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詹眉毛一扬,拿起他碗内的勺子,舀了一口粥送到他嘴边,"真的不吃了吗?"
"不吃!"
"真的?"
"真的!不吃了!"
"你确定?"
"……"
一口粥下肚,谈亦仁觉得火气消了那么一点点,却仍是瞪着对面的人。
大学军训时姚申冬有幸见识到了谈亦仁的起床气,观摩完邹詹安抚这位祖宗的全程后,悄悄对邹詹感叹了句:"兄弟,你真不容易啊。"
邹詹无所谓地笑笑,满脸自豪道:"我要是治不了他,那还得了?"
此时邹詹仍是那样笑着看他,却一句话也不说,仿佛在等着他表态。
谈亦仁撇开目光,端起粥来三两下喝光,又恶狠狠地说:“去、上、班!”
午休的时候闵雯下来找谈亦仁聊天,聊着聊着就觉得今天这位祖宗不对劲,试探性地问道:“你昨天……没睡好啊?”
“呵呵。”
闵雯一副“我明白了”的表情,看向了邹詹的办公室,眉毛一挑,露出一个极其猥琐的笑来。
“看你这样儿,小心嫁不出去……”谈亦仁瞟了她一眼,“申冬长得可也不差啊,追他的人也多着呢,你还整这么猥琐,小心人家嫌弃你。”
“哦?”闵雯竖起右手,“你看我这新涂的指甲油好看吗?”
谈亦仁火气正冲却没地方发,刚想打击一下她,却被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吓了一跳。
“!!!”
闵雯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请柬来,“今天找你就是说这事儿的,我先走啦。”
谈亦仁坐在椅子上,心中感慨万千,火气一下子没了。
要说闵雯和姚申冬这一对,也算是牛逼了。姚申冬是他们俩的大学室友,也是第一个知道他俩关系的人。
姚申冬家里有权有势,简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姚申冬自己不喜欢声张,也不想靠着家里活下去,就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来,但凡是朋友遇到什么困难,能帮上的一定会帮。就像邹谈二人刚毕业四处求职时,根本没多少钱付房租,也是姚申冬出面,把自家一栋楼里的一个小房间租给了他们。
但邹詹和谈亦仁都聪明啊,光是租房子这件事就看出个七七八八了。他们也没挑明,只是后来在各方面都更帮着姚申冬了。
闵雯是他们公司人事部的。谈亦仁进公司那天被闵雯带着在公司里转悠了好几个圈,在说好第二天就可以来上班后,她竟突然开口问了句:“哎,前不久刚来的姓邹的那小子,和你啥关系啊?”
于是他们就莫名其妙地熟了起来。后来听说姚申冬正为找对象这事发愁,谈亦仁想了想:姚申冬踏实啊!刚好和思维极其跳跃的闵雯互补啊!
然后他就把闵雯的电话号码给了姚申冬。
两人刚开始还是没感觉的,经不住谈亦仁的劝说和一旁邹詹散发出的“你敢不听我老婆的话”的气息,就随便约了个时间地点打算草草吃个饭,就算是个交代了。
吃饭时还没什么,吃完饭后姚申冬礼貌地提出要送闵雯回家。结果路上就遇上了个抢劫的,抢了闵雯的包就跑。
姚申冬刚追上去没几步,就觉得身边刮起一阵风。
闵雯当时还穿着个牛仔裤,箭步冲上前,对着抢匪的后腰就是一脚。随后一把把包甩到一边,紧紧将抢匪按在地上,道:“做什么不好偏偏出来抢劫?今天遇到老娘算你倒霉!走!跟我去派出所!”
姚申冬看呆了,心也呆呆地跑到了闵雯身上。
谈亦仁听了以后笑得趴在邹詹身上起不来。
如今两人打打闹闹地都要结婚了。邹詹看了眼请柬,说:“得封个大红包。”
(五)
姚申冬和闵雯的婚礼定在五月十八号,刚好在谈亦仁生日的一个月后。据说是二人抓阄抓出来的。
谈亦仁长这么大只在他两岁的时候被抱着参加过一次婚礼,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婚礼上该做些什么,担心自己一下没表现好,坏了人家婚礼。
邹詹打好领带,摸了摸谈亦仁的头,边往外走边说:“现在才四月份!而且人家的婚礼你也不用当伴郎,到时候敬个酒就行了,再不行还有我在呢。”
谈亦仁思索着点了点头,跟着他出门上班了。
最近一段时间邹詹总是闷在书房里,谈亦仁敲门叫他吃饭也不应。
谈亦仁睡觉前突然想起这事,随口说:“哎,你别是七年之痒吧。”
“我什么时候表的白?”
“初三的暑假……十五岁吧。”谈亦仁莫名其妙。
“现在你都快二十六了,”邹詹抬手关了台灯,漫不经心道,“就算你二十五吧,二十五减十五等于十,所以我这是‘十年之痒’。”
谈亦仁倒不是真的担心邹詹来个出轨什么的,纯属好奇罢了。结果对方这么糊弄他,他也只好灰溜溜地睡觉了。
到了四月中旬,公司内部来了个大调动,把邹詹忙得焦头烂额。可他仍每天一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谈亦仁曾贴着门缝偷听过里面的动静,奈何门的隔音效果太好,根本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四月十八日恰好是周末,谈亦仁一睡便睡到十点。
睡饱了的他显然心情很好,穿上拖鞋就跑去找邹詹要礼物。
令他吃惊的是邹詹又待在书房里,礼物只是随随便便地放在茶几上,底下压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小纸片,上面潦草地写着:“26岁生日快乐。”
谈亦仁拿着纸条看了好一会儿,一股无名火就这么“噌噌”地升了上来。
尽管他不是喜欢惊喜的小女孩,但邹詹这么随便的做法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他粗鲁地拆开礼物的包装,打开精致的盒子,一下子呆住了。
——那是一只信天翁。
高考完的那年暑假,两人自由行走遍了中国的东部。路过蒙城的时候,谈亦仁看见了一个算命摊子,兴致勃勃地拉着邹詹要去算一卦。
算命的老头儿拉着谈亦仁的手,双眼一闭,一睁,狡黠地笑道:“孩子,你是只信天翁。”
随后又看了眼邹詹,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道:“老鹰。”
二人面面相觑。
工作后的两人渐渐明白了——邹詹如同天空霸主的老鹰一般,沉稳内敛而又强健有力;而谈亦仁在同行中更加自由,凭着自己的能力在这条路上能走很久很久,好比能够连续飞行几个小时的信天翁。
而此刻,一只镂空的银制的信天翁正躺在谈亦仁的掌心,安静地反射着光芒。
“好歹给个链子让我戴上啊。”谈亦仁无奈地对着紧闭着的房门说。
谈亦仁接到了姚申冬的电话,约他中午出来吃个饭庆祝一下。
他又朝书房看了看,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出门前他还不忘给邹詹发了个短信。
邹詹回得很慢——“知道了,早点回。”
本来说好吃完饭就回去,结果姚申冬和闵雯非得拉着他去唱歌。这一唱又唱到了下午五点。
谈亦仁拎着他们送的榨汁机,慢悠悠地朝家走。
乌金西坠,夕阳把整个世界照得通透,偶尔飘过几朵金色的云,整片天空就在他的头顶慢慢地转动。
邹詹已经开始做饭了,并且以油烟太大为由把谈亦仁赶到了书房里。
电脑是开着的,将谈亦仁心中憋了这么多天的疑问尽数钓了出来。
他晃了晃鼠标,看见桌面上有个音频文件,于是非常自然地点开了。
“我就知道你会点开它的。”
“先让我为冷落你那么多天道个歉。”
“生日礼物你还满意吗?我找了很多家店都没找到,最后只好定做了,幸好还来得及。”
“去年我听了首歌,一直想给你听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我自己来唱比较好。”
“这首歌我录了很多次,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邹詹的声音消失在温柔的前奏里。
“……Cause you‘re a sky……”
星光流转,零碎的光芒分散又汇聚起来,渐渐地与谈亦仁融为一体。
谈亦仁并不是没听过邹詹唱歌,也曾嘲笑过他唱歌没有感情像个机器人。但这一次,邹詹的声音直直穿透了他的心脏,在谈亦仁的灵魂中化开。
“……I think I see you……”
在唱完最后一句歌词后,他说:“亦仁,生日快乐。”
谈亦仁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从背后抱住邹詹。
邹詹拿着锅铲的手顿了顿,笑道:“生日快乐。”
“好好做你的饭!”谈亦仁嘴上这么说着,双手却更紧了些。
他哑着嗓子说,“我爱你。”
(六)
邹詹吃饭前从口袋里掏出条很细很细的银链子,串着那只信天翁给谈亦仁戴上。
“喜欢吗?”他的嘴唇贴着谈亦仁的后颈,柔声问。
谈亦仁拿筷子夹了口菜,喂到他的嘴里。
天气一点点变热。谈亦仁他们家有个很奇怪的习俗,每年的立夏都要来一次大扫除。
两人从上大学开始就离开了家,在外租房子住。这一住住了将近八年,屋子里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这是什么?”邹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大箱子,掸去箱子顶上落的灰。
谈亦仁正在擦窗户,扭头一看,急了,连忙从窗台上跳下来,“别动!”
这一声中气十足,把邹詹给吓了一跳。
谈亦仁抢过箱子,放到窗台上,瞅瞅邹詹,说:“你继续,继续啊。”
邹詹哪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他一把扑上去,抓着谈亦仁就开始亲,亲他的脖子、下巴、嘴唇、鼻子、眼睑、额头。
谈亦仁怔了一下,也大致知道邹詹的意图了,用手轻轻挡开他,笑道:“算了算了,你要看就去看呗。”然后又转身擦起窗来。
随后他又踢踢邹詹,“哎,你看了……别笑啊。”
箱子里面装的东西不多,只有几本笔记本和一封泛黄的信。邹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发现是他上学时的笔记本。
谈亦仁初中时成绩特别差,他爸妈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成绩就是上不去。
倒不是说他心思不在学习上。在邹詹看来,谈亦仁付出的努力甚至比班上每一个人都多。
初二的期末考是谈亦仁有史以来考的最差的一次,六门课中光是不及格的就有两科,剩下的全都是擦着线过去的。班主任为此还在放假前特地找他谈了话,无非就是让他在初三努力云云。
谈亦仁回到家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邹詹看得难受,拿着全班第一的成绩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等到初三所有新课都上完后,邹詹把自己的笔记本给了谈亦仁。
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的缘故,谈亦仁的成绩像坐着火箭一般,一下子冲到了邹詹屁股后面。
邹詹好笑地翻着,突然看见一本十分陌生的本子。
“那个不能看!”谈亦仁一把抢过去,推着邹詹往客厅走去,“快快快,去把客厅的地拖了。”
邹詹听话地把地拖了,把茶几整理了,又拆下沙发套拿到厕所里彻头彻尾洗了一遍。
洗着洗着谈亦仁进来了,看见邹詹坐在小马扎上洗沙发套,也跟着拿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接过邹詹手中的肥皂。
两人一直没有交谈,心里都是幸福与满足。
邹詹突然觉得肩头一沉,连忙用没沾上泡沫的手臂扶住谈亦仁,心中暗觉好笑。
他将谈亦仁搂着站起来,挪到洗手池边,让谈亦仁靠着自己,边洗手边说:“睡你的,啊。”接着擦干手,将谈亦仁打横抱到了床上。
谈亦仁就在这个温暖的午后睡着了。
邹詹瞄到了被谈亦仁放在床边的本子,毫无罪恶感地打开了。
“X月O日,晴
为什么我的成绩那么差呢,难道我真的那么笨吗?!!我要超过阿詹!!”
其实每天也就那么一两句话,偶尔有大事发生就写长一些。邹詹一字一句地看着,像是在看从前的谈亦仁。
这本日记里除了谈亦仁自己,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邹詹了,今天和阿詹玩了什么、昨天阿詹说了什么、明天要和阿詹去干什么。
直到某一天,谈亦仁只写了短短一句话。要是他没记错,那时他还没有跟谈亦仁表白。
——“我是不是喜欢阿詹啊。”
邹詹没再看下去,轻手轻脚地干完了所有的活。
他蹲在床边,温柔地看着睡得毫无防备的谈亦仁,两人温热的鼻息交织融合在一起。
“怎么就那么可爱呢。”他想。
(七)
邹詹在书柜深处翻出一本相册,那是他们大学毕业时,他从家里带出来的。
谈亦仁下午睡得头晕,没心思吃晚饭。正发着愣,就看到邹詹手里拿着本相册。
邹詹擦了擦相册上的灰,一手搂过谈亦仁,翻开第一页。照片的白边已经泛黄了。
那是两人刚出生时的照片,为了区分还特意在照片旁写了名字。谈亦仁看着看着突然笑了出来:“哎呀妈呀我以前怎么那么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谈亦仁刚出生的时候一张老头儿似的脸就把他爸妈吓了一跳,整张脸都是缩着的,小手小脚也放不开,他也不哭,一整个人就像个小球。后来护士拍了他一下,他才像通了气儿一般哇哇大哭起来。这一哭,五官就缩的更紧了。
相比于谈亦仁,邹詹就好很多了。从娘胎里出来后他只是敷衍似的哭了几下,随即就睡着了,五官都是松着的,安安分分的让谈亦仁爸妈直羡慕。
第二页是一张十分滑稽的照片:谈亦仁一手抱着他爸的大腿,一手拼命地抹眼泪,而邹詹少年老成地站在一旁安慰他。那是两人第一天去幼儿园,起初谈亦仁哭闹着死活不肯去,死都不肯松开抱着他爸的手。结果一听邹詹也要去,立马笑开了,屁颠屁颠地跟在人家后头走了。
接着就是小学的时候,当时谈亦仁在邹詹的影响下开始看小人书。一次无意间翻到一本讲三国历史的,竟深深地迷上了蔡文姬这号人物。
照片中的谈亦仁呆头呆脑,抱着一只小鸡,邹詹伸着手站在一旁,似乎怕谈亦仁抱不稳小鸡。旁边写着:“谈亦仁与蔡文摄于19XX年8月23号。”
“蔡文!!!”谈亦仁显然对这只小鸡印象很深。
蔡文鸡,蔡文姬。
“你这样蔡文姬会出来打你的。”
谈亦仁白了他一眼,“这叫画饼充饥!”
小时候谈亦仁不爱照相,要照就一定要拉着邹詹陪他一起照,所以几乎每张都是两人的合照。
邹詹看着看着心就变软了,贴着谈亦仁的头发蹭了蹭。
你的过去我没有错过,希望你的未来仍有我的位置。
随着两人一点点长大,黑白照片也渐渐染上了色彩。
再接着就是两人高中毕业时的合照,那时他们都已收到了同一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邹詹还记得那一天,当时谈亦仁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走遍校园的每个角落。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盛夏的阳光叫人睁不开眼睛。最后两人在校门口站定,以偌大的校园为背景,让同学帮他们拍了张照。
拍照前两人的姿势还摆的好好的,结果快门按下的前一刻,邹詹突然将谈亦仁一把抱起,着实把谈亦仁吓了一跳。当时照相还用胶卷,两人心疼钱,便没再拍第二张。
最后照出来的效果倒是不错。谈亦仁一脸惊慌地俯视着邹詹,因被抱起而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子。邹詹则气定神闲,悠悠地对着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