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景琛百思不得其解,却在那日后就没有见到过祁承轩的人,在院子里待时间长了,好人都要变病人了,祁承轩总不能因为自己表现出的拒绝就因此对他不满吧。
一个人闲了下来,就喜欢瞎想八想,而厉景琛每每从沉思中醒过神来,都会发现自己每次发呆十有八九想的就是祁承轩,祁承轩就像是个病毒无孔不入。
“主子又差人送来了好东西了,长江白虾,虽然错过了最佳的时节,不是最名贵的籽虾,味道却丝毫不差,而且长江白虾鲜而不发,受伤的人吃了再好不过了,吃了也只有补,却不会补得过了,很好的。”包大通端着切好的甜瓜进来,嘴巴上絮絮叨叨的说着祁承轩的好来,其实厉景琛总是能够想到祁承轩与包大通时不时的提起也有很大的关系,包大通不愧是祁承轩看中的人,谈乱的话题就没有和他主子分开过。
此时厉景琛正坐在院中唯一一棵树下的阴凉处,也不知是不是落叶轩里头有一棵梧桐树的关系,所以祁承轩对梧桐树也情有独钟,这个小院中的树亦是梧桐,且养护得很好,枝叶繁茂葱翠、枝干遒劲而有力、树干上的结疤看起来也是那样的精神,就像是一位斗志昂扬的风雅书生准备上考场一搏。树荫下凉而不阴,间或有小风吹来,厉景琛不用卧床修养后就时常让包大通搬了躺椅坐在树下。
听了包大通的话,厉景琛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实在是最近祁承轩总会差人送来好东西,而包大通总会配上一车的话,厉景琛耳朵都起茧子了。包大通见厉景琛不感兴趣,却没有停下要说的,端着手中的甜瓜放在厉景琛身旁的小几上,“主子千叮咛、万嘱咐,让厨子做出最好的美味来,保管公子喜欢,不过最鲜的还是水煮,蘸上一点儿香醋,味道好极了,公子您吃了,身体好得更加快。主子也不容易,这晋州的天也怪怪的,得来一笼子白虾也很困难。听说前段时间这里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断断续续,下得人心烦意乱,后来这雨不下了吧,太阳又变得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出门一趟,都觉得自己在蒸笼里头待着。”
不用包大通说,厉景琛待在院子里头都知道外面的气候有多差,今年的天特别的怪,特别是长江中游一带,一开始大旱、几月滴雨未落,后来又下起了磅礴大雨,直至大雨成灾、变成洪涝,现下天又干了起来,太阳火辣辣的晒着,明明已经是九月,夏日渐过、秋爽渐来,而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秋日的凉爽丝毫没有登门的打算,连秋季的丰收都变得疲软,田地里的庄家没有往年的一半好。
厉景琛闭着的双眼动了动,这一年在他的记忆中尤为的鲜明,不仅仅是长江一代爆发了严重的灾情、形成流民乱,也不仅仅是祁承轩手段狠辣、杀伐果断,给灾情又蒙上了一层血影,而是民间渐渐有说法流传,说庆历帝早年间登基时手段残忍,残害了手足,现在开始天罚了。
庆历帝斋戒,向上天祈求国泰民安,事后他的身体却每况越下,储位之争拉开了序幕。
登上大宝之人,不容有半点儿被人诟病的地方,杀伐果决只能够算是帝王权术的一种手段,最多说一声这个人太过嗜血,却不能够成为否决储君最重要的地方,而如果储君人选与男子暧昧不清,那就另说了。
在权利与情爱上,祁承轩会选择什么!
蓦然的,厉景琛脑中中浮现出这个问题,弄得自己也是一愣,心底深处却不能够否定,祁承轩对自己的影响越来越大。
包大通停顿了一下,估计是口干了,做了两个吞咽的动作的,这才稍微好些,“公子,午膳的长江白虾一定不会让您失望,午膳用好后,您休息一会儿奴就将准备好的衣服给您送来,主子特意的吩咐了奴才,一定要最舒适的衣服,一定要让公子您满意。”
“哦!”厉景琛感兴趣的发声,准备了衣服,难道要让他出去了?
厉景琛想得不错,包大通嬉笑地接着说道:“主子要带你出去呢,特意让奴准备了衣服等物件儿,保管公子您满意。”
“你主子带你出来,真是带对人了啊!”厉景琛浅笑出声,但笑不及眼底,感觉冷飕飕的。
包大通讨好的笑笑,笑容干巴巴的,很是牵强,别看厉景琛在祁承轩面前挺好说话的,那是因为身份所限,其他时候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包大通作为当初差点儿要将他扔进井里头的人,感受很深。
厉景琛也没有难为一个下人,闭上眼睛重新小憩起来,可是脑子里却一点儿都没有表面上的平静,心里面琢磨着祁承轩究竟要带他去哪里?
午膳果然如包大通说的,堪称白虾宴了,白灼油爆煎制炖煮,将白虾的美味发挥到了极致,在灾年能够整治出这样一桌饭菜,要花不少心思。厉景琛最满意的还是白灼虾,保留了白虾的原汁原味,新鲜的白虾清甜可口、鲜香肉嫩,虾壳薄而透,可以连着虾壳一通咀嚼,味道更加。如果以往,提前两三月过来,就可以吃到籽虾,籽虾下腹抱有饱满的虾卵,肉质也更加的厚实,厉景琛记得这一代有一道名菜就是用虾籽所做,虾籽面,应季的美味。
午膳后,厉景琛消消食就小睡了片刻。在小院被“禁”的几日,可谓是他重生几年来过得最是清闲的几日,吃了睡、睡了吃,只要考虑饭点的时候要吃什么就可以。难得清闲,厉景琛却没有半点儿享受的感觉,被人困禁,这是厉景琛所不能够容忍的,内心积攒的愤怒和焦躁已经堆积到一个程度,只是缺少一个发泄的出口罢了。
小睡后醒来,厉景琛看着天青色的帐幔,还没有彻底清醒的大脑微微有些呆滞,等意识回笼这才发现了不对劲,他都要骂脏话了,心里面一堆的国骂几欲脱口而出,消失了七八日的人总算是出现了,还以这种情况出现,是不是太拿他当回事了!
愤怒过后,厉景琛也在反思自己,什么时候警惕性如此差,一个大活人爬上了自己的床,胳臂占有式的搂着自己的腰,大脑袋就搁在自己肩膀上,呼吸间带出来的微微潮湿的气息喷在耳边,痒痒的、麻麻的,心里面也跟着酥酥的。
打住打住,厉景琛立刻不再接着想,胳臂用力,准备悄悄的挣脱开祁承轩的桎梏起来,放在腰侧的手臂收紧,耳旁也传来含糊的声音,“累死了,再睡一会儿。”
厉景琛侧头看去,祁承轩眼底下的青紫怎么都掩盖不掉,满脸的疲惫,他心软了,任由祁承轩抱着,不知不觉的自己又睡了过去。
第七十二章:心生懊恼开诚布公
再次入睡,厉景琛直到申时中(下午四点)才醒,纵使身边多了一个人,也没有影响他的好睡眠。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然不见,待厉景琛起床梳洗后,包大通送来了厉景琛晚上出门要穿的行头,一身月白色的直缀深衣,腰间是一掌宽的腰封,腰封上用奶白色丝线绣有流云纹,真如同飘渺自在的云雾一般带着舒朗和惬意,一左一右分别挂着饰物,左边是一枚压袍的翡翠玉环,玉环为两尾鲤鱼首尾相连,翡翠水头好、颜色通透无杂质,浓烈的绿色如同一抹清凉,连燥热的空气都为之一静,玉环悬挂的地方都被晕染成了绿色,相较于翡翠,厉景琛更爱白玉,特别是羊脂玉,只是好玉难求,厉景琛身边好的羊脂玉雕至今就那么几件。右边是个绣工精致的扇套,厉景琛拿起来细看,绣的是江南春光,柳枝拂动,就像是真的在春风中摇曳一般。
这般穿戴后,侍婢又给厉景琛穿着一件同色的纱衣外罩衫,纱衣为上好的丝绸所致,质地轻盈柔软,也不知如何制作的,光线照射下,有水波在荡漾。
“公子,扇子。”待厉景琛全都穿戴好后,包大通举着个托盘进来,上头摆着一把扇子,扇骨为象牙所制,扇面为缎面,上画山水,较之于扇子的材质来说,扇面上的画作就相形见拙许多了。
厉景琛这么一穿戴,端得是风雅,却也隐隐的透着“我有钱,来抢我”的感觉。就在厉景琛琢磨着今晚究竟要见何人时,祁承轩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厉景琛的打扮顿时眼前一亮。
“很漂亮,就是最近清瘦了许多,要多补补。”视线在厉景琛腰间流连,食指和拇指揉搓了一下,劲瘦的腰肢在手中的感觉尤为的动人的。
厉景琛无言以对,漂亮这个人真是让人厌烦,微微的皱眉看向走近的祁承轩,一身藏青色的袍服显得祁承轩更加沉稳威严,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咋看使人亲近,再看却拒人千里之外,祁承轩的养气功夫更好了,都无法从他的面上看出他此刻心中所想所思。只是面对厉景琛时,祁承轩或多或少的有着不同,此刻眼睛发光,流露出来的欣赏与热烈,让厉景琛不自在得很,看得他头皮发麻。
“咳咳。”
“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包大通喊大夫来。”厉景琛一咳嗽,祁承轩就穷紧张,虽然厉景琛没有见到他,但是他可是每日都会过来看看厉景琛,厉景琛的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这可让祁承轩放下了心头大石,只是大夫说了,厉景琛失血过多,气血有亏,现在年轻还显不出来,日后一旦上了年纪,种种毛病就全都出来了,所以一定要趁早保养。
厉景琛神色中显露出了一丝窘迫,消失得很快,忙于关心厉景琛身体的祁承轩并没有注意到。
“没什么,我现在身体很好,你无须担心,刚才只是嗓子有点儿痒,不碍事的。”
祁承轩眼前一亮,“你刚才没有称呼我为殿下,景琛,你……”
“是微臣无礼了,殿下勿怪。”厉景琛打定主意要和祁承轩拉开距离,但祁承轩步步紧逼,这距离又哪里是怎么好拉开的。
祁承轩有一瞬间的懊恼,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再说了一个人在心底存了难么多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忘记了,厉景琛对自己总是恭敬有加的,祁承轩也算是熟悉,唯一可惜的就是两个人之间有了实质的接触后,这份恭敬和疏离也没有消失。
“那就好,但如果身体上有任何不适也尽快说出来,不可有丝毫的耽误,身体可是自己的,别疏忽了。”
“殿下说的,景琛明白,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嗯,那走吧。”
待祁承轩和厉景琛走了出去后,跟在身后的包大通眼睛转了转,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这种变化还是关于情爱的,知晓这一点的包大通变得更加的乖觉,对厉景琛越加的恭敬有加,就差跪舔了。
马车内并没有因为贪凉而放上冰盆,而是在角落放了一个青花釉里红的大肚瓷坛,瓷坛内是带着微微凉意的清水,这么准备即增加了马车内的湿度,不会感觉到空气的燥热,又不会因为放了冰块而带着浸骨的凉意。车厢四壁都是竹编,半个铜钱大的孔洞,让人看不清车厢内的情况,赶车的时候也带来了阵阵的风。
晋州城厉景琛并不熟悉,也不知道马车是往哪里去,但下车后,附近莺歌燕舞、软语温声,空气中浮动的香味和在风中飘动的菜色帐幔,让人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都难。
晋州城外哀鸿遍野,到了这边却见不到一丝灾年的样子,反而纸醉金迷,带着垂死前最艳丽的辉煌。厉景琛一行人进去的是一家名叫莺歌馆的馆子,轻声笑语、歌舞之声,果然符合它这个名字。大堂中间搭的台子上正有一穿着宽松的女子弹着琵琶,珠圆玉润的乐点从指尖流泻而出,水乡的乐调十分的好听,但台下的人更多的是关注女子欲漏不漏的酥胸,而不是动人的调子。
厉景琛他们一行人一进莺歌馆,就有人迎了上来,带着讨喜的笑意领着众人上去,莺歌馆实在是个附庸风雅的地方,情、色不张扬,却也勾人得很。二楼都是雅间儿,以往都不是好进的,更何况这等年月,能够进入的不是有权有势、就是身份特殊,这身份特殊在四九堂上,花柳街其他的馆子或多或少的受到了灾荒的影响,有些萎靡不正,但莺歌馆反而更加的热闹,和其背后的势力有很大的关系,四九堂就是莺歌馆最大的金主。
文双全虽然知道的不多,但在晋州城内打探一下四九堂还是可以的,只言片语中自然提到过莺歌馆,厉景琛不动声色的看了祁承轩一眼,难道他们此行要见的就是四九堂的人?
事实就是厉景琛想得那般,祁承轩来到晋州城之后就很忙,忙碌了日后后终于有了成果,今日就是验证成果的时候了。
和一般的雅间不同,他们进入的雅间不像是一间青楼楚馆里头的房间,更像是农家小院的摆设,桌椅板凳都带着浓浓的农家气息,粗重桌面上摆放着粗瓷粗碗,简单的菜色,份量却很足,不见精致风雅,却透着质朴鲜美,一个土陶的碗盘里是白灼虾,打成结的葱和几片姜在白虾里面非常的显眼。
“世子请坐请坐,粗茶淡饭,不要介意。”招待厉景琛他们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农家汉子,留着稀松的胡子,笑起来十分的憨厚,连褶子看起来都不见丝毫的违和。虽然外貌是一副农家汉,厉景琛可不会将此人真正的当成了农民,就这人炯炯有神的双目来看就不是普通的老者。
“怎敢,怎敢,一直听闻尤老是个爽快人,此言果然不需。”祁承轩率先坐下,随后就让厉景琛坐在自己旁边,他们对面坐着被称为尤老的老者。“尤老真是好兴致,我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装扮,大俗即大雅,尤老的境界我们赶不上啊!”
“世子这是笑话老朽呢,老朽不过是农家子出身,年纪大了反而留恋起了这些,所以就在这边弄起了这个,不过是追忆一些东西罢了,谈不上什么境界。”
就房间内的摆设,祁承轩和尤老打机锋,左右不触及到此行的目地,厉景琛偶尔也加入到谈话中,寥寥几言却切中要害,让尤老刮目相看。眼睛在祁承轩和厉景琛的身上来回的绕了几下,心中已然有了认定,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刚才还很精神的老者不知为何一下子萎靡了不少,说话的兴致也少了许多。
心生疲惫,尤老也不愿意继续绕来绕去的试探和防备,直截了当的说道:“老朽今日请世子过来,为的还是四九堂的事情,想必世子也看到晋州城的情况,四九堂虽然是一群草莽,却也不都是乌合之众,我们在晋州城扎根几十年可不都是靠蛮力而为。四九堂如今的发展离不开百姓的支持,灾年一到,我们就积极的帮助受灾的百姓,只是现如今被官府盯着,我们想要帮忙救灾也无能为力。”
厉景琛闻言,戳了戳筷子下的清蒸鳜鱼,鳜鱼肉白嫩,入口轻轻一抿就化了开来,让人找不到的整块的肉粒,在口中化成一团模糊的碎肉,就像是尤老的话,光表上听起来不错,四九堂是要为赈灾做事的,只是他们一个民间的组织不好打了官府的眼,但仔细品评,未尝没有将现状全都归结到官府身上,而有错也不是四九堂一个人的错。官府在救灾一事上是有错误,但也容不得一个草莽指摘。
祁承轩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来,“尤老是在指责官府做事不利嘛,可是我怎么听说四九堂把持晋州城,将好好的米面堆在露天上的发霉。尤老可不要忘记了,本世子也算是半个官府的人!”
“世子误会了,老朽不是这个意思的。”尤老眯起眼睛,仿佛是下定决心的说道:“老朽想要和世子合作,当然开诚布公。老朽这般说不是无的放矢,实不相瞒,四九堂早就不再老朽的手中了,想必结合老朽刚才所言,世子能够明白,真正参与到四九堂事务中的是谁。要知道,一个由百姓组织成立的帮会很难控制晋州城。”
第七十三章:老姜更辣人不见了
尤老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却极具想象的空间,厉景琛抬头看向对面的尤老,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决定不言不语,现在是祁承轩的主场,而不是他厉景琛在主事,闭紧自己的嘴巴才是正经,略微的侧头看向祁承轩,不知道祁承轩接下来会如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