,你来我往,情绪舒缓了不少,心里话并不藏着掖着:“我还真不想占这种便宜,他爱喜欢谁喜欢谁去,爱哭缠人心眼还多,性子比驴都倔。”
“偏偏有人就吃那一套呗。”
“要不是看他——”姜彻想要反驳,又找不到理由,生生憋了回去,叹息道,“他一直都过得挺不开心,老是让人心疼,我能不管?”
魏宁握紧方向盘,在红灯前刹车,笑着说:“不能。”
姜彻又叹了口气,看着外头,过了一会儿,忽然问:“他那天哭得很惨?”
绿灯了,魏宁抽空瞥他一眼,不屑道:“你这种人,早晚被矮瓜吃得死死的,还说不喜欢,我看就算结了婚,矮瓜一个喷嚏都能把你从媳妇怀里直接叫出来。”
姜彻没听懂:“什么意思?”
“出来背他上医院啊。”
“……我这边跟你好好说话,交流感情问题呢,敢情你当笑话看?”
“笑话哪有这事儿有意思,”到了酒吧门口,魏宁把车一停,转过脸对他笑得灿烂,“我得备上两盘瓜子,你慢慢讲,让我乐呵乐呵。”
31.时光时光慢些吧
它可能并不起眼,也上不了报纸头条,但它的的确确存在着。——《真爱至上》
姜彻出院,程锐放学后便直接来了酒吧。一进门,迎上魏宁别有深意的目光。程锐无视他,径直上楼,听他笑着说:“逼这么紧,当心把人吓跑了。”
程锐停下,转身看他。
吧台上摆了两盘瓜子,魏宁招招手让他过来,边嗑边说:“来来,咱俩慢慢说。”见他看看楼上,似乎不太愿意,便补充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正搁那儿喝闷酒,过去撞枪口上了。”
程锐眉头一蹙,拔腿就要上楼:“医生说他还不能喝酒。”
“唉——”魏宁手一扬,赶忙说,“说你傻你还真傻啊,过来。”
程锐有些不耐:“做什么?”
魏宁夸张地叹了一声,又招他过来,一脸语重心长的模样:“我骗你的,他就是心情不好,不想见你。要不我拦你干嘛?”
程锐犹豫片刻,又看看楼上,走到吧台边坐下。
魏宁将瓜子向他面前一推,凑上前道:“你哥都跟我说了。那事儿你办的有点不厚道啊。”
程锐警惕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魏宁剥了把瓜子仁一口气塞嘴里,笑呵呵地说:“矮瓜,哥跟你说,你要真想跟阿彻在一起,得走迂回路线,慢慢来。”
程锐瞪大眼睛看他,问:“我……那么明显?”
魏宁翻个白眼:“你看他那眼神,巴不得扑上去吃了似的,我能看不出来?——别担心,别人还真不一定看出来,他们谁会往这上头想。”
程锐垂下眼睑,抓了把瓜子慢慢剥着,说:“肯定是他跟你说的。要真那么明显,他早就看出来了。”
魏宁乐了:“他那叫榆木疙瘩,神经比柱子都粗!别人看不出来,那是没人往这上头想,你俩差那么多。”
程锐反问:“那你呢?”
魏宁装模作样地左顾右盼一番,凑到他面前小声说:“咱们是同道中人,你别说,我还挺喜欢中学生的,”见程锐呆住,他才得意地抱着手退回去,“长得嫩,听话,还穿校服,多好。可惜太认真,一喜欢你了,就要死要活的。”
程锐绷紧的表情一下子垮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魏宁忍不住捏捏他的脸,继续笑着说:“矮瓜,要不跟我试试?”
程锐脸一黑,起身就走,没两步就被拽住了:“你别走啊,逗你玩儿呢,太不镇定了。你等等,咱俩认真说,好吧?”
程锐瞪他一眼,不说话。
魏宁抓着他又坐回来,正襟危坐道:“唉,你喜欢的要是我,指不定就没这么辛苦了——别慌着翻脸,说正事呢,我是说,”他伸手想揉揉程锐头发,老见姜彻揉,手感似乎不错,却被躲开了,只好讪讪收回去,“你喜欢阿彻,以后的日子,可难过得很。”
程锐默然,想了想才低落道:“这不对,我不能喜欢他。”
“你知道还哭着不让人家结婚?”
“……我只是管不住自己。”
“那就还是喜欢,因爱生妒,只有爱情才会产生占有欲。”
他一本正经,程锐反倒不习惯,看了他一眼才问:“他还在生我气吗?”
“生什么——哦,你说他现在?”魏宁摸摸唇上的小胡子,沉思片刻,“能不生气吗?人家马上就要结婚了,说不定明年就生个胖娃娃,日子越过越好,越过越稳当,合家欢乐,万事如意,你把这些都毁了,他能不生气?”
程锐面露沮丧,手指将桌上堆起的瓜子壳拨开,又推到一起,默不作声。
魏宁一脸惋惜地摇摇头,伸手终于摸上了那只头发柔软的脑袋:“别哭,我跟你一个战线的。”
程锐抬眼看他,问为什么。
他眯起眼睛笑着说:“不是说了吗?我挺喜欢中学生,你这样的尤其讨人喜欢。”
程锐一把拍掉他的手,梗着脖子漠然道:“我才没哭。就算是生气,我也不后悔。反正就是不许他结婚。”
魏宁一手支颊笑道:“小孩子气,这样阿彻怎么会喜欢你?”
“不喜欢也不关你事。”程锐埋头剥瓜子,冷淡地说。
魏宁不以为意,轻飘飘抛了一句:“我说你怎么一点玩笑都开不起?全世界就你哥最好,就只对他笑,你多大了啊还这么酷?我要是阿彻,也不喜欢你这种怪脾气小鬼。”
被这话戳到痛脚,程锐脸上一热,才犹豫道:“对不起。我心情不太好。”
魏宁想,再怎么装酷也是个老实孩子,问:“在学校被欺负了?”
“不算。”这次答得很利索。
魏宁笑笑,说:“不跟阿彻说说?”
“不要。”
“你傻,这说了,他一心疼,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程锐蹙眉:“他会担心的。”
“你之前那招——水果刀那招——不也差不多,真绝,多管用。”
程锐手指一颤,低下头半晌才说:“是我不好,要不是那样,他就不会受伤了。”
魏宁耸肩:“至少把人留下来了。”
程锐不作声。
魏宁再接再厉:“虽然你挺后悔,但其实心里边,还是挺开心的,对不对?”
“……我没有。”
魏宁嗤了一声,不作评论。
程锐瞟他一眼,底气不足,撇撇嘴道:“有一点吧。大概再来一次,还会那样。”
魏宁眯起眼睛,笑了:“承认自己喜欢别人,又不丢人。不敢承认才是小孩子干的事儿。”
程锐不理他,四处看看,见他吧台里有台VCD,便指着问:“我能这里看电影吗?”
“晚上不行,要放歌,白天随便你,”魏宁眉毛一挑,将话题又绕了回来,“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追他?”
程锐老实答:“不知道。”
魏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你是不是傻?阿彻说你还追过女生,那是怎么追的?”
程锐想了想,老实说:“她追的我。”
魏宁撇撇嘴扫了他一眼,嫌弃道:“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
程锐看着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学校里跟他们不熟,不知道怎么追的;电影里也见过,就是不太现实;只知道我爸追我妈的时候,先把她肚子搞大了,然后就追到手了。”这倒是实话。他所眼见的“爱情”和“婚姻”,不是太过渺远而遥不可及,便是太过纠结且充满痛苦。程锐用少年人独有的无辜眼神望着他:“我不能把我哥的肚子搞大,也不能怀他的孩子,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这招杀人不见血,魏宁正想着是不是把话题引到了禁区,又听他道:“不过我爸大概很爱我妈,只是不知道怎么爱。”
魏宁憋了半晌,才说:“人总是这样。”
程锐点头,又悠然道:“你还没教我怎么追他。”
“爱情本来就是要不断练习的,两个人要相爱,就得慢慢磨合,别人的感情总不能当范本,每个人都应该——”魏宁说到一半,忽看到程锐像个小学生似的连连点头,漆黑的眼睛里潜藏笑意,这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当即住嘴,粲然一笑,“这种事,你自己琢磨。”
程锐笑笑,起身上楼,临了回头轻声说:“谢谢你,只有你会跟我说这些话。”
魏宁眨眨眼睛,挥手说:“上去吧你。”等看不见他背影了,才暗暗骂:拿自己身世开玩笑装可怜,该你被嫌弃。
和魏宁真话套假话地斗嘴一番,程锐心情很好,然而站在姜彻房间门口,要敲门时,他又有些迟疑了。
魏宁说他心情不好,大概是骗人的。
但万一是真的呢?
程锐无法解开这个结。因为他的任性,姜彻失去了触手可及的幸福,答应他要走一条前方雾气茫茫的路。
左眼视力下降,也许会影响到开车。
要尽量避免提重物,以防肩膀习惯性脱臼或者再次受伤。
——无论说多少次对不起,都无法改变。
魏宁说的没错,他就是小孩子气。自以为是的任性,不计后果,一旦面临责任,又缺乏承担的勇气。
程锐咬牙,鼻子发酸,又想,不能哭,姜彻一定不想看到这样。他深深缓了口气,摆出笑脸,敲了敲门。
很快便听到他说:“门没锁!”
程锐走进去,姜彻正在整理床铺,见是他,并不惊讶,问:“放学了?”
“嗯。”
“不太高兴?”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的情绪,姜彻看向他,“你同学又找事儿了?”
“没。”程锐把书包放下,走过去拉着床单这头,一人一边,用力一抻,铺好,他俯下身将褶皱一一抚平。
姜彻弯腰不舒服,便站在一边不动了,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程锐说:“我给你做吧?”
姜彻哼了一声:“我是病了,又不是废了。”
程锐看看他脸色,随口道:“魏宁哥说你心情不好。”
姜彻不解:“没啊,我午觉睡了俩小时,脑袋疼,要他别跟我说话。”
程锐笑了,又想到什么,掏出一把瓜子仁放他手里。
姜彻当即了然:“他跟你说什么了?”
“没,”程锐脱了外套,撸起毛衣袖子要去楼下厨房,问他,“晚上煮面条吧?”
“得下去买肉,家里也没多少菜了。”
程锐站在楼梯口朝下喊:“魏宁哥,我要用你厨房和冰箱!”
姜彻倚在门框上吃瓜子,听见魏宁吆喝道:“随便你,我吃两碗,别做多了!”
程锐吃完饭,收拾好厨房,又帮姜彻整理房间,到了八点半,说要回家。姜彻本以为他要住下,脱口问道:“今天不住这儿?”话说出口,只觉咬了舌头。
程锐看他一眼,说:“我们这周末搬家,那边太乱,我妈一个人害怕。”年后城北的住户便加快搬迁步伐,程湘婷因为担心程锐,又要照顾姜彻,便耽搁下来,直到这时才收拾好。
姜彻说好,又送他下楼。
酒吧已经开门,店里放了首老歌,旋律轻轻缓缓的,两三个客人坐在大厅里聊天。魏宁见他们下来,招招手吹了声口哨:“小媳妇收拾好了?”
姜彻一脸尴尬,看看旁人没留意到这边,快步走过来坐下,低声道:“都是人。”
魏宁笑笑,见程锐背着书包,惊讶道:“你要回家?”
“嗯,”程锐说,又看向姜彻,“我走了。”
姜彻表情不太自然:“路上慢点,小心车。”
程锐点头,出了店门。
魏宁凑到姜彻身边,神神叨叨地说:“矮瓜这是心疼你,不舍得跟你挤一张床。”
姜彻瞪他一眼,想伸手敲他,又想到肩膀不便,只好作罢,说:“他才初三!”
魏宁给他倒了杯水,满不在乎地说:“古时候都娶两房姨太太了。”
姜彻不想搭理他,跟着音乐哼了两句。
魏宁又说:“你看矮瓜上上下下,哪里像个孩子样了,早熟得都未老先衰了。”
姜彻心想也是,挺多时候都忘了,程锐还未成年,嘴上道:“明明只是个爱哭的熊孩子。”
“他不是单亲吗,还挺典型,从小缺爱,性格变态。”
姜彻点点头,问:“你见识广,念书又多,他这样的,怎么治?”
魏宁呵呵一笑:“治什么,我不早跟你说了,我就认识那一个,还自杀了,你自己看着办。”
姜彻闷头将白水一口喝干,趴在桌上,忽觉得自己醉了。
“顺其自然才是最好的办法。”魏宁耸肩,举了举杯子,故作深沉地说,“时间能治愈一切。”
半晌,姜彻才苦着脸问:“要是时间也治不了,怎么办?”
魏宁又给他倒了杯水,悠然道:“没有人能战胜时间。”
姜彻一喜:“你是说,时间久了,他那种心思就淡了?”
“我是说,时间一久,人就学会认命了。”
“我操,程锐要能学会认命,还能有这么多破事儿?”
魏宁白他一眼,随意道:“你应该骄傲,那叫我命由我不由天,有这种人生态度的,都是人才。”
魏宁不知道,不肯认命的人才在出了酒吧门后,没出息地患得患失了一路。时而心存侥幸地想姜彻是不是原谅了他,时而又陷入沮丧:也许只是习惯了吧。但能成为习惯也不错,程锐转念想,一直在姜彻身边晃悠的话,说不定他也会习惯,一旦哪天失去了就惊慌失措。
正如少年自己。
爱情是什么,他并不了解,也不确定是否触摸到,而那份一旦失去就惶然无依的痛苦,却是毋容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