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人,我们进去吧。”
第二十四章:一日定凶
狂妄的北风带着沙粒肆意飞掠,惊得世间万物瑟瑟发抖。高悬的白色丧灯仿佛要脱离挂环的控制,扯着长长的身子向外探着头。幽幽一声轻叹,煜珣跨步进了那座被死亡阴霾笼罩的宅子……
魏府正厅早已被白色的帐幔和披麻戴孝的女人们挤满,魏凯定跪在最前面,默默的烧着纸钱,目光呆滞。两口漆黑的棺椁扎眼的摆放在灵堂正中,煞白的招魂幡在风中乱舞,整个正厅哭声震天……
煜珣先拜祭了魏钐和魏连峰,然后与守灵的众人一一见礼。随后便在魏府管家魏永的陪同下,随冯文达来到了案发现场。
魏氏父子皆死于卧室,与之同寝的两位夫人并未遇害,只是惊吓过度,精神有些异样。干涸的血液从床上延伸到地面,狰狞的诉说着昨夜的惨剧,房间里的血腥味侵蚀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煜珣捡了个角落静静的站着,心底的不安愈演愈烈,轻叹一声,暗道:「哎,要变天了。」
冯文达带着一干衙役忙前忙后满屋子翻腾,他暗中瞥了眼煜珣,见他面无表情的躲在一边,心道:「不会是没见过血,害怕了?」不屑的一笑,他走到煜珣近前,“殿下要是不习惯的话,可以先去客房休息。”
“不必。你查,我看着。”
冯文达还想再劝,却发现煜珣冷冷的盯着一个铜制熏炉。那东西他刚刚命人查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冯大人,你找个药师去看看那个熏炉。”
“殿下的意思是?”
“你不是说人是被迷晕后遭的毒手吗?”
“哦,是这样的,我们在窗边找到了烧到一半的迷香,所以下官才如此定论。”
“什么迷香?”
“好像叫‘睡不醒’,江湖上很常用的那种。”
“普通迷香啊,”煜珣略微沉吟,疑惑的看着冯文达又道:“看床上的血迹,应该有很多血迸溅到枕侧之人脸上。虽然血是温热的,但如果量这么大,以普通迷香的效力,人不会醒吗?”
冯文达暗中一惊,心道是自己大意了,随即对煜珣躬身一揖,“多谢殿下提点,下官这就让人仔细查看。”他转身便赶忙叫仵作去找个药师,重新检验。
煜珣仍旧一副不知所以的样子,静静的站在角落里,冯文达心中暗纳:「难道太子殿下是真人不露相?」
“大人,尸体已经装殓,我们还查吗?”另一个仵作仗着胆子,小声问道。
冯文达晃晃脑袋,收敛心神,“早上已经查验过了,不可再扰英灵。你们去查别的吧。”说着,他不禁想起了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面容是那么平静,仿佛还在做着美梦……
从刀口和喷溅的血迹上,可以断出是同一人所为。血迹从魏钐的房间延至魏连峰屋中,最后滴至魏府大门。凶手以油布为绳,将二人的头发绑在一起,用钢刀钉在了牌匾正中。冯文达看着血迹斑斑的钢刀,沉思不语。
这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刀,但让他无法移目的是,刀柄缠绕的有些泛黄的白色布条。从布条的磨损程度和上面粘溅的血液来看,用刀之人应该是个左撇子,而且手不大。油布结成的绳结也恰好说明了这一点。冯文达记得钢刀是全部钉入牌匾的,沉思一阵,便命人将梯子放到正门门廊,亲自爬上验看。果然,房檐下方凸起的梁架上,半个模糊不清的血手印赫然显露。他微一思量,便知凶手应该是一手攀着梁架,一手将刀钉入牌匾,再将人头挂于刀上。
冯文达取了一块潮湿的布巾,将手印小心的印下。这时,仵作慌慌张张的赶来禀报,“大人,我和徐郎中仔细查看了熏炉里的东西,发现里面混有曼陀迷迭香。”
冯文达一听这话,吃惊非小,他赶忙收好布巾,问道:“你们可查验仔细了?那曼陀迷迭香是月国盛产之物,如若是真的,这就不是普通的刺杀了。”
“回大人,我二人可用性命担保,的确是曼陀迷迭香。我们在窗边发现的半截迷香应该只是个幌子,真正让魏老将军父子昏迷不醒的,应该是它!而且,这也恰好解释了为何两位夫人的精神失常之症过于激烈。”
“大人,我刚刚给两位夫人把脉,发现二人正是中了此毒。”一旁的徐郎中也赶忙强调。
冯文达沉思半晌,而后又开始端详手边的证物,突然发现,那油布打成的绳扣竟是他没见过的。举起油布绳扣,他对在场的众人道:“有谁知道这扣子是怎么打的?”
“大人,小的知道。”
冯文达一看,是不久前来投靠他的远房表弟,“胡可,你说。”
“大人应该知道,小的家在宏月边境的弈梁县,我曾在那边做过几天渔夫,认识些月国的渔民。如果小的没记错的话,这种绳结应该是月国常用的子母结。它乍看之下是一个扣,实则是两个。用来将两个东西绑在一起,非常结实。但是这种扣子在咱们这边,会用的人不多。”
冯文达紧锁眉宇,回身对管家魏永道:“魏管家,不知府中是否有月国人?”
魏永思索了一阵,摇头道:“没有,所有的下人我都仔细盘查过,没有跟月国有联系的。”
“那左撇子的人呢?”
“这个,应该有,但我没注意过。”
“那劳烦魏管家将这些人的详细情况汇总,带至府衙。”
“冯大人放心,在下这就去办。”
冯文达点头,回身命人将证据收好。
煜珣依旧不冷不热的在一旁看着,见冯文达向他走来,便迎了上去,“冯大人查得怎么样?”
“回殿下,下官觉得此事可能与月国有关,但证据并不是很充分,还需进一步考证。”
“月国?不会的。二十年前不是签下了永世通好的合约了吗?”
“这……,下官也不敢断言。”
“嗯,不说这个。你刚刚不是让那个管家去查左撇子的人了嘛,我们是回衙门等呢,还是在这儿等?”
“殿下如果不嫌弃,下官愿尽地主之宜。不知殿下是否愿意赏脸,在府衙用午膳?”
煜珣点头一笑,“那就有劳冯大人了。”
众人除了魏府转过街角,便见焓琦的马车缓缓驶来。煜珣苦笑着摇摇头,「魏家也算是焓琦那边的,现在魏钐和魏连峰死了,我是不是应该高兴呢?」
很快到了府衙,冯文达忙命人摆上酒席,请煜珣入座。吃饱喝足之后,煜珣本想溜达溜达,却不料魏永办事实在是麻利,带着九个人到了府衙。
煜珣在公堂一旁坐下,看冯文达审案。
一共九个人,冯文达一一问过,又让几人伸出双手,仔细验看,最后,他只留下了一名叫孙婉儿的丫鬟。原因有四,一是这个女子是掌管府中香料之人;二是这女子会些武功;三是此人的手与那血手印较为符合;第四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女子家住弈梁县旁的弈谷县,二十一年前宏月大战之时逃难到攸城,被魏家收留。
冯文达又命人在这个女子的住处仔细翻看,竟发现了一只鞋底沾血的绣花鞋,还有几个有同样绳结的包袱。至此,他断定,人是这个孙婉儿杀的。
听着冯文达将证据一样样说清,孙婉儿早已面无血色,但却毫无畏惧之色,对冯文达的问话一概置之不理,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我不是月国的女干细,太老爷和老爷不是我杀的。”
冯文达无奈之下决定用刑,不料孙婉儿突然惊恐的张大了嘴,没待叫出声,便倒地七窍流血而亡。众人定睛一看,见她后脑上插了一枚淬了毒的飞镖,黑紫色的血液滔滔涌出。
仵作将飞镖取出,依旧是一把极其普通的暗器,没有特别的样式和特殊的记号,是宏国任何一个铁匠铺都能找得到的那种。
冯文达扶额长叹,忙命人追出。他有些着急的咂咂嘴,心说:「还以为案子能破了,这倒好,竹篮打水一场空。五天时间啊,这就过去一天了,皇上一旦问罪,可如何是好?」
煜珣看着一脸懊恼的府尹大人,轻轻拍了拍他肩膀,“冯大人,你别太着急,即使五日之期完结,被问罪的也是我,我会保你没事的。”
“殿下?”
煜珣一笑,“当今之计,还是再好好查查孙婉儿经常接触的人,还有这镖上的毒。时间的话,不用急,我自有办法。”
“下官定当全力以赴。”冯文达有些感激对煜珣一礼。
“冯大人,本王只有一事相求。”
“殿下请讲。”
煜珣轻轻叹了口气,道:“冯大人,此事请尽量避开月国方面的可能。”
“这?殿下,现在的线索几乎直指月国啊?”
“曼陀迷迭香?油布绳扣?孙婉儿的家在弈谷县?跟月国有关的就三个好不好?”
冯文达被煜珣一噎,呆了一下,才道:“但是,单是这三条就足以说明事情可能是月国女干细做的。”
“那若是有人想嫁祸给月国呢?”
“这……?”
“所以,这种事情,说不明白的。尽量别往那边靠,弄不好会打仗的。”煜珣有些凝重的摇摇头,眼中带着淡淡的乞求与担心,撼得冯文达愣了半天,才一揖领命。煜珣笑道:“那本王先替边疆的百姓谢过冯大人了。”
“殿下客气了。下官自会谨慎行事。”
“冯大人,你继续查案吧,有什么消息派告诉我就是。时候不早,我回去了。”
“下官派人送您。”
“嗯,也好。”
冯文达恭敬的将煜珣送出府门。被吩咐的下人早已备了顶轿子,等在门口,煜珣上轿晃晃悠悠的回了皇宫。
一路上,他边整理着纷杂的思绪,便坐在轿里长吁短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前脚刚踏进储宫,后脚贺拨蕊就跑了进来,“殿下,我听宫里人说魏氏父子被人杀了?”
煜珣点头,定定的看着一脸兴奋的贺拨蕊,严肃的问道:“你和你哥昨天晚上去哪了?”
第二十五章:夜半议案
贺拨蕊看着煜珣愣了半晌,心头闪过一丝不安,暗道:「殿下莫不是在怀疑我和哥哥?」
煜珣见她不答,便又问了一遍,“蕊儿,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你哥昨天晚上出去没?”
贺拨蕊有些委屈的看着他道:“哪也没去啊。殿下为什么这么问?”
煜珣笑道:“没什么,就是昨晚叫你和你哥,没人应。”
贺拨蕊暗中松了口气,“殿下莫怪,我哥昨晚上闹肚子。我嘛,嗯……,可能睡着了。”她微微低下头,仗着胆子小声问道:“殿下不是怀疑我们吧?”煜珣一笑,还没说什么,却听她又道:“纵使我们恨那魏氏父子入骨,以我俩的能耐,怎么可能杀得了他们?”
煜珣笑着摇摇头,“没有的事儿。我就随口问问。你们没出去就好。最近外面乱了,别乱走。”
贺拨蕊点头,突然,她眨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笑道:“殿下今儿个去查案,怎么样?给蕊儿讲讲好不好?”煜珣一愣,随即也笑了。
看着贺拨蕊一脸大快人心的表情,煜珣心中却是说不出的苦闷,魏氏父子的死,轻者掀起轩然大波,重者则会动摇国本。当他看到魏府一片片肃杀的黑白,听到魏府一阵阵震天的哭喊时,他知道,宏国失去了一位元帅和一员猛将。虽然深解贺拨兄妹对魏氏父子恨入骨髓,又想到昨晚二人同时不在,恐是炊筱命其杀了魏氏父子嫁祸月国。但他实在不愿往那方面去想,在他心里,炊筱不是一个拿国家利益开玩笑的人,毕竟魏氏父子是宏国武官之首,二人的惨死,绝对会再次翻起滔天巨浪。事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脱离了正确的轨迹,煜珣有些无力的看着窗外西垂的红日,残阳如血……
入夜后,煜珣从密道悄悄潜出储宫,打算去泓宝阁,找江水寒商议去魏府打探一下。原以为他们可能不在常聚的小院,得自己一个个去找,没成想,推门一看,江水寒、江天一,还有一个谢锡铭,三个人一边嗑瓜子,一边喝着茶水正聊得火热。
“呦,殿下来了?我们正等着您呢。”江天一见煜珣进来,忙起身让座,另两人也放下手里的零嘴,起身行礼。
煜珣冷眼看看众人,不怒自威,“魏氏父子是我们的人杀的吗?”
三人均是一愣,江天一率先摇头,郑重道:“殿下,不是我的人干的。”
江水寒也摇摇头,“殿下,我只管生意,从不涉及这些事情。”
谢锡铭一摊双手,摇头……
煜珣如释重负般轻叹一声,“幸好不是。都坐吧。”
众人相互一望,站着没动。
煜珣双手轻拍脸颊,换了一副常见的轻松柔和表情,手指点点桌子,笑道:“别那么拘束,又没外人,坐吧。”
江天一没再啰嗦,一屁股坐在了煜珣对面,“殿下,你今天去魏府,有什么发现没?为什么问是不是我们的人干的?”
“没什么,随便问问。”煜珣看着落座的三人,将自己所知,娓娓道出。
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又道:“两国相安无事了这么多年,突然出此祸事,我怀疑有人别有用心,嫁祸月国。对了,小螃蟹,你最聪明,说说看,这件事情是不是月国人干的。”
谢锡铭掐着一颗瓜子,郑重其事的吐出了缓解一室的沉闷的话,“首先,殿下还是别叫我螃蟹了,弄得我又饿了。”
煜珣一笑,抬手一指江天一,“小天,满福楼应该还没打烊,去给你家螃蟹弄吃的去。快!”
“啊?哦。”江天一反应过来后立马屁颠屁颠的往外跑。谢锡铭一把拽住了他,对煜珣讪讪的一笑,“殿下我就随口一说,满福楼太远了,明天再去。咱们现在说正事。”
煜珣呡了口茶,悠哉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分析。
“正如殿下所说,指明可能是月国人作案的证据有三件。但确切的说只有一件,就是曼陀迷迭香。至于那个绳扣还有孙婉儿的身世,都有可能是伪造的。而且月国没必要这么做。”
江天一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一脸淡定的谢锡铭,道:“真不饿了?要么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
谢锡铭轻轻拍了下江天一的头,严肃道,“说正事。”
“哦,那,为什么没必要啊?那两人可是我们宏国的两员大将啊,如果开战,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煜珣笑着点头道:“的确没必要。”
“啊?殿下怎么也这么说?”
江水寒抬手也拍了下江天一的头,冷脸道:“别打岔。”
江天一朝他做了个鬼脸,往谢锡铭身边挪了挪凳子。
煜珣看着江天一,笑道:“小天,我问你。你是想要一个没有秘密的对手呢,还是想要一个猜不透的敌人?”
“啊?当然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啦。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煜珣笑着点头,江天一看着他,还是很糊涂。
煜珣又道:“既然月国已经有细作渗入魏府,那为何不将魏氏父子变作棋子,为自己所用呢?”
江水寒犹豫的问道,“但若是没变成棋子,一怒之下把人杀了,也是有可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