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詹掏出车钥匙，道：“你别把哥舒翰的结局套到主角身上啊，会被打的。”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
室内室外温差太大，一帮人勤勤恳恳地工作了一个多月，感冒的感冒，发烧的发烧，谈亦仁也不幸成为了发烧大军里的一员。
邹詹举着体温计看了看示数，“我先给你请一天假，你自己好好睡，我先去上班了。”想了想又说：“你要是有事呢，就给我打电话。粥在锅里，你要吃的话记得热一下。”
谈亦仁用手按了按额头上的退热贴，朝他挥挥手。
中午的时候苏霖打了个电话过来：“师兄，没事吧？”
谈亦仁没力气搭理他，软绵绵地答道：“嗯……”
“上午邹师兄对你们那个组里的人发了通脾气，刚刚吃饭的时候我听到有人说他的坏话了哦。”
“他有能力怕什么……”谈亦仁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这。”邹詹把他转过来，小心翼翼地揭下已经恢复到室温的退热贴，又撕开新的一张给他贴上。
苏霖嘻嘻笑了两声，说：“邹师兄回去了吗，那我不打扰你啦。”
谈亦仁举起双臂抻了抻，搭在邹詹肩上，懒得说话。
邹詹问：“要不要吃东西？”
谈亦仁无力地点点头，双手用力，扶着邹詹坐了起来。
邹詹做的粥米都很烂，饶是这样，谈亦仁刚吃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邹詹把碗一放，皱着眉头忙给他顺气，“以后上班得带件外套去。”
（十四）
邹詹道：“那我先去上班了。”接着摸摸他的头。
谈亦仁靠在床头，双眼发直地点点头。他烧晕了，实在是没力气动。
傍晚的时候他睁开双眼，觉得脑袋里扎进千万根针，又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一台雪花屏的电视。他下床走了两步，双腿直发软。
谈亦仁听到了邹詹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慢慢走到客厅。
邹詹见他走路摇摇晃晃，忙过来扶住他的腋下，“出这么多汗……出汗也好。晚上还喝粥吗？”
谈亦仁躺了一整天，脑袋是蒙的，甚至没理解邹詹说的是什么，便点了点头——邹詹说的，不会是对他不好的。
“我去把粥热一下，你坐一会儿。”
谈亦仁窝在沙发里，夕阳的余晖刚好打在电视荧屏上，反射出阳台上的景象：两只鸟落在阳台的石墙上，洗衣机的布套掀起一半，两人的衣服摇摇摆摆地挂在晾衣架上，好不自在。
谈亦仁的眼眸里流转着阳台上的小世界，他无意识地笑了起来，又觉无力，叹道：“唉——”
厨房里传出阵阵香味，邹詹刚把粥盛到碗里，突然听到谈亦仁这声叹息，手一抖，险些没把粥洒出来。他大声道：“怎么啦——”
谈亦仁应道：“没……”他换了个姿势，趴在沙发上，一手垂下。
凌晨的时候谈亦仁又开始不舒服，来来回回吐了三次。
邹詹看他简直快要虚脱了，想拉他上医院，结果谈亦仁抓着床头死都不肯去，只好作罢。
樱桃小丸子生病的时候梦到了蛇……印度人在吹笛子……面前还有个大宝箱……里面有……有……有什么……哦……阿詹啊……
邹詹蹲在床边拍拍他的脸，道：“还想吐吗？”
谈亦仁闭着眼笑着搂过他的脖子，“来睡觉觉……”
第二天早上邹詹顶着个黑眼圈来到公司，去人事部给谈亦仁又请了一天假，把人事部的同事吓了一跳。
十点的时候老总给他打了个电话。最近一个月不少员工都来跟他委婉地抱怨把邹詹和谈亦仁的想法付诸行动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他们觉得他们能力有限，无法完成这个重任，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邹詹几乎整晚没睡，听的两眼发晕，脑袋一摆一摆的。
突然老总说了一句话，让他脑子立马清醒了过来。
老总说：“既然这样，我可能要终止这个项目的开发了。”
邹詹回神，忙道：“先别那么……”
“小邹啊，你看啊，这个游戏本来是有可能面世的，但你说你和小谈怎么就想出这么个鬼点子呢？我也觉得不错啊，也相信你和小谈的能力，但毕竟我们要以公司利益为重啊，所以这个项目对于我们来说……可能有点不切实际了。要不先这样吧，你们自己讨论一下啊，要是你和小谈还是想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做这个游戏的话呢，那我就得调走一部分人了……”
谈亦仁折腾了一晚上，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把被套拆下来洗了，又换了套干净衣服，坐在电脑前考虑起那个星战游戏来。
想着想着，他就觉得这个企划案还有许多不完善的地方，索性背上包去上班了。
到公司的时候正好遇上午休，他和同事打了个招呼，趁着他们都在吃饭闲聊的时候直接拐进了邹詹的办公室。
整个公司大楼的采光都很好，邹詹的办公室更是不用说。于是谈亦仁一推门进去，便看到邹詹被阳光所笼罩，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谈亦仁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拿起邹詹搭在椅背上的外套给他盖上，还摸了摸他的头。
他在邹詹身旁蹲下，趴在桌子上盯着他的睡颜。
他伸出手抚平邹詹紧皱的眉头，看来看去还是忍不住偷偷亲了一下。
随后他起身，顺手帮邹詹整理了下桌面，抄起几份文件走了出去。
老总正在抽烟，见谈亦仁竟来上班了，笑道：“小谈啊，来上班啦？”
谈亦仁呵呵笑了两声，道：“老总，我这是心系公司，热爱公司。”
“说吧，啥事啊？”老总惬意地吸了口烟。
“关于那个游戏的开发，我觉得有些地方还不是很完善，比如说主角的形象设计，我认为可以让美工再……”
“小谈啊，小邹他没跟你说吗？哦对对，我今天早上才告诉他，你们这个游戏的开发呢，可能得取消了，”老总斟酌着用词，毕竟谈亦仁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原因比较复杂，我就先不细说了啊，到时候让小邹他告诉你啊。”
谈亦仁的脸黑了下来，却也不好发火，“这个游戏的开发才刚起步，就这么终止了是不是……”
“我们也不想啊！”老总双掌一拍，满脸无奈，“可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万事都得以公司利益为重啊！你们两个的提议在我看来太冒险了！”
“……好吧，那我先下去了。”谈亦仁苦笑。
下楼的时候谈亦仁一直在想，这老总到底想干什么？把一帮人当猴子一样耍？开了两个月的会决定下来的游戏不到一个月就放弃了？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一帮人累死累活辛苦了一个月结果他又说停止开发？！
他走到邹詹办公室前，象征性地敲了敲。
“进来。”
“阿詹……”谈亦仁越想越气，“我想辞职了。”
邹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是在开玩笑，忙走过来揽住他，道：“没事没事……大不了以后我们自己开个公司，自己做游戏……”
谈亦仁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说话的声音都是闷闷的，“可是我觉得老总也太会玩人了……”
邹詹安抚道：“熬过这段时间……过完年再说。”
他们两个要出柜，得先把工作稳定着，接下来的一切才更能有说服力。
“可是，”谈亦仁想到游戏里的角色，一时有些想哭，“我不想扔掉他们……”
邹詹心想，你个傻逼。
谈亦仁把每个自己参与开发的游戏角色当孩子这件事，他是知道的。就连一个被称为“有多少人玩这个游戏就有多少人讨厌他”的角色，谈亦仁都专门注册了一个账号，跑到论坛上为那个角色平反。
“以后，嗯，以后一定让别人看到他们。现在还不行，别急。”邹詹给他顺了顺毛。
谈亦仁动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邹詹年纪轻轻便坐上了经理这个位置，有些人已经看他不爽很久了，自然是要暗中给他使点绊子，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两人沉默地抱了一会儿，谈亦仁突然笑了起来：“当然啦！一个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老子的子孙千千万！哈哈哈哈哈……”
邹詹：“……是吧。”
（十五）
谈亦仁穿好衣服走出来，朝邹詹道：“你去洗吧。”
邹詹正在打电话，不经意地往谈亦仁那边看了一眼，愣了那么几秒。
谈亦仁被浴室里的热气蒸得全身微红，水滴顺着发梢落到他的锁骨和肩膀上，又沿着肌肤的纹理滑入睡衣里。
谈亦仁连忙过去踹了他一脚，让他好好打电话。
“哎哟……嗯？没啥，不小心撞了一下，”邹詹推开他，“那我和亦仁明天回去？我还以为你们要单独过呢。”
“……”
“好吧好吧好吧，我们明天上午就回去，要顺便买菜吗？”
“……”
“成，那就先这样吧，你和爸早点儿睡。”
谈亦仁问：“你妈？”
邹詹道：“是啊，她说明天让我们回去一趟，你爸妈也想见见你。”
“本来就在一个城市嘛，想见打个电话不就得了，怎么想的他们……”
邹詹起身，“你查一下结婚纪念日要不要送什么礼物，明天先去买一点儿。”
谈亦仁听话地去百度了，结果搜出来的全都是“结婚纪念日送老婆什么礼物”……
“不如送珍珠吧？”谈亦仁千翻万翻，关键词改了无数遍，终于搜到一点有用的。
邹詹弯下腰去看电脑屏幕，谈亦仁发现他又没吹头发，伸手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人推到了床上。
“坐好！”谈亦仁插上插头，“送珍珠吧？不过你爸戴珍珠好像怪怪的……”
“没事啊，买条珍珠项链直接递给他们，他们谁接就是他们的事儿了。不过得买条真货。”
谈亦仁抓着邹詹的头发拨弄了两下，“哎，我说，你想过吗？”
“想什么？”
“结婚纪念日啊！”
邹詹摸摸鼻子，“没有。”
谈亦仁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用力按了按他的头，道：“摸鼻子了！心虚了！”
“……好吧，”邹詹反手摸上谈亦仁的大腿，“只想和你过，但我们结不了婚，所以不想过。”
谈亦仁把自己腿上的魔爪扳开，“放开你的咸猪手！”
“哟？谁教你的？”邹詹转身，向后一扑。
……
谈亦仁第三次打开袋子，问：“盒子不会挤坏吧？”
“你要是怕的话，就抱在怀里呗。快到了。”
李梅珍老远就看见了儿子的车，招呼着邹益来看，“儿子回来了！”
邹益正戴着个老花镜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报纸一抖，“哼，要不是你打电话，还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爸！妈！”邹詹拎着袋水果，示意谈亦仁把礼物拿出来。
“叔叔阿姨结婚纪念日快乐！”谈亦仁双手捧着礼物，笑眯眯地看着李梅珍和邹益。
“带什么礼物嘛！”李梅珍见两人还惦记着自己，笑得不见双眼，“也就是想看看你们，找个借口罢了！亦仁长得还是那么俊！有女朋友了吗？”
“呵呵还没……”
“还没呀……到时候我让邹詹他姨给你俩介绍个啊，不着急，”李梅珍拉过谈亦仁的手，“男人呐，就是得成家。”
谈亦仁道：“嗯，我先去对面看看我爸妈，你们先聊会儿天啊。”
谈缯把他迎了进来，道：“你妈出去买菜了，你先坐会儿。最近怎么样啊？”
“还没被炒鱿鱼，不错啦，”谈亦仁见他爸领口夹着那副用了七八年的老花镜，又说，“爸，要不给你换副眼镜吧。”
“没事儿，还能用，不浪费钱了。”
“一副眼镜能有多少钱啊，现在儿子有钱了！”
谈缯笑道：“得了吧，我就是懒得跑大老远儿去换副眼镜。”
杨素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儿砸！回来啦！”
谈亦仁接过她手里的菜，笑答：“是啊，买那么多菜啊。”
“晚上家里来客人！”杨素又风一样地刮进厨房，“你大舅的同事要来，得招待好一点儿。”
谈亦仁一听，明白了，苦笑道：“妈……您别告诉我那个同事要带着他的女儿或者妹妹来啊。”
“哟！”杨素扒着厨房门盯着他看，“你既然知道就给我好好表现！你说你都二十七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我还想赶紧抱孙子呢！”
“妈，我有对象了，打算过完年带回来跟你们看看。
坐在沙发上的谈缯和厨房里的杨素都愣了一下，谈缯边叹气边摇头。
“好啊你个死小子！有了对象还瞒着你爸妈！现在好了，我人都请来了！”说着还用力给了他的头一巴掌。
谈亦仁眼珠一转，道：“不如这样，跟那个女孩儿说我和阿詹是一对，怎么样？”
表面上是句玩笑话，可他心里还是有点忐忑。
杨素呆了一下，笑骂道：“说什么呢！这要传出去，多不好听啊！”随后又问，“哎，妈问你啊，怎么邹詹这小子身上那么多金，还是没有女朋友啊？找过然后分了？”
谈亦仁没力气笑了，撇撇嘴，“不知道啊，人家不想说吧。”
中午的时候两家人一起吃了顿饭。杨素在吃饱喝足以后，玉手一挥，“年轻人！去洗碗！”
谈亦仁双手抱拳，“臣，遵旨。”
两人一起生活了几年，洗碗一事自是十分默契。谈亦仁关上厨房门，眼神飘忽不定。
“阿詹，我觉得我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
邹詹问：“你跟你妈说了什么？”
谈亦仁答：“没，没说什么啊，就是随口开了个玩笑……我觉得她不会同意的。”
邹詹不说话，低头洗碗。
“怎么办？”
邹詹倏地抬眼注视着他，沉默了良久，就在谈亦仁觉得自己要被他的眼眸吸进去时，他突然问：“你相信我吗？”
谈亦仁傻兮兮地点点头，还没反应过来。
邹詹释然地笑了笑，也点点头，沾满泡沫的手在他脸上一抹，还特意没抹到眼睛和嘴巴上。
“喂！”谈亦仁连忙用水冲，又冲出厨房找纸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