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大梁的少年将军有着洞若观火的缜密心思,此刻他的目光深沉而专注。灯火之下,清俊的侧脸朦胧不定,认真的样子让人移不开视线。
是的,嬴城承认自己被蓟常曦这副样子给深深吸引了。他的聪明,他的温柔,他的冷静,通通让自己心动。
帐内是前所未有的沉默,其他人都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场仗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处在爆发前夕。
蓟常曦看了一眼身边的蓟长聆,发现那人微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第18章:赤渡告急
这一场关于战况的会谈并不轻松,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回到行辕处,嬴城在蓟常曦之后关上房门,虽然此刻做这件事好像很不合适,但他在营帐里就想这么做了。
拉了一把蓟常曦的胳膊,嬴城搂过他的腰,趁那人侧头的时候,在对方唇角印上了一个吻。
被这举动弄得有些措手不及,蓟常曦愣了一下才问道,“怎么突然……”
“不可以吗?”嬴城身体微一使力,便将人抵在了木桌边。他实在喜欢他那坚定又认真的模样,对自己有一种奇妙的吸引。
“你……”蓟常曦一只手撑着桌沿,犹豫道,“现在是行兵打仗……”
看对方略微无措的样子,哪瞧得见营帐里的半分强硬。
嬴城知道他是误会自己了,于是恶作剧的念头久违的冒了出来,“常曦,你是我的侧君啊——”言下之意:做这种事不是天经地义吗?
本是想逗逗蓟常曦,结果对方听了这话后,长睫颤了颤,就乖乖的不再有任何动作,拒绝的话也不再说。
这样的反应倒是把嬴城惊讶了片刻,不禁想到“侧君”这个身份对于眼前之人而言是否已经成为了一种无形的枷锁?倘若常曦嫁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那么他对于这种要求,难道也会如此顺从的接受?
嬴城有些气闷,搂着对方腰际的手也用了点力,“不喜欢就要直接说出来。你只是嫁给我,又不是卖给我了。”
“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只是怕万一遇到什么紧急事要随时出去……”
“常曦,”嬴城说道,“这种事并不是一种非履行不可的责任,而是彼此互相喜欢,心甘情愿才会做的。所以,我不希望你把它当作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我从未这样想过。”蓟常曦拽住嬴城的胳膊,“我……我很愿意,因为……”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靠近嬴城,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虽不想承认自己的心情仅因为对方一个小动作就开始好转,但嬴城还是在心里偷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常曦的下巴,他说道,“我都懂,你早点休息,这段时间都累坏了。”
“王爷……你在生气么?”
“当然没有。”嬴城看他这样小心翼翼,忍不住埋怨自己玩笑开得太过。
蓟常曦这才安下心来,环住嬴城的腰,在他耳边说道,“那个蛊虫再过两天就养好了,到时我给你带在身上。”
“好,都听你的。”嬴城拉了拉他的手腕,“时候也不早了。来,侧君大人,我背你去榻上歇息。”
这人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鬼主意,蓟常曦不禁被他逗笑。
“快点啊,常曦。”嬴城温声催促道,“平日都是你照顾我多一些,偶尔也让我来照顾你一次。”
等了一会,终于,蓟常曦搂住了他的脖颈。
胸口和背部紧紧贴合在一起,对方柔顺的长发垂落在嬴城脸侧,散发着淡淡的让人留恋的香味。
两人转眼在浒牢关已经待了快半月,期间总是小战不断。胡蛮在一次接一次的攻击中也没有讨到多少便宜,但却依旧不肯罢休。镇守浒牢关的众位将士几乎都已经知晓,这番动作是楚国在拉响着大战前的警鸣。
然而战争到底何时才会真正发动,并没有人可以预料,梁国还是被动的。
在经过那段让人精神紧绷的日子后,随着近期战役中的频频取胜,大家悬着的心开始松动,甚至兵营里出现了这样的声音:胡蛮不过一群软脚虾,小打小闹算个屁,早晚送他们回老家!
虽不明显,但将士们的警惕性的确越来越低,屡战屡胜让他们大意。
这样的现状让嬴城蹙眉,这不是个好现象,骄兵必败从来都是自古不变的道理。
晚上,他和蓟常曦提起了这件事。蓟常曦也抱有和嬴城同样的想法,“我和父亲还有二哥提过,可是效果不大。”
“我想敌方要的就是这种结果,让我们一点一点放松对他们的防备,然后他们再全力一击,将我们打垮。”蓟常曦眸光沉凝,语气带着几分担忧。
“蓟老将军也没办法吗?”
“父亲该做的也都做了,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完全没法采取任何措施。”蓟常曦和嬴城分析道,“我军虽心理上懈怠了不少,但行动间却还是恪尽职守,从不偷懒。胡蛮来犯,也皆是英勇退敌。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们太小看胡蛮了。在目前的这些战争中,胡蛮出全力了么?显然并没有。将士们或许也明白这个事实,但胜利让他们情不自禁的喜悦,潜意识的就会轻敌。”
蓟常曦说的都对,的确大抵也是如此。嬴城很是苦恼,他并不想看着整支军队就这么松散下去。
然而,还没等两人商量出来具体对策。不久后,他们所担心的问题终于彻底被点燃——胡蛮开始了一次大规模的夜袭。
这一晚,和往常一样,依旧是冷风瑟瑟,云重星稀。
四周黑暗,安静的让人以为万物皆沉睡。
也不知入夜多久了。
就在这毫无任何征兆出现的时候,遇袭时的紧急擂鼓声将嬴城从梦境中惊醒。和蓟常曦起身之后,很快有士卒敲门来报。
浒牢关前线遭到大批胡蛮突袭,我军一时措手不及,伤亡数目在持续增多。
事关重大,蓟常曦立刻就要跟着来人走。
嬴城也打算跟着他一起,却被对方拦了下来。
“你留在这里。”蓟常曦不让他跟着自己一块去冒险,“现在前线情况不明,也不知会遇到怎样的变化。我只怕护你不及,王爷,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嬴城看他坚决,也明白前线战事急迫,不愿给人添麻烦,只是点头道,“好,我等你回来。”抱了一下蓟常曦,有些不舍,“万事小心。”
欣慰嬴城的体谅,蓟常曦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会没事的。”说着,不再停留,与门外的士卒一同赶往了浒牢关。
昏暗房间里,嬴城可以听到前线的声声鸣鼓,还有隐约入耳的呐喊厮杀。
他很不安,总觉得无法放下心来。就像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却无法察觉。
强迫自己冷静,嬴城坐在圆木椅上,手指不自觉的便紧握成拳。胡蛮这一次显然是蓄意为之,夜袭是一个险招,他们经过这么久的试探并且苦心制造假象让大梁士兵松懈,为的便是今日吧。
可胡蛮毕竟人少,不如梁国占优势,虽说制敌在先,大梁士兵们一旦反应过来,很轻易便能把胡蛮此次的进攻击退,那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胡蛮费尽心思,难道只是为了一次雷声大雨点小的突袭?
一定不是这样的,突袭浒牢关不是他们的目的。
嬴城努力理顺着脑中的思路,一条一条进行着排除——现在,蓟家军和梁国精兵都去浒牢关迎敌了,剩下的肯定也已经守在了兵营周围。前线很快就会形成一道铁墙,胡蛮将无机可趁。那么他们处心积虑是为了什么?如果不是为了前线,那么……是后方?
排除兵营,那么还剩哪里?
他猛地站了起来,椅子“哐当”倒地,嬴城为自己的猜想震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之前怎么没有想到!
两兵对垒,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在这次战争中,最重要的地方,那便是为无数将士提供食物的浒牢关粮仓——赤渡古城!
嬴城急步走出房门口,正好撞上往这边来的宁祥。
“王爷,”宁祥匆匆说道,“您要去哪?侧君交代了,让您好好在行辕。”
“其他人都已经去往前线了么?”
宁祥愣了一下,“是的,全部都去了。”
这下真的糟糕了,时间已经耽搁不起了,嬴城当机立断,“事情紧急,宁祥,立刻让人去前线,就说赤渡告急,让他们马上过来援助!”
“赤渡?赤渡粮仓?”宁祥说道,“王爷,胡蛮攻击的是前线啊,不是赤渡!”
“错了!胡蛮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前线,是粮草!”说完,嬴城直接就要去后院牵马。
宁祥看他这样,当下就急了,“王爷!侧君说了,您不能……”
“所有事情我来担!”嬴城已翻身上马,“派人去通报,快一点!”
他不再浪费时间,直接策马朝着赤渡疾驰而去。
一路上,夜风刮得脸生疼,河犁马仿佛也知道主人此刻的焦虑,速度较之以往还要快上几分,嬴城紧紧拽着缰绳,心脏犹如沙场上不歇的鼓声,跳动的力道大的让人晕眩。
若是赤渡失守,粮草被毁,浒牢关就真的要陷入危机了。
他牙关紧咬,只盼常曦他们能赶得及。
到达赤渡古城后,果然不出他所料,一场战争已经开始,火光正冲天,兵器相接声和浓重的血腥味昭示着事情已经无法扭转。
身边的守城士卒认出了嬴城,那人脸上都是黑色灰末,铁甲上也不知是从哪里沾染的鲜血,此刻,他只是神情慌张的叫道,“王爷!不好了!胡蛮……胡蛮快要攻近城门了!”
“本王知道!”看着不远处正在残酷厮杀的两军将士,仿佛在夜色中形成了一个混沌的谜图,嬴城对那个士卒说道,“去让他们关闭城门!”
“王爷您先进城吧,我马上就去通知其他人!”
嬴城吼道,“我说关城门,现在!”
那个士卒不知该如何是好,周围几个人同时跪倒在嬴城身边,“王爷,请回城!”
嬴城脸色铁青,他在一片箭光血影中,仍旧身板挺直,压下所有担忧和不安,冷声说道,“放肆,我是当今国君赐封的征北督军,我的话即是军令,你们懂不懂!”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他们只当要好好保护这个王都来的身份尊贵的王爷,不能让人受到惊吓。却不知眼前这人竟比他们还要镇定几分。一时,都怔怔的看向马背上那人。
“如果听懂了就让人去关城门,”嬴城喝道,“给我严守赤渡!”
“是!”终于回神,几人齐齐领命。
第19章:以身诱敌
冷风伴着嬴城的呼吸缠成雾蒙蒙的白,他的表情和轮廓在夜色中变得模糊。
仿佛不会结束的杀戮一帧帧被定格。
赤渡古城城墙高筑,眼前铁甲森森,马蹄不绝。
两军僵持不下,陷入胶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所有精兵良将都被调去了浒牢关前线,此时的赤渡,不过百来士卒,其中甚至连一个副将都没有。
群龙无首,如何抵御胡蛮进攻?
大梁士兵开始节节后退,好在城门已关,那是赤渡的最后一道防线。
嬴城不想躲,也不能躲。
他不顾常曦的叮嘱,从行辕处赶来赤渡,不是为了缩进城内。作为现在唯一能发号施令的人,他要尽可能近的了解周围地形和两军对战的情况。
援军不到,他们就必须自力更生。
眼见胡蛮兵队逼近,嬴城心急如焚——一定要撑到常曦他们赶来才行。
就在忧虑的时候,一人骑马飞驰而来,那人额前鲜血正顺着眼角滴落,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清原色,待到了嬴城身边后,他下马跪倒,“王爷!张副将带援兵赶来时被那蛮奴设计困在了官平小道!我们恐怕——恐怕——”
嬴城脸色变了几变,援兵遇伏,也就是说短时间内无法赶到赤渡。可是——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的浴血厮杀,大梁快要坚持不住了。胡蛮人数占了较大优势,要怎么做才能引开敌军的一部分人马,为援军争取时间?
嬴城虽然着急,脑袋反而冷静下来。与其死等,不如想个办法分散胡蛮的注意力!
举目看去,四周峰峦连绵,粮仓古城外六七里处便是深山穷林,繁枝葱郁,遮天蔽日。另一边则是高谷悬崖,众人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片平坦沙地。
复又转向那些胡蛮,只见他们手中提着三尺宽刀,确为塞外游牧人惯用的兵器,但是——
嬴城发现,除了一小部分人用刀,更多胡蛮所持的却是中原将士所用的长枪,且枪法熟练非常。
眸光一沉,他蹙眉:这群人里……只怕是楚国人居多!
身边两个士卒一直跟在嬴城身边,护卫着他的安全。
像是想到了什么,嬴城对其中一人说道,“给我弓箭。”
那人不知嬴城有何打算,但也没有违抗命令,很快就把自己的弓递了过来。
胡蛮好斗嗜战,他们善于用阵。利用左右两军包围大梁士兵,从外圈围杀,中军则配合偏军,里应外合。这样的策略对于突袭只余几百人的兵队来说,近乎完美,但却不是无懈可击。
嬴城的目光下意识扫过肩侧的士卒,在作战打仗时,所有人都会尽力保护好己方的主将,会加强他们身边的防御。所以,如果按照自身的情况来推测,那么——
被敌军围在中间位置的,很可能就是对方的首领。
握紧手中长弓,嬴城将羽箭上弦。
敌方阵营中,处在层层将士中心的共有两人,一个浓眉方脸,一个虬髯大汉。两人皆是用着七尺长枪。
嬴城驱马朝着混战点前进了几十米,一拉缰绳,搭弓瞄准。
虬髯大汉正在斩杀士卒,兴致高昂。浓眉方脸则刚结束一场短暂出击,转头欲同身边之人炫耀。
就是现在,千钧一发——
嬴城手指微动,啸箭势如闪电,割裂空气,直奔那个活靶子。唯恐无法造成致命伤,所以那支箭对准的部位是敌营主将的眉心。
擒贼先擒王,他要一击必杀!
只闻正前方惊叫瞬间响起,混乱中两方人马有了短暂的停顿,大家齐齐看向羽箭射出的方向。
胡蛮完全没想到在这种有利的形势下,自己一员大将竟折损的如此突然!
梁国将士更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惊天逆转!
嬴城毫不迟疑,又是一支羽箭搭上弓弦,射向另外那个虬髯大汉。
那人反应也是快,立刻俯趴于马背上,险险躲了过去。再起身时,正要怒喝,嬴城又是三箭连发,虬髯大汉身边的士卒接连倒地。最后一支箭射进了对方的马腹,嘶鸣划空,虬髯大汉被狠狠甩到了马下。
策马奔至沙地空旷处,嬴城勒住缰绳,看向那片黑压压的人群,“敌方大将已死!剩下的不过是苟延残喘,不足为惧!”赤渡的寂静夜空,他的声音在黑暗中盘旋。
“我以督军身份立于此地,”嬴城厉声道,“北疆大梁将士听令!给本王杀光这群蛮奴!”
梁军士气大震,喊杀声登时冲破整个云霄。
没错,嬴城是故意的。即使他再神勇盖世,仅凭一人也无力回天,两方人数相差悬殊,他只希望对方能把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引开一部分人,最好能引开那个虬髯大汉。如果没猜错,虬髯大汉也是主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