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谢君棠和虞希互相看着彼此，如此残酷的真相被一个外人道破，但谢君棠却没有一丝羞辱或是被人耻笑的感觉，虞希坦率的目光，让他无比心安，在这样平静和毫无防备的目光接触里，谢君棠道：“这是他的选择，但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一直依靠着谢家……”

“我对你有信心，这很难吗？工厂你不想去有人会打理，银行有经理，谢家的钱都是你的，你想去哪里听戏就去哪里，没有人再压制你，这种生活不是比被谢云棠操控更自由。”虞希笑道：“其实再想想，你有钱了，当初也不至于依附谢云棠，你怕日本人？”

“听你说着好像很有意思，但其实当你握着这些就不是这么单纯，云棠那么聪明都被逼的离开。”谢君棠道：“谢家很复杂，说难听些，那里就是个炼尸场，并且深不见底。”

“谢家这个毒瘤正在日本人的帮助下大肆的杀人，你明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你对谢家并不是不了解。你不怕死，那你害怕什么，告诉我。”虞希和谢君棠挨的很近，他的眼皮微微垂下，复又看向谢君棠，谢君棠嘴巴动了动，又好似很难开口。

“你并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其实你不怕，你一个人从广州跑去绥远，横跨大半个中国你无所惧怕，你很勇敢，君棠，别去北平，去那里你就没得救了，留下来，这次我们一起行动，你可以加入我们，去粉碎谢家，那里现在不是你的家，你很明白，谢家的人都走了，那里只是喂养日本人的巢穴，那是谢云棠做的孽。”虞希把手放到谢君棠的肩上，道：“你知道工厂的事，谢云棠他并没有隐瞒你，是不是？”

谢君棠把手放到肩膀上，握着虞希的手，有些愧疚的说道：“谢谢你，虞希，虽然你说的我不能完全赞同，但你说的有些是对的，那个工厂是个炼狱，生物实验室没有爆炸前，人体试验有一部分就在那里面，银行里的钱永远取不完……”

虞希听着谢君棠口里透漏出来的信息，终于明白谢云棠有多么狠辣，简直是恶贯满盈，谢君棠知道虞希听到这些会愤愤不平，谢君棠说道：“虞希，一切比你预想的复杂，云棠亲手制造出来的经济链条，让藤原佐近都敬佩不已，除非整个街市崩溃，要不然根本不可能完全拔出，而我所知道的大部分都是生物实验室爆炸前的事，我离开过云棠，他没再告诉我家里的事。”

“无论你知道多少，一定比我们了解的多，我们不能再让它做大，你应该明白是非黑白，君棠，我小时候很佩服你。”虞希说道：“你很有正气，从来不会欺负弱小的人，那个时候你经常会在学校鼓励校友爱国，你是我们很多人的榜样。”

谢君棠无奈的摇头，笑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我已经很久不讨论国家政事了。这件事你根本不打算给我退路，我不答应的话，你怕是不会松口了。”

虞希立刻松开和谢君棠握着的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们站在一条战线上，就像宋九少一样，为国为家，扬眉吐气。”

“你竟然想和上爻一样。”谢君棠诧异的看虞希，虞希正经道：“这个有什么奇怪的，宋九少在绥远非常有名，现在日本人被赶出绥远，宋九少腿受伤了，只能退居后线，他和你都是激励我们爱国的榜样。”

谢君棠还不知道宋上爻受伤的事，闻言关心道：“他怎么会受伤？严不严重！”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怎么受伤的，听人说是小腿中枪了，但是没有伤到神经，在修养。”虞希道。

谢君棠提起来的心复又放下，虞希看在眼里，心里纳闷君棠怎么和宋九少熟悉的，转念一想谢家和宋家好像关系不浅，熟悉也不意外，只是想着谢君棠对宋九少甚为关心，虞希就有些犯愁，想着这都是什么事，看来君棠确实风流了半辈子，不过再看看君棠如今不甚如意的样子，虞希立马咳咳嗓子。

谢君棠听他咳嗽，关心道：“生病了？”

“不是！”虞希撇了撇嘴，问道：“你想清楚了没？”

“你根本就不准我拒绝嘛。”谢君棠颇为无奈的说道：“今晚，就送我回去吧，未免夜长梦多。”

虞希惊喜的看着谢君棠，笑道：“你不走？太好了！君棠，我吩咐人给你做好吃的，等会我送你回虞家。”

谢君棠看虞希高兴的样子，自己心里却有些没底气。

吃饭的时候，谢海濂不停的给谢君棠夹菜，吩咐他多吃点，谢君棠客气的说着谢谢，虞希端着碗愤愤不平的吃着饭，到后来他看不下去了，自己也夹菜模仿着谢海濂给谢君棠夹菜，还温柔的说了句，“君棠多吃点，看你都没什么肉。”

谢海濂的眼神犹如一把刺刀直逼虞希的脸上，他伸出筷子，使劲的把一颗花生米弹到虞希脸上，虞希“嗷”的叫了一声，谢君棠一直闷头吃东西，倒没发现另外两人的风起云涌，抬头见虞希和谢海濂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打架时，有些莫名其妙。

虞希见谢君棠望着自己，连忙收起筷子扒饭，“吃，今天的伙食真不错。”

谢海濂干笑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刚吃完饭，谢君棠就说送他走吧，谢海濂还在犹豫，虞希就领着人带谢君棠出门了，谢海濂站在门口一脸不舍的看着谢君棠，谢君棠记得那次他离开北平，谢海濂在火车站的月台上，也这样送别自己，谢君棠朝他笑道：“进去吧，有虞希送就够了。”

谢海濂没动，虞希就喊着谢君棠走，谢君棠朝他挥挥手，便消失在转角的巷子里。

虞希站在后院门口吹了一声口哨，就有人前来开门，一个满脸沧桑的佝偻人走出来，看见虞希时高兴的说道：“二公子，回来了。”

虞希把谢君棠推到门口，朝烟嗓子说道：“人我带回来，把里面那个换过来。”

烟嗓子点头，提着一盏灯笼，在前面领路，虞希问道：“我大哥呢？”

烟嗓子道：“在雕木楼里和怡红院的姑娘热闹。”

虞希一听脸上有些变色，问道：“那嫂子呢。”

“在房里，睡觉。”烟嗓子回道。

虞希冷哼一声，谢君棠看他似乎不开心，问道：“怎么了？生你大哥的气？”

“他卖国不就是贪图声色，能做出这种事，有什么可奇怪的。”虞希冷冷的说道。

谢君棠心里有些可怜虞世秋那位新婚妻子，他回头看那木楼，二楼灯火通明，时不时还有女子的娇笑声传来，人影绰绰，香艳不已。

把谢君棠掉包过来后，烟嗓子交代道：“二公子在外面要多多小心。”

虞希点头，笑道：“叶叔，麻烦你照顾好君棠，别让他三餐不继。”

烟嗓子阖首，虞希朝谢君棠一笑，道：“你放心，我随时跟着你，别怕。”

谢君棠摇头，让虞希别操心了，关门上锁后，虞希还在门缝里伸出一根手指喊着谢君棠，谢君棠问道：“你干什么？”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被迷惑了。”虞希叮嘱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藤原武很聪明，很会诱惑别人为他卖命。”

谢君棠看虞希认真的表情，笑道：“不会的，我……”

“碰我一下，拉个勾。”虞希笑道。

谢君棠用拇指贴到虞希的指腹上，“你还玩这种把戏。”

“千万要记住，我走了。”说罢虞希带着人离开。谢君棠站在门口透过那微弱的缝隙看着那木楼里的挂灯，眼里一片清明。

第 11 章

第二日，虞世秋让人把谢君棠从屋子里放了出来，一行人“客气”的请他到虞家的正屋里吃饭，而藤原武腰间别着刺刀，等候在厅堂里。

谢君棠和藤原武有过数次照面，但并未有过交谈，藤原武用他不甚熟悉的中国话说道：“谢二少，请坐。”

虞世秋也客气的邀请谢君棠入座，谢君棠长衫一拂，便四平八稳的坐上了桌。

藤原武坐在谢君棠身边，满桌子的菜，看起来都还不错，可惜谢君棠并没有兴趣，他不说话，藤原武便先来口：“这几天委屈谢二少了。”

谢君棠道：“哪里话，说起来世秋兄太客气了，请我到家中做客如此盛情，确实难却。”

虞世秋沉稳的喝下一口酒，并不解释，藤原武举起酒杯向谢君棠敬酒道：“听说二少喜欢听戏，我也喜欢中国的戏曲，博大精深。”

“那有机会，真要和藤原先生一起听戏。”谢君棠笑道。

藤原武温和的说道：“谢二少或许还不知道三少的事吧。”

谢君棠装作好奇的问道：“这几日在虞家，确实不知发生何事。”

“三少爷，失踪了。”藤原武并没有直接说谢云棠死了，而是委婉的说他失踪了，谢君棠一听便明白连藤原武都不相信谢云棠会那么容易就被炸死。

谢君棠闻言正琢磨着自己该作出什么反应，一旁的藤原武见他久久不说话，便安慰道：“二少不必难过，三少爷一向聪明，不会有事。”

谢君棠一脸难过的问道：“他出了什么事？”

虞世秋插话道：“说来话长……”

谢君棠听着他胡编乱造，心里想着你就该长话短说嘛。

等虞世秋大致把事情交代完，谢君棠茫然的说道：“原来是这样。”

虞世秋笑道：“云棠出了这种事，我们都不想看到，如今谢家无主，清棠远在千里之外，谢老爷年事已高，不可操劳，还望二少爷能回谢家主持大局。”

谢君棠闻言没什么表情，仿佛还沉浸在谢云棠失踪的消息里，藤原武把谢君棠看了几眼，开口道：“二少，谢家是你们先辈的心血，不应败落。”

他说话的语速极难，有一些劝告的意思，但更多的是威胁的感觉。

谢君棠能不把虞世秋的话放在心上，可藤原武却不能凉着，他恍惚的说道：“好……好……”

说着是句好，但听得人却觉得他还没缓过劲来，虞世秋心里惋惜着，果然是兄弟情深，可惜啊可惜，再想想自己那投奔别人差点害死自己的弟弟虞希，虞世秋心里恨得牙痒。

藤原武亲自送谢君棠到谢家门口，他坐在车里对着站在车下的谢君棠挥手，笑着说道：“再见。”

谢君棠符合着做做样子，便进去了。

一进屋子，仆人和管家都涌上来说着这几天谢家乱成了一锅粥，那些日本人欺人太甚，谢君棠听得头疼脑涨，便把他们禀退。

他扶着栏杆独自走上二楼，那些沾满血迹的地方都已经被打扫干净，但谢君棠觉得这里有股怪味，冲鼻。

他先去了谢云棠的房间，这里边光线明亮，屋外还有阵阵鸟叫，宋帧的大衣还挂在架子上，谢君棠打开柜子，里边还有他的衣服，这屋子里的伴谢云棠换来换去，都换的不干净。

好好的打量了一番他的房间，谢君棠就走了出去，管家跟着他，谢君棠吩咐道：“把三少爷的屋子收拾干净，东西全扔了，翻新。”

管家停下脚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谢君棠，谢君棠道：“我知道家里现在没事，辛苦了。”

管家无可奈何的转身喊人，心里想着家里又有天翻地覆了。

谢君棠坐在自己房里的桌子前，上面还放着一瓶没喝完的酒，是谢云棠开的，不过谢云棠向来很理智，每次就一口，他只为尝尝味道不为醉生梦死，不会过分沉迷，所以他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

谢君棠拿起酒瓶，看着里面的酒，他揭开盖子，扬起脖子，大口的喝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和疯狂过，年少时的豪情万丈统统被谢云棠压制下去，然而这个时候，再没人对他说什么不能做，什么可以做，他一向对谢家的权利没有遐想，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是斗不过云棠和清棠的，所以他不想，可现在一切唾手可得，权利、金钱、美色和自由全都是他的了。

一个庸俗的谢君棠会怎么样挥霍，这样迷人的金钱帝国，谢君棠站起来，已经有些微醺的他打开留声机，踏起急凑的舞步。

一楼的客厅里站着不少广州的名流绅士，还有名媛望族，谢君棠在二楼的栏杆边那些酒杯和查抒闲聊，查抒嫁给了一个丝绸商人，也算是生活稳定，他们二人聊了一会读书时的事，查抒就问道：“什么时候谢家能有另一位主人？”

谢君棠笑道：“这个问题恐怕很难回答。”他轻笑着敬查抒，道：“敬最漂亮的母亲。”

查抒斜靠在栏杆上，深情款款的看着谢君棠，谢君棠与她相望，查抒道：“如果有眉目，记得通知我。”

“当然。”谢君棠礼貌性的说道，这时门口突然走进来一批日本人，藤原武威风凛凛的进屋，他的手牵着一位穿着和服的人，头发只是随意的卷起盘着，面容十分出众，可谓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藤原武站在一楼，抬头看向谢君棠，他举起那位美人的手，向谢君棠道：“介绍一位新朋友给君棠认识。”

他如此明目张胆的和谢君棠打招呼，其他人纷纷站的远，谢君棠朝查抒弯腰致歉，便下楼去，藤原武把身边美人的手递到谢君棠面前，笑道：“香取茗，可爱的孩子。”

香取茗微微低下头，笑不露齿的朝谢君棠弓身行礼，谢君棠接过他的手，把他的下巴一抬再放下，朝藤原武笑道：“的确是个可爱的人。”

香取茗自觉的走到谢君棠的身边，抬头看他一眼，眼里却是流露出羞怯的味道，只是一眼，空气里便流转着一股动人心弦的味道。

谢君棠渐渐闻到他身上的香味，特别的浓郁，但是并不难闻，藤原武看着他们二人并肩而立，香取茗的视线一直流连在谢君棠脸上，藤原武吩咐道：“茗，要好好的伺候君棠。”

香取茗收回视线，低下头恭敬道：“是的。”声音柔软，干净清亮，就和他的脸一样动人。

谢君棠忽然觉得心跳的好快，香取茗连忙用手扶着他，谢君棠朝他笑道：“我好像醉了。”

耳边有些奇怪的声音，谢君棠看着香取茗那精致的脸，忽然像是看到了谢云棠在凝望着他。

谢君棠伸手温柔的抚摸眼前谢云棠的脸颊，眼里都是爱意。

香取茗靠近谢君棠，与他近在咫尺，香取茗朝谢君棠问道：“二少，我扶你回房？”

谢君棠抓着香取茗的手，点头，整个眼睛就像是订死在香取茗的脸上，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谢君棠揽着这位刚刚相识的美人上了二楼，藤原武看着谢君棠迷恋的望着香取茗，笑着转身带着自己的武士离开。

客厅里又恢复到喧哗，有人笑着说道：“这谢二少时来运转了，有钱了美人也投怀送抱了。”

“你是没这个迷魂汤，让你去，你还不爬着上去了。”另一个人打趣道，两人便你推我打的相视而笑。

香取茗刚把谢君棠扶到屋子里，屋子里就有人把谢君棠接了过去，香取茗看着眼前的女人，道：“请问你是？”

女人摇头，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香取茗诧异之时，谢君棠突然从迷迷糊糊的状态里清醒过来，谢君棠侧过脸看另一个扶自己的人，眼睛睁大的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香取茗轻声细语的问道：“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