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笑笑,表示不能理解这种说法。
显然,克里斯也不能理解,但并不妨碍他继续说下去。
“杜文说他的母亲为了反驳他父亲的说法,特意准备了很久,花费了大量精力,才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终于完成了那副画,堵住了他父亲的嘴。”
很显然最后一句话是杜文的原话,威尔想象着那个年轻人一边深情凝视那副画儿,一边向朋友叙述的样子,他的脸上应该是带着笑的吧?可他身边的朋友,是不是能体会到他心底的伤痛?
“能形容一下那幅画吗?”看到克里斯不解的目光,威尔解释了一下:“说说它有多大,画上有什么内容?”顿了顿,继续说道:“要知道,那幅画随着杜文离开一起不见了,我们知道有这幅画儿,但没能找到它。”
克里斯呆愣了一会儿,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可马上就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说道:“你们当然找不到它,杜文早就把它寄走了,是我和他一起去邮寄的。”
威尔一惊,追问:“什么时候寄走的?寄给谁?”
“当然是他弟弟!你知道,这世上他只有那一个亲人了。”
“什么时候寄走的?为什么要寄给他弟弟?”
克里斯想了想:“大概是两个星期前。”然后肯定地说道:“是两个星期前,确切地说是他弟弟到达美国的前一天下午。我们一起从实验室回家,他那几天为了迎接他弟弟一直在收拾房间,我看他开车,就问他去干什么,然后他给我看放在后面车位上的那幅画儿,他说要给他弟弟一个惊喜。”
威尔抚住额头,两个星期以前寄走的,那现在早就寄到了中国大陆,应该已经落入了杜墨所在的部队里。如果那画儿里有什么,现在也已经一切都来不及了!
现在唯有寄希望于杜文没有把资料放进那幅画儿里寄出去,以杜文的聪明,他该不会想不到一旦中国人得到了资料,就可以不必理会他们兄弟的死活了吧?不过,应该不会吧?以他的身份,邮寄的物品随后都会被情报部门审查,确认并无可疑才会被发送出去。但杜文为什么选在那个时间把画寄回去?仅仅是因为考虑到日后要潜逃的话,携带那幅画儿不容易?
受到打击的威尔神思恍惚地听着克里斯继续絮絮叨叨的低语:“他们都说想不到凯文会干出这种事,可我能理解他。”
“那一年美国人炸了中国的大使馆,看到新闻的时候,凯文就显得很沉默,很多天都情绪低沉。后来中国发生了那场大地震之后,网上对于是否应该援助中国的那些争论,也让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显得很郁闷。”
“他跟我说对不起,当时我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明白了,那些话他不止是对我说的,也是对整个实验室说的。我不怪他,用不着跟我说对不起。”
“他曾对我说过中国的鸦片战争,我没能明白那场战争对于他有什么意义,我只当听了个故事。”
“我最后见到他那次,临分手时,他说:“不能因为我,让中国再经历一次鸦片战争,对不起。”当时,我真的没听懂,但他再也没说什么,跟我挥挥手就开车走了。”
克里斯痛苦地抱住头,喃喃重复:“我真的没听懂!可我应该追上去!可我没有,我真应该追上去。”
威尔沉默不语,心情同样沉重。如果是基于这个理由让杜文毁掉了资料,那么,相同理由之下,杜墨将会无视诱惑,终不会主动将资料交出来,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刑讯。
威尔明确地意识到,对于杜墨,自己私心里真的不愿意看到他受到刑讯。
……
回到办公室,威尔觉得气氛有些异样,没等他发问,安妮就来向他报告:“就在半个小时前,杜墨试图逃跑,趁人不备发动了袭击,三死六伤。”
威尔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回事?”
安妮不动声色地用他的电脑调出监控录像,边看边解释:“早上医生进去给他检查时,他很安静,也显得很顺从,按医生吩咐给了他食物,下午的时候,检查显示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所以杰斐逊警长带人准备提他受审。”
她把录像调到杜墨发动袭击的那一刻,威尔看到他从床上象只豹子一跃而起,直扑离他最近的那个警卫,不知把手里的什么东西直插进那警卫的眼睛里,随即旋身踢脚,高高的一脚正踢在另一人的面门上,紧接着一个肘击正中那个警卫的脖子,威尔仿佛都能听到颈骨碎裂的声音。
杰斐逊的反应不能不算快,眨眼之间他已经快退到了门外边,但杜墨显然动作更快,闪电般的攻击连续放倒了两个人,片刻都没耽误直接扑向杰斐逊,杰斐逊连续的两个抵档抵住了他的进攻,这为外面的警卫赢得了反应时间,及时拉响了警报。
但杰斐逊很快就抵挡不住,被他反身在他背后双手抱住了头。眼看他双臂用力就能拧断警长的脖子,幸而门外的警卫及时拔枪射击,没击中人,但击伤了他的手臂,但即使如此,警长的脖子也受到了严重伤害,倒在地上一时没能爬起来。而那个警卫却倒了霉,还没来得及射第二枪就被杜墨拧断了胳膊缴了械,随后他与赶来的警卫展开了短暂的枪战,打死了两人,打伤三人之后,被释放的毒气迷晕。
监控里,威尔清楚地看到两名被枪打死的警卫都是爆头而死,所以穿了避弹衣对战杜墨也并没有什么优势,看来他的枪法的确相当出色,十有八九确实是出自特殊部队。
出了这种事,身为部门主管,威尔忍不住又是一阵头痛。安抚下级,上级,处理后续问题,即便是有安妮这个超级助理也让他忙得焦头烂额。
至于造成这一切混乱的罪魁祸首,杜墨,则被提升了控制级别,四肢铐得死死的,关进了窄小的囚室里等待处置。
11.
处理好一切之后,威尔最后才去看望受伤的杰斐逊,警长的脖子上套着颈托,更显得粗大臃肿,他正躺在床输液,检查结果显示,他的颈椎关节被严重错位,只需再稍稍用点儿力,警长便是不死也逃不脱终身瘫痪的命运。看来,小马克的那一枪开得正是时候,他以被杜墨硬生生拧断了一只胳膊为代价挽救了警长的性命。
看到威尔,警长显得有些激动:“这次我饶不了他,威尔,我一定会给他点儿厉害尝尝!”
想起有关人员递送给他的此次事件的评估报告,经心理专家小组分析指出,此次人犯在毫无逃脱可能的环境下突然发起了攻击,很有可能是审讯官讯问方式不当所致。
威尔面无表情,心底却难以抑制地涌上一股烦闷,淡淡说道:“你不必担心这件事,好好休息,安心养伤,杜墨的讯问我会安排给其他人。”
“不!”杰斐逊厉声叫道:“不行!我不同意!”
威尔走过去坐在他的床头,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别这么激动,杰弗,这对你身体没好处,医生说你至少应该休息两周,我不可能这么不近人情。你休养期间,会有其他人负责这件事。”他抬头看了眼站在床的另一边,一直不停地抹眼泪的杰斐逊太太,继续说道:“让你带伤工作,这不可能。”
杰斐逊脖子上的套子限制了他大幅度的动作,但显然限制不了他的情绪:“那个婊子养的狗杂碎,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就是想从我手中逃出去,所以他想杀了我!他杀了阿芮尔,他杀了帕金斯,他还想杀我,我不会放过他的!”
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威尔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胳膊说道:“放心,他是你的,你先把伤养好,他跑不了,会被一直关在那儿,等着你伤好以后去收拾。”
警长提到的遇难者令威尔警醒,在自己受伤的同事与那个满手血腥的敌人之间,他的同情心竟然偏向了那个敌人!意识到自己情绪的不妥,所以他以坚强的意志帮助理智扳回一局,冷静地作出了在目前这种状态下最无可挑剔的答复。
……
杜墨被身体各处的种种剧痛唤醒了神智,发现自己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挣扎了几下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脚被从身后铐锁在一起,那些因失去同伴而对他极度痛恨的警员故意将铁铐卡得很紧,钢齿紧咬着他腕部的骨肉,这种不动声色的折磨带给他无休止的痛楚,相比之下,从地面钻入他身体的那种刺骨寒冷和手臂上被子弹带走血肉却未曾处理过的伤口,甚至惨被蹂躏之后仍然血肉模糊的两膝以及因长时间维持这一艰难姿势而引发的各关节、肌肉的疼痛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又用力挣动了几下,确认自己无法改变任何状况之后安静下来,头靠在地上,闭上眼不再动。
可惜的是,这次没能要了那个审讯官的命,只差一点点……不过,杜墨确认自己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如果他能更大幅度地事先活动他的身体,如果他的身体状况能够再好一点……
发动这次攻击,他确实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但他不能不试试。
他的目的不是逃跑,他知道在目前这种处境下,在美国人高科技控制、严密保安措施之下,以自己不知地形,不明情势,赤手空拳的状态,想冲出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想杀人,他就是想要杀了杰斐逊为首的那三个畜牲!作为需要被逼问口供的犯人,杜墨其实并不介意别人在自己身上施加酷刑,他知道这是基于立场不同而必须要做的事,他不怨任何人。但他却无法忍受杰斐逊给他带来的羞侮,宁可面对接下来的更加惨烈的折磨甚至牺牲生命,他也要干掉那个人!
他也想过是否应该等待更恰当的时机,可他更怕经过一次次凶残折磨之后的自己,将不再保有肢体的完整,身体在折磨中将一天天更加虚弱,他怕日后的自己再也无力发动进攻。
他并不喜欢杀人,尤其不喜欢近距离杀人。他是个狙击手,更加擅长远程控制,就象他第一次挟持住威尔,在发现即使杀人也无法解决问题的时候,他其实宁愿放开人质,他的心思并没有威尔想得那么复杂,他只是简单地不想无故杀人。
但这两天的调戏和羞侮,令他心里充满了怒火,不顾一切地决定动手,杀了那三个畜牲!
可惜,到底还是没能拧断他的脖子!把脸贴在地上,杜墨心有不甘地想。
他并没有在冰冷的地上躺多久,安置好伤者和死者,处理好现场,待所有的大人物都离开,监审区再度恢复平静之后,值班的警卫们结伴来到了关押着杜墨的这个监区,几个警员打开囚室的门走了进来,把杜墨从地上拎起来,给他打开了连接着手铐和脚铐之间的那条锁链。
他们抬进来一个倾斜向下的长条凳,其中一个高壮的警员拍着他的脸说道:“嗨,小子,你惹了大麻烦了,你杀了我们的弟兄,所以我们决定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记住,我们这不是逼供,你求饶也没用!”
另一人检查了一下他被铐住的双手,发现他的双手已经紫红,掏出钥匙一边打开他的手铐一边说:“别给他铐这么紧,若是他手脚坏死了会惹麻烦的。”一边把手铐重新调整了下松紧,一边示意他的同伴让他们检查杜墨的脚。
杜墨任由他们摆弄,并不挣扎。
这些人将杜墨抬起来,头向下放在那个倾斜的木凳上,分别在他的胸口、臀部和小腿处用三条皮带紧紧捆好,这才站在一边看着他,那个高壮的警员抬腕看了看表:“好了,平均十分钟一次,掌握好时间,两人一组,帕恩、克拉克你们先来,半个小时之后换组。”
说完,他冷酷地看了眼杜墨,继续说道:“小心点,别把人弄死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折腾他。”
几个人点着头,慢慢退后,却不走,站在一边等着,只有两个人走上前来,一个手里拿着湿毛巾,另一个人手里拎着一桶水。
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杜墨就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了,水刑,最简单,却最折磨人的酷刑,他们设定了十分钟一次,还真是太仁慈了,竟然给了自己足够的喘息和恢复的时间。
当厚重而湿润的毛巾被盖在他脸上,当水流缓慢而坚定地涌上他的鼻子,窒息的恐惧再一次涌上他心头,他开始张开口用力呼吸,但是吸进鼻腔和肺部的只有水,这刺激得他开始剧烈地咳嗽,不由自主地极力挣扎,时间显得如此漫长,直到他在漫长而漆黑的时间里失去意识。
但是很快他们会掀开他脸上的湿手巾,解开捆住他上身的皮带,套在他脖子上把他拉得坐起来喘息,恢复。然后再一次将他推倒在长凳上,捆紧上身,用湿毛巾将脸盖住,再次施以水刑。
这些人都不说话,沉默着,旁观他的痛苦反应,他们说得对,他们根本不是在审讯,他们不需要口供,他们只想折磨他,为被他杀死的伙伴报仇血恨!
……
威尔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两点,倒在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但却依然难以入睡,他闭着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终于翻身爬起,打开他的电脑,开始浏览昨天并未看完的杜文U盘里那些照片和视频。
照片不多,有几张他一家人的合影,照片上杜文杜墨还小,他们的父母也还年轻,他的父亲是个白净清秀的年轻人,与成年后的杜文很象,他的母亲是个很漂亮的女人,温文尔雅,是那种典型的东方美人。
十来岁大的杜文一脸深沉地站在他父亲身边,一看就象个小学究,而幼小的杜墨被他母亲抱在怀里,一脸天真地笑。
这张照片他曾在杜文家中的墙上看到过,看来杜文是充分利用了现代高科技手段,把所有他带不走的影像资料全都收录进了挂在脖子上的这张U盘里,半分都不曾遗漏。
他还真是个念旧的人,威尔叹息着摇头。
除了在杜文家曾见过到的那张杜墨穿军装的照片,威尔惊喜地在这里发现了更多的杜墨军装照。有常服,有作训服,甚至还有两张身着礼服的照片。从他青涩的少年时代到现在,足足十二张。好吧,算算他当兵六年一共给他哥哥寄了这十二张照片,实在也不能算多。
刚入伍时的照片和军校中的照片似乎是在营地附近,还能看出背景的训练器材,甚至有一张他怀里还抱着支九五步。而最近两年照片的背景则完全与军营无关,只有他身上那身草绿色军装和肩膀的徽章证明了他的军人身份。
俊美,挺拔,整个人如青松一样,在照片中微微笑着,透露出一种自信的光芒,那种活泼向上,充满了生机活力的旺盛生命力,即使是在严整的军装束缚之下,也象随时酝酿着爆发,绽放它绚烂的光华。
那种雄鹰在阳光之下振翅的美好感觉无可避免地撞击着威尔,让他感觉自认已有些苍老的心跃动不已,就象少年时骤然看到钟情的美女,那种强烈的刺激,让他甚至难以正常呼吸。
威尔特地确认了一下,在去年他寄过来的照片中,他的肩章表明他已经是中尉军衔了,以他对中国军衔制度的了解,从军校毕业这么快就能升到中尉一定是立了功,或者受过重大嘉奖。这个杜墨,还真是不简单啊!
威尔对着杜墨的照片流了一阵口水,自觉地忽视了杜文和那个姑娘的合照,看了看时间,他又点开了那个标有视频的文件夹,里面只有四个视频,他先打开最短的视频,是杜墨,应该是杜文在录像,镜头里,杜墨正在厨台前炫耀他的刀法,兄弟两个闲聊的声音也被录了下来,可惜,兄弟两个说的都是中文,让威尔看得心痒难耐却又无可耐何。
杜墨头也不抬,手底下运刀如飞,在镜头下那刀光竟然连成了一片,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什么,镜头外,杜文轻柔的笑声和说话声传来,两个人那种和谐而又亲密的感觉让威尔嫉妒不已。
他郁闷地关了视频,没再继续看下去,躺在床上,睡着之前,脑袋里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多久没见到自己的那些个兄弟们了,明天也该给他们打个电话,聊聊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