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建志在这里兼差打工以来，店长所说过最重的话，看来他再不振作是不行的。

「是！店长，我知道了，我一定会注意改进的。」他诚心说着。

「知道就好。」店长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帮客人点餐的阿志回到柜台前。「两杯曼特宁，一杯特调。」

店长立刻去忙着煮咖啡，咖啡浓郁的香味随即散发出来。

阿志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我帮你探探口风好不好？」

「不用你多事！」建志怕他将事情搞砸。因为阿东很敏感，一个弄不好，说不定反而惹他讨厌。

「没关系，一切包在我身上。这种拖拖拉拉的方式不适合你，而且，早点知道阿东的心意，你就不会一个人自寻烦恼。放心好了，我的直觉告诉我，阿东是喜欢你的。」

『就如同我喜欢你一样』阿志心想。

说完，阿志夸张地拍着胸脯保证，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可是建志却不敢那么乐观。

四十二

宽广的庭院里，积满着因季节变换而落下的枯叶，枯叶由深褐到金黄形成不同色块，正式宣告了夏季的结束，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寂寥感。

一阵轻风吹来，落叶又随之嗦嗦落下，其中有几片飘落在小水池里，激起小小的涟漪。被扰乱的池水很快就恢复平静，落叶则犹在水里荡着，但已激不起任何波纹。

阿东寂寞的坐在走廊上，不停重复看着树叶落下、停止的规律变化。池水的波纹就算因树叶而产生变化，但很快就恢复平静。为什么他心里的涟漪却越荡越宽阔，最后还变成汹涌的波涛，让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他觉得好寂寞，只要建志一不在身边，他就觉得无所适从。建志不在家的时间是他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他从不知道等着时间逝去是如此难过，如此折磨人。

这段时间里，他会尽可能让自己忙碌，可是他总会不知不觉地停下来发呆。像今天原本搬了桌子到走廊上，边吹风边看画，结果他大半的时间就瞪着水池，脑中竟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阿东怎么越来越像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了呢！你可是个男人啊？阿东皱起眉，不悦地在心里嘟囔着。都怪建志像对待女人般的呵护他，害他将自己的角色都混淆？他一定要坚定一点，不可以再随他任意摆布。

他每天都告诉自己要强硬一点，要拒绝他的索求，可是每当建志在耳边低唤着他的名字、用炽热的唇吻他时，他的决心便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会渴望得到建志更多的吻和拥抱。

他真的是无药可救了！他懊恼的呻吟一声，用手梳了梳落到额前的发稍。这和他当初来到北部的本意完全不一样，所有的事情正和他所要的背道而驰；而更糟糕的是，他完全无法恢复成以前的陈超东。

以前能将事情漠视、逃避的作法，现在在建志身上完全不管用。正因如此，他变成了不一样的陈超东，会惦念、挂心，会忽喜忽忧，这一切全拜建志之赐。

最糟糕的是，他竟然做出因耐不住寂寞而跑去等建志下班的蠢事。那是三天前开始的事情，他还清晰记得建志看到他时的狂喜表情，所以这两天他还是持续做着自己觉得很蠢的事。

「唉！我自己也快变成花痴了！」阿东自嘲地叹口气，起身准备将桌子搬回客厅。

这时有人推开大门，他以为是建志突然回来，心中一阵狂喜，结果来者只是常来打扫的那位阿婆。

「阿婆，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有事吗？」阿东强忍心中的失望问着。

阿婆通常都是早上来，现在都快傍晚了？

「是这样的。」阿婆用蹒跚的步伐走向阿东，一面说道：「你父亲打电话给我，要我替他传个话。他说你一直没打电话回去，又没告诉家人这边新的电话号码，他一直不太放心，所以这几天会让你哥哥来这儿一趟。」

「我哥哥要来？」阿东闻言，他心里一阵慌乱，连脸色都变了！

「少爷，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哥哥？」阿婆好奇问着。

「他是我父亲的养子。」

「原来是这样。」阿婆点点头。「好，那你父亲要我传的话就这样，我先回去了。」 将话交代完，阿婆又沿着方才来的路走出去。

「阿婆，谢谢！」阿东心不在焉的说着，连该请人家进去喝杯茶的礼貌都忘了。将搬了一半的桌子丢下不管，阿东急得在原地直打转，嘴里边喃喃说着：「不行！不行！郑希杰要来，那怎么办？」

他不能让希杰来这里！如果让建志看到，他会怎么想呢？他一定会胡思乱想的。还有，如果希杰对建志说了不该说的话时又该怎么办？如果建志知道他之前曾向希杰告白示爱却被拒绝，一定会看不起他，他到底该怎么办？

他急得都快哭了，这时，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回家一趟。如果他回家一趟，希杰就不用特地跑来看他，虽然还是觉得很丢脸，可是他已经不再害怕面对希杰了。

只是，他要回家就势必得离开建志，而且他当初只留了封信就擅自离家，这次返家之后，要再回来这里恐怕会有些困难。管不了那么多，到时他再用偷跑的方式逃家。

如果真的要回家一趟，那他和建志能相处的时间便所剩无几，他一定要好好把握才行。他开始左思右想，总算做出决定。他将桌子搬进客厅，随即换穿外出的衬衫、长裤，把门锁上后，就直接往建志打工的咖啡店走去。虽然还不到建志下班的时间，他还是可以在一旁看着他工作。

街道两旁的霓红灯招牌和路灯都亮着，微暗的夜色中，吹来的凉风带着海洋的咸味，天空中隐约可以看到淡淡圆月。

这样的气氛唤起阿东心里一股怀旧的心情，他在这里出生，一直到五岁时才离开，幼年的记忆一直没有消失，只是暂时隐匿在脑海中而已；所以当他初回北部时，对一切尚感到陌生，但一下子就熟悉、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阿东停下脚步等待绿灯亮起，然后再继续往前。过了这个红绿灯，再往前几步就到了建志工作的店门中，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隔着红砖人行道，透过咖啡店的玻璃寻找建志的身影。

他喜欢在建志不注意的时候看他，因为和建志在一起时，他总是好紧张，更不敢大胆凝视他，唯有这时才能毫无顾忌的看着他。穿着淡蓝色短袖衬衫、白色西裤，阿东给人一种清爽优雅的感觉。

他闲适地在红砖道上一站，举手投足间自然散发出迷人风采。他俊帅般的脸孔上浮现淡淡的微笑，明亮的眸子一直温柔跟随着建志的动作。他什么都没做，来往的行人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仰慕的眼光和惊喜的窃窃低语一再重复出现，直到咖啡店里的人到店外的骚动。

建志跑出店外，一脸不敢置信的惊喜表情。他走到阿东的面前，却只是红着脸呐呐地说：「你来了！」

「嗯！」阿东轻轻应了一声，没有移动。

两人交缠的视线里渴求的欲望及无法倾吐的爱恋。骤然看到阿东，建志的心脏狂跳不已，脑子也因兴奋过度而感到晕眩，这种冲击太强烈过火，令他感到双脚似也微微颤抖着。

想吻他、好想吻他！这念头让建志反而不敢造次。

「你不请我进去吗？」阿东先移开视线，说话的声音略显干涩。

「 对不起。」建志总算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伸手将阿东带进店里，掌心被冷汗润湿着，一等他入座，建志忙松手，彷佛多握一会儿就会被烫伤似的。

「阿东，你先坐这里好吗？你习惯坐的位子现在有客人坐。」

建志带他到一个较里面的座位，但仍有点担心。

「这里就可以，你去忙你的事情，不用特别招呼我。」

「好，那我去工作罗。」建志愉快地回说。

阿东的视线追随着建志的身影，看他向店长说了两句话，转过身就端个水杯向他走来。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走起路来像矫捷的豹，俐落且流畅的行动让人看多久都不会腻。建志常说阿东长得俊，其实建志他才好看呢！

才想到建志好看，阿东立刻想到另外一个长相相似的人。他们长得虽像，性格却是截然不同的。思及此，他脸上的神情变得有点黯淡。

「怎么啦？」建志眼尖地看出阿东的不对劲。

「没什么。」阿东摇摇头，拿起建志端来的水喝了起来，躲开他询问的逼视。

「你今天会这么早就来等我下班，一定有事对不对？」

「还是瞒不过你。」阿东将水杯放下。「我是有事想对你说，不过一时也说不清楚，等你下了班再说吧。」

「可是离我下班还有三个多钟头。」建志不想等那么久。

「不要紧，我可以等你。」

阿东说着，建志知道逼他也没用，只好放弃追问，又忙着工作去。就像轮番上阵似的，建志才走，阿志就靠了上来，还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时间紧迫，我就直截了当的问，你喜不喜欢建志，你爱他吗？」阿志问。

被突如其来的追问，阿东错愕不已。

「建志想确定你的心意。」阿志说着，眼睛边留意其他客人的状况。

「是他派你来问的吗？他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问我？」阿东微微脸红。

「他怕受到伤害，这是恋爱中人的通病。尤其他又太在乎你，因而凡事就变得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你别看他外表看起来又酷又性格，遇上你的事，他可是一点都没辙。」

「你说得好像都是我在欺负他似的。」阿东不满的嘟起嘴。

「可是他被欺负却甘之如饴！如何，你喜欢建志吗？」阿志穷追不舍的问说。笨蛋！阿东心里暗骂着建志。这种事竟然叫别人来问，太没诚意！

「你别怪他，因为没得到你爱的承诺让他很不安，基于朋友的立场，所以我才自作主张来问的。我想你既然喜欢他，不妨就说出来让他安心。」

「我知道，我会给他答覆的，你不用担心。」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阿志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建志立即端来阿东要的红茶和咖啡蛋糕。

「阿志对你说了什么？」建志紧张支吾地问说。建志的问话让阿东噗哧一声笑了，清朗的笑声悦耳动人。

「你们是轮流审问我吗？」阿东边说边笑，一抬眼看到建志专注的凝视，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建志像发现新奇宝物般地瞧着阿东。

建志灼热的目光让阿东胸口一紧，他连忙催促道：「快去工作，不然店长要生气了。」

「是，遵命！」建志乖乖地转身离开，因为若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把持不住的。

四十三

「我们到海边去，边走我边将事情告诉你。」阿东将一出店门就急切往回家方向走去的建志拉住，带往海边。若现在回家，两人定会情不自禁地拥抱上床，想谈的事也就没办法好好谈。

建志静静的和阿东并肩走着，一路上还看到有些逗留在海边的人，但比起白天热闹的景象，游客明显少了许多。

虽然有明亮的月光，建志还是无法看清阿东脸上的表情，一股忐忑不安的情绪在体内发酵着，让他想说话却开不了口，只好沉默地配合着阿东的步伐。两人沿着海岸闲逛，阿东低垂着头，考虑着该如何将事情告诉建志。

海岸边的沙滩上停放着些竹筏，阿东随意地在竹筏上坐了上来，建志也随之坐下，彼此的体温在凉凉的夜里温暖了对方。

「我要回南部一趟，所以要离开几天。」阿东淡淡说着，声音异常清晰。

建志像不相信他的话似的皱着眉头，倾身侧头看着他的脸问道：

「你说什么？」

阿东又将话重复一遍。「我要回南部一趟，所以要离开几天。」

建志愣住，好一会儿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干涩的笑了一声一说道：「等我一下好不好？等我找到人代班，我就向店长请假陪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而且，等你的话就太慢了。」

阿东连忙拒绝建志的提议，如果让他陪着，这次返家就失去意义。

「不行，我不要你回去！」建志忍不住喊出声，一直忍耐着不碰触他的手，自己双手又紧紧缠绕着自己的身躯。「别说几天，我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你分开。」

「建志，别这样，好吗？我一定得回去一趟才行。」阿东坚持着说。

「不要回去！」建志轻吻着他的耳垂，低声恳求着。

「不行！」阿东拒绝的声音微颤。

「不要回去！」轻吐挽留话语的唇悄悄游移到柔软的唇瓣上，湿热舌头诱惑地探索着，在阿东微喘出声时，毫不客气地长驱直入。

阿东推拒的手忍不住环上他的颈项，抚弄他乾爽的头发。深切的长吻在建志的控制下，总算没有燎烧成大火。他慢慢抬起头，手指仍恋恋不舍地轻抚着那湿润诱人的唇。

「不要回去好不好？」建志轻声说着。

「不行。」阿东低声回说。

两人相同不变的对话，让建志变得急躁起来，他倏地站起身，像闹脾气的孩子般说道：「你想离开我对不对？因为你是被迫和我住一起、被迫和我发生关系，所以你想逃离我的纠缠对不对？什么回家，根本只是你想离开我的藉口。」

「随你怎么想，如果你真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阿东赌气丢下这些话，起身快步往岸上走去。

他心里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他明明那么在乎他，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却完全不一样。含泪低头快速走着的阿东，没注意到直直朝他走来的人，不小心撞了上去。

「 对不起。」阿东连忙道歉。

对方却发出夸张的哀号！那人咆哮骂道：「你以为撞伤人道歉就可以了吗？要赔钱，你要付我医药费。」

这时，追上来的建志将他往身后一拉，不客气地说道：「别太过分，轻轻撞一下根本不可能受伤的。」

「我说有受伤就有受伤，小伙子想耍赖不赔钱吗？」对方吼着说。

建志要不是怕会波及阿东，早就朝那讨厌的嘴脸狠狠揍下去。他忍住气抽出皮夹，将仅有的一张千元大钞掏出来，不情愿的说道：「拿去！」

对方还来不及伸手拿钱，阿东就上前将钱抽了回来。「我已经道过歉，为什么还要给钱？就算他真的受伤，我们也应该是付钱给医院才对。」

「喂！小兄弟，我看你是存心找碴喔！」

本来还假装受伤的人一下子挺起腰，摆出凶神恶煞的姿态，而随着他的吆喝声，又有两个人围上来。

一看苗头不对，建志拉着阿东想跑，但很快就被拦了下来。

「惹毛我们还想走，没那么容易。」带头的家伙气焰嚣张的说着。

建志护着阿东往后退，边小声说道：「我先挡往他们，你乘机赶快逃。」

「我才不要一个人逃走，我也可以跟他们打。」

「别胡说！」建志轻斥着，他可不想让阿东受到任何伤害。

看到他们在窃窃私语，那三个更为得意。

「现在才商量办法，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吧！但老大我已经很不爽，就算你们现在求饶，也得让我海扁一顿才能消气。」

「对，对。」一旁两个同伙立刻朝阿东出手。建志顾念着阿东，险险闪开一拳后，转身想去搭救，却一脚被绊倒，腰际也被狠狠踢了一脚。他还没有喊痛，倒是围攻阿东的两人先出声叫痛！

「 好痛！我的手！」

那人原还想朝建志补上一脚，但同伙突然传来的哀号声让他停了动作，他向着打成一团的方向问道：「怎么了！」

建志乘机扯住他的腿，用力扳倒，再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肘上，猛力往他腹部一击，立时听到身下传出呻吟声。

「唔……」建志捂着腰站起来，急着要查看阿东的状况。这时，阿东已经将两个同伙摆平，气喘吁吁的走向建志。他边抹着额上的汗，边笑着说道：

「我学过擒拿术和跆拳道，可是好久没练，累死我了。」

建志见他没事，大大松了口气后也笑了，可是就在他笑的同时，看到阿东身后偷袭的人时猛地僵住，他脱口惊叫：「阿东，小心后面！」

阿东还来不及回头，后脑勺重重捱了一记棍棒，灼热的剧痛立即麻木了全身的感觉，他直直倒向迎面扑来的建志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