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我洗完澡出来,吉赛儿早已艳气逼人的盘坐在客厅桌边,开始它的例行劳作。
“啊!好烦!”
正准备用透明胶带将已经裁好的宝贝糕点纸盒贴边的吉赛儿,不小心贴住了自己一小撮头发。
“先别扯,我看看。”
我小心翼翼,以不扯痛吉赛儿为前提解救它被贴在胶带下的发丝。
“我帮你把头发盘起来吧,比较方便。”
我温和的询问。
“怎么盘?不许用橡皮筋和发夹,那会吃了我头发,要是敢弄痛我的话就扒你一层皮。”
“你没机会扒我皮吧……我只是稍微用发簪固定一下。”
“少来,我在你这儿窝半天了没看见半支鬼发簪。”
“啊,不要紧,有代替品的,只要是长条状……”
“比如什么?”
“筷子……”
“别再跟我提筷子!”
吉赛儿过度反应,彻底抓狂。
“哈哈……原、原子笔,也行……”
忍俊不禁,我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被吉赛儿骂得狗血淋头。
由于原子笔太短固定不住,轻挽住它头发试了几次还是不行,最后我仍是拿了筷子,于是吉赛儿就郁闷了。
尽管满脸愠色,它的风采和气质丝毫不减,头发一盘起来,少了几分华丽铺张,古典那部份的气息被衬托得更浓了。
我专注的端详它一阵子,好一会儿才笑着开口:
“我给你买件旗袍吧,穿起来一定好看。”
“呿!很稀罕吗?人好看,穿啥都好看,要什么旗袍。”
吉赛儿傲然道。
“是是,你对。”
脸上溢满笑容,我接着说:
“……但还是给你买一件吧。”
吉赛儿横了我一眼,随即低头,继续处理它的收藏品。
久久才听它回一句:
“等你买了再说。”
第十四章
我忘记把从学校申请来的东西交给吉赛儿了。
眯着眼,我背着背包,将手上厚厚的牛皮纸资料袋拿来遮挡毒辣的太阳,信步走入校园。
本该是进入秋天的时节,周遭的同学们却还是穿着清凉无比的装束,在校园里挥汗行走。
行经被热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林荫大道,我望着投射地面的树阴,想起几天前就带回家,至今仍搁在房间角落、未开封的小纸袋,内心暗咐自己粗心,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因为专注于应付吉赛儿层出不穷的行径而一连被我遗忘了好几天。
明天就是周末,忙碌如我也总算能稍微喘口气,空出一整天的时间,和吉赛儿上街逛逛,在那之前一定要把东西交给它,顺便和它讨论要去哪里。
我弯起手指,大略点算能去的地点:
“先去逛宠物商店,然后去车站附近的书店,再到商圈那儿找地方坐一下,回来的时候顺便买个蛋糕……唔,糟糕,怎么都是我自己喜欢去的地方,那……药妆店?搞不好吉赛儿会想买保养品,不过它好像没怎么用?枕头还比较缺吧,老是晚上十点不到就躺平了……”
我从没和吉赛儿单独出去逛过街,心里真没个底,除了糕点盒子,它也没特别说喜欢其他什么东西,一切只能自己猜测,要是没猜对,没准还会惹它生气呢。
“……伤脑筋。”
我小声呢喃,同时微微舒展一下这几天状况极佳的身体。
一直以来,我总让肩上背包所带来的压力压得浑身酸痛,现在逐渐感到轻松了许多。
每天清晨吃早饭前半小时,我会和刚淋浴完的吉赛儿一起做十五分钟左右的暖身操和简单的瑜伽放松动作,视我出门上课的时间略做调整,效果甚好,加上早睡早起,原本有的小毛病都开始逐一改善了,不禁感叹,人果然是要睡饱、多运动啊。
原先只是吉赛儿一个人,它一向热衷于保养自己,坚持养生,对于自己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有自己的一套规则,普通要介入很难,我呢就更不用说,课业一忙起来就不管了,后来看它每天都这样,我忽然觉得有点意思,才开始跟它一起做。
过程当中,我没少挨过吉赛儿的骂,哪里晓得自己浑身的筋骨竟然会僵硬成那样,我也很无奈啊……总之,拜此之赐,今天我也跟前几天一样精神抖擞、元气满点的出门了。
微微苦笑,我加快脚步,务必在规定的时间到达教授指定的集合地点。
李玉清教授借用了S大附属医院内部的会议室,等我到达的时候,已经有四个人在里头等着,其中有两个是同班同学,剩下的不是别班,就是不甘心在四年级被教授刷掉,来年重新挑战的学长姐,离约定时间只剩几分钟,算得刚刚好,大家显然都很清楚李教授的个性。
我将背包和数据袋搁在朱文旁边的位置,才刚坐下,朱文立刻对我绽出友善的微笑,他难得正式打扮,除了平头依旧显眼,已少了夸张的耳饰和戒指,故外表看起来正派许多。
在听朱文小声的说着校园八卦时,其他的人也陆续到了,待八个人全部到齐,李教授一秒不差的步入会议室。
省略无谓的开场白,李教授单刀直入:
“好了……大家对自己学校的医院都很熟悉了吧?需要我解说吗?”
众人摇头表示不用。
“那么,今天主要的工作是把病患分配给大家。”
李教授眉飞色舞的说道:
“你们这一届相当特别,我很高兴看见大家出色的表现,我和系上讨论过了,在座的每个人,都有资格负责照看患者。”
闻言,席间立刻爆出欢呼声,身旁的朱文压抑不住亢奋,扯住我肩膀在我耳边说:
“太好啦!”
“是啊。”
我微笑点头。
李教授抬手示意大家肃静,随即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大迭资料发下去,大家伸手平均各取四、五份文件夹,还没来得及打开细看,李教授便再度扬声说道:
“大家记着,交到你手上的,都是饲主们宝贝的宠物,我必须说,这是非常严肃的事,也是S大学医学院半兽人兽医组一贯坚持的传统,尽管半兽人和人类有本质上的不同,我也明白,在座或许有人,至今仍对半兽宠物持有偏见,但你既然从事这项医学工作,就不允许抱持轻忽的心态,如果你觉得,半兽宠物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可惋惜的话,现在就可以放下你手中的数据,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会议室内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人站起来,许多人和我一样,眼神中不带任何一丝疑惑。
早在我送出转科表那一刻,我就很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既然已经投身到这个世界,就不能屈服于外界异样和质疑的眼光,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李教授见状,满意的笑了:
“若大家都同意这样的共识,就把资料收好了,从下个星期开始,你们就跟着宠物们的主治医生,好好学习,每个星期个别和我做一次口头书面报告,我先预告,主治医生不是常常都在,况且我还有课要教,没有太多的时间理你们,若是让我发现你们有谁应付不来的话……你们知道后果。”
最后一句,明显带有威胁意味。
意思便是,若应付不来,就休想从他手里拿到学分了。
充满自信的挺起胸膛,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绝不。
我已经发过誓,一定要以最优秀的成绩从S大学毕业,若非如此,就不是我所期待的目标了,过去的努力将全都白费,没有丝毫价值。
在众人各怀心思、反复咀嚼李教授一席话的气氛之下,今天的课,到此便告一个段落。
第十五章
和有事去别处忙的朱文分头走出附属医院时,炎炎烈日依旧,我感觉自己都要被晒到脱皮了。
怎么这个城市的气候就这么怪呢,怎么我背包里砖块一样的书就那么多呢,在还没背起来以前,都得这样带着走,尽管甘之如饴,但还是很累。
“这星期有几份作业要赶哪……”
嘴里咕哝着,我从背包侧边抽出行事历,一翻开,密密麻麻全是字,我已经很习惯从被各种颜色的笔画得花花绿绿的行事历中寻找我想要的信息。
若是在车水马龙的道路上,像我这样不看路的走法,或许立刻就被车子拦腰撞上了吧,不过在校园当中,就比较没有这层顾虑,再拉风的车子开进来,还不是得乖乖让道。
唔,想到车子,医院的修建工程不知道怎么样了,这阵子忙到没空去找钟医生他们,明天和吉赛儿出门的时候,就顺道去看看吧,说不定吉赛儿在见了钟医生以后,会稍微冷静一些,总觉得最近因为我做出种种与它认知相违背的行为的缘故,它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了。
我一心二用,在想着吉赛儿的同时,抽出夹在行事历上的红笔,用嘴咬开笔盖,在需要改动的行程上飞快的舞动,再逐一确认,直到所有的时间都排得刚刚好,我才安心的将行事历塞回去。
小时候的我,其实非常讨厌读书,过去的我想都没想过,我会需要在这里改动这些满到快要溢出框框、令人头痛欲裂的恐怖行程。
要是让我回乡下去见国、高中的同学,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几年以前,我还跟他们在乡村里那条从小玩到大的河边卷裤子抓小鱼呢。
转眼间六年过去了,就我所知,有几个朋友现在是到别的城市打工,有的在家乡小学当起体育老师,但没有一个人是像我一样,明明讨厌读书讨厌的要死,却还是卯起来考上S大医学系。
当年榜单送到家乡时,奶奶惊讶得差点晕厥过去,但相对的也非常高兴,还特地拜托从小看我长大、和奶奶是昔日同窗的村长伯主持,让全村在街头巷尾为我放了整整一个星期的鞭炮,开学前夕,我要坐火车出发到这城市读书时,全村的人都来为我送行不说,最夸张的还是我那总是拿着藤条追着我满操场跑的小学老师,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我痛哭流涕,明明都已经是快六十岁的人了……
直到奶奶已过世几年的现在,我还总是挂念家乡美丽的景色和干净的空气,却一直都没有时间可以回去,随着在城市里读书的时间越来越多,我的气质渐渐产生变化,和过去孩子王时期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并不是刻意要改变,只是等我回过神来,我就与过去在乡下生活的我,有些脱节了,兴许学识一旦变广,就不会拘泥在无谓的小事情上吧。
人就是一边丢弃一些东西,才从懵懂的小孩慢慢转化成会思考的大人,小时候办不到的事情,长大就慢慢办得到了,于是再过个几年,小时后会在意的,现在就不在意了。
当然,在这个过程当中,也会遇到许多事,已经解决的,就带着走,解决不了的,就留在原地,丢弃在人生路途中。
然而有一点,我是不会变的,无论旁人怎么劝,我都舍不丢弃,会这样不是没有原因,若不是当初——
“不要跟过来啦!”
泛黄记忆里的我,扭曲着一张中学生青涩的脸孔,涕泗横流,哭得又脏又难看,我脸上沾满污泥,身上还穿着那一套乡下学校土土的制服,赤脚站在家乡朴实又美丽的河堤岸边。
连跑了几里路,脚底都被铺得乱糟糟柏油路上的小石子擦出血痕,我已经痛到麻痹,泪水和着汗水涔涔流下,带着苦涩的咸味,风吹得路边芒草沙沙作响,在周围慢动作摇曳,那柔软的曲线,带着只存在记忆当中的奇异色彩。
“说了不要跟过来你是听不懂啊!走开、你走开啦!什么礼物!难得回来一趟,就送我这种莫名其妙的怪东西!”
我拾起地上的小石子,不断往一抹摇摇晃晃的娇小身影丢去。
“离婚、离婚!离什么婚!离你妈的大头鬼啦!”
我气得跳脚,哑着声音嘶吼。
那年秋天,是像现在一样热,还是更热?
我记不大清楚了。
眼前模糊的娇小身影,看起来非常沮丧,却还是忠心耿耿的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亦步亦趋的,跟在不断朝着它扔石头兼歇斯底里怒吼的主人身后——
……不是刻意要想的。
但是禁不住就想了。
我揉揉有些酸痛的眉眼。
上完今天的课,就快点回家吧。
第十六章
公共项圈,是这几年由宠物专卖店委托指定科技公司所研发改造出来的新产品,造型比之市面上的更加新颖大方,微电脑的设置也比传统项圈轻薄许多,只有基础的防卫和通报功能,不需要输入饲主名称。
为了避免人类“不负责任”的滥用,专卖店将公共项圈定义为医疗教学辅助用品之一,谨提供给研究室的宠物,或是因为重病难治,被主人遗弃在医院里的宠物,以及等待二次认领的宠物使用,直到该宠物找到新主人,或是死亡,才会停止公共项圈的功能,给予现下没有饲主的宠物们最基础的保护功能。
就是在校学生要登记公共项圈,在品德方面也受到相当严厉的控管,登记的步骤很麻烦,不仅要填写非常详细的单据,还必须将系上教授连带保证人授权书一同交到系学会审核,不过只要通过正规的登记程序,将数据上缴学校部门以后,通常一、两个星期之内就会发下来,原来在拿到当天就要给吉赛儿的,但由于我的健忘,真正将公共项圈交到吉赛儿手中时,早已经过了一段时日。
“这是什么。”
吉赛儿拎着我交给它的小牛皮纸袋,纤眉抬得高高的,一脸怀疑。
“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啦……我们晚点要出门,肯定需要这个的,快拆开来看看。”
我微微腼腆的笑道。
昨天虽然打定主意要早点回家,却还是在学校忙到十点,向来早早就躺平的吉赛儿绝不会为了等我而牺牲它的美容觉,故到家时,屋子早黑了,只好隔天再给。
“等一下再说吧。”
吉赛儿耸耸肩,不置可否,甚至有些兴致缺缺的撇嘴,随手将纸袋扔到别处,就继续它早晨的养生操,专注在一连串的地板伸展动作当中,彻底将我晾在一边。
我不禁流下几滴尴尬的汗水,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凑到它身边去,将纸袋放在它身前拿得到的位置,为了不要显得太刻意,我在一旁学它摆出令我筋骨喀喀作响的别扭动作,同时柔声劝诱着:
“哪,我特地去学校登记的呢,先瞧瞧吧。”
“等一下再说。”
跟刚刚一样的回答,吉赛儿它闭着眼,就着盘腿的姿势,深吸慢吐,这样旁若无人的态度,多少让我感到些许挫败,不过也很习惯了,至少在清晨不大想说话的早操时刻,它还勉强理了我一下,也没有阻止我发言的意思,可见今天它的心情算是难得的好了。
虽然内心暗自猜测它心情好是不是因为待会儿要出门溜达的缘故,但我可不敢妄自断言,吉赛儿不像阿庞那样,喜怒哀乐的标准经常变来变去,这一刻以为它在高兴,说不定它根本不在意。
最好的证明,就是前几天跟吉赛儿提议逛街的时候,它压根没反应,也看不出半点喜悦之情,只冷冷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哼——原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做逛街,看来还不是太自闭嘛,总算有救了,可喜可贺。”
但一点也没有可喜可贺的意思,摆明就是挖苦,害得我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不过尽管被它不理不睬,公共项圈的款式,还是我特地看校园目录挑的型号,我想早点看吉赛儿戴起来,证实是不是如我想象中那样适合,于是我拉下脸皮,不屈不挠的持续游说:
“吉赛儿,先看看嘛,不会花多少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