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麻烦你。”
“好的，请稍等。”
我将韶昕的书搁在柜台上，趁着柜台小姐忙着用纸袋包装的时候，从钱包里抽出钞票等候结账，视线正巧落在柜台边缘的小型商品上，不禁露出微笑。
那是一个不足手掌大的小巧四方玻璃瓶，瓶身镶嵌几株四瓣的幸运草，瓶里放置各色的小弹珠，单价并不高，纯粹用来把玩装饰，不晓得哪里来的直觉，我认为这样漂漂亮亮的小东西就是吉赛儿会喜欢的，几乎没怎么犹豫，我直接拿了一个递到柜台小姐眼前。
“小姐，这个一起。”
“好的。”
将包装好的书和小饰品收入背包里，我转身朝后：
“抱歉，久等……”
理应待在韶昕书籍专柜旁边的吉赛儿，此刻竟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陌生的脸孔。
短暂的愕然过后，我迅速环视周围，自我们进来以后又有一些客人光临，也许吉赛儿是被人群给淹没了，连忙移动脚步从各个角度查看，还是不见它的踪影。
“吉赛儿？”
抱持着吉赛儿仍然待在附近的想法，我试探性的喊。
没有回应。
我提高分贝再度叫唤，引起不少人侧目，却独独少了那个听到自己名字应该要起反应的人。
吉赛儿的长相极为显眼，应该不会轻易不见才对，故我尝试着问书店里的客人，许多人都对它有印象，偏偏没人知道它上哪里去。绕遍整间书店一无所获，出了店门四处张望，也只看到踩着忙碌脚步来回穿梭的行人，我因紧张而僵化的脸孔逐渐冒出一层冷汗，怕吉赛儿回来找不到人，我不敢走太远，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力搜寻印象中那抹身影。
我太大意了，一方面相信吉赛儿没那么好应付，一方面认为这么平和的公众场所应当不会有不肖份子诱拐宠物，很显然是我错了，我不该放着没戴项圈的吉赛儿一个人——即便是这么短的时间。
虽然不愿朝坏的方向去想，但如果吉赛儿出了什么差错的话，我不会原谅自己。
努力克制慌乱的心神，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心里盘算如果再看不到人，就先打通电话跟钟医生联络说明状况，如果有必要的话，要在第一时间打给宠物专卖店的协寻专线，号码我记得……。
有些颤抖的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我快速的翻阅电话簿，确认协寻专线有没有输入进去，正在翻找的时候，有个人慢悠悠的接近，好奇的凑到我旁边看我在做什么。
熟悉的香味窜入鼻尖，我的动作瞬间凝滞，好一会儿才慢慢机械式的抬头。
吉赛儿的面容映入我眼帘，嘴里含着牛奶口味的鸡蛋冰，随意拢着一头长发，眼睛只专注的盯着手机屏幕，看也不看我一眼。
“……”
“……”
虽然很庆幸它毫发无伤兼且活蹦乱跳的样子，但我第一时间只能默默的瞪视它。
好一会儿，吉赛儿才察觉到这近乎刺人的眼神，抬眼发现我表情又青又白，立刻皱起眉头：
“干么？”
随即防贼似的将剩下的鸡蛋冰一口嚼下，这对向来坚持优雅的吉赛儿来说算是颇粗鲁的动作，但此刻的我没有余裕惊讶于吉赛儿对鸡蛋冰的喜好程度。
“……吉赛儿。”
我强忍着在公众场合大声咆啸的冲动：
“你刚刚去哪里了。”
“买冰啊，没看见我在吃吗，你眼睛瘸了？”
“到哪里去买了！”
我的怒火多窜出了三分。
“对面啊。”
吉赛儿一脸“你很蠢”的表情。
“……”
……的确，马路对面是有一家摆着平台式冰箱的小冰店，里头的阿婆还拿了个凳子在外头悠哉的乘凉，我刚刚只顾着书店内和左右街道，就是漏了对面。
没人规定吉赛儿不能去买东西，毕竟出门时要它在身上带点钱的人是我，能知道它意外的喜欢这种零食我也颇高兴，感觉上像是多了解了它一点，但是……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在这里等我”。”
我咬牙说道：
“我是不是说过。”
吉赛儿挑着眉默然半晌，随即嗤笑道：
“你是说过。”
见到吉赛儿不以为意的表情，为他担心的我好像真的是个笨蛋，不由得更加恼火：
“那你为什么不等？只是等着而已有这么难吗？你不知道，我……”
“程晟威。”
吉赛儿打断我，眼神冷冷的：
“你现在是打算要我像小狗一样，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吗？”
尽管怒火攻心，但我仍隐隐约约察觉这似乎是个严肃的话语，故有些惊讶的盯着吉赛儿，然而从它带着三分戏谑七分嘲笑的表情，我看不出一丝端倪，揣测了半天还是搞不清楚，原有的怒气不知不觉被转移，只剩下彼此的沉默。
……为什么这么说？
无视于内心瞬间浮现的疑问，我单就我所能理解的意思，斟酌着语气否认：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身上没有项圈，不说一声的到处乱跑很危险，我会担心，如果你想买东西，可以等我陪你一起去。”
“我不觉得我需要你跟在旁边。”
吉赛儿促狭的笑。
“胡说，多一个人在总是比较安全的。”
我呼出一口大气，伸手拉住吉赛儿。
这次说什么都不敢再放手了。
第二十一章
“阿威，我……我和你爸决定离婚了，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决定的。”
两个人？那我呢？你们问过我没有？
“这不代表我们不爱你，只是……只是……这是大人的事，你长大就会懂了。”
有什么事是要到了长大才懂？你们半年才回来看我一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离开，我抱怨过没有？我还不够懂事吗？
“爸爸妈妈……嗯，会各自组一个家，所以……你、你瞧，住奶奶家，空气这么新鲜，地方又大，你继续住着也挺好，等你长大了，再来看看我们……”
这就是原因吗？过去不论打电话给谁，总是讲没几句就急着挂电话，巴不得我没出生过一样，原来是因为有别的更值得守护的家庭、更值得疼爱的小孩了？
“啊，看，我们买了只宠物来陪你和奶奶，很贵的，店家很贴心，还特地专人送到这边来，所有的程序都处理好了，就等你看一眼……”
无数个等待的日子，换来的就是这个？
……行啊，我可以看，然后呢？你们还打算怎么伤我，一次说来听听吧。
“阿威，你要跟爸爸姓，还是妈妈？”
“……不好意思，这两个都不要了。”
我赶忙制止店员要把蛋糕放进盒子内的动作。
Gisèle这家糕饼店摆设出来的蛋糕每个看起来都很好吃，不知不觉买多了，只好稍嫌丢脸的退回两个特别贵的。
昨天逛街逛了一整天，买了不少东西，期间因我抓着吉赛儿不放，惹得它一阵恼火，固执的又吵了一架，彼此吵得筋疲力尽，连话都不想说了。
下午抵达韶昕家时，韶昕还在工作中，他交代我们随意，故吉赛儿就不客气的直接睡死在韶昕家的沙发上，钟医生回来了都没感觉。
我趁吉赛儿昏睡的当儿，和钟医生聊了有关暂居处的问题及丽蒂雅重建的进度。
过去韶昕被媒体缠身时，钟医生其实在别的地方还有住处，等到事件解决以后韶昕搬离医院，钟医生觉得反正二楼都整理出来了，不住白不住，每天回家也很麻烦，遂把别处的公寓退了，导致现在医院毁坏便无处可栖的状况。
听说阿庞有意要提供住处给钟医生，省得和韶昕挤在一起，但钟医生看过以后全数婉拒了，她还有些惊魂未定的说：
“阿庞很用心，花了一整天带我们到处看他能提供免费住宿的地方，但那些地方实在是……太豪华了！一栋比一栋还要惊人，我和丽蒂雅肯定住不惯，唯一看起来比较平实的只有阿庞现在住的那一栋楼，无奈住户已经满额，阿庞立刻说要赶一户出来让我们住，我、我阻止他了……”
连我听了都觉得差点被阿庞赶出来的那一户人家，晚上一定睡得不大好。
如此这般，由于韶昕坚持不让钟医生花钱找地方住，故钟医生她们似乎还要在韶昕家待一阵子，换句话说，在医院还没有重建完毕以前，吉赛儿要继续住在我这里。
确定同居生活还要持续，我不知怎的有种揉合安心与困扰的矛盾情绪产生，不过比起这个更让我困扰的，是从昨天开始吉赛儿的心情就糟到极点这件事。
早上我要出门上课，它甚至连用眼角瞄我一眼都不肯，浑身上下散发着“靠近者杀无赦”的气息……是因为我昨天把睡着的它背回家，害它没机会跟钟医生说到话的缘故吗？如果是，除了买蛋糕赔罪，我还能干嘛呢？颠颠的跑来这家曾经被吉赛儿拐着弯说好吃的店买蛋糕的我也实在是……
有些苦恼的笑笑，我手上提着刚买的新鲜蛋糕往回程的路上走，特地在下课后跑来这里买蛋糕安抚暴怒中的吉赛儿是预定外的事，一想到还有一堆报告要写，我不自觉的加快脚步。
“嘎！”
行进之中，我不小心撞上一个行人，对方发出一声惊喊横跌出去。
看那头戴棒球帽、身穿利落裤装的矮小身形，我判断是小学生，赶紧朝对方伸手：
“对不起，小朋友，你有没有怎么样？”
小学生趴跪在地，细瘦的肩膀微妙的抖动。
“小朋友……？”
正在疑惑，就听见一声语气粗鲁，声线却意外娇细的怒吼：
“谁是小朋友啊！我已经是大学生了！”
“啊……”
仔细一看，才发现对方原来不是小学生，而是个子特别娇小、打扮中性的女孩子，长得非常可爱，一双圆目睁得大大的，泛着愤怒的水光。
她拒绝我伸出的援手，敏捷的站起来，看起来没什么大伤，但整个人气鼓鼓的：
“刚刚撞到我的人就是你？”
“是……真是抱歉。”
“下次小心一点！”
女孩子粗鲁的暴吼，像是要弥补她不足的身高那样，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满怀歉意的盯着对方的背影，我叹了一口气，若是把被女孩子教训这件事告诉吉赛儿，不知道它会怎么嘲笑我……。
第二十二章
“啥？被人教训？那不是当然的吗？谁让你的脑袋长在膝盖上呢，看你每天都空空如也的去上课，我都忍不住要同情你，快给我递面纸来，这么悲惨，不好好哭一下真是太对不起你了，是吧？”
眼前清晰浮现出吉赛儿双手抱胸，下巴抬得高高的，身后开满无数布满荆棘的华丽花朵，嘴上说要哭但压根没这回事的用半嘲讽半耻笑的表情把我从头到脚狠狠刮一遍的形象，光是想象而已杀伤力就这么大，真告诉它还不得尸骨无存了吗？
兀自青了一张脸，再度想起早上出门前那股弥漫整间屋子的恐怖低气压，我祈祷吉赛儿的心情可以早日好起来。
迈开脚步，我心情莫名的有些沉重，熟悉的景物在周围缓缓流过，我却感觉自己正呼吸着格外陌生的空气。
“放手。”
发自内心的愤怒在吉赛儿漂亮的瞳孔里激烈盘旋，宛如黑夜里摇曳燃烧的一撮火焰，光芒微弱却烫得吓人。
昨天，它是真的发火了。
在我强装镇定继续逛街买东西的过程中，吉赛儿完全失去和我一起走的兴致，若听它的话放手，肯定再也抓不住它了，故我打乱先前所有既定好的计划，茶点都没买就急匆匆的直奔韶昕家，一路上不管吉赛儿再怎么大声抗议，我都只回以更强硬的态度，也难怪吉赛儿在大动肝火的情况下跟我大吵之后累得倒头就睡，因为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这股誓死坚持的心思是从哪生出来的。
我从没在一天之内惹人发火这么多次，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我多管闲事了吧，尽管卯足力气把原因归咎在没让吉赛儿见到钟医生这点，可唯一没有改变的还是它气的对象是我不是别人这个事实。
我知道我过度的关心有时难免会让人产生心理压力，但那只是由于我习惯认真去对待所有事情的缘故，若吉赛儿真的不见了，我绝对会去通报，不惜牵动若干人等、大阵仗的疯狂找人，因为它只要一天还待在我身旁，就是我的责任，就算它后来若无其事的冒出来，我的心情也宛如洗过三温暖那样在脑中把所有的状况全演练了一遍。
所以别说我过于杞人忧天，既然跟我相处在一起，就该知道笃定一切的安心感才是我想要的，我都愿意去配合它的坏脾气，为什么它就不能多配合我一点？
“在这里等我”这句交代，不就该接着“嗯，我知道了”吗？为什么就一定要让我这么、这么……该怎么说，气愤？
不太像，还不到那份上，至今和吉赛儿的争吵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落幕，有一半是因为我并不是真的毫无保留的在生气，然而这股接近怒气却又不是怒气的感觉日益强烈，导致我对待吉赛儿的态度一次比一次更严厉、更不讲道理，如此的坏脾气我应该老早就遗忘在遥远的乡下了，没道理扔掉这么多年的东西又突然长回来，那不是很恐怖吗？
可既然不是在生气的话，那这种又闷又急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就是因为吉赛儿老做些我预想外的事，才逼得我不得不感到——
嗯？
神经突跳着，我不自觉停下脚步，默然的呆立在路边。
和吉赛儿相处的日子，老实说，我真的很不对劲，动不动就为了一些小事挑起情绪、激动争吵，有时候甚至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感觉就好像……好像一直都处于非常焦躁的状态似的。
为了这么一只任性、不按牌理出牌、老跟我唱反调的漂亮鹦鹉……
我，感到焦躁。
第二十三章
老实说，我觉得不大可能，但是又忍不住想怀疑。
我应该没有迟钝到这种地步才对，除了吉赛儿，我基本上还算是个颇能将周遭人发生的状况猜出七、八成的人，像韶昕和阿庞，许多事情他们不需要告诉我，我就能琢磨个大概，可是说不定……就是因为跟自己切身相关，反而更看不清楚，正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自己突然觉得不了解自己，应该还不算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但我还是想确认……
无论如何抱头苦思，想不通的事情还是想不通，那么最简单明快的解决方式，果然还是要与我相关的当事者谈谈吧！
——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吉赛儿的脸看起来比早上更加凶恶了，原来纤美的声音也变得像不晓得从身体哪个部位冒出来的恐怖音效，可见从我出门上课到回家这整整一天的时间，吉赛儿昨天被我挑起来的怒火不但没消，反而还有越演越烈的倾向。
不禁想，这种在猛兽系宠物身上才会出现的肃杀空气，真的是“鹦鹉”会表现出来的情绪吗？怎么每本教科书上都没写啊……
吉赛儿摆出高傲的标准姿势，双手环胸、双腿交迭，坐在长椅上居高临下的用斜眼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