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只当这是两个朝气蓬勃的男生之间的玩笑把戏,也跟着笑。
两人大学毕业时,已经与知道两人关系的姚申冬是铁哥们了,于是大大方方地在镜头前接了个吻。
最新的一张,是去年邹詹过生日时照的。谈亦仁正奋力往邹詹脸上抹奶油,闵雯拉着正在抓拍的姚申冬的一只手,钻到镜头里,在左下角做了个鬼脸。这张照片拍得很狼狈,可三人脸上都是笑意。镜头后的姚申冬,也在拍完后蹲在地上哈哈大笑。
邹詹看到这张照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显然是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
谈亦仁无意识地抚摸着邹詹精瘦的腹部,突然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把即将冲到眼边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
(八)
时间一点点朝前走,终于走到了五月十八号这一天。
谈亦仁早在一个星期前就翻出了面试时特意买的西装,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照料它。邹詹暗觉好笑:“不就是个婚礼嘛,穿个正装就可以了,不用你费那么多心思的。”
谈亦仁在房里换衣服,喊道:“这怎么行!人家一生也就那么一次!不正式点怎么行!”
邹詹刚想反驳有人一生会有很多次,后来觉得还是不要诅咒自己的朋友比较好,只得敲敲门:“换好没?我先下去开车?”
“等等!”谈亦仁打开房门,“我和你一起去。”
邹詹捏捏他的手心,摸到一把冷汗,说:“其实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的。”
路上谈亦仁一直在问婚礼上要注意些什么,例如什么时候给红包比较合适啦、什么时候才可以开始动筷子啦、姚申冬他们敬完酒后能不能去找他们聊天啦等等等等。邹詹耐心地听完了他所有的问题,摸摸下巴:“说不清啊,跟着我就行了。”
“你只是懒得说而已吧!”谈亦仁怒。
“嗯哼?”
姚申冬和双方父母站在会场门口迎接来宾。邹詹在签名册上签了名,走上去问:“闵雯呢?”
“这丫头刚刚不知怎么回事崴了下脚,没舍得让她站着,在休息室呢,”姚申冬挠挠头,“哎,休息室在那边,你们去看看她吧。”
闵雯坐在休息室里,眼眶发红,一个伴娘坐在她旁边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安慰她。一抬头看到两个大男人就这么走了进来,站起身皱着眉头说:“哎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人家新娘在里面呢!”
“琪琪,你先出去吧,顺便看看外面怎么样了。”闵雯拉了拉她。
伴娘走出去前还愤怒地瞪了他们一眼。
谈亦仁摸摸鼻子,尔后开口佯作训斥道:“哭什么哭!都结婚了还哭!”
“就是!这种时候哭多不吉利!”邹詹面无表情地跟着一唱一和。
闵雯瘪瘪嘴,道:“我就是觉得我这种时候掉链子蠢毙了……申冬的亲戚肯定觉得我很没礼貌。”
“行啦,有人比你还紧张呢。”邹詹看了看谈亦仁。
“好朋友的婚礼你不重视?”谈亦仁理直气壮地回瞪,又理直气壮地对闵雯说,“闵雯!他不把你当朋友!”
“我说你这人……我当然重视啊,不过谁像你那样儿紧张得提前一个星期就把礼服准备好啊?说起来你好像在我去面试的时候也是。当时面试的人明明是我,结果也不知道是谁在我面试前一个月就买了两本指导书放在我面前?还有上次我去谈个合作案,你非得拉着我在家里给我模拟个两三遍……”
谈亦仁不服气:“你不也是!以前上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在路上跟我说在学校要听话上课要认真不要开小差,现在上班了每天就在车里说工作要努力不要把同事关系搞僵,您老天天说不累啊?”
“我这不都成习惯了嘛。更何况我怎么记得有一天我生病请假没和你一起去上学,结果你一放学就来我家找我,非让我跟你说一遍那些话不然你浑身难受?这个我可没记岔吧?”邹詹的嘴角微微上扬。
果不其然,谈亦仁涨红了脸,道:“我……呵呵。也不知道是谁在家里洗完头永远不会吹干非得让本大爷出马?”
“祖宗哎,我在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已经够可怜了,连吹个头都要自己来,那我在家里还有什么地位?”邹詹脸上倒是没有语气里的那股苦逼劲,反而写满了“呵呵我的媳妇儿就是这么傲娇就是这么可爱就是这么贤惠”。
“卧槽!好歹我会洗碗的好吗!还有,你整天逼着我吃生花生!”谈亦仁感觉很不爽,早就把自己正待在新娘的休息室里这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适当吃生花生是养胃的。”邹詹扶额。
闵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人同时闭上嘴巴看着她。
她连忙摆手,“我就是看你们两个太好笑了,明明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幼稚,还在这里一个劲儿的放闪光弹。”
姚申冬无语地站在门口,进去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好不容易找到个空子走到闵雯身边,环住她的腰扶她起来,问:“没事儿吧?”
闵雯小手一挥,“嗨,没事儿。”
说是这么说,可她还是得借力走路。姚申冬看着心疼,也知道她要强的性格,只得陪着她慢慢走出去。
邹詹和谈亦仁对视一眼,说:“那我们就……先出去啦?”
婚礼终于开始了。
姚申冬上台,对着话筒说:“嗯……很感谢今天各位亲友能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我和闵雯的婚礼。今天闵雯她不小心把脚给扭了,没能站在门口迎接各位的到来,我在这里先替她向大家道个歉。”
尽管姚申冬叫的是闵雯的全名,但仍能听出他声音中的真挚。
闵爸悄悄对闵妈说:“我就说这孩子踏实吧。”
姚申冬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又想着我人生中也就那么一次,不多说一点好像挺亏的,哈哈。今天我能站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我和闵雯的父母,他们生下我们,养育我们,我们才得以相识,而也是他们的支持,我现在才能够理直气壮地跟大家说:‘闵雯是我的老婆!’”
话音刚落,全场掌声四起,不少人大声叫好。
“……接着,我得感谢我和闵雯的朋友们,要不是他们平时老是起哄,可能我连个告白和求婚的勇气都没有。当然,我和闵雯的媒人今天也来了,他们俩都有对象了,平时老在我们面前秀恩爱,现在终于轮到我们在他们面前放闪光弹了,哈哈,待会儿得请他们其中一位上来发个言。”
谈亦仁愣了一下,默契地和身旁的邹詹对视一眼,显然邹詹也没料到。
“……最后,”姚申冬顿了顿,向坐在主桌的闵雯望去,“我要感谢这场婚礼的另一个主角。我这人吧,听他们说可能比较老实,说难听了就是有点儿呆,还一心一意地想创业。而她却一直用她的聪明伶俐,努力去填满我在创业途中所有的不足。我老想,我离了父母,到底能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甚至能不能给她她需要的……但她并没因为这个和我闹过。我现在可能还不能给她一个完美的承诺,但我想我会努力的,会努力给她一个交代,努力让她不后悔她所做的决定。”
要说别人说这话,还不一定完全可信。但认识姚申冬的人都知道,他要是说了,就一定会做到。
全场掌声雷动,不断有人大叫着、起哄着。
待两人的父母都上台说完了话后,姚申冬便看了看邹、谈二人。
谈亦仁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拍了拍邹詹的肩膀。
“咳咳,今天是申冬和闵雯的婚礼,他俩之前根本没说我们得上台发言,这太不厚道了!”谈亦仁微笑,“申冬呢,是我大学时最好的哥们儿,当然现在也是,而闵雯是我同事。现在看他俩走到这一步,我这个媒人也是感慨万千啊。这两人在刚认识的时候还没那么热络,谁知道申冬这二愣子见识了闵雯的身手后,竟然一头栽了进去……”谈亦仁跟着笑了几声,“其实我想说的,大抵不过一些大家都听腻了的祝福。人结个婚,不就为了图个一生的归宿么。归宿一旦找到了,很多曾经不敢做的事,会试着去尝试了。但与此同时,很多让自己曾经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的事,都会因为这个‘归宿’的存在,变成青春年少的一份特殊的记忆。所以说,爱情就是一种让自己幸福的枷锁。希望申冬和闵雯,能被这个枷锁束缚一辈子。”
谈亦仁坐下来,松了口气。邹詹在桌子底下摸了摸他的手,以示表扬。他便露出个有点傻气的微笑来。
新人敬完酒,重要的程式也就基本上走完了。客人们都渐渐放开了。
谈亦仁是不沾酒的,准确的说是邹詹不让谈亦仁沾酒。同一桌的其他人不知道这事,在邹詹替谈亦仁喝酒时,有人开玩笑地说了句:“哎,邹詹,别你和谈亦仁就是一对儿吧。”
邹詹酒量好谈亦仁是知道的,可他也想不到邹詹竟微微点了个头,脸上仍是波澜不惊。
那人似乎也没料到邹詹会这么说,以为是他喝醉了,也就哈哈干笑了两声,将这事揭了过去。
两人吃饭吃到一半,另一桌的两个人就凑了过来。
站在前面的那个看上去斯斯文文,手里端着杯酒,与身后的男人对视了几眼,缓缓开口道:“我叫苏霖,和他都是J大的学生。”
谈亦仁对苏霖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好感,站起身来:“我们的学弟啊……”
“是这样的……”苏霖错开一步,让身后的男人上前来,“他叫江胜天,是我的……嗯,爱人。我们两个现在还是大三的学生。”
邹詹听到苏霖这么直白的介绍,也转过身,看着两人。
“哦?找到实习单位了吗?”谈亦仁一听,觉得大概是来攀关系的。
苏霖微笑道:“嗯,在极想。”
邹詹与谈亦仁对视一笑,又看向江胜天:“你呢?”
“我在忙创业的事。”
(九)
“不打算……先找个单位实习什么的?”
江胜天似乎斟酌了很久,开口道:“我大一大二的时候已经大概了解过了。”
谈亦仁挡了挡苏霖的酒杯,问:“想开个什么样的公司?”
“游戏公司。”
邹詹眉毛一挑,谈亦仁知道他也吃了一惊,又问:“你对象不已经在一个游戏公司实习了么?做间谍啊?”
苏霖见谈亦仁不喝酒,自己仰头喝了一口:“是嘛,玩一次无间道。”
“在极想哪个部门实习?说不定我们还可以罩着你呢。”谈亦仁摇了摇邹詹肩膀,“是吧,阿詹。”
“策划部,下周开始实习。一直没来得及向师兄打招呼。”
苏霖弯着眼睛笑了笑,让谈亦仁对他的好感值噌噌噌就上去了。
邹詹喝了酒,谈亦仁又不会开车。好在时间不算晚,两人毅然决然地决定步行回家,顺便醒醒邹詹的酒。
回去的路上谈亦仁一直在对邹詹叨叨,邹詹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松了下来,仗着天黑,牵住了谈亦仁的手。
“我说那两个年轻人真的挺不错的,特别是那个苏霖。能成大事儿。”
“能帮就帮吧。”邹詹脸上云淡风轻,眼里透出一丝笑意来。
两人都不说话了,就这么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夏虫长鸣,天高月朗。
“我也想……像申冬他们一样……”过了很久很久,谈亦仁轻声开口。
邹詹脚步顿了下,摸了摸谈亦仁的头。
走到背光的地方,谈亦仁下意识地往邹詹那边靠。
感受到邹詹的体温后,他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些,只是心中仍有些不舒服,仿佛卡在喉咙里的鱼刺,咽不下吐不出。
突然邹詹拉住他,抓着他的双臂,力度之大让谈亦仁吓了一跳。
“会的……一定会的。”
谈亦仁的眼睛适应了黑暗,借着温柔的月光看到了邹詹眼里的自己。
既然他的眼里全部都是自己,那茫茫前路,还有什么可怕的?
他将邹詹的手拉下来,紧紧握在手里,笑着应了声好。
苏霖看谈亦仁老坐着傻笑,又想想婚礼上他和邹詹的互动,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谈师兄,最近心情很好啊,受到爱情的滋润了?”
“哼哼。”谈亦仁看他凑过来,在桌面上翻来翻去,找到一份没有修改过的策划案,递给他,“来来来,帮我改改。”
苏霖倒也听话地接过,慢慢挪了回去。
“对了,你听说了吗,邹师兄要去外地出差。”刚过不到两秒,苏霖又回来了。
谈亦仁慢悠悠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地转回去,“哦。”
邹詹要出差这件事谈亦仁是早就知道了的,结果比起他担心邹詹,邹詹反而更加担心他。他怕谈亦仁工作起来就忘了吃饭。本来谈亦仁胃就不好,要是他不在这几天没人看着他,又闹出个什么病来,邹詹不得急死?
谈亦仁拍着胸脯向他保证,一定按时吃饭!
邹詹无奈,决定请公司里开发部的几个熟人给谈亦仁电脑编个程序,一到饭点就黑屏,并自动保存所有任务。
谈亦仁打了个车送邹詹到机场,过安检前拍拍他的脸,“要努力工作,和合作方谈合同的时候性子别太冷啦。”
邹詹听着似曾相识的嘱咐,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谈亦仁站在人潮中朝他挥手。就像石头沉入海底,飞鸟栖于树上,繁星包围新月,那是一种旁人无法给予的幸福与安心。
邹詹这一去要两个星期,谈的是个大案子。
一个星期后,谈亦仁收到一条短信:“小别胜新婚。”
这条说直白也直白、说暧昧也暧昧的短信让谈亦仁老脸微红。
其实每天晚上邹詹都会打一个电话来,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吃了什么。他的点也掐的很准,永远都是谈亦仁洗完澡的那段时间。
这一次,谈亦仁主动打了过去。
“想我了?”邹詹正擦着头发,就看到手机闪了两下。
“我……”一直都是邹詹先开口挑起话题,谈亦仁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
“有没有按时吃饭?”
“当然有!”
“早餐?”
“吃了碗粥。午餐在公司吃的,晚餐吃了面,鸡蛋面。”谈亦仁听话地答道。
邹詹又问:“怎么你今天主动打过来了?”
两人相处得太久,早就把对方给摸透了。邹詹知道谈亦仁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今天的反常让他有些吃惊。
“我想你了,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邹詹一听,笑了,“我也想你。”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哦对,还有一个星期。”谈亦仁随手拿起自己脖子上的信天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
“很快。这城市里有座古庙,我挑个时间去看看,顺便给我俩求个生生世世的姻缘什么的。”
“放屁吧,”谈亦仁笑,“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