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森林——压杀协会
压杀协会  发于:2015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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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谈亦仁这几天班上的浑浑噩噩的,邹詹看出来了。

谈亦仁对老总的态度差了很多,邹詹也看出来了。

谈亦仁想换个不同类型的工作的这个念头,邹詹却没看出来。

他也不好直接跟他讲道理,只能变着法子哄人,但谈亦仁被他粘乎烦了,每次都只是嗯嗯嗯答应着,到了公司还是该怎样就怎样。

老总也看出来了,拿起电话拨了公司内线,把人叫上来美名其曰“与员工近距离交流”。

“小谈啊,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有意见就要说啊!我知道你对我把你们那个游戏的开发取消了这件事很不满,可是你想啊,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一个任务,可我要对我们公司上下几百号人负责啊,他们还得等着工资吃饭呐!我们得把生存放在第一位,然后才是个人的感情,懂吗?”老总翘着二郎腿,在烟灰缸里点了点烟灰,又说,“你要知道,做老板的,都有我们自己的难处的嘛……”

谈亦仁心里嗤笑一声,表面上却说,“最近几天被一些事刺激到了,以后不会了。”

老总哈哈笑道:“我知道我知道,看你情绪不太对劲,就找你上来聊两句。去忙吧。”

谈亦仁心道这是聊吗,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回家以后谈亦仁没说话,吃完饭就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其实那段时间倒真没什么好看的节目,谈亦仁就拿着遥控器每个台轮着调。

邹詹洗完碗,叼着根烟在他身边坐下。谈亦仁问:“你哪来的烟?”

年初的时候谈亦仁在家里下了禁烟令,家里所有的烟不是扔了就是送人了。

“今天在车里翻到一包,其他的都扔了,”邹詹又把烟喂给谈亦仁,“不点,你就叼一会儿呗,作个模样消消愁。”

谈亦仁只好哭笑不得地叼着烟。

两人静坐了一会儿,邹詹忽然开口道:“再过两年,等江胜天他们公司开起来以后,不如你跳槽过去吧。”

谈亦仁先是一愣,随后又含糊不清地说:“不是吧?你帮别的公司挖墙脚?”

“你当我不知道?”邹詹挑眉,“到那边你和他们两个又熟,不会受那么多气,又能帮着他们。”

“是哦……”谈亦仁陷入沉思。

第二天早晨邹詹醒来,发现身边已经空了,枕头上还有浅浅的凹陷。

伸手一摸,被窝已经凉了。

邹詹走出卧室,没发现人影,心里一惊。

谈亦仁兜里揣着二十块钱,坐上公交车后给人事部请了个假。

他径直走到最后排,靠窗坐下。

清晨路上人很少,谈亦仁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觉得有些不真切。

他跟着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穿过繁华的商业建筑群,路过屹立千年的古寺,最后在偏远的郊区停下。

谈亦仁下车后四处看了看。

他们所在的城市算是个海滨城市,只可惜这个城市的海岸线不长,许多外地人宁可去邻市看海。

谈亦仁沿着路走到海边,心想,公交车就是好,两块钱就能把人带到海边。

他在并不算干净的沙滩上坐下,双臂抱膝。

这天天气不好,天空灰暗,海浪一波比一波大,在半空中泛起白沫,又重重地打下去。

谈亦仁觉得很累,脑子里一团乱麻,又不知该想些什么、从哪里开始想起,只得忧郁地望着海面。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谈亦仁知道一定是邹詹打来的电话,索性把手机电池一拔,揣回裤兜里。

他开始想邹詹,想两人一出生就认识,想两人小时候的事,想邹詹第一次跟他表白的情景,想两人都是对方的初恋……想来想去觉得两人好像太黏糊了,从小到大都在一起。

邹詹无论是作为兄弟还是恋人,都是完美的。自己能遇上他,估计上辈子全在做好事吧,他想。他对邹詹的爱,和邹詹对他的爱,都已经被时间一点点地磨进了骨子里。

然后他又想到姚申冬和闵雯。刚认识姚申冬时他还只是个愣头青,身上一点富二代的架子都没有,后来倒是好了很多。闵雯也是个直性子,刚进公司的时候口无遮拦的,还差点被人从公司里撵走。最近好像姚申冬借了点钱给江胜天他们。

苏霖这个小师弟他是真心喜欢,身上有股脱俗的气质,又总是笑眯眯的,做事也勤勤恳恳,从来不马虎。至于江胜天,不论家世背景,谈亦仁觉得他倒是很配得上苏霖,两个人都是为别人着想的人。

最后他想到了他自己。

现在想来,他刚毕业时身上每个细胞都透着张扬,22岁的谈亦仁觉得闯社会的难度和每学期的大考小考差不多,为人处世比起当初的闵雯差不了多少。

后来他遇到的一切挫折,求职失败,当着整个部门的面被领导骂,因和同事说了几句公司的某个决策如何如何不好而被炒鱿鱼……最后他的棱角被生活磨平,在现在的公司里找到了个算是安稳的饭碗。

生活就是这样,他想,有人为了追逐理想选择放弃爱,有人为了爱选择安于现状,二者得兼的总是少数。

所以得以至此,他已经很满足了。

谈亦仁就这么坐在海边想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住在附近的一个老伯看他在这里坐了一天,总觉不太对劲,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怎么在这儿坐了那么久啊?”

谈亦仁这才回过神,被眼前的陌生人吓了一跳,道:“没事儿……我就是心情不太好来散散心,现在就回去。”

说完他站起身拍拍屁股,老伯见他没有轻生的念头,便点点头回家了。

这时候天空竟放晴了,谈亦仁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他刚打开手机,邹詹的电话就来了。

“你他妈去哪了?我找你找了一整天了!”

“你没去上班?”

邹詹怒道:“你觉得我到了办公室没看到你,我还有心思工作吗?”

“我……我在海边呢,你听。”谈亦仁把手机举起。

邹詹猛打方向盘,一个转弯,将车开上去海边的路,又道:“给我好好等着!”

“哦。”谈亦仁悻悻地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要遭殃了。

郊外的路还是很顺畅的,邹詹开了不到十分钟,就看见远远的有个身影立在路边。他深吸几口气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将车停在谈亦仁旁边。

谈亦仁打开车门,也不上去,站在路边冲邹詹不好意思地笑笑。

盛夏傍晚的天空一片湛蓝,在他头顶缓缓流转。大海在他身后铺开,海上涌起温和的波浪,朝他扑来。两种不同的蓝色包围着谈亦仁,仿佛他是整片海、整片天空的一部分。

刚好就是这样一个人,能柔化他生命中的所有,在夜晚来临时温柔地将他拥入怀中。

邹詹看着谈亦仁的笑,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上车吧。”

谈亦仁笑嘻嘻地上来了,又问:“阿詹,你不生气啦?”

邹詹哭笑不得道:“你也知道我生气了?”

“不好意思嘛……”

“算了,”邹詹揽过他亲了一口,“我们先回家。”

(十七)

那天晚上谈亦仁洗完澡后便一直待在书房里,还把门给锁上了。

十二点半的时候邹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书房的钥匙,正准备把钥匙插到锁眼里,门就开了。

谈亦仁向前一扑,挂在他身上,“睡觉去咯——”

邹詹在谈亦仁睡着后几度想下床去看看谈亦仁到底在书房折腾出了个什么东西,可又觉得既然谈亦仁不愿意告诉他,他也不应该去偷看。

这么纠结纠结着,他就睡着了。

周一的早上有例会,邹詹宣布了停止开发那个游戏的决定。

谈亦仁这才想起他们连游戏的名字都没定,心中甚是无奈。

看着邹詹进了办公室,谈亦仁才噔噔噔跑上楼。

“老总,这是我的辞呈。”谈亦仁把手中的信封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本来还想再对谈亦仁说教几句的老总瞬间慌了,却装作平静地说:“怎么了小谈?公司待你不好吗?我知道你心中还是有点不舒服,但是这也是为大局考虑啊!”

老总不是本地人,本来说话就带着点家乡味,又在这个城市待久了,口音愈发奇怪。此时此刻也成了谈亦仁辞职的理由之一。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极想现在的发展趋势,和我的观念有很大的出入。要是我继续待在极想,可能也不会为极想的发展作出非常大的贡献,公司应该也不想花钱养一个没用的人吧……其他的我都写在辞呈里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老总眉头紧皱,刚想说什么,谈亦仁又转过身来,微笑道:“这三年里我在极想学到了很多东西,祝贵公司蓬勃发展,蒸蒸日上。”

谈亦仁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旁边的同事见了,俱是一惊,问:“小谈,你……”

他也不介意,挨个的打过招呼,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关照。

抽屉里的东西该扔的扔该留的留,谈亦仁又跑去找闵雯借了个小箱子。

闵雯知道他要辞职,只是问:“那你以后打算去哪儿?”

“不知道啊,看哪个公司肯要我咯,”谈亦仁看了眼箱子,又问,“还有没有小一点的?”

见谈亦仁抱着箱子走了,闵雯才登上公司的内部聊天软件。

【闵雯】:谈亦仁为什么辞职?

【邹詹】:什么?

【闵雯】:你不知道吗?!谈亦仁辞呈都递上去了!

【邹詹】:……

【邹詹】:我去问问

邹詹推开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到正在收拾东西的谈亦仁。

他的脸一下子黑了,别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径直走到谈亦仁位置旁,“你什么意思?”

谈亦仁不紧不慢地答道:“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呢。”

邹詹这次是气极了——都告诉他现在暂时忍一段时间,等出完柜他想干什么干什么,结果人家倒好,辞呈一递拍拍屁股就准备走人了,自己说的话半点没听进去!

邹詹甚至在想,谈亦仁是不是根本没考虑过两人的未来。

他气极反笑,点点头,嘴巴动了两下,最后说:“希望你早日找到个合适的工作。”

回到家邹詹也没理他,洗个手就进了厨房,拿起菜刀咚咚咚地切菜。

谈亦仁下午就回家了,此时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本来他就有点心虚,现在一听厨房里的动静,明白自己得说点什么才行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门口,“阿詹。”

邹詹手上动作一顿,没理他。

“我知道你想让我过完年再辞职,这次没跟你说就辞职了,是我不对。”

谈亦仁见邹詹还是不打算理他,继续说:“但我也有我自己的理由,我今天下午去银行看了看,存折里还有……”

“理由呢?”邹詹没转身。

谈亦仁说到一半被打断,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什么?”

“我问你理由是什么?”邹詹声音听上去倒是和平常无异,“你为什么要辞职?”

谈亦仁双眸一暗,“我……我现在还不想说。”

“哦,不想说,”邹詹停下手里的活,转身推开站在门口的谈亦仁,边朝客厅走还边点头,“不想说。”

“我们……我们可以先瞒着他们,然后……”

“瞒着?”邹詹突然怒吼道,“你他妈就连我也一起瞒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跟我商量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他妈给你说了那么多遍过完年再辞职过完年再辞职,你听进去个屁!”

谈亦仁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从小到大邹詹就没对他真正地吼过一句,从来都是好言好语地哄着。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邹詹这么生气。

“我有自己的理由……”

“那你说啊?!长这么大我俩分开过多少天,你现在一下子就有自己的理由了?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或者说你他妈根本没打算出柜?”邹詹说完,面色一暗,眼里全是戾气,仿佛谈亦仁只要一承认就会打断他的手脚。

尽管谈亦仁知道邹詹说的是气话,可他这么充满恶意地揣测他,让他心中一沉。

他无力地开口道:“我……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邹詹双眼一眯,“好啊,等我冷静完了,再看看你能说出什么理由。”

说罢,他拿起桌上的钥匙和钱包,换上鞋出门了。

谈亦仁见他没拿手机,刚想提醒他,惊觉这好像是所谓的“离家出走”……

邹詹走后他开始反思自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邹詹说的对,他太惯着自己了。

将近十一点的时候下起了大暴雨,谈亦仁回过神,依稀记得邹詹没带雨伞。

他抓起两把伞就往屋外冲,根本不记得邹詹是带了钱包的。

反倒是他自己,全身上下一分钱也没有,手机和钥匙都放在茶几上,唯一值点钱的就是脖子上的项链。

谈亦仁打着伞跑到离家最近的车站时才发现这一切,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跑出来找人,连人在哪都不知道,没带钥匙也回不了家……谈亦仁重重地叹了口气,用头撞了几下车站的站牌,正在等车的小伙子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

他身上也没钱,酒店也住不了,连父母家都回不去。

一趟公交车来了,那个小伙子也走了。

谈亦仁望着公交车越驶越远,毅然决然地决定四处走走——反正一个大男人,再怎么也不至于遇到什么生命危险。

他漫无目的地撑着伞走在雨中。夜深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唯独远处的一家便利店亮着灯。

雨越下越大,还刮起了风,不少雨往伞里潲,谈亦仁大半个身子都湿了。

不管怎样,看到邹詹以后一定要先道歉,然后表明自己的立场:一定会出柜。接着努力调节气氛,和邹詹商讨出柜的对策……

谈亦仁被风吹的有些头晕,有人走到他眼前了才反应过来。

“你出来干嘛?”邹詹出来后一直在街上闲逛,刚准备去酒店开个房间,哪知走到一半就开始下暴雨,只得连忙跑进便利店买伞,结果一出来就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谈亦仁张张嘴,脑子里原本想好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邹詹看到他手里的伞,把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两人就这么在大雨中僵持着,谁也不说话。

邹詹觉得不能这么拖着,要是谈亦仁给雨浇的生病了怎么办?

就在他打算拉着谈亦仁回家的时候,谈亦仁却一把扑了上来。

“对不起……”谈亦仁把头埋在他的肩窝里,“以后不会这样了……”

邹詹发现自己这辈子真要栽在怀里人的手里了,谈亦仁才说两句话,自己心就软了。

“对不起。”谈亦仁的手微微紧了些。

邹詹回抱住他,又仗着有雨伞挡着,用力亲了亲谈亦仁。

唇分时,邹詹说:“我尊重你的决定,理由不想说就不说了,哪天你觉得可以说了,再告诉我。”

随后又补充道:“但这种事你得先通知我一声。”

(十八)

谈亦仁从那天起便赋闲在家,每天早晨起来给邹詹做早餐,上午出去买菜,中午简简单单吃个饭,下午做家务,做好晚饭等邹詹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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