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的任务在楚国都城，这次的则是到了另一个国家赵。目标是赵国的一个公子。他这一段时间也没关注天下大势什么的，这人是谁，为什么杀他全然不知。

他也懒得问，反正信上的资料也差不多了，刺杀的话只要找对地方，看一眼守卫力量就行，又用不着像是查户籍似的了解这个人。

他将整封信看了三遍，问道：“没有时间限制？”

“没有，只是一段时间后他可能就去楚国了，那时候他是死是活都没用了，你的任务也失败了。”

“多久后？”他懒得问为什么要去楚国。

“不知道，应该不会太快吧，半个多月？”

“足够了，我一般都尽快动手。”

楚辰霄突然道：“你就不想问问原因吗？”

燕宇抬头：“我为什么要问？”

楚辰霄想了想，道：“赵国要投靠楚国，其中的主谋就是这个赵的大公子赵仪。但是他交好的是我的长兄，楚国大公子楚辰霆。如果王兄得到赵国的支持，对我的太子之位是个障碍。”

说完，燕宇却是一言未发。楚辰霄看向他，燕宇只扯出一个笑：“是啊，你是太子，总得想着这些事。”

楚辰霄看他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不解道：“你不喜欢？”

“不喜欢，”燕宇很干脆答道，“王室逼死了我娘，你要我怎么喜欢？”

“后宫和朝堂毕竟是不一样的。”楚辰霄低声道。后宫争斗他也听说过见过甚至间接经历过，但他是嫡子，感受并不深。他知道燕宇的母亲出身市井，能想象到，这样的女子仅凭自身，即使育有一子也很难立足。

安静了一会儿，燕宇叹道：“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名字念起来有些奇怪？”

“的确，燕宇燕宇，听起来像是烟雨，有些……脂粉气。”

“有一家烟雨楼，我娘是那里出来的花魁。”

楚辰霄微惊：“青楼？”

“没错，”燕宇直视楚辰霄的眼睛，“我娘在那儿长大，直到十九岁被燕王也就是我父王纳为妃。她身为女支，在楼里身份还不低，所以如果有特别讨厌的客人可以拒绝，而且掌柜什么的对她都还不错，想来生活也还可以。后来为妃，至少在我的记忆里，她可是一点都不开心。我总觉得，她谈起曾经为女支的生活，反而更舒心一点。我这名字，就是我这死了的娘起的。恐怕在她看来，她曾经待的女支院烟雨楼都比这王宫要干净快意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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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宇把头轻靠在那人的肩上，几日以来，这份温暖，他可能已经是离不开了。想到与他要有几天见不到，无可奈何之际却依旧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早点回来。”楚辰霄低声在他耳边道。

“知道，你说了好几遍了。”

他也不怎么反抗两人间亲昵的举动，但是心底里，仍是有着解不开的暗结。他终是一个太子，他是属于宫廷的。

楚辰霄恐怕是猜不出燕宇对于宫廷这一地方，是怀有了多么深的忌惮。他现在能为了他勉强留在这里，但是时日方长，未来一切未知。

不过，燕宇有几分的庆幸，他的身份，一个刺客，是不可能明然存在于他人面前的。他可以只作为楚辰霄的一件工具，只有他一人知道，藏在宫内也不必理会旁事。目前，他就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楚辰霄在占领燕国全境后没有归楚的意向，而是一直停留于旧燕国王宫，俨然成为了一个新的“燕王”。当然，他作为太子自是不会裂土自立，其中的缘由燕宇也不问。

相识半月，这是他第二次出任务。这一次的送别，和上次却仿若截然不同。半个月，至少他燕宇是改变了不少。

楚辰霄拉过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燕宇眨眨眼睛，没有任何表示。

“我说过，我喜欢你。这是不是代表你接受了？”半个月，他还是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只有不再拒绝。

“我再考虑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吧。”

楚辰霄抚摸着他的脸颊，片刻后，才轻叹道：“好吧。我等你回来。”

燕宇勉强地微笑道：“不出意外，五天你一定能得到消息。”

“的确，以你的能力两天时间足够完成任务，而赵仪一死，再有三天我的情报网就能反馈上来。如果你比我的情报网跑得慢上超过一天，我会不高兴。”

“切，你不高兴关我什么事。”

楚辰霄又用看着猎物的灼热眼神看着燕宇，燕宇撇撇嘴：“行了，我走了，不跟你腻腻歪歪了。”

一旁的马早已无聊地四周转着长长的脖子。燕宇敏捷地翻上马，看了一眼楚辰霄：“俯视你的感觉很不错。”

楚辰霄环着双臂，仰头看他，眼中是磅礴翻涌的温柔。这一瞬间，燕宇迷惑了，他到底是怎么的人？哪一面才是真的？似乎任何种的情感在他那双凤眼中都能信手拈来。如沐春风的、杀机凌厉的、含怒的、纵情的……他到底有没有看见过他真正的内心。

甩甩头，怎样都无所谓，不管哪种都是他楚辰霄。何必乱想那么多。

04.缘落殇存情哪处

燕宇静静站在围墙之上，树枝的斑驳阴影完美地掩饰了他的行踪，不屑地瞟一眼不远处巡逻的护卫，将目光放回院落中那两人那里。

已是明月高悬，院内一男一女，其中男的正是他的目标，赵仪。燕宇听他们说话，似乎这女子本是许给了赵仪，二人又是两情相悦，这女方父母却又想将她给另一个人做妾。

这种事燕宇虽没见过，但也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乱世之中，能抱到大腿就是个幸运的事儿，别说做妾了，能保住性命什么都好。他们都算是豪门贵户，生命鲜少受到威胁，才有机会想着愿不愿意，幸福不幸福这类奢侈的事。

他在这儿守着，打算等这女子离去后立刻动手。这宅子估计是二人幽会用的，连下人这时都没有一个。如此机会，送上门的怎么能放过？

“小雅，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拥有比现在大得多的权力。到时候，赵国境内我一言九鼎。等几天，我一定会让你的父母同意将你嫁给我。”

燕宇突然听见赵仪这一番承诺，心想，那楚国大王子倒是没少给他许东西，估计能给他个赵王做做。虽说实际的统治者是大王子楚辰霆，但平日的事肯定是赵王一手掌握。

这二人又低语了几句，燕宇也不想刻意探听，只是默默地将腰侧的刀微微出鞘。

他一共有两把刀，一大一小。一般出任务他都带这一把，虽说是大的，但总体长度不过一尺半，在刀类武器中算是十分秀气的尺寸了。而另一把更小更纤细，能直接绑在手臂上，宽大的袖袍能轻易将其形状遮掩住。

两把刀一般都喂毒。这一把为了夜间使用方便还镀了黑色。它们自从燕宇参加训练不久就开始陪伴他，如今也是有了近五年。

手握上刀柄，便有一种沉静漠然笼罩在心间。

他曾在得到它们时想冠上名字，那人却说，名字包含眷恋的情感，是不适合用在刺客的武器上的。他那时虽然不懂，却不会忤逆那人。

院中的两人起了身，赵仪将女子送出门外，几个护卫在黑暗中护送他。赵仪在院门口呆呆地看她走远，方才慢慢走回院中。燕宇看看四周的环境，已经没有了任何问题。

闭目，当再次睁开眼时，燕宇此人已经被淹没在了刺客这一身份之下。握紧刀柄的手，方才是他。

顺墙而下，落地没有丝毫声音。

他在暗夜中静静而去，他就是冥神，是决定死亡之人。无法回避，只要是他的目标，死亡已成为宿命。

院内只有中庭赵仪身前才有一盏昏暗的灯笼。花前月下固然浪漫，他不会想到的性命已被人预定。

从身后靠近。拔刀出鞘。刀刃横划而过。

鲜血溅射，先是向前喷射。随后，未死透的身躯缓缓倒下，殷红的液体，形态却如喷泉一般。

燕宇后退几步，不让血气侵到自己身边。

他皱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

任务太容易了。第一次的任务虽说简单，但那算是楚辰霄的试探。但是这次是正式任务，这种难度的话随便找到一个杀手就能顺利完成。

越想越不对劲。燕宇收刀入鞘，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心里忐忑的感觉越来越重，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这种危险感，不像半月前被那神秘老人堵截时的与死亡擦肩而过，这次的更像是某种预料不到的命运转折。

连夜行路。晚上城门关闭，但也有几处是夜晚紧急出入的通道。以他的身手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在关键位置打晕了几个守卫，便轻而易举地溜出了城。

马放在了城外不远处的驿站，一路轻功跑过去，备好了马后便是向着燕国的方向飞奔而去。

他因为自己的直觉活下来了很多次，于是他总是相信直觉胜过理智，尤其是这次理性分析都指示着不同寻常的诡异。

连续近三个时辰的飞驰，直到这几日才又开始在马上四处奔波，免不了有些劳累。只是他感觉直觉中的那危险的变数越来越近。

燕宇在仍跑动未停的马上苦思冥想，看着逐渐升起的朝阳，以及茫茫的晨雾，心里突然灵光一闪：无论时间还是环境，这里都极适合刺杀……

飘渺的轻雾之中，一点白光从朝阳所处的位置飞向那匹独自奔驰的骏马。燕宇在马上，却已有了防备。瞬息而至的杀机袭来，他翻身，抓住马鞍挂在坐骑的侧面。

骏马一声凄厉的嘶鸣，跑动的步伐顿时凌乱下来。燕宇无奈一叹，身体贴伏在马身，然后，突然四肢发力，将自己弹开。

那匹马究竟是跑上几步自己停下，发了狂似的跑到断气，抑或是因为自己一推之力翻倒在地此生再无起身之力，他都不在意。

那一推之力使自己横向飞出了几米，着地时又刻意在地面多翻滚了几圈。静止下来之后，他立即起身。赶路之中，长刀一直在腰侧，短刀更是绑在了左手臂上。

雾气浓得不太寻常，但他也无暇在意这些旁支末节。刚刚自东而来的袭击燕宇相信绝不是唯一的。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派来刺杀自己的人数绝对不下于三人。

站在原地等待对方不是燕宇的习惯，何况他怀疑对方有弓弩一类长距离攻击的武器，那样的话他不逼近对方就是一个活靶子。

长刀出鞘握在手中，燕宇向着东方谨慎走去。

迎面一支冷箭穿透白雾，被燕宇侧身闪开。随即而来的是连续的几支弩箭，分散射向他的身侧。躲开几支，又出刀格开了几支。

金属箭尖和钢刀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很容易便是传了出去。燕宇知道这几支箭就为探出他的方位，也不甚在意，反正被发现是必然的事情。

只是之后却没有他想象中的更加凌厉的攻势，还是不温不火的几支冷箭。不会让他受伤，躲开或者格开都是没什么技术需求的，只能将他靠近的速度减缓而已。

搞不清楚他们要做什么，但是绝对不能被对方的节奏控制，按照对方的想法行事。既然要缠斗，虽然不知道原因，却决不能任由那边掌握。

快走几步，迎着箭矢前来的方向而去，疾速格挡开射来的几支轻盈弓箭，很轻易便找到了手握十字弩的刺杀者。一共三人，两人在射击，另一人却抬着弩机并未发射。

向这三人冲去。两人的射击频率加快了，中间一人却只是直直端着，眼睛也定定地看着燕宇。他觉得此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以这人为目标。

大概相距只有五六米的时候，燕宇看见中间那没有攻击的人似乎说了什么，攻击便停了下来，与此同时，这人终于射出了第一箭。

燕宇看着飞来的箭，并未有意去格挡，而是选择避开。那支箭却似乎是故意射向地面，在燕宇的身侧扎在地上，然后轰然爆开，散出一团白烟。

原来这些人的目的竟是毒雾？他经过那些年的训练对一般毒的抗性也是强的很，为了谨慎他躲开白烟的范围，再去找那三人的刺客，竟发现他们已无影踪。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幼稚地以为这点毒雾就足以把自己撂倒了？

脑中略有些昏沉的感觉，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距离这毒烟已是有了一段距离，只是一小缕不可能会让自己产生这种感觉。

他突然将视线顿在了晨雾之上。按理说，清晨的雾不会是如此浓度。难不成，是在自己驱马的路上作下了埋伏，然后用弓箭射马，令自己逗留于此地。这三人的任务仅仅是阻拦自己，让自己吸入更多的烟雾。

想着这点之时，他已是抽身向东方奔去，即使有解药，刺客们所待的地方也必然是无毒或毒性相对淡薄的地方。

挪动着步子，头脑中越来越昏沉。不呼吸是不可能的，刚刚在这片不自然的雾气中已是待了几分钟，这药效果很强，他也是撑不住的。

连右手的刀都要握不住了。怀着不甘和更强烈的对于敌人身份的怀疑，他缓缓跪倒，用刀支持着身子，却最后无法，在一片混沌中倒地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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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之时，只觉得自己处在一个极为奢华的地方。雕花家具，以及一闻便知十分名贵的熏香。他对于捕获自己的人有了些猜测，但却诧异，为什么将自己囚禁在这种地方？难不成他已经富贵到了连朴素一点的房间都没有了的程度？

受袭时的烟雾应该不是毒雾而是迷雾，现在身体依旧有些不受控制。在自己昏迷后估计又吸了不少迷药，毕竟药抗还是挺强的，没这么容易被迷倒。

其实这也许也是一件好事，说明对方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些忌惮。要是那天在楚国都城遭遇的老人那样的强者有那么个两三个，或者还有更厉害的，他连逃走的机会都不会有半点。

闭目养神。也不对自己的处境有什么担忧。如今人为刀俎，想些什么都没用，还不如蓄些体力。

不久之后吱呀一声门开了。没有睁眼，只听见软底鞋子走入的轻微声音，只有一个人，听起来还不是下人。想了想，他张开眼睛。

那人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他。燕宇看他的五官，的确和楚辰霄有几分相像，一副王室的贵气也是掩饰不住的。他轻松一笑：“大皇子殿下？”

燕国赵国这等小国，一般的王子都称作公子。但楚国相较而言兵强马壮国土辽阔，所以就连王子都显得尊贵不少，称作皇子。

“正是，”这人笑着，眼里却很漠然。燕宇不禁想到，楚辰霄虽然在初见时也有笑得很有距离感的时候，却不似这般，连面上的温和都不屑于做出，“楚国长皇子楚辰霆，有幸见过传说中的燕国刺客的传人了。”

“折杀了。即便是传说也只是从前了，如今还不是大皇子手下的鱼肉？”

“你看起来倒是轻松得很。这么确定楚辰霄能来救你？”楚辰霆看着燕宇突然道。燕宇愣了愣，道：“我可从没想过他会来救我。”

“为什么？”

“是因为我不小心才被你抓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他就没必要来找你要人啊。”

“你居然这么想？”楚辰霆这次有了些笑意，道，“可是你对于他还有不小的作用。”

“你不好惹，”燕宇道，“他不一定会为了我和你对上。”

楚辰霆点点头：“也是，他一向都是冷漠无情的，无论对任何人。”

“有这事？”燕宇脱口而出。楚辰霆看了他一眼，突然别有深意地笑笑，伸手抚向燕宇的下颚。燕宇撇撇嘴，真不愧是兄弟，这点可真像，把头偏开躲过他的手。

但他全身没几处能动弹的，怎么可能躲得过去。大手握着他的下巴，直直面对自己。楚辰霆打量着燕宇的面容，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