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比我想象的心软，”燕宇直视着他，“我本来以为你会更加不择手段的。”

“我的不择手段只对敌人，对我的人，从来不会，”他将“我的人”三字咬得很重，燕宇却恍若不闻，“我不像我的弟弟，从不相信任何人。”

“你总对我提他，”燕宇平静道，“你也在试探我。我便再一次直接回答你，我和他相交甚浅，你再试探也是无用。”

楚辰霆轻笑：“我不信。我在等他那边的反应。”

“那就随你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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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摔在地面上，尚还温热的茶水四溅。战战兢兢的部下将头埋得更低。

“自从接到赵仪的死讯已是有了四天了，我的刺客还没有回来。你们竟是连他的半分线索都查不到。”

情报网的负责人长期处于极大压力中，倒是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恐惧：“燕……大人的行迹十分谨慎，若不是他本人外貌出众，我们连这些情报都是搜集不到。这任务完成不过也只有六天，也许只是他有私事一时耽搁了……”

楚辰霄挥挥手，遣退了这人。用手扶着额头，满是无可奈何。

私事？他有什么私事？情报网的人不知道，燕宇是燕国王室之人，在民间根本就没什么认识的人。而且赵都附近的情报网据点的位置他是知道的，私事怎么不会上报？他哪里是那么粗心的人。

一定是出事了。

有能力抓他的人不过几种可能：赵国可能最小，若是抓到杀死赵仪的凶手，早就叫嚣起来了，哪里会安安静静的。其次是其他国家的，但燕宇又不是随便泄露自己身份的人，自己也给了他一个不高不低的身份令牌，不会专门有人来为难他。

还有，自己的父王，自己刚刚攻下燕国他对传说中燕国刺客有些好奇，随手抓下来，但是又为什么不和自己言明？

最大的可能性，也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自己的长兄，王位最大的竞争者，楚辰霆。他的手段和心计，自己都是十分重视。楚辰霄他是太子，需要无时无刻重视自己的手段是否合乎身份，不能太过阴险毒辣。但这长兄从未有过如此顾忌。

若真的那样，燕宇恐怕有些危险。性命一般不至于有事，楚辰霆完全没有杀人的理由，燕宇自己也不会轻贱性命。严刑拷打其实也不会有，他毕竟是自己的人，闹翻了对楚辰霆他没好处。

恐怕还是软禁，然后劝降吧。

楚辰霄也不敢断定，这种时候燕宇会怎么抉择。但是，燕宇在离开前，说过，让他等他回来。

“好，我就等你回来……”

楚辰霄低声说道。也是知道，自己的话决计传不到燕宇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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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两天，就跟我回楚都吧。”

楚辰霆轻轻怀抱着几日来同床共枕的人儿，突然提起这话，令燕宇愕然地抬眼看着他。

“把我带回去？什么身份？”燕宇一脸古怪。

楚辰霆没有直言，低头问道：“你说呢？”

燕宇：“一见如故的知己。”

“……听你的，”过了一小会儿，方才忍不住道，“好一个知己，你怎么想的。”

燕宇轻叹：“那人教了我很多，从武艺、刺杀术到简单的权谋之道，包括怎么快速扯谎。”

楚辰霆想了想燕国一时的传奇人物，接受了这个回答。之后好奇道：“那个无名究竟是怎样的人？”

燕宇眨眨眼，一边回忆一边道：“所有人都说他睿智，无事不晓，说出口的话就必然成真。我和他接触只有短短几次，教我这些东西的是他一个相当亲近的下属，据说是他的弟子，也是存在于阴影中不为人所知的一个人物。我只能猜出这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子，其余关于他身份的也是一概不知。”

“真神秘，其他各国对于这个人物也是一点私人的信息都无。他死之后，甚至连墓葬在哪儿尸首何处都不知道。”楚辰霆冷笑。

“若他在楚国或者秦国，甚至就是赵国这种小国，都足以辅佐一个良君一统天下了。”

“没了他，天下也终会统一。”

“你有这野心？”

楚辰霆笑看着他：“你不会还在为了你的旧主子套我的话吧？”

燕宇随意地蹭了蹭：“如果我回去，那就是了。如果你留得住我，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可我讨厌你在和我一起的时候想别的男人。”

“这种说法我听着恶心，好像我多喜欢男人似的。”

“你不喜欢我？”“你觉得呢？”燕宇毫不留情。“不喜欢我你还陪睡？”“我喜欢我的命。”“我又没说过不上床者死。”“把你踢下去的举动会不会给我带来生命危险？”“我想会的。”“那么我谦卑地恳求大皇子殿下滚下去。”

楚辰霆半真半假地叹道：“你这个人太奇怪了，我真没觉得有过这么看不透一个人的经历。你明明满心怨怼却还能和我谈笑自如，我真怕你笑里藏刀绵里藏针哪天给我一下子。”

“我现在只能说，说不好，”燕宇的笑里有些嘲讽，“我们都在玩火，我们都是对方的火。一没控制好，就是引火烧身，而且就连火本身都不会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玩火，也会上瘾。”

太过轻微的声音，纵然是燕宇也听得勉强。他看着楚辰霆不知是真是假的忧虑，嘴角的浅笑极为讥讽，眼里有着明显的不屑。只是考虑了一下，不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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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赵国境内一座小城的楚国长皇子楚辰霆吩咐下人，给自己的异母弟，太子殿下送去了一封亲笔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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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辰霆远来赵国，却没带几个侍从，只跟了三个护卫。燕宇细一看，明明就是那天伏击自己的三个人，连弓弩都好好地带着。

一行五人，还各个都是习武之人，这一路行程辛苦，也都十分习惯。但是，燕宇的一身内力还没完全回来。楚辰霆曾十分认真地告诉他：“因为我怕你。”

即使这样，五人中他还是最厉害的，单挑无敌，一对多没戏。

楚都是燕宇第二次来。第一次来得匆忙，满打满算一共待了不到一天，下午研究刺杀线路，当晚动手，然后立刻便是出城了。

“半个月前的那次刺杀十分完美，叶老对你赞不绝口。”

“叶老？”燕宇一怔，“那个差点玩死我的老头是你的人？”

“你的用语真有趣，在我家地盘杀人，我们要你留下是情理之中吧？”

燕宇把那个模模糊糊的老头的形象从近日的记忆里挖出来，突然问道：“那天我进的不会是你的宅子吧？”

他为了躲避追查从树上跳进了旁边的院子。之前他看过这是个大门户的院子，却想不到里面还偷藏着一个绝世高人。

楚辰霆抬手指指前方，燕宇看着有些眼熟的大门，叹道：“早知道那位叶老在里面，我宁可被一群皇宫侍卫追杀也不进这个院子。”

老远就看见宅门口有成队的丫鬟小厮侍候着。而在不远处，还有一小队人，燕宇不怎么在意地扫过那群人，却顿了顿，直到被楚辰霆唤回来。

“叶老很期待与你一见。即使你不去，恐怕他也会把你绑架来。”

燕宇轻笑道：“我暂时待在你这里，你用不着威胁我。”

五人都是下了马，自有人将马牵走。楚辰霆搭着他的肩膀，道：“你有什么理由待在我这里？”

燕宇笑笑：“一两天前我才说过，留得住我，那自然不必多说；留不住我，我就是为了刺探情报。”

“这话可真现实。而且选择权貌似在你，我很难看住你。”

“你知道就好。”

楚辰霄接到来自兄长的书信后，先是对有了燕宇的消息而心安，随即又有些担心。但信中没有任何威胁性质的语言，一味担忧又没有任何作用。信中还提到近日他便带这位客人做客楚都，于是他整顿一下燕地之事便返回楚都。

燕宇完好无损，神情中也没有半点异状，唯一奇怪的一点，便是他和楚辰霆的关系太和睦了。难道他不觉得自己是别人的俘虏吗？不过当时他和自己相处时也完全没有身为亡国者或是臣下该有的态度。

两人的姿态接近于勾肩搭背。他犹豫一下，没有立刻上前。

他在一旁听见楚辰霆向自家管家介绍燕宇：“这是我这次外出相识的一见如故的知己。”他看燕宇是何反应，燕宇竟是半是鄙夷半是恼羞地瞪了他一眼，白皙的脸庞甚至都有些飞红。

这落在楚辰霄眼中，不是十分好受。他直截了当地向燕宇表示过，而现在他和另一个男人亲热，明明知道自己就在一旁？

楚辰霄走过去，向兄长拱手笑道：“皇兄，好久不见。”

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的皇长兄像是才发现他的到来一般，放开燕宇，和他寒暄起来。楚辰霄的视线几度飘向燕宇，但面前两人都好像没看见一样。

燕宇认认真真地盯着楚辰霆宅子的大门，直到楚辰霆突然单手环腰把他揽了过来。

“小宇前些日子在三弟那里受照顾了，但是这些日子他要在我这里做客，还请三弟不要怪我，夺人所爱。”楚辰霆的笑容处处透着诡异。

燕宇皱眉恼怒道：“把那个幼稚的称呼去掉！”

楚辰霄深深看了燕宇一眼，在燕宇有些躲避意味地闪开目光后，道：“燕公子与我有过约定，为我完成三件事。如今已是完成了两件，待第三件完成，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哦？还有这事？三件之约，小宇可是没和我提过。”

燕宇插嘴道：“之前没有说过，不过既然太子殿下这么定了，第三件，燕宇必定全力以赴。如有需要，请随时告知。”

“好，”楚辰霄的微笑比之他们初次相见，还要温和而生疏，“那我便祝燕公子在皇兄家中，做客愉快。”

“放心，小宇在我这里一定愉快。”

只是短短几句话便已告别，明明是担心燕宇的安全才来，他现在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碍眼。

楚辰霆看楚辰霄走开，拍拍燕宇的侧腰，调笑道：“被两个男人抢夺有何感受？”

“别以为你个子比我高就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知道得最清楚吧。”这话贴在燕宇耳边说出，还故意将一口热气吹入耳中，燕宇暴怒地推开他。

“光天化日，无耻。”

楚辰霆摸摸自己的下巴欣赏着燕宇通红却面无表情的小脸：“我们的第一次其实就是光天化日。”

06.断翅蝴蝶念旧舞

“殿下，燕宇公子请见。”

楚辰霄头都没抬：“他来干什么？不见。”

“他说，如果殿下不见就一直等在外面。”

“那就让他等着吧，”楚辰霄毫不犹豫道。然而在属下告退时，他还是埋在厚厚的文件中看似随意地问道，“他是独自前来的？”

“是。”

楚辰霄点点头：“半个时辰后他如果还在，告诉我。”

燕宇环胸靠着门旁柱子上，有小厮出来说他的请见被拒绝。他也毫不意外，只是淡淡笑笑，继续安静地站在宅外。

左手小臂空落落的。平日出门，他都把短刀绑在手臂上，今天这样的场合其实这些自保手段是有必要的，楚辰霄那个喜怒无常说不好一激动找人砍了自己呢。

但是，带武器进来，觉得可能有些事情当真说不清楚了，所以他没有。这做法无异于赌自己的性命。

只是这赌博的目的，他还不知道。

如今他能做的事情，便是不断地用各种代价换得道路，通往几个结局的道路。他一直认为，让自己的决定不后悔的前提，便是先把握好结果再做出选择。

阳光缓缓偏移，斜射到燕宇脚下，他双眼发直地盯着那条边缘不清的光影分界线。

那条线从脚下移到脚腕、小腿，犹自不停地继续转移阵地。

贵族居住区本就安静，太子的住处附近更是不可能有什么声音。在寂静中，身侧突然传出“吱呀”一声。

燕宇吓了一跳，转眼看去，是刚刚通知自己的小厮：“燕公子，请您进去。”

“啊？哦……”燕宇反应了一下，方才跟着那小厮从侧门进入。内里整洁而陈设十分讲究，当真不愧是楚辰霄的本营。

小厮带他走了一段，中途则换了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将他引入内院。一处独立的小屋前，老人停下，伸手示意他进去。

燕宇打量了一下周围，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尤其清净而已。但他几乎可以肯定，等他进去了，就该有各路护卫兵卒布在附近随时听由调遣。

一股疲惫感席卷而上，燕宇摇摇头，进入独立的书房。

楚辰霄听到相当熟悉的脚步声，却待完成了手头的信件，才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眼前的少年一如几日前，一袭白衣，眉目清淡如水墨，嘴角弯出浅浅的弧度。

“燕公子光临寒舍有何见教？”楚辰霄冷淡道。

那漂亮的弧度僵硬了一瞬间，便添上了些自讽意味：“若是连殿下这里都是‘寒舍’，那普天之下的豪宅恐怕都是笑话了。”

“可是，留不住你。”楚辰霄用谈论天气一般的平淡口气道。燕宇抿抿嘴：“还没有走到最后，哪里能说得这么肯定？”

“这种事情，没有转机可言，”楚辰霄对燕宇道，如同在规劝一个无知的孩子，“你既然已经决定了，何必还要来我这里？”

燕宇也不再否定他的话，转而问道：“三件之约，你是怎么想的？”

“再为我做一件事，我们之间便再无瓜葛。”

“再无瓜葛……”燕宇盯着脚下的地面，“好，不愧是殿下，够绝情。”

“绝情？我可比不得你。”楚辰霄脱口而出，随即，便觉得这话说得似有几分挖苦，还暗暗蕴着一分醋意，当下看向燕宇。少年听得他这冷静表情下突然蹦出的话猛然抬起头，直视着他。他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偏过了头。

“殿下曾经说过的话，可是认真的？”燕宇的声音淡漠地传来，在楚辰霄听来似乎含了几分的讽刺。认真？认真有什么用，你又何曾在意过。

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不管殿下当时如何想，也不管接下来会如何想，燕宇只想说，我恐怕是认真了。”

待得几秒后，楚辰霄方才理解了他的这句话，而燕宇却再次开了口：“告辞。”

他看着少年决然转身欲离去，想都没想：“站住。”燕宇的脚步微微顿了顿，却没有停下。

“来人。”整齐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全副武装的护卫鱼贯而入，将燕宇与书房的门完全隔离。他站住脚，却没有回头。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他用审问一般的口吻道，心下是满怀的紧张焦虑。

燕宇少许沉默：“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你当是说着好玩的吗？”

“殿下已经知道了，何必再问。”

“知道了？本宫怎会知道燕公子的心思。能说出那番话，却能安做皇兄的枕边客，此等不羁言行，要本宫怎敢随意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