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那么可怜的份上，跟你出来也不是不可以。”

吉赛儿愿意响应我的要求，我很开心，原本让人打从内心感到困扰的事，一下子变得有趣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尽管在各式各样漂亮宠物聚集的地方，吉赛儿看起来还是非常显眼，那股高傲的存在感可以掩盖周围所有人的光芒，以至于一些认识我、从没听说过我现在养宠物的同学们一个个上前盘问。原本应该在广场搭建出来的舞台后方准备上场当主持人的朱文，也在接到消息以后，趁节目开始前的一点时间冲出来看我。

朱文一身破烂，头顶插着一把斧头，满头满脸的血，眼神却诡异的晶亮无比：

“哇！阿威，它是你的宠物啊！”

“我带来的。”

对于这被人反复问了十几遍的问题，我不再费神多作解释，再说朱文这副德行，我实在很难认真跟他说话。

“美呆了——！生得这么漂亮的鹦鹉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阿威你果真不让我失望啊！”

朱文很快的就辨别了吉赛儿的种类，而且正如同他所说，即使是宠物专卖店提供的图鉴也比不上吉赛儿分毫。

宠物卵清一色的非常昂贵，但多多少少也有价格之分，危险性高的、基因配对完美的，通常就会跟普通的宠物卵有数倍价差，美貌度也会有所分别，我想当初买下吉赛儿的人，肯定所费不赀。

吉赛儿的眼神在朱文不带人气的脸上飘忽了一会儿，似乎是对他身上逼真的打扮有些好奇，它绽开华美的笑容：

“哪里来的脏东西？”

“咳呃……吉赛儿，他不是脏东西，是我同学朱文。”

一口口水被惊着了似的怎么也咽不下去，我满脸斜线。

朱文发出一阵刻意装神弄鬼的愉悦怪笑，恐怖的拖长句尾：

“亲爱的吉赛儿，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就是脏东西，我在的地方大家都说不大干净呢，今天就是我邀请你们来的，我特地亲自来让你们抽号码牌噜……”

朱文不晓得从哪里摸出骷髅样式的纸箱，递到我面前。

仔细一看，黑暗中有许多死状凄惨的工作人员捧着纸箱到处飘荡，有些人顾着聊天，没有注意到工作人员就在后头，被拍了肩膀之后回头去看，顿时尖叫声四起，顺利营造了节目开场前的微妙气氛。

我跟其他人一样伸手进纸箱里摸了一阵，纸箱内缘沾了冰冰凉凉又软软的怪东西，我忍不住鸡皮疙瘩猛冒，很快的随手一抓，手上就多了两个别在一起、用奇异笔标上数字的圆形号码牌，编号13。

“一定得挂这个吗？”

吉赛儿凑近一看，有些嫌恶的皱眉。

“号码牌肯定有用意，就先别着吧。”

我温声安抚，将其中一个号码牌别在自己手臂上，接着自然的跟周遭的饲主一样，顺道将另一个别在吉赛儿的腰间，吉赛儿抱着胸口，下巴微扬，眼神看向别处，没有阻止我的举动。

朱文再度嘿嘿乱笑：

“阿威，谢谢你没有落跑啊，今天光是看到你的吉赛儿，就值回票价啦！”

吉赛儿扬起眉毛，表情似笑非笑，我这才猛然惊觉朱文的语病，赶紧说道：

“啊，朱文，吉赛儿它……”

不是我的。

但未尽的话语被朱文打断：

“虽然很想跟你们再多聊点血腥的话题，但我该去准备开场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啊，先说，我可是超有自信的唷！节目保证精彩啊嘿嘿嘿……”

“啊……”

还没来得及纠正，朱文就效果十足的“又”飘走了，留我在这里尴尬的抹额头。

有些局促的盯着身旁的吉赛儿，就怕它因为朱文一时的误解而感到不高兴，我心里这么担心，吉赛儿却没有多大反应：

“发什么呆，赶快走啊。”

它美艳的脸庞微侧，布置幽暗的灯火在吉赛儿身后慢慢点起来了，映照它颀长的身影，透出一抹淡雅的荧光。

大家不约而同的往广场上的舞台处靠拢，被吉赛儿提醒，我才楞楞地踏出脚步。

“我倒要看看有多精彩。”

它说。

第二十八章

幽暗恐怖的耸动音乐搭配隐隐约约的鬼哭神号，透过全校广播系统笼罩整个校园，传来阵阵沁人脾肺的凉意，为了切合主题，在舞台上佯装自己已死亡多时的朱文压低嗓音、慢条斯理的做开场白：

“大家好，我是本年度试胆大会总召兼节目主持人，大四兽医组，朱文是也，很高兴大家来到这里。夜半时分我们相聚在一起，可以说是缘份一场，正如同大家所见，数年前在社会上流传甚广的校园连续凶杀案，此时此刻在我们美丽的校园中真实上演了。有传言说道，当年那宗骇人听闻的凶杀案，之所以会找不到凶手，是因为凶手并不是人，而是潜伏在本校旧宿舍一抹积怨已久的灵魂，而这个传言发生的始末，就是我们今晚的主题……”

朱文怪笑一声，周围的工作人员立刻极有默契的同声发笑，由于演技太过逼真，使得原来活泼聒噪的人们受到氛围影响，逐一安静下来，现场顿时鸦雀无声，只余下音乐不断在人与人之间的空隙中流转。

朱文对这样的成果显得相当满意，赶紧抓稳节奏：

“为了让大家能够亲身经历到当年弥漫所有大学校园的恐慌，以及确保节目顺利进行，就由我来向大家说明今晚试胆大会的游戏规则。首先，请大家确认号码牌是不是已经挂在身上了，还没有抽到号码牌的请举手……”

朱文在台上陆陆续续要求大家根据号码到指定的位置集合，大家默默听从指示，发出不规则的脚步声。有些人已经开始觉得心里头毛毛的，纷纷牵起自己的宠物，我下意识的也将手往身旁一摊。

“吉赛儿，怕的话就牵着我吧。”

我说。

吉赛儿撇头白了我一眼：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明明就是你怕吧。”

“……”

我不小心默认了。

不只有校园鬼故事多，我老家那里鬼故事也很多，乡下娱乐很少，在夜晚灯光不足的情况下，一群小孩子聚在一块儿玩，肯定不是探险就是讲鬼故事，平时玩闹在一起的同辈为了显示自己胆大，往往互相逞强斗气，在这种时候，策略就相对重要了，比如每当感觉到自己有些胆怯，就主动提出要保护别人，将对方带到自己身边，如此一来再怎么样都会有人陪着，胆子自然就大，而且也可以稍微塑造一下英勇的形象……不过这种策略对吉赛儿一点也不管用，一下子就被看穿了。

既然被拆穿那也没办法，我大方承认：

“……是啊，所以还是牵着比较安心，你觉得呢？”

吉赛儿不屑的嗤笑一声：

“哪有什么觉得不觉得，你爱自己吓自己是你家的事，谁理你啊。”

嘴巴上说不理我，但当我把手伸过去试探的碰碰他手背，吉赛儿却没有丝毫抗拒，于是我便将它指节分明的纤细紧紧攥入掌中，果然吉赛儿并不挣脱，甚至微施力气，安抚似的回握。

那暖热的温度，令我不免有些小小心跳起来。

仔细想想，吉赛儿嘴巴坏是坏，但骨子里其实很体贴，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这一点就连平时和它最不对盘的阿庞也察觉得出来。阿庞之所以老是和吉赛儿吵翻天，是因为能够毫无顾忌吵架的对象就只有它了，前阵子阿庞才打电话跟我说好久没和吉赛儿吵架，压力着实累积不少，阿庞平时气归气，私底下还是忍不住关心吉赛儿，像是它和哪个试图领养它的饲主见过面、用什么理由拒绝、心情好不好……等等之类。

啊，想到这个，吉赛儿和我住一起以后，似乎就没见到它去执行它的寻找饲主行动了呢……宠物专卖店那里也没消没息的，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第二十九章

就在我分心胡思乱想之际，朱文已经把规则说了七七八八，总的就是，在场的百来人依照编号顺序分作三大队，分别从三条路往旧宿舍的方向走。接着以两个人为单位，编号在前的人走前面，后面一组要等前面一组消失在前方转角处之后才能出发，沿路上会有许多吓人的玩意儿，同时也有很多线索，参加游戏的人必须利用那些线索来解谜，答出谜底的人——

“就可以得到地狱的入场卷，体会究极的恐怖……”

朱文颤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播给众人。

“今年是侦探游戏啊……”

一名饲养大麦町犬的大二学弟跃跃欲试。

“啊呀……我不会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吧……”

一个同班的女同学牵着她的金丝雀，满脸忧容。

所谓地狱的入场卷，其实就是进入旧宿舍的资格，花了个把月、真正精心布置出来的鬼屋，必须是顺利通过第一关的人才能参观，毕竟参加的人那么多，不经过筛选的话，玩到天亮也玩不完，过去试胆大会都会利用不同的活动内容尽量削减人数，同时增加游戏的竞争性与趣味性，每年都来参加但每年都无法进入旧宿舍的大有人在，主办单位本身也抱持着想要多点人过关但又不想那么简单就放行的微妙心态来设计活动……不过或许就是这样才更有意思。

经过工作人员熟练的带领，活动有条不紊的进行，因此很快便轮到我和吉赛儿出发了。

“走吧，吉赛儿。”

吉赛儿轻轻挑眉：

“要是你吓破胆了，我会笑死，绝对会。”

“也用不着到笑死这么严重吧……”

我和吉赛儿手牵着手，一个试图聊天一个拚命吐槽的顺着地上荧光的箭头，踏上主办单位规划好的路线。

一路上果真是鬼影幢幢，利用时间差来营造周围只有我们俩的错觉不说，那群工作人员都不晓得受过什么样的训练，光是远远在树丛那头站着就鬼气横流，化妆及声光效果之逼真，丝毫不觉得这不过是大学生用来消磨时间的娱乐活动。

过程中稍微让我出了点冷汗的，是一具横躺在凉亭里的尸体，走过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动静，偏偏就是距离拉到最近的瞬间，突然往我的方向拖着身子爬动，还发出莫名的嘶哑声，吓得我一下子倒弹两步，因为想起吉赛儿在旁边看着，才把差点叫出来的声音吞回去，强自镇定。

反观吉赛儿，它大胆的跨过尸体所在的阶梯，把压在石桌、上头写着“遗书”二字的信封袋拿了回来：

“这又是什么。”

我惊魂未定的将信封里的东西拿出来确认，是一张透明的投影片，上头有着用各种不同角度排列的文字符号。

“唔……就跟刚刚我们拿的东西一样啊。”

“什么一样？”

“一样是线索。”

吉赛儿青筋：

“……程晟威。”

“我在想了、在想了……”

无奈的把第三个线索收回信封，我将先前拿到一张黑白团体照以及一则简报的内容仔细想过一遍，还是没有头绪。

说是要找出校园连续杀人案的凶手，但意义不明啊……这些东西。

肯定是朱文的推理癖又犯了。

第三十章

吉赛儿似乎开始玩出点兴致的样子，从出发那一刻开始，它嘴角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尽管无法确切明白它怎么想，但我觉得……至少要带着它到旧宿舍里逛一逛，才能算不虚此行。

下定决心以后，我再度牵起吉赛儿，离开尸体还在阶梯上不断抽搐蠕动的凉亭，持续走了一段路。

终点越来越近，手上的线索也越来越多，我们总共拿到一张团体照、一份简报、三张印有不明文字的透明投影片，一组密码和一张仿造计算机键盘所排列出来的整齐字母及数字。

我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努力将线索串连起来，发现也不是太难的事情。

首先是被害者的“遗书”。

故事设定被害人有两个，一个遭到凶手杀害，另一个听闻对方死讯后随即自杀，凶手担心身份暴露，故将自杀者的遗书拆解开来，化为三张排列着诸多不明符号的投影片，藏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当然，这很明显的是为了游戏效果）。

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到三张投影片都共同拥有一个相同的符号，只要以这枚标记做中心点，顺时钟方向堆栈起来，三张投影片重迭的部份就会显现出正确的遗书内文。

接着是“密码”。

这个感觉就简单多了，只要将由数字和字母组成的密码用计算机键盘对照出来，就可以得到一段被害者为了不让凶手发现而隐藏起来的文字讯息。

再来是“团体照”和“简报”。

简报是警方的验尸报告和关系人的证词，而这些自然就是要给人猜测凶手与被害者之间的关系，是游戏中最难的部份，不用逻辑思考还真是不行……

哗沙沙——

一阵清风吹袭，校树随之摆荡出妖异的姿态，远方的嚎哭似是永无止尽，偶尔跳出来吓人的布景更令人神经紧张，想起一路上主办单位故弄玄虚，甚至演出凶手行凶的过程，我握着吉赛儿的手不知不觉就有点太过使劲，惊觉到彼此久握所渗出来的汗水，我赶紧说道：

“对不起。”

一路上经由转述，和我一道想办法解谜的吉赛儿停下脚步：

“为什么要道歉。”

并不是询问，只是对着空气低喃。

“手……很不舒服吧，湿湿黏黏的。”

握了大半个钟头，吉赛儿的手都麻了吧，我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松开，让它雪白的手掌缓缓贴回身侧。

原以为这么做会让吉赛儿比较轻松，却意外的在它眉眼之间捕捉到一丝怒气，还没看仔细，吉赛儿跨着大步甩头就走，突然离我这么远，我心里一急，赶忙抬腿跟上，嘴里一个劲儿的喊：

“吉赛儿、吉……”

“不舒服还能握这么久，我真佩服你，忍耐力十足啊。”

吉赛儿后脑杓对着我，在前方充满火药味的扬声说道：

“下次劳烦你别那么委屈，免得我还得可怜你！”

我吓了一跳：

“不、不是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

“你就是这个意思！啊——我干么非得要和你这令人火大的家伙搅和在一起不可，算了，我要走了。”

吉赛儿不给我辩解的机会，烦躁的拨弄发丝。

“咦？要走了，可、可是终点在前面，谜底也解得差不多，我们马上就可以——”

吉赛儿回身一瞪，先前才体验过的杀气又来了，惊得我停止追赶的脚步，僵立在它身后不远处。

它磨呲贝齿，火冒三丈的：

“——干我屁事！”

第三十一章

疏离感。

见吉赛儿如此说话，心中那股熟悉的烦躁再度侵袭，一丝一缕的，紧紧束缚我的胸口，连一点喘息的空间也不留，我厌恶这种感觉，简直无法忍受，在自身极不乐意的情况下，碰触到那什么事都无法如愿的小时候，让我很不开心。

记忆中的爸妈，在听见我提出“想一家三口，跟奶奶一起好好生活”这项要求时，笑得好勉强。

“阿威，你……你还是留在奶奶家吧，勉强让我们聚在一起，又会一天到晚吵架了，你乖乖的，好吗？乖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