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常曦将嬴城从床上拉起来,冲宁祥说道,“告诉蓟总兵,我们马上就到前厅。”
宁祥应了一声便走了。
“咱们是不是睡过头了?”嬴城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那倒没有,只是二哥一向严于律己,对我对蓟家军都是这般。”他已经收拾妥当,转头看见嬴城还在系腰带。
走到那人面前,蓟常曦伸手接过他的工作,双臂自前绕过嬴城背后,帮忙把腰扣系好。
两人的姿势就像是在拥抱。
嬴城能闻到他墨发间的清香,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于是手臂一揽,顺势将人搂在了怀里。
窗外凤堇花随风摇曳枝头,暗香涌动。
蓟常曦乖乖让他抱了一会,见嬴城一直不放手,才低声催道,“快点……二哥会着急的。”
嬴城唇角微勾,慢吞吞的“喔——”了一声,扣住对方下巴,对着脸颊就印了个吻上去。
蓟常曦在他颈间很无奈,“我说的快点……不是指这个……”
嬴城没忍住,一下笑出了声。
最后,怕蓟长聆等太久,常曦就先走了,临走还不忘叮嘱道,“别磨蹭了,一会和宁祥早点过来。”
等人出去后,宁祥推门笑眯眯的走了进来,“王爷需要帮忙吗?”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嬴城了然的看了他一眼,顺手捏了捏对方圆乎乎的包子脸。
“我哪有——”宁祥低头故作恭敬的说道,“平时都是我侍候王爷您穿衣的,侧君昨晚够辛苦了,我想替他分忧嘛。”
恩?嬴城正在整衣领的手顿住了,“什么意思?”
宁祥哎呀一声,“王爷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果然见嬴城一副略显茫然的表情。
他拼命克制,努力正经道,“您昨夜喝得太多,到了院外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这个还是有点印象的,嬴城淡定的说道,“侧君扶我回来的吧?是辛苦他了。”
“不止啊,”宁祥接下来的这句话让嬴城瞬间无地自容,只听得对方说道,“侧君把您从院子里一直背回了房间呢。”
“……”在心里默默掩面,此刻嬴城脑袋里就只剩一个念头——自己真是没法做人了。
复又瞪着宁祥,非常郁闷的骂道:这臭小子,故意的吧?
等他走到前厅后,就看见那兄弟两个正在说着什么,见自己过来,蓟长聆问道,“王爷昨夜住的还习惯吗?”
瞄了蓟常曦一眼,嬴城努力忽略宁祥说的那个残酷事实,点头道,“多谢二哥关心,和王府几乎无差。”
似乎对这个回答比较满意,蓟长聆唇角一弯,倒也不吝啬自己的笑容。他手握重兵,平日总是强势又雷厉风行的模样,如今笑起来倒犹霁月清风一般,雅丽非常。
“如此便好,我还担心王爷会不习惯。若有什么想要的,就随时告诉常曦。”
“会的。”
三人年纪相差不多,说起话来也是很快就熟络了。
用过早膳,蓟常曦询问嬴城,“要不要随我们一同去校场?”
“校场?”
“蓟家军每天都在那儿进行日训,”蓟长聆含笑问道,“王爷可有兴趣?”
蓟家军是蓟老将军蓟宏之的精兵亲卫,皆是从小开始培养,个个训练有素,身手不凡,随蓟老将军四处征战立下无数功劳,连当朝天子也对此夸赞不已。
今日难得一见,怎有不去之理?
当他带着宁祥与两人来到轲坪校场的时候,列队整齐的将士们正精神饱满,身姿挺直,一套拳法被他们耍的虎虎生威。
校场上,划一的喊声仿佛冲破云霄,宣示着这一群出生入死的骁勇良将是多么的无所畏惧。
蓟长聆走至他们面前,示意大家停下,“弟兄们,我这儿有个好消息,是你们盼了很久的,那就是——”他微微侧身,身后的蓟常曦便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你们的少将军回来了!”
几乎是紧随其后,欢呼和笑声浸满了整个校场。
站在队伍前面的几个人甚至冲到蓟常曦身边,将人团团围住。其中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少年更是直接把人给抱住了。
“我说你们啊——”蓟长聆有些好笑的说道,“眼睛看靶子都看花了么!这还有一位贵客呢,不许无礼。”
话一出口,喧闹声即刻停止,众人纷纷看向一旁的嬴城和宁祥,沉寂肃杀的阵势把宁祥吓得往自家王爷身后缩了缩。
“还不快来见过大梁的四殿下。”
抱住蓟常曦的娃娃脸少年叫道,“诶!是不是常曦哥哥的夫婿啊!”
这句话就像火炮轰到了敌营,众人炸开了锅。
很快反应过来后,他们纷纷向嬴城跪拜行礼,叩首以示尊敬。
嬴城笑了笑,觉得这些性格直爽的人实在有趣。目光和蓟常曦交汇,他好像有一点理解这人为什么总是放不下北疆了。
不愿因自己而使气氛变得沉闷,嬴城说道,“大家请起吧,这里既是校场,便没这么多繁缛礼节,诸位也无需拘束。”
又是齐齐的一声“谢王爷。”众人才各自起身。
他们看着嬴城,目光中满满的都是好奇:少将军原来是嫁给了这个人啊——
蓟常聆对那个娃娃脸少年说道,“行了小鹤,你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小鹤很不乐意的嘟着嘴,“我很久没见到常曦哥哥了嘛,他一去王都就一年多。”
说着,目光闪闪的问嬴城,“王爷,你喜不喜欢常曦哥哥?”他言谈举止倒和王都里的人很不一样,估计是从小生活在北疆,性格率直又纯真。
“小鹤!”蓟常曦想要阻止他,结果完全来不及。
嬴城眸光流转,唇角带笑,“你常曦哥哥沉稳端庄,我自然喜欢的不得了。”
周围的人一片起哄声。嬴城看见常曦脸颊又有些微红,玩心不禁冒了出来。
众人对小鹤大无畏牺牲自己为大家谋福利的精神非常支持,在一片鼓励声中,小鹤调皮道,“王爷,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就想把他留在身边?我不太明白啊。”
这小家伙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已经是个鬼灵精了。
嬴城负手而立,姿态优雅而挺拔,说出的话却满满的都是打趣,“等小家伙你再长大一点,就无师自通了。”
其他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小鹤鼓了鼓腮帮,被蓟常曦笑着轻轻敲了一下额头,“回去看我不收拾你!”
他的笑容不再是王府里浅尝辄止、不露声色的笑,而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开心。褪去了那身伪装的持重成熟,此刻,他才真正像个十八岁的少年,明媚张扬,快活肆意。
大约北疆对于蓟常曦而言,才是能自由自在生活的地方。王都……或许是个乏味又单调的存在吧?
想到这里,嬴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可是当对方那双墨黑的、温柔的眼睛看向自己时,嬴城又觉得既然那人开心,那么一切顺其自然倒也不失一桩美事。
第16章:北方佳人
从校场回去的路上,嬴城发现身边这人一直低着头连余光给不肯多给自己一点。又想到临走前小鹤说道:少将军快快生个小公子吧,我好教他提刀御敌,日后征战胡蛮啊。此话一出,蓟常曦当时的脸色真叫一个精彩。
嬴城手背掩唇,把涌到嘴角的笑意硬是给忍了下来。
“常曦这是怎么了?”他明知故问,非要逗逗那人才罢休,“一路上都不肯看我一眼,难道之前惹你生气了么?”
“我只是担心王爷介意那些玩笑话。”蓟常曦踌躇道,“平日我和大家在一起亲密惯了,常常会互相打趣……所以那些话,王爷别当真。”
“说是玩笑话,倒也不尽然。”嬴城凑近他耳边,“生个小公子,的确可以提上议程了。”
蓟常曦脚步顿了顿,微微反应后,耳根一热,抬腕就打算去扣嬴城胳膊,想着这人在校场就没少调侃自己,现在还不忘捉弄一番,蓟常曦堪称是难得的恼羞成怒了。
然而嬴城现在的功夫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在对方动手的那刻,他步履微移,一个侧身便利落躲了过去,还不忘制住蓟常曦手腕,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
被这么一还手,蓟常曦不轻易认输的性子开始复苏,左腿攻其下盘,手肘后推以柔克刚化解了嬴城的力道。另只手出招迅如闪电,探向对方右侧破绽。
洁白花瓣伴着两人的动作簌簌落下,轻风在他们身边无声游走。
这一场过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嬴城和蓟常曦到最后不过是玩心上来了而已,都不愿服输,也都不急于求胜。
“常曦。”嬴城佯装惆怅的叹了口气,出手却丝毫不含糊,“夫为妻纲啊——”
格挡开对方直近胸前的攻击,蓟常曦后退半步淡笑道,“王爷自可以命令我停下。如何?”
“你是越来越学坏,”慢声说着,嬴城朝对方袭去的力道半分未减,“若一会你输了,我定要你乖乖听话。”
“若是王爷输了呢?”扣住他双手手腕,蓟常曦看向嬴城,墨黑眸子里温柔不减,比冬日暖阳还要缱绻几分。
“那不可能。因为——”嬴城轻易就挣脱开来,顺势搂住了对方的腰,旋身将人抵在树旁,得意中又带着戏谑,“你怎么会让我输?”
终于被逗笑,蓟常曦伏在他颈间说道,“王爷……还真是善于攻心。”
宁祥很知趣的远远躲在一颗大树后,捂住眼睛还不忘从指缝间偷看一眼,翘着唇角在心里碎碎念:自家王爷真是没羞没躁,侧君也就这么惯着他,这样真的好么!
入夜,气温骤降。因怕嬴城在南方待得太久一时半刻无法彻底适应这边的寒冷,蓟常曦便让人在屋内生了个暖炉。
瞬时,房间里暖意融融,令人打心眼里觉得舒适。
“常曦,”嬴城坐在床边问他,“我到现在都还没见过蓟老将军,是否我们就长留在轲坪了?”
想着这人喝醉那天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估计当时嬴城晕晕乎乎什么都没记住,蓟常曦便又解释了一遍,“父亲在浒牢关呢,没有陛下旨意,兵营里的将士是不能擅离职守的。”
行军打仗规矩最为严格,否则何来军令如山。嬴城了然,也就不再多问。
蓟常曦继续说道,“这段日子我们先留在轲坪,等二哥的调令一到,我们就出发前往浒牢关。”
“行啊。”嬴城往后一倒,仰躺在床铺上,惬意的半阖凤眸。房中的温度让他昏昏欲睡,白天又在校场活动了大半天,闲下来还真有点困了。
不多时,熟悉的浅淡香气出现在了身侧,嬴城习惯性的搂住旁边那个人,手又碰到蓟常曦腕上的红田镯子,今早梦境里的一系列画面突如走马灯。心口倏忽一窒,但他很快强迫自己放松。
深深呼吸后,嬴城挥散了那股压抑感。一旦紧绷的弦失去力度,人就更容易疲乏。
“再过几日就是崇火节了,”蓟常曦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又像是远在天边,“王爷要不要去看看?”
“嗯,好……”嬴城说道,“就依你……”尾音已然消失在了空气中。
四周都是海水,冷而阴暗。
他站在长窄的旋转楼梯上,空茫看不到尽头,弥漫的沉寂像要把人吞噬。
每往前一步,沉闷回音就多响一下,死水微澜。
嬴城环顾左右,希望能寻到他人的踪迹。
恰巧在同一时间,
前方突然有个声音喊道,“喂!快点啊小城!你慢死了。”
是——姐姐?
他正想跑向声源地,却出乎意料地被人从后面紧紧拽住。
回头看去,一只满是鲜血的手正拉着自己的胳膊,不肯松开。
他们离的很近,但嬴城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一团模糊。
奇怪的是,他偏偏觉得这人非常熟悉,即使无法辨别脸部轮廓,但这副浑身浴血的模样莫名让嬴城心口剧痛,不自觉的轻声念道,“常曦——”
那只手蓦地放开,冰冷海水瞬间将自己汹涌淹没。
嬴城吓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背后尽是汗水。他按着胸口急急喘了几口气,才总算和缓一些。
手指微动,硬质的触感让他不由得转眸看了一眼——依旧是那个玉镯。
蓟常曦被嬴城惊醒后,就见对方脸色苍白,很是不安。
“又做噩梦了?”有些担忧的捧着嬴城的脸,用额头蹭了蹭对方的额头,他说道,“我给你倒杯水。”
清洌的凉水缓解了心里的焦虑和身上的燥热。
嬴城慢慢平静下来,他疑惑且不解——为什么到了北疆后自己又开始重复做相似的噩梦?而这次蓟常曦竟也出现在了梦中,那样子实在让他后怕。
思及此,不由得握紧了身边那人的手。
仿佛回应似的,自己的手被更用力的反握住。
“没事。”嬴城终是出声安慰道,“看来这梦境也会‘水土不服’啊。”
“别闹了。”蓟常曦颇为无奈的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不要逞强。”让对方躺下后,给嬴城盖好被子,蓟常曦则小心翼翼的抱住了他。
嬴城本想与这人十指交握,但当他看到那个镯子后,却又神使鬼差的避开了,只是松松搂着蓟常曦的腰。
两人相拥睡去,一夜好眠。
要说嬴城不在意梦里发生的那些画面,这完全不可能。
蓟常曦满身是血的样子总在自己脑袋里晃荡,令他每次想起来都忐忑到了极点。
之后的几个晚上,他都是抱着常曦才入睡,说来奇怪,那些噩梦倒也没再出现了。
眼见这些天一切如常,并未有什么不妥的事情发生,嬴城又认为可能是自己刚来北疆,还未习惯,所以才做了两天噩梦。不管怎样,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转眼,这个淳朴好客的小镇已经迎来了他们每年期盼欢庆的节日——崇火节。
傍晚时分,常曦带着嬴城和宁祥置身于这块笑语初上的繁华之地。
长街灯火下,嬴城如同一个刚临于世的孩子,好奇而试探的走入这场狂欢喧嚣的边缘。曾以为王都夜宴已是极致的隆重,但此刻的月中崇火却让他惊讶的丧失了所有描述的能力。
卸下重重防备,全身全心感受着北疆呈现给自己的、一场声势浩大的热情。
大梁国君的子民们以善意而温和的笑容给予这个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子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充实,仿佛皓雪落处的千沟万壑,伤痕被掩埋,柔和祥静游曳于浩渺万物之间。
他就这样,懵懂又紧张的环顾着人群中的每一个细节。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街头正在吆喝叫卖的商贩们脸上皆是愉快满足的样子,看不到一丝生活的艰难,此起彼伏的鱼龙花灯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霓虹,画上了最风情的色彩。周围的人们穿着斡西族的艳丽盛装,银镯轻撞,锵锵鸣响。
长歌不息。
远处烟火开始绽放,似被吹落的万点流星。
人群中更加热闹。
蓟常曦说道,“你们两个可别走散了,到时不认得回去的路。”
“没事的,”嬴城笑道,“我可以一路问过去,不过宁祥迷迷糊糊,就怕问也问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