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幽,你忘了神裔一脉的传说了吗?”
第75章:当年
云泽开国之初,境内弥漫一股怪雾,女子受之,即眩晕无力,渐至卧床不起,最终虚耗而亡。景帝李琰遍招天下名医,却无人能解雾障之毒。一时之间,云泽人口锐减,民心动荡不安,国内谣言四起,传言景帝执娶男子为后,触动天怒,才得此恶报。后将军薛鱼以帝后之尊,徒步攀登神山凤栖,以息天神之怒。神感其诚,特许薛鱼以男子之身诞下双生子,一子与寻常婴孩无异,一子眉心点缀一点朱砂红痣,是为神裔。
自此以后,凡皇室血脉,双生者,必循此例,而百姓之中,无一此例。
“当年,我们的确都相信苏大哥不会叛国通敌,但他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却让人不得不怀疑……”
二十四年前,李承延在苏家的帮扶下,已经立稳根基,其中镇远将军苏鸿睿更是功不可没。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李承延继位后,云泽扩充的领土,都是苏鸿睿带领将士们浴血奋战得来的。正是因为云泽在李承延的统治下,达到了又一鼎盛时期,与之毗邻的西夷国忌惮不已,趁苏鸿睿领军东扩时越过边境的沙漠,占领了数个边陲小城。
苏鸿睿带领十万人马火速驰援,历经一番艰苦厮杀后,终于将敌军败退。可苏鸿睿却不慎遭到西夷太子暗算,身中数箭落入敌军包围,不幸被俘。
西夷太子早知苏鸿睿身份特殊,不仅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将军,更是云泽尊贵的皇后。苏鸿睿一被俘,他即刻开出条件,要想皇后安全归来,云泽必须割城十座,奉上金银千万,并与西夷订立婚盟。
面对西夷贪婪的索取,李承延沉默了。
苏鸿睿到底是救,还是不救?
朝野之中纷争不断,感怀苏鸿睿汗马之功者,力主纵使暂且退让,也要让皇后无险而归。而一直被苏家权势压制的官员,则一味上书劝谏,皇上当为江山社稷考量,万不可感情用事。
那时候,沈沉璧还拜在苏简帐下,只是个不起眼的翰林学士。他旁观了这场激烈的唇枪舌战,一面为苏鸿睿的安危忧心,一面又愤恨西夷太过得寸进尺。
又要巨款又要割城,还妄想联姻,一旦同意他们的条件,正处在鼎盛时期的云泽将会遭受不小的打击。
是否营救苏鸿睿一事,最终没有定论。云泽驻扎边境的大军隔着沙漠与西夷对峙。
三日后,前去西夷和谈的使者归来,却并没带回让人欣慰的消息。
由于对云泽修改后的条约不满,西夷太子已将苏鸿睿软禁起来,若李承延三个月后还不能给出让他们满意的答复,便将苏鸿睿的人头送回。
“当时大家都很奇怪,向来性急的西夷人,竟肯等上三个月的时间。”
沈沉璧回忆起那段往事,内心的激愤之情丝毫不减。他眼看敬爱如父的苏简忧心忡忡,一日比一日苍老,却无能为力。云泽虽没同意西夷的要求,却还是送去了不少的钱财安抚。也有人提议派细作混进西夷皇宫,偷偷将苏鸿睿营救出来。
眼看三月之期渐满,可派去的人,都没有再回来,而苏鸿睿却被藏得越来越深。
失去了苏鸿睿的消息,李承延勃然大怒,探子回报的当日,便将当初力主继续同西夷作战的大臣狠狠责骂一顿,有几个人还挨了板子。
第二日,他亲自前往迎接前来和谈的西夷太子,并与之密谈数个时辰。
谁都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只是三月期限一到,苏鸿睿就被放了回来。
云泽却没有割让城池,也没有同意联姻的要求,不过却给了西夷一笔更加巨额的赔款。
这个结果已经是出人意料的好了。国库虽然遭受重大损失,总好过割城联姻,既让百姓沦为奴隶,又有损皇室尊严。
更重要地是,苏鸿睿平安归来了。
“那时我们都只顾着高兴了,却没想过既然西夷太子仅仅因为赔款,就肯将苏大哥放回,直到那件事……”
沈沉璧至今都还记忆犹新。苏鸿睿回来不到半月,李承延就在苏鸿睿的寝宫里发现了一封西夷太子亲笔所写的书信。
信上洋洋洒洒地描述了对苏鸿睿的爱慕之情,以及对苏鸿睿在西夷时,两人共度时光的怀念。
而这封信,是在苏鸿睿的贴身衣物里发现的。
身为云泽的皇后,却私藏敌国太子的情书。
此事一发,朝野震惊。
尽管苏鸿睿极力辩驳,却没有听信他的解释。
并且因为这封信,之前西夷太子反常的举动,倒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与苏鸿睿本有私情,当然不愿取他性命。可三月期限已至,云泽仍不肯同意西夷的条件,他反而陷入被动。索性在与李承延和谈时,接受他的提议,收下巨款便将苏鸿睿放回。也算不枉这次大动干戈。而重返云泽的苏鸿睿,则潜伏在皇上身边,随时等着再一次反扑的机会。
“不!朕不信!”
尽管证据确凿,李承延却仍不愿相信苏鸿睿会私通敌国太子。
“鸿睿已经有了朕的骨肉,他怎么可能与敌国太子有染!”
李承延激动之下,说出了另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
苏鸿睿怀孕了!
皇后怀上子嗣,如此重大的事情,在李承延公布之前,却无人知晓。
“微臣斗胆,敢问皇上是如何得知皇后有孕?”
群臣议论片刻,便有人提出质疑。
“当然是鸿睿亲口告诉朕的。”
李承延说完,整个人慢慢坐回龙椅上。随后,他手一抬,厉声道,
“宣太医!马上宣太医!”
太医很快就提着医箱来了,在李承延的授意下,悬起丝线,仔细为苏鸿睿请了脉。
“恭喜皇上,苏将军有喜了!”
李承延的脸上却未见喜色,他沉着脸问道,
“苏将军有几个月的身孕了?”
“回皇上,两月……两月有余。”两月二字一出口,太医满脸的笑容不见了。他猛地跪在地上,声音颤抖不已。
这下不仅是李承延,苏鸿睿的脸色也变得无比难看。
被西夷软禁三月才放回国的皇后,却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
这个孩子是谁的,当然不言而喻。
随后,苏鸿睿就被盛怒的皇上下到天牢,在如山铁证之前,没人再敢为苏鸿睿多说半句。
“苏大哥被李承延下令关进天牢的时候,我们都不信他真的同夷国太子有私。也许那封信,是有心人陷害,说不定就是夷国太子所为。苏大哥多年来为云泽立下无数军功,镇远将军的名号也早被西夷知晓。夷国将他放回,无异于放虎归山。构陷苏大哥一事是他们所为,绝对说得通。”
当时这样想的,又岂止沈沉璧一人?
可在有人提出来之前,李承延便公布了苏鸿睿怀孕一事。
那封信还可以说是有人捏造,可苏鸿睿两个月的身孕,却是无法作假的。
忆及此处,沈沉璧面露愧色,
“自古以来,被别国掳走的皇族,大多受过轻侮。何况苏大哥这样地位尊贵又威风凛凛的名将。我那时竟也以为……他肚子里的孩子是西夷太子的。”
尽管他绝对相信苏鸿睿的为人,可被软禁他国,西夷人又以野蛮着称,在多次商谈未果后,对苏鸿睿做出什么,谁也无法预料。就连苏简将军,也相信了太医的诊断。所以才会用手里的兵权请求李承延同意“去子留母”。
李承延答应了,他没有即刻处死苏鸿睿,却将他幽禁在冷宫里,除了他和太监元喜,再也没有人能接触到苏鸿睿。
直到苏鸿睿生下孩子就被赐死的消息传来,苏简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他将权势拱手相让,却仍没换回苏鸿睿的性命。
和苏鸿睿一同走的,还有那个受万民唾弃诅咒的孩子。
“我不知元喜用了什么方法,把那对双生子分开,让我们都以为苏鸿睿只生下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即使眉心有朱砂痣,也只能说明他是神裔罢了,并不能证明他的身份。唯有双生子,一子眉心光洁,一子额间有朱砂痣,才能说明他们拥有皇室血脉。”
“只要抱出那对孩子,就能证明苏大哥的清白了……为何元喜却将两个孩子分开抱走?”段明幽也糊涂了,不懂元喜为何舍近求远,偏偏选了一条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的险路。
“从皇上下旨为苏家平反开始,我已经觉得当年的事大有隐情。他也说苏大哥是为女干人所害,那封书信读来甚是可疑。但……却绝口不提孩子的事……后来我派人去查当年为苏大哥诊脉的太医的下落,却发现他早已去世。”
“你是说,死无对证?”
沈沉璧点头道,
“苏大哥死了,孩子死了,当年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太医也死了。就算李承延幡然悔悟,想要还苏大哥一个清白,他也找不出人证物证了。”
“所以他才下了一道含糊其辞的平反令。可师傅是决计不会再回攫阳城这个伤心地的,而李承延找回苏大哥牌位的念想也落空了,难怪他从镇远将军府回来就病倒了……”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也。”
段明幽拍着桌子直骂活该。
“只是可惜了苏大哥。那样不世出的将才,却毁在了李承延的手上。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李承延几乎掏掉一半国库,也要让苏大哥死在他手里?”
“能让李承延记恨如此之久的事,我想也只有那一件了。”
沈沉璧皱眉思索片刻,才道。
“哪一件?”
“不知明幽你听没听过薛晓云这个名字?”
第76章:薛晓云
“薛晓云?”
段明幽反复念了几次这个名字,却依然觉得非常陌生,唯一让他能看出点端倪的,便是这个姓氏。
“莫非是薛家的人?”
在云泽,姓薛的人家无数,但一提薛家,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由薛太傅当家的“薛家”。原因无他,具是因为薛太傅曾任先帝蒙师,后又教导太子,也就是当今天子李承延治国安邦之策,其人学识渊博,德高望重,学生遍及朝野。不管先帝还是当今圣上,都对他十分敬重。也因着这次关系,薛太傅的直系旁支也在朝中稳固发展。虽还不至独揽大权,但薛家经过数十年的积累,早已成为朝中砥柱,其势力不容小觑。故沈沉璧一提这个名字,段明幽便立刻联系上了薛家。
“不错,薛晓云就是薛家的人。”
沈沉璧随手拨亮渐趋黯淡的烛火,冷凝的表情在晕黄的光线下难得柔和了些。可他的语气依然肃穆,甚至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他是薛太傅的幺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
世人皆知皇上偏爱薛家,只要不违祖制,薛家能得的好处,皇上都一个不落地赏赐了。众人都道皇上顾念与薛太傅的师生情谊,却不知,背景并不显耀的薛家之所以能在各大得势家族的明争暗斗中幸存下来,并得以发扬光大,全是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已经死去三十年有余的薛晓云。
“这薛晓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死了那么久,居然对李承延还有如此大的影响?”段明幽咋舌道。
“其实有关他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多……”
“我只晓得他是李承延喜欢的人。”
沈沉璧的目光纠缠在发出噼啪细响的灯芯上,他突然想起那日与苏简秉烛夜谈,在置于荒野的营帐中,也听闻类似的声响。
那时他壮志凌云,一心想同苏鸿睿般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历经多种考验,终于如愿拜在苏简帐下,随他学习行军打仗之法。苏简与他颇为投缘,时常邀他进帐中喝酒谈天。久而久之,简直将自己当成了他的半个儿子。也是在那时起,苏简开始毫不避讳地和他谈起家事。
而苏简提得最多的人,就是他最钟爱的长子苏鸿睿。每次提到苏鸿睿,一向感情内敛的苏简都展露骄傲自豪的神情,足见他对苏鸿睿的看重。正是因为听闻了苏鸿睿的各种事迹,沈沉璧才会在未见他时,便已对他满含崇敬之情。
可某一天,苏简在提到苏鸿睿的时候,第一次皱眉了。
“沉璧啊,师傅有件喜事要说与你听。”
酒过三巡,苏简脸上的愁容稍稍减淡了些,他拉着对座的沈沉璧的胳膊,用并不喜悦的语调道。
沈沉璧没有出声,耐心地等待下文。
直到另外三杯酒下肚,苏简才眼神迷离地找回话头,继续道,
“沉璧,你知道不?鸿睿他啊,就要成亲咯!”
沈沉璧哪里会知道?他跟在苏简身边这么久,总共才见到苏鸿睿数面,还多数是点头而过,连交谈都少有。
可既是成亲,当然是喜事了。
沈沉璧连忙向苏简道贺,心中止不住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有幸嫁与苏鸿睿为妻?
苏简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摇头哂道,
“可惜了……当真可惜了……”
沈沉璧被他反常的态度引得满腹狐疑。苏鸿睿佳期将近,明明是喜事一桩,苏简非但不为他高兴,反而连声叹息。
“师傅,莫非苏大哥不中意那名女子?”
思来想去,沈沉璧也只想到这一种可能。苏鸿睿自十七岁带兵打仗起,便屡立奇功,也许皇上忌惮他功高盖主,枉顾他的心意,将苏鸿睿从未见过的女子指婚于他。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简听了,先是抖动着肩膀,发出几声轻笑,随即拍着桌子,仰头大笑起来。
“师傅?”
沈沉璧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这么好笑,但他从苏简涨红的脸和脖子看出,苏简已经醉了。
苏简在军中,向来有“千杯不倒”的名号,可今夜才喝一坛酒,他就有些神志不清了。
“师傅,你醉了。咱们别喝了,我扶你去休息。”
沈沉璧搭着苏简的肩膀劝道,作势要扶他起来。
“不!我没醉!”
谁知苏简猝然站起身,一把推开他,弯起眉眼指着他正色道,
“沈沉璧,我告诉你,你猜错了!和鸿睿成亲的不是、不是女子……而是皇……皇上!”
皇上?!
沈沉璧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简好像很满意他惊愣的反应,呵呵笑着,弯腰伸长手臂去勾案上的酒壶。可能因为看不清距离,酒壶没有够到,他反而因为用力过猛而朝前摔去。
沈沉璧眼疾手快地托住他,扶了他到椅子上坐好,才问道,
“师傅,苏大哥能和皇上成亲,理应是桩喜事,你为何一点都不高兴?”
“高兴?”
苏简嗤笑一声,撑着隐隐作痛的额头道,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鸿睿心性纯良,哪知宫中险恶?他倒怜恤新帝初登大宝,无所依傍,决心助他一臂之力。可皇上已经有了意中人,鸿睿若与他成亲,今后该如何自处?”
沈沉璧觉得苏简当真醉糊涂了,新帝登基以来,一直忙于处理朝中事务,连选秀都分身无瑕,打哪儿来的意中人?
“沉璧,师傅没有诓你……”
见他不信,苏简的心情更加烦躁了,他使劲敲敲眩晕得厉害的脑袋,扯过沈沉璧道,
“皇上喜欢的人,一直在他身边放着呢!你以为他当真把薛老头儿当先帝爱戴了?他倒是爱,不过爱的,是薛正罡的儿子,薛晓云!”
“李承延把薛晓云保护得很好,几乎没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也不知道师傅是从何得知,他还告诉我,薛晓云七岁时就被先帝选为李承延的伴读,从那时起,他们同吃同住,同起同卧,估计正是日日朝夕相对下,才彼此暗生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