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赛儿简单的抛下一句，便大剌剌的登堂入室，它显然没手空着，只提起手臂用行李粗鲁的把表情无比呆滞的我往屋子里推，同时用脚把门再撑开一点，直到确定所有东西都拿齐，长脚一勾，门牢牢的关上。

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吉赛儿放下行李，拍掉手上的灰尘，仰着下巴劈头就问：

“我要睡哪？”

“哈？”

“小狗的房间锁住了，我也不想跟你挤一块，所以，我要睡哪？我警告你我不睡地板和沙发，太硬了。”

“这……书房里有床，如果清一清的话……”

我不知不觉顺着它的话回答了。

“那就决定了。”

吉赛儿再度提起行李，它来过我家很多次，熟悉这里的房间配置，故不需要指示就跨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

“等等！”

我赶忙在情况失控之前拉住它：

“你……不觉得应该先解释一下吗？就是……我搞胡涂了，你怎么……”

吉赛儿缓慢拍翅的背影顿了一下，随即快速的撇过头，七彩的发丝飘散，它的身体极有压迫感的往我身前一靠，典雅细致的脸庞近在咫尺，它轻眨闪烁异彩的漂亮眼眸，传递坚定且不容置疑的讯息，我瞬间有些迷惑，忘了躲开。

吉赛儿随意又好看的撇了撇殷红的薄唇，下巴微挑的角度呈现出线条美好的咽喉，它用极度自信的语气，说出不管经过多少年，只要一回想起来，就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话语：

“我想过了，从今天开始，我要跟你住。”

第七章

“……嗯，它现在在我这里，在外头逛了好一阵子才来的，看起来累一点，不过没什么大事，嗯、嗯、没关系的，现在也晚了，我会照顾它，你不用特地跑一趟……”

不经意的抬眼，我凝视家中浴室的方向，里头正传出莲蓬头冲刷的水声。

强势发表了入住宣言之后，吉赛儿表示自己在外头逛得满身大汗很不舒服，遂干脆的甩开我，将行李丢在书房门口便转身进了浴室，对于今天种种怪异的行径并没有再多做说明，感觉似是临时决定般随性，但眼神却认真得叫我无法拒绝，虽有满腹疑问，但还是只能随它高兴。

听钟医生说，吉赛儿在韶昕家其实适应得不错，并没有因为突然换了环境而打乱生活作息，平常也没有任何异状，今早甚至还提醒准备出门外诊的钟医生要早点回来……怎么晓得它会趁机将所有的行李打包好，然后一声不响的跑来。

我想起前阵子吉赛儿说要给人领养时，也是像现在这般突然。

当时我对它说：

“你不需要这么急的。”

但吉赛儿冷冷回了我一句：

“你管得着吗？”

之后它便排拒所有人的关心，独自展开一连串的“相亲活动”，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它却一再的拒绝有意要领养它的饲主，这使我不禁心想，就算跟吉赛儿认识了这么久，我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它。

“那么暂且先这样子，我之后再找机会跟它谈谈……”

跟钟医生仔细确认吉赛儿生活上各方面的细节之后，我挂上了电话。

“好吧……该怎么办呢。”

我右手搭着后颈，有节奏的轻拍：

“还是先把床位清出来吧。”

心里有了一番计较，我拉起还挂在肩膀上的毛巾，偏着头胡乱擦拭仍呈现半干状态的头发，缓步走向这几年来不知不觉被书籍层层淹没的书房。

我找来了纸箱，花了一些时间，先将书房连接客厅的走道清出来，开始收拾淹没床铺的书本，同时迅速的做分类，这样之后要持续把其他书本装箱就会容易得多，好在我平时都会固定清理书房，因此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多灰尘。

我为吉赛儿将要睡的床换上崭新的床单和棉被，不忘多放一些质地柔软的枕头，柔软的床对鸟类的宠物来说非常重要，虽说翅膀纯粹装饰、不具有飞行功能，但仍是它们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像人类可以自由弯曲自己的肢体、揉弄自己的肌肤那样，翅膀具有很好的弹性与韧性，不会因为翻身或挤压的小问题轻易造成伤害，但在睡眠的时候善待自己的翅膀、让自己觉得自在，是所有鸟类宠物都会要求的事情，若是神经再纤细一点，还会因为睡不好而一整天没有朝气。

呵……也只有宠物在学术的特性上，我才能说我了解吉赛儿了，想来还真有趣。

“我问你，这里没别条浴巾吗？我不想用别人用过的。”

正当我认真收拾的时候，听见吉赛儿从后方传来的声音，不转头还好，一转头，我手上捧的一迭书立时垮掉一半。

眼前的吉赛儿赤裸，左手插腰、右手支门框、脚踏三七步，大方袒露比例美好、肌理匀称且香喷喷的漂亮胴体，它浑身上下都在滴水，身后连绵了无数小水洼，散发蒸腾热气的翅膀羽毛和长达腰际的湿发贴在身上，多少起了点遮掩的效果，但就算我已经努力回避视线，不该看见的地方还是看得一清二楚。

我赶紧放下手边的工作，埋头快步越过吉赛儿出书房，到我房间的衣柜拿出干净的浴巾，有些气恼的：

“怎么不穿衣服就跑出来，这样会着凉。”

“我不想湿答答的穿衣服，更何况我一开始就懒得把衣服带进去。”

吉赛儿接过浴巾，背对着我仔细擦拭自己的身体，每一处都不放过那样的巨细靡遗。

闻言我不禁苦笑，忙蹲下“勤劳的”翻起吉赛儿扔在书房门口、把衣服塞得乱糟糟的行李，试图从中找出看起来比较像睡衣的。

我一面翻找，一面细声嘟囔：

“……暴露狂。”

“我听见了。”

“唔……”

第八章

吉赛儿它……真的很漂亮，不光是那仿造古代美人图所勾勒出来的精致五官，就连身体也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只是惊鸿一瞥便迅速别开视线，但凝脂般光滑细腻的肌肤仍熨烫似的刻在我的脑海里，遮掩之下的紧绷小腹、修长有弹性的大腿肌肉、精巧粉嫩的脚踝，皆被水滴深爱般一路轻抚，柔美中带有锻炼的结实体态，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艺术品一样，而吉赛儿那坦荡荡裸露身体的气魄，使裸露的它看起来竟有种端庄的气质，搭配色彩缤纷的发丝和羽毛，反更添华丽。

我一向有自言自语的习惯，有时候说给别人听，有时候说给自己听，在此时为掩饰内心一瞬间被吉赛儿挑动起来的莫名骚动而下意识出口的埋怨，理所当然是说给自己听的，好让自己把这股骚动定义为无伤大雅的玩笑，我并不想承认自己被这股无端冒出来的骚动感给吓到，但这样的意外，还真让我有些……不习惯了。

然而这项举动一旦被吉赛儿毫不客气的戳破，就完全尴尬到不行，又不能因它“太美丽”而责怪它……这样说来有点悲哀，但半兽宠物本来就是因之美丽多变的姿态，才得以获得人类自私的青睐。

虽然不是有心的，但用“暴露狂”这种词汇来形容吉赛儿的我确实有错，所以我涨红着脸老实的道歉，换来了吉赛儿一声从鼻子里送出来的“哼”。

为了转移它的注意力，我赶紧将一件宽松的米白色棉质长裤连着内裤交给刚擦完身、还维持背对我姿势的吉赛儿，在它穿上的同时，我开口说道：

“好了的话手抬起来。”

吉赛儿手压着腹部松紧带，转头瞥了我一眼，见我手上拿着棉质的上衣，轻轻扇了下翅膀，只稍稍停顿，便回头默不作声的照做。

“我找遍了你的行李，都只有增加翅膀开口的背扣式上衣，这款式的要把翅膀穿进去很麻烦吧，怎么不让钟医生给你买露背式的呢？”

我熟练的将衣服穿上它纤长的双手，指尖贴着吉赛儿后颈的发根，将湿润的长发轻巧的拨到一边，发现还有几根恋栈的发丝贴在吉赛儿的美肌上不愿走，我用手指一遍遍滑过，直到拨干净为止。

“没事干么露背给别人看？”

“那露全身给我看就可以吗……我真是搞不懂你……”

小心的将吉赛儿的翅膀穿进那两个开得刚刚好的口，拉好边缘固定的软拉链，然后将背后一整排的扣子一个个细心扣上，全程动作都自然得像做过上百遍，不仅仅只是学校培养出来的。

“好了，你也累了，把头发和羽毛弄干就去睡吧，抱歉你可能要暂时忍受一下那些书……我会尽快收干净的，明天早上我们再来讨论住一起的细节……”

我的手轻握着吉赛儿一小撮艳丽的头发欣赏着，絮絮叨叨交代了一阵，背对着我的吉赛儿却出奇的沉默。

“吉赛儿……？”

听见我的呼唤，吉赛儿只微微撇过头，我看不清它的表情，便将注意力放到那因平稳呼吸而轻微颤动的长睫毛。

“程晟威。”

平常只会喊我“喂”或“你”的吉赛儿，突然喊了我全名，令人摸不着头绪。

“什么事？”

“……如果我说要一直住这儿的话，你会照顾我吗？”

“照顾……当然会啊。”

不假思索，我温和的笑道：

“直到你找到下一个主人。”

“是吗。”

不带任何特殊意味的语气。

吉赛儿踏前几步，漂亮的发丝从我的掌心滑开，飘渺得抓都抓不住，它转头，摆出一贯的高傲神情，扬着眉毛、挑着下巴，一把将我推出书房，然后倚在门框上，脸上绽开一抹华美的微笑，伸出右手轻拍我的脸颊：

“你的服务很周到，但很可惜我要去睡我的美容觉，你可以退下了，赛巴斯汀。”

随即往后退开，当我的面甩上房门。

我凝视着纹风不动的门板，一脸尴尬：

“什么赛巴斯汀，那是哪一国的仆人啊……啊！吉赛儿你还没把头发和翅膀弄干哪！”

但不论我怎么拍门，里头都不再有任何回应。

于是我只好默默的蹲下身子将吉赛儿还扔在门口不理的行李稍做整理，包括许多衣服和它宝贝的收藏品，望着从这个方向看一路绵延到浴室的水渍，我垮下肩膀，认命的拿抹布来擦干，接着关上家里所有电灯、电气用品回到房间，安稳的迎接无梦的夜晚。

第九章

隔天清晨一早，我完全是被吓醒的。

“程晟威，你醒了没有啊？”

清冷的声音和着一股好闻的香气自正上方飘来。

“呃……嗯？”

我拚命眨着惺忪的双眼，发出无意义的疑惑呻吟，双手乱无章法的挥动，试图让承袭夜幕的阴暗室内明亮起来，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习惯关灯睡觉，因此除了清早透过窗帘小小缝隙射入微不足道的阳光，我的房间基本上还是处于光线不足的状态。

明明该是自己一个人缓缓清醒的早晨时刻，却赫然发觉有个人骑在自己的腹上，传达鲜明的体温及重量，兼且披散鬼魅般的长发、拍动恶魔般的翅膀，模糊的脸面镶着一双锐利的眼眸，诡谲的气氛使得我人虽在半梦半醒间，但已经确切感受到直刺内心的惊悚。

“发什么呆，到底醒了没有？”

吉赛儿使劲掐住我的鼻子，我瞬间窒息，赶忙张嘴呼吸，带着鼻音哼道：

“唔唔……醒了、我醒了……！”

“那就好，限你十分钟内起床，现在是……早上六点整，我先去淋浴，给你半小时准备早餐，等我出来还没早餐吃的话你就皮绷紧一点，明白？”

“明白、明白……”

吉赛儿满意的点头，翻身下了床，消失在房门口。

我困难的爬到床边，撑起身子拿了桌上的闹钟一看，果然是六点整，我设定七点半的闹钟还没响呢，看来这是吉赛儿固定的起床时间。

难道，钟医生每天都这么早……起床喂鸟吗？

我手撑在厨房洗涤台，不住的揉眼、打呵欠，通常大学的第一堂课最早是八点十分，就是迟至七点五十分才出门，我住在学校对面，只需过条马路便可抵达校园、准时进教室，故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再加上今天的课是十点开始，顿时增加了不少过去用在睡觉和彻夜读书的时间。

就某种意义来说，算是好事吧，既然确定空出早上的时段，那我就不需要熬夜读书，准时上床睡觉，不过话虽如此，还是好困。

拿着干净的碗筷步入客厅，我又打了一个哈欠，此景正好被吉赛儿撞见。

“要出来当河马就滚回池塘去睡，醒来没醒来的样子，很勉强吗？”

吉赛儿勾起唇角嘲讽的笑。

经过半个小时的梳妆打扮，坐在客厅里的吉赛儿双手抱胸，交迭的双腿修长又好看，也许是因为本身的颜色已经够缤纷了，所以吉赛儿的衣服大部分为单一色彩，再搭配手工精致的花纹，像今早便是简单的斜领纹饰上衣搭配长裤，显得精神抖擞，浑身上下无懈可击，这才是迎接新的一天该有的模样，反观我自己，倒像只冬眠期还没结束的困熊。

我有些赧然的：

“唔，以后不会了啦。”

随即把碗筷摆上桌。

我住的地方严格来说没有餐厅，所以吃食方面都是在客厅解决，我坐到吉赛儿对面，开始享用每天早上固定会用的早餐，然而吉赛儿只是看着我吃，自己却丝毫没有要动筷子的欲望。

“怎么啦？”

我疑惑的歪头，宠物应当不会排斥这个吧……在人类的食物当中算是很清淡了，对健康也有好处。

“……我从刚才就想问了。”

吉赛儿蹙起眉头，冷声说道：

“这些到底是什么？”

“早餐哪。”

“土司呢？牛奶呢？蔬菜色拉呢？”

吉赛儿貌似有些抓狂，不过还是压抑着语调，尽力保持优雅。

“那是中午过后才吃的，早餐的话，这牌子的土豆面筋和脆瓜真的不错，把肉松和蕃薯稀饭和在一起吃的话也很香，喔，还有豆腐乳，我等等去冰箱拿……”

我殷勤的将几个分装好的漂亮小碟子推到吉赛儿面前。

吉赛儿总算忍不住青筋暴露：

“你是老头子吗！？”

我吓了一跳：

“会吗？很普通吧，我小时候住乡下奶奶家时都是这么吃的。”

“你也不看看我适不适合！”

呃，一向红茶配蛋糕的吉赛儿突然这么吃感觉的确有点怪怪的，但是——

“吃饭还有分适合跟不适合吗？一样是填饱肚子，再说，这么吃也很健康。”

我提出我的想法：

“其实我觉得钟医生和韶昕的生活模式比较适合你，所以一直认为你跟他们住最好，跟我一起住，我会愿意配合你的习惯，但相对的，你是不是也应该配合我呢。”

“……”

吉赛儿怒目而视，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我则尽力安抚：

“如果真的不喜欢，大不了每天换一种，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做，这我们再讨论，今天暂时先试试看，好不好？”

然后，再次将小碟子往前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