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茶楼+番外——乙酉
乙酉  发于:2015年05月11日

关灯
护眼

“一个月?”白沐上前几步。

莫篱伸个懒腰摆摆手:“阴雨天睡觉天,我要回去接着睡一觉去……”

白沐正要伸手拦住,突见自家老爷子单身一人折返。

“沐儿。”白相笑吟吟地迈步进楼。

一缕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白沐唇角狠狠抖了抖:早茶不是说干娘已经走了吗……

“咳——”白相还未说话,胡子突然掉下来一缕,轻飘飘落至地上。

白沐叹口气:“干娘……”

楚茴撕下胡子,突然就变成了正值壮年的白景。

正当壮年的白相步履轻盈的款款上前。好生……诡异。

楚茴徐徐落座,拿一只杯子,轻轻咳出候中之物,又抬手揉搓一番,揭下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恢复了本来的面容和音色。脸上虽有了些风霜疲态,却难得的保养有方明艳依旧。

白沐打起精神来细细伺候,想起来干娘上次来京是把自个儿丢进女支院,上上一次是丢进酒窖,再上上……一言难尽。

楚茴笑吟吟的发问:“小白,怎么认出来的?”

白沐忍痛陪笑,上前小心侍奉:“我爹哪比得了干娘可亲,若是看见我,怕是早就上来打折我的腿了。干娘怎知我在此处?”

“听说你被人伤了,特来给你送药。”楚茴伸手递过一只瓷瓶,瓶身艳丽恶俗,让人十分怀疑内中药效。

白沐被坑害的次数多了,难免警惕问道:“干娘……治什么的?”

楚茴好不稀奇:“你被皇帝的手下劈了,这药,当然是治你的腰伤。”

白沐有些晕头转向——送药送到这样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楚茴依旧笑吟吟的,面上仍旧是一贯的温和可亲:“小白,你知道,干娘没事是不喜欢乱跑的……”

白沐笑着,没说话。

楚茴果然没忍住:“小白,干娘有事求你,我们别处说话。”

白沐转身往后院跑。

干娘口中这‘别处说话’,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城内景色最宜人的一处山丘楼阁,因了下雨,没什么人。白沐站在山中楼阁的遮雨檐下,暗叹轻功可真是个好玩意儿,这么高,也说上就上,不过眨眼。

楼外雨雾阑珊,视野格外宽阔。

楚茴一开口,就语出惊人:“小白,皇帝对我家清晗有心思,你一定知道。”

白沐一口茶水呛在了喉间,奈何干娘的眼神太过殷切,终于咳一声,讷讷道:“这种事……不好随便告诉我吧……”

第22章:草露风灯(二)

楚茴一笑,换了话题:“小白,干娘给你讲个故事。”

白沐回身坐下,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提个醒:“干娘,您最好委婉一点。”

“我尽量。”楚茴认认真真地点着头,眉间却突然平添八分悲戚:“小白,我家清晗,怕是没有几日了……”

“……”白沐的脸色黑了黑。

楚茴抹抹眼角的虚泪:“罢了,还是先说故事。”

山中渐渐起了雨雾,氤氲一片。

“……医道和蛊道两看两相厌,由来已久。咱们看不起莫家的害人术法,他家的把戏,咱们自然也是玩不来的。本来这些是毫无干系的,可是小白……你可知道,宫廷盛传的一些秘药,其实不过是害人的蛊术。”

白沐有些云里雾里。

楚茴自顾自的絮叨述说:“宫内明里禁止,暗地里却都偷偷使用。妃嫔用,只为图求天子亲睐,传出去难免有伤大雅;然而皇帝给臣子用,却是怕被觊觎江山,这便愈发的有悖纲常,因此成为不传之秘,所知之人甚少。”

楚茴顿了顿,缓缓道:“……我家清晗的爷爷,是前朝的苏太傅,更是当年随着先帝祖上打下江山的功臣元勋。江山一统后,当时的皇帝为了牵制四名战绩显赫的功臣,命当年的莫家家主分别给他们种下牵机蛊,好让他们不得不衷心匡佐,以求苟活。”

“待到卸甲归田告老还乡之时,再赐以彻底根除的解药,让他们颐养天年。同时,为了不使这足以令皇室蒙羞的隐秘流传了出去,也会在他们的后人身上种植此蛊。待老皇帝将死之时,再将解药传给继位的皇帝。”

楚茴脸上突然多出几分悲色:“……清晗的爹爹死得早,苏太傅又一心忠烈,因此,牵机蛊被直接种在了清晗身上。”

白沐听她娓娓道来,方始理清了前缘根由。

楚茴抬头道:“这便是清晗身上奇毒的来历。小白,清晗他中的不是毒,是蛊。”

干娘这一番话若是早个几天,白沐必定会震上一震,但是此刻,白沐关心的重点并不在此。

“干娘,您方才的意思——是当今圣上有续命延命甚至根除蛊毒的解药?”早知如此,何必大费周折?以圣上对苏大哥的心思……想来不会见死不救。

楚茴幽幽的叹一口气:“小白,你难道都忘了……”

白沐仔细的回想了一番,毫无头绪,问道:“我应该记得什么?”

“根除的解药,在清晗和爷爷离开朝堂之时,当年的太子爷也就是现今的皇帝……早已亲自上门送过了。清晗自幼和皇帝同读同卧,感情甚好,而其他三位元勋的后人,早已悉数横死,清晗随着爷爷告老回乡,路经药谷,太子携了四枚解药亲自追来给清晗——”

楚茴突然变了脸色,上手来揪了白沐耳朵,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但是,竟被小白你……当成糖豆,悉数喂给了山中的小貂。”

白沐吃痛,顾不得讨饶,取茶的手顿在了半空。

“清晗初时还不肯说,后来过了许久,夜里发烧漏了嘴风,我们才知道。”

“有……有这回事?”白沐声音干涩,因为他隐约记了起来,自己当年……确实很喜欢用糖豆来喂养山中的白貂。

繁杂悔恨像一张密密交织的网,铺天盖地罩了下来。

楚茴微微的偏转身去,看着檐下滴答下坠的雨丝,凄然道:“我家清晗现今只如阶前草露,檐下风灯,靠着皇帝的三两药丸苟延残喘,聊以续命……”

白沐想起了莫篱:“干娘莫忧,解药没了,找到莫家现今的少主,再配了出来不就行了?”

楚茴摇摇头:“牵机是不传之秘,莫家无人能解。”

不传之秘?因何莫篱说是能解?也许……莫家当年的少主为了杜绝皇帝杀人灭门,防备了一手?

这也就不奇怪莫篱为何要行刺皇帝了……侍君如伴虎,做得了皇帝的心腹,就得为自己知道的秘密付出代价罢。

白沐微微定下心来。“干娘,您放宽心,苏大哥吉人自有天相。”

“小白,”楚茴回过头,欲言又止。良久叹一口气:“清晗他……为什么偏偏是皇帝……”

白沐觉得自己果然是跟不上干娘的话语的。干娘她……为难的竟然不是那人的性别,却是身份。不过当今圣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确实是个不好琢磨的人物。

兰阳殿上的一场政变,白沐并非没有耳闻。

为权、为势、为一己私欲,弑父弑兄的戏码,历史上早已司空见惯。

而当今圣上最聪明的地方,是没有下令戒言戒听。因为流言永远是禁不住的,不如顺其自然,将言传稍作改动,让它变得荒诞一些,更加不合常理一些,再添上些不怎么明显的漏洞,众生百相就会自作聪明,以为只有自己慧眼洞悉,辨出这是假的……殊不知,这却是真的。

传的久了,总有新的流言替代旧的流言,而隐藏在野史书册中的言论,从此再也难辨真伪。

白沐想了一瞬,突然察觉身侧轻风扫过,扭头看时,只见干娘一身白衣飘然下山。

“小白,干娘想起来还有些事,留你在山上好好反省——”

寒风瑟瑟,急雨潇潇。对于被丢在山顶这件事,白沐并不很意外,比起前几次的遭遇,这一次算是极好的了。

等了许久,雨势反倒愈下愈大。腰胯的伤口迎了冷风,痛到发麻。白沐索性又忍着腰侧的阵阵刺痛和肿胀凝滞坐了回去,不如先喝完从楼里带的一壶茶,再慢慢下山。

在京中许久,却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里,此处山景空灵,有曲曲折折的廊道沿着山势上升蔓延,倒是和药谷的景色十分相像。

不同的是那时候在山中玩的累了,总有风姿如画的师兄在廊下拾阶而上,徐徐缓缓的找了过来。

不过廊道曲折迂回,那人像是总也走不到近前。每次等不到苏清晗寻来,白沐便已困极累极,直接趴在亭子里睡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

亭外的雨势愈发大了起来,雨滴汇聚在一处,沿着亭檐的瓦槽串珠成线,一注注砸落地面,积水成滩。

动物归穴鸟儿归巢,万籁俱寂中,只听见一连片儿的的雨声簌簌。

白沐早上失了血,听得久了,难免昏沉入眠。直到耳边传来一阵熟悉至极的咳嗽声,声声真切。

白沐定了定神,忍了腰痛移步到亭侧,朦胧的雨雾中,看见一个身影自廊下执伞而来,那身影被雨雾笼罩,模糊万分……

渐渐的,竟和幼时的影像重叠在了一起。

第23章:庭花吐蕊(一)

苏清晗上得山来,大半个身子都已经被大雨漂湿了。

白沐心下摇头不止,烦恼万分:这下可巧,一困困两个……自己一个人被困在这里还好说,但是苏大哥的身子……唉,雨势这么大,一会儿当真不知该如何下去。

于是皱眉问道:“苏大哥,这么大的雨,你来此处做什么?”

苏清晗收了伞,脸上依旧是和悦笑意:“我和老师回来,找你不见,在地上寻到几根假胡须,推测应是我娘到过,想到她老人家对京中景物不熟,琢磨了几处,猜你会被带到这里,是以过来看看。”

原来不是巧合,而是刻意。白沐心间微暖,一边取了桌上的茶壶,一边接口笑道:“苏大哥,你这哪里叫猜,你这明明叫做算计。严凤诉那些伎俩把戏才叫猜呢,你可比他高明多了。分离剖析,有理有据,向来都是一算一个准儿。”

白沐想了一想,简单明了的做个对比:“就连严凤诉,也远远地算你不过。”他说着话,倒出些茶水,涮了涮杯子。

白沐依稀记得眼前这人是极好干净的,可叹干娘方才走的急,只容许自己拿了一只杯盏,也不知苏大哥会不会嫌弃……

壶中茶水倾注入盏,白沐放下茶壶,皱了皱眉头。这茶放得久了,好似没了半分余温。

于是凑唇尝了一口,果然沁凉入肺,正要抬手倒掉,却不见苏清晗如何动作,杯子便从自己手里辗转落入了另一双墨香入骨的手中。

苏清晗抬头一笑,道:“无碍,我走了这许久,正好有些口渴。”说着话,轻轻缓缓的将杯口送往唇侧。

白沐忍了腰伤起身上前,伸手将杯子夺过,变了脸色:“不行,这水太凉,你还是莫要喝的好。”

“……如果实在是渴,也请苏大哥忍上一忍。”白沐回身落座,避了风口,将杯子攥在手中。

苏清晗淡笑一下,并不答言,看不出心底在想着什么。

白沐正要没话找话,却想起来一件正经事儿。

“苏大哥,莫篱那小王八蛋可曾给过你什么药?”

苏清晗虽是笑着,却眉头微攒,想来是对白沐口中的某个称呼不太适应。

“今晨我去到茶楼,遇到小莫公子一个人在外间,小莫公子给了我这个,说是对我身体有益——”苏清晗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三两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白沐走上前来在他掌中翻检,一脸的好奇疑惑:“这都红红绿绿鸡蛋样的东西都是些什么……他有没有告诉你用法?”

“有,他说这些都是外用的药物,让我先试一阵子,有效用的话,再给我内服的药物。”

白沐细细搜索近日来翻看的有关巫蛊的书册,想了一瞬,喜出望外:“苏大哥,你就按着小王——咳,小茉莉的话做……你信他,他能救你。以后我天天催他,让他去给你探脉下药。”

亭外雨势愈发的大了起来,窸窸窣窣的,响成一片。

苏清晗侧耳听着雨声,良久才回神问道:“小白,你自己不来了么?”

白沐顿觉腰胯的伤口刺痛难忍——除了不怕死的小茉莉,谁还敢去那重重耳目的尚书府里找死啊。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

“苏大哥,我一有功夫,便会来的。”

“小白……很忙?”

“啊,楼里缺个帐房,少不得我亲力亲为——”白沐捏着半真半假的谎话,倒也不曾脸红。

话犹未落,突然被人云淡风轻的打断:“不如为兄帮你……”

这……这!让日理万机操劳国事的苏大哥来帮自己记茶楼小账,这不太好吧……会不会太过劳累?但是,这样一来,可以省工钱的啊……

白沐很为难。岂知苏清晗一言未尽。

没等白沐高兴完,苏清晗接着道:“也好时刻提点你——注意言行。”

他面如冠玉,风姿清雅,走上前来,问的却是:“小白……你喜欢男人?”

白沐愣了一愣,脑中“嘭”一声弦断,面上迅速发烫变红。

终于还是干干涩涩的开了口:“苏大哥,许羡鱼……是你差来找我的?”

苏清晗无意隐瞒,坦然应下:“小白一向机敏,一点就透。”

“你……你都撞见了什么?”白沐只觉眼前阵阵泛黑,强打了精神坐定,勉强辩驳道:“苏大哥,我和景之……我们自幼一起长大,我待他好,他也不会害我,我们之间只是嬉戏打闹惯了,不能……”

白沐想了想,斩钉截铁的砸下四个字:“不能当真。”

“……严少卿对你好,你就任他为所欲为?小白,我想起你小时候,别人给你一颗糖,你就乖乖的跟人走了。”苏清晗的声音徐徐缓缓,在越来越急的风雨声中变得模糊。

“你——”白沐眼神闪烁,显得极其尴尬:“你当时还为了这个,打了我一顿。”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不能随便相信别人,不想,我为你好,却忘了问问你,你是否愿意。”苏清晗走至近前,两人几乎贴面,他叹一口气,道:“小白,我可以把握人心,却把握不住你。”

白沐手中的杯子愈发攥的紧了,只觉心口狂跳,似乎有一层窗户纸,马上就要戳破了一般。

两人相距太近,近的白沐有些喘不过气来,慌忙起身,走到亭子旁侧的栏杆处,吸了几口冷风,始觉好了一些。

这才回头道:“苏大哥,我最恨你藏得深让人摸不透,有话……你就直接说。”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