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茶楼+番外——乙酉
乙酉  发于:2015年05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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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凤诉泥雕木塑般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笑得鬼气森森阴气袭人:“闵行,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来来来,里面请。”

这是在……接客?如此诡异的场面,实在是让人心中十五吊桶七上八下。

许羡鱼惊疑不定,也不敢答话,脚下打着磕绊,一步两回头的往台阶上走。走了三步,回了五次头,确定了一件事:果然是在接客。

因为彼时严凤诉正头也不回的伸出手,不经意般拦住了一个低头疾步前行之人:“周寺丞,走得这么急,可是有什么好事儿?不妨说出来让本官沾喜同乐一番,如何?”

“大人说笑了,哪儿来的什么好事……”周寺丞抬起袖摆抹一把冷汗,霉运当头呐,大理寺里一向松散惯了的,今日这严大人不知受了何等刺激,竟按时点卯,一竹竿打翻了一众姗姗来迟的官吏,被杀个措手不及,还不知是替谁受过……

这且不说,现在自己偷偷开个小差,竟又被同样开着小差的严大人抓个正着……真不知是何等运气。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严凤诉慢悠悠的回转身来,“周寺丞,闲来得空,不如陪本官喝杯茶?”

喝……喝茶?周寺丞背上一寒,有了些萧条抖瑟之意:早前从大理寺被贬官到翰林院的白沐白大人——他就是因为几杯茶而莫名其妙丢了官职的!

于是摇头不绝,斩钉截铁道:“下官从不喝茶。”

“哦?周寺丞不喝茶,怎么本官竟然半点儿也不知道?”严凤诉上前一步,似能洞悉人心:“难道说……周寺丞是怕被苏大人的耳目检举,贬了官去?”

周寺丞想:严大人如此善解人意,自己若再隐瞒,反倒生分了……于是赶紧点头如捣蒜,凑上前小声道:“严大人,不是下官不陪,实在是尚书大人心思难测,下官怕被抓了把柄。”

严凤诉笑了一笑,脸上的寒冻冰霜似乎稍稍瓦解,软和了面色,问道:“周寺丞觉得本官和吏部尚书苏大人比,孰好?”

“那……那自然是严大人您,大人乃世所难出的才俊,天下少有的人才,又善与人亲近交好,再加上名声正家道好幕僚多,真可谓是前途无量啊!”上梁不正下梁歪,以前跟着白大人胡闹,拍马屁这种事儿,大理寺上上下下都挺在行。况且此时苏大人也不在,该夸谁,显而易见。

“哦,是吗?周寺丞此话,可是发自真心?”

“何止真心,简直肺腑!严大人明鉴、明鉴……”

“周寺丞向来举止稳重说话中肯,本官自然是信的。不过本官认为,除了这些,本官还有很多优点,比如长相好、脾气好、机智灵敏、待人和气……等等。”

周寺丞目瞪口呆。

严凤诉一笑,道:“近日子季和我闹别扭,周寺丞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进去楼里,将这一番诚恳赞誉之言说给子季听听,可好?”尾音压低,浓浓的都是胁迫。

“严大人,这、这不太好吧……”周寺丞苦不堪言,严大人平时也是跟大家伙儿一处打闹惯了的,今天怎就这么难缠?

严凤诉袖手沉吟着叹一口气,神情明了恍然:“难道说……方才周寺丞所言,都是敷衍本官?”

“其实,其实严大人方才听错了——”能学到白沐以假乱真的拍马功夫,自然也能学到白沐耍赖的本事。

岂知严凤诉朝夕对着白沐,对这等把戏早就司空见惯,更何况还只是照猫画虎不得精髓的。

“不不不,我听得很真切……还是寺丞大人觉得,本官的耳朵有问题了?”

周寺丞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剩下的,白大人他还没来得及与大家分享,就被贬到翰林院去了。

严凤诉笑吟吟的,把面如土色的周寺丞送到阶下。

回转身来,突然拔高了声音,“对周寺丞方才的一番见解,不知道梁大人怎么看呐?”

街角有一个人缓缓转身,混身抖如风中落叶,良久才咳一声,道:“犬子近日犯了点事,下官爱子心切,急着赶过去去瞧瞧,所以不曾听得清楚……”

“哦?梁大人的儿子……可是前岁朝考之后,还在静待官职?”

梁大人点头不止。

严凤诉给他提意见:“如此,梁大人更应该停下脚步,进去楼里喝喝茶,歇歇脚。”

“下官当真有要事在身,严大人就放过下官吧……”

严凤诉点点头,道:“果然还是苏大人面子大,记得前次苏大人请梁大人喝茶,梁大人似乎腿脚利索,跑得挺快。”

“哪里哪里,严大人长相好脾气好机智灵敏待人和气,能有幸请严大人饮茶,是下官三辈子修不来的福气。”周寺丞是怎么被坑害掉的,梁大人在角落里听得清楚。严家家大势大,这严少卿更是前程似锦,为今之计,只有顺着严大人的意思来……

严凤诉笑的坦然:“原来本官在梁大人心中,地位如此崇高。”

梁大人见他笑的开怀,似无芥蒂,高兴坏了,赶紧点头:“是是是。”

严凤诉愈发笑的蜂飞蝶舞花间繁忙:“原来在梁大人心目中,苏大人跟本官比……如此不堪。”

“是是——不不不!”梁大人正点着头,突然极其生硬的停住,咔——转不回来了……

梁大人僵着一张脸苦笑道: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严大人您莫要拿着下官来逗乐了。”

“聊作比较而已,谈何坑害?”严凤诉笑的满脸谦逊,反手向侧边一指:“反正苏大人他——也听到了。”

梁大人顺着手指看了一眼,呆若木鸡。

严凤诉满脸好奇:“苏大人他就在这里,大人还不快去攀攀关系,问问自家儿子的前程?”

台阶上站了四个人,风轻云淡的吏部尚书苏清晗,面色恼怒的白沐,探头探脑的许羡鱼,和一脸倒霉相的周寺丞。

严凤诉拨开呆然木立的梁大人,上前两步,笑颜恳切认真:“子季,你可听得清楚?区区还是有不少优点的。”

“不……不要脸!”白沐终于没忍住,咬着牙缝儿哼一句,转过脸去。自卖自夸这种事情,只有严凤诉这厮,才能做得这么坦然。

“哦,原来子季你没听清……”

街角行过一乘轿子。严凤诉转个身缓步上前,抬手拦下。

轿帘打开,内里坐着一个以袖掩面好不惊慌失措的官员,打死不出轿子。

“哎呀呀,竟然是苏大人手下的高令史。”严凤诉笑得一脸疑惑:“原来吏部也这么松散呐……高令史,这还不到退宫时间,您行色匆匆是要做什么去?可有在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好关切好和蔼好——反常!

“严凤诉,你……你进来!”白沐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的楼也不用开了。

第27章:翩若惊鸿(一)

一楼的茶客,表面上坐的满满登登欢喜一堂,暗地里没一个平民,不是官吏,就是前来寻找自家老爷的门客幕僚,一众文人雅士云集,逢上笑得热切实则发着暗火的严少卿,和看似温雅无害实则杀伐果决的苏尚书,再加上一个刚被罢了官的活生生例子——白沐,众人就是想轻松,也轻松不起来。

一楼的死水无澜,个个正襟危坐,脸上的笑像是用刻板挨个度量过一般,分寸不失,恰到好处。低着头,只默默地用眼神交流,不被发问就绝不多做言语,给什么喝什么,这场面——

不过褚良远和莫篱显然很开心,一个只管漫天要价,一个忙着下毒下药。

白沐想要插手管管,也自觉没脸的很。昔日同僚今日茶客,多尴尬……

四下里望了望,便见苏清晗正在角落里和高令史说着话,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唇边的笑和平日里很不一样,看得人有些莫名心乱;严凤诉提溜着早茶的耳朵在谆谆教诲;莫篱和许羡鱼两个正在拌嘴吵架;褚良远银子赚够,面无表情的往楼外走……

各自都在忙,坐在位子上不忙不说话的,白沐又没脸去套近乎,一时窘迫万分,当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许羡鱼和莫篱吵架吵输了,愤恨万分的走了过来,提起白沐手边的壶嘴儿就往口里倒,不想水是早茶刚换过的,一时被烫的跳脚,吐出舌头喘着气,止不住的用手来扇风打凉。

抬头之时,看见白沐,突然愣了一愣,凑上前来问了一句话:“子季,那种事情……是不是很疼?”他声音很轻,挤眉弄眼的。

白沐正闲闲的拨着算珠儿玩,问道:“什么事?”言罢想起腰胯上的伤口,淡淡点了点头,道:“是很疼。”

心想许羡鱼这话问的当真奇怪,难道你被人无缘无故闯进房间砍上一刀,不疼?

许羡鱼瞪大眼睛,盯着白沐眨都不眨。

倒是严凤诉一把推开早茶,缓步上前道:“子季,都是我不好……”

白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厮乖乖悔过,虽说伤口正是被他不管不顾的胡乱厮闹才会加剧,但他既然服了软儿,十几年的情分也不好抹煞,便不跟他计较,只正色道:“下次注意一点。”

严凤诉唇边缓缓勾起个撩人万分的笑,亲手沏一盏茶递过来道:“下次我会轻轻的。”

许羡鱼背着二人偷听,猛地抽气,捂住鼻子。

莫篱远远地奇道:“天还不热,你流什么鼻血?莫不是昨夜找了小倌,没泄着火?”

许羡鱼捂着鼻子皱着眉,摇摇头,又迅速点点头。指指严凤诉,再指指白沐,欲言又止。

茶楼里静的很,这一番动静和对话虽然不大,但也足够进入到每一个有心人的耳中。

白沐此时方始大彻大悟:今日万分可恨,总是想着旁的事,把脑袋都给搞乱了,平白中了严凤诉的套了!

慌忙抬头四下里打量,眼光所到之处,众人无不是惊慌万分地闪开躲避。白沐心下冷冰一片:文人墨客本就喜欢浮想联翩多疑多心,这下可好,又给别人添了一道茶余饭后聊供消遣的谈资了!

气的很了,回身抬脚踹开严凤诉:“离远点!”

严凤诉一笑,闪开身去。白沐恰好就了空子,往楼后走。

走了没两步,被人叫住。

“小白,这是我让高令史取来的上好伤药,效果奇佳,你试试。”

白沐胡乱应声谢,心中有鬼,只觉得愈发地窘迫,生怕被别人曲解,以为这药抹得是那等难言之处,一时好比芒刺在背,站立不安。苏清晗递过来的药,伸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想要直接挑明了,奈何这事有口难言,只怕会越描越黑!

苏清晗了然一笑,将瓷瓶递给赶上前来的早茶,不动声色地朗声解围:“前夜遇刺,腰上的伤可曾好了一些?”

白沐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多了,谢过苏大哥。”

苏清晗点点头,笑着吩咐早茶:“每两个时辰换一次药,伤口要时常清理,包扎要仔细,忌风,忌冷……忌气。”

这才回过头来道:“小白,我这会儿还有些事情,晚点再来看你。”

白沐方点了点头,还未说话,高令史走上前来小声催促道:“苏大人快走吧,皇上怕是要不耐烦了……”

又是皇帝。

******

“马上好马上就好,少爷再忍忍……忌气忌气,苏家少爷说了,要忌气……呃!”早茶手重,一个不小心,生生撕开了粘黏在伤口上的布帛,扯开一小片血肉模糊。

因此就算被白沐一脚踹下地,也是情理之中。

好在这次之后早茶总算学了乖,下手倒也有些分寸了……实属难得,太难得了。

伤口疼痛麻木,白沐咬了袖子趴在床上问:“早茶,好了没有?”

身后传来一个缠缠绵绵的声音:“马上就好,别动。”

白沐面色一变,慌忙起身就要提裤子。被人在伤口附近捏了一下,吃了疼,才老实了些。

严凤诉悠悠然发问:“子季,你这是涂了什么灵丹妙药,好的这么快?”

白沐偏过头来,答非所问的夸赞:“景之,你素来就喜欢下重手,没想到你也可以这么轻柔……”

严凤诉笑了一笑,俯过头来,哀怨道:“若是你肯乖乖地听话,我又怎舍得总是对你下重手?”

一室气氛诡异,白沐愣了半晌,才重重道:“莫名其妙!”

严凤诉幽幽回道:“子季,你好好的扪心问问,我究竟待你如何?”

白沐也咬牙一笑,道:“你对我可真是好啊,但凡能用得上的绝不手软,生怕不能物尽其用,景之,我心里着实感激你的很……”

瞥眼看见严凤诉面目有些扭曲,更加的高兴万分,继续絮絮夸赞道:“景之你不仅手腕高,相貌也是绮丽万分,一个美字,难言万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比花街柳巷的小倌们可漂亮多了!”

严凤诉突然立起身来,伤药被带倒,瓷瓶碎了一地,他问:“白沐,你知道我时常在想些什么吗?”

白沐自被罢官以来憋气已久,见到惹恼了严凤诉,反倒乐了,奇道:“你诡计多端心机叵测,心里想什么,我又怎么知道?”

第28章:翩若惊鸿(二)

严凤诉强自压下胸中恼怒,长出两口气,叹道:“我时常想,要是能掐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就好了……”

他是逢场作戏半假半真惯了的人,这番话明面儿上虽听不出喜乐哀,却让白沐有些不寒而栗。

白沐愣了半晌,才如梦方醒:“景之,原来你对我成见这么大。”心里有些感慨万千,又接着道:“你瞒得我好苦。”

而后回头愤然指责:“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严凤诉听他三句话,句句刺入心肺,摆明了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竟生出些心灰意冷的感觉。

似乎在自己变着法子的容忍中,小混蛋气人的本事,日生月长,愈发的能耐了起来。

严凤诉恨极恼极,没有说话。近日来接二连三的几口猛气,轻易就被这小混蛋堵在了心口,噎在了喉头,进不去,出不来。

白沐三句话说完,也已经到了极限。拧着脸没敢再回头,暗道这厮怎么还没被气走,莫非这些时日见面少,他的忍耐本事又见长了?那可大大的不妙……

正自惴惴不安,突然听见背后有动静传来,白沐稍稍侧头,从枕间打量了一眼,见到严凤诉拂袖而去,才大大的呼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正要起身下榻穿靴,哪知严凤诉到了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白沐心间狠狠一颤,也跟着停了下榻的动作。

果然看见严凤诉冷笑轻哼一声,抬手重重的将门一关,拴好,又折转回来。

白沐立刻向后缩了缩,腰上的伤因了动作发紧发痛,这才被疼的觉醒了过来,也顾不上腰上的伤口,猛地转身,打开榻边的窗子就要往外跳。

哪知刚开了窗子,就被人从后拦腰一把抱住,顺势一拖,滚回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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