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感同身受的人怎么会明白别人心中的苦楚,就算能够感同身受,大家心里也明白,这感受绝对是不一样的。
臧明明点头,火气就这么消下去了,他想到了自己将来也是要经历的。
这橘黄的灯光在很早就熄了,四人都躺在自己的木板床上,一个一个都没睡着。
龙阳自认为自己不是个矫情的人,可是当他一沾床铺,就莫名的想到男人,胸口那边的纹身有些刺痛了起来。
邢龙若的。
“诶,我说,大伙睡得着吗?”李泽在床铺上慢慢的出声。
“没。”三人差不多都同一时间回答。
“为什么睡不着?”李泽翻了一个身,平躺着的时候能听到心脏在耳朵边的锤击声,烦躁的让他睡不着,或者说,是兴奋的。
“想老婆孩子。”朱俊杰回答的在情理中,大老爷们心系这家里热炕头的宝贝妻子和孩子是爱家顾家的表现。
“诶,能说说么?你老婆孩子?”李泽挺好奇那种感觉的。
龙阳没发现朱俊杰也是挺能说的,从和他老婆见面到结婚生子都竹筒一样的倒出来,挺温馨的。
大概是朱俊杰说话说得太平稳,内容又过分的贴心,大家都慢慢有了睡意,朦胧的走进梦乡的时候,外面尖锐的哨音就破嗓子似得把四人全部惊醒。
“不是说明早吗?”臧明明痛苦在捂住耳朵,这床本来就睡着够难受的了,现在连这床也不能呆了。
“00.01,确实是第二天了。”龙阳从枕头下面掏出一块塑料的夜光表看了一下,说出了残忍又天煞的事实。
四人认命的起床,颠簸一段时间的疲惫确实让他们难以打起精神来。
第十七章
大嗓门领头人往地上扔了四个皮草毯子,开始宣布道:“从今天开始上半夜睡里面,下半夜睡外面,好处是,能躺着睡。”
臧明明不可置信的瞪着地上比那床板还要抠门的皮草毯子,就睡这?
龙阳把草皮往身上一裹,马上就倒在地上开始睡了起来,小时候纸箱子大马路上睡得多了,只要有个能挡住夜风的东西他很快就能进入正式睡眠的状态。
纸箱子湿了坏了之后,龙阳就只能倒在地上,耳朵紧紧的贴在地上就能听到不知道从哪来的零碎的声音,后来听出经验来了,一听见有些尖尖的刺耳的就知道是哪儿哪儿有人落下一只易拉罐,一酒瓶玻璃正被一只猫或者是一只狗耍着玩,他时常会在大晚上猫着腰在到处找,找到了之后就抱着压在怀里,躲到角落去准备第二天去换点钱,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些根本连个一毛钱都换不到,一来二去他就知道要先把这些先收起来然后再拿去卖,等他收集到差不多十个的时候,回去一看,藏着的地方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
臧明明是最后一个成功被皮草毯子热情拥抱的人,他就像草木皆兵一样听着一点声音就想是不是什么虫子在下面爬,整个人都被自己的耳力折磨,搞了半宿都睡不着,其他三人睡熟,呼吸声和打鼾声就跟着焦躁的情绪一点一点噬啮这他的睡意他的神经……直到白云摆脱了黑丝显现出本来的白的时候,他还在翻着白眼目空一切的坚挺着……
大学的时候,常常会笑话莎士比亚的……女人!你的名字是脆弱,现在圣贤出来报复他了,睡觉!你的名字是不可能!
就当臧明明在想着翻白眼应该将黑白几几分的时候,一双黑布鞋就踏到他的耳朵边。
“精神不错?这么早看日出?”大嗓门领队人显然精神很不错,从他一开口就惊醒了还在睡着的三人的程度来看,这一觉,血槽恢复的最满的是他没错了。
臧明明木着脸,其他三人已经站起来卷着皮草往屋里去了,大嗓门弯着腰看了臧明明的表情,不可抑制的怒吼道:“妈的!坐着干嘛!”
兵荒马乱的起床时间就这么过去了,大嗓门从锅里每人舀出一碗粥,浓的,米粒特大特足,椭圆的形状已经被撑成了圆的。
吃饭其实是一件特享受的事情,往肚子里填填东西的时候顺便可以展望上下五千年,但是龙阳四人吃的贼快,恨不得把大碗的粥全部倒进肚子里面,往他们屁股下面瞧去,尖亮尖亮的绑着一排钢针,针尖朝上。笔直笔直的冲着他们。
“像我这么吃!”大嗓门也和他们蹲在一排,身体比他们还要落得下些,身子比他们还要矮些,裤子上面的布料已经和针尖头亲密接触把酒言欢了。他吃的不快不慢,但是每一粒米都在他嘴里翻滚碾碎了之后才顺利滑向食道。
四人只能慢了下来,每个人脸上都被蒙了薄汗,腿肚子上的肌肉硬邦邦的支撑着大部分的重量。
龙阳没这么吃过饭,每伸一次筷子就好像过了百八十年,注意力全部被屁股后面的钢针和绷紧的肌肉给带走,蓦地,他这个大老粗突然破天荒的明白了领悟了一个哲学:不要在失去后才珍惜能够坐着吃饭的机会,它有可能在你醒来的第二天就夭折归西了。
李泽显得最是镇定,吃到最后连碗都恨不得啃下去的咬力狠狠的嚼着,牙碎了也得蹲着。
臧明明屁股撅的最高,上半身和屁股之间的垂直距离在慢慢的缩短,整张脸至少有小半张是埋在碗里的。
“砰!”大嗓门把后面的长板凳一踢,在地上滑动的声音欢快的让三个人误解了这是结束折磨的信号。
于是,臧明明,朱俊杰和龙阳三重唱的把屁股送给了大地,真诚又坦然。
这种行为直接造成了他们在当天晚上连皮草都没有的惨状。
白天的时候,大嗓门打着训练体能的口号让四人围着大山跑了一圈,他人则在对面的小山坡上拿着一只望远镜对着这边瞧,能瞧着山的正面就瞧不见山的对面,四人就晃晃悠悠的坐在地上歇脚。
背着人说话显然底气又大气的多,窜起的小火苗‘滋留’一声窜的老高。
“瞎折腾!”朱俊杰衔着狗尾巴草两腿大开发泄着怒火,余了还补充一句当做是强调:“这都瞎搞什么!”
臧明明累的更狗一样,缩水的往地上使劲坐着,沉沉的喘气,“可、可不是!”
李泽也累的够呛,这都一段时间没这么苦逼又变态的大量消耗体力,理智就被稍稍放的远了一些:“确实累啊……”
龙阳也累,就是伸出舌头喘气的时候也觉得累的愉快,累的兴奋,他感觉还有余力,大嗓门的意图在他脑子里清晰的脸毛孔都被放大了几十倍,想朝天大叫一声:接着冲!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踩着了地上一圆溜溜的小石头往旁边旁边一拐,差点又是一个狗啃泥。
龙阳稳住了身体,一个身影几乎在他抬头的瞬间就冲到他的面前。
“挺愉快?”大嗓门手上赫然抓着一根藤子,放在手上颠了颠,威胁的意思相当明显。
“……”这人是跑的不是飘过来的?
小时候的龙阳经常会遇到一直恶狗甩着口水往他后面追,大概是他身上的味道太过浓郁,让一直同样也饿了很久的恶狗头昏眼花的把他看成了一大块香肉,完全没有意识到前面它撒着欢追追着的东西也是个饿的瘦的连吃顿饭也要紧巴巴的过个好几天。
也就是不停的被恶狗追,被差点咬到手,腿,屁股的强烈的恐惧感让他一天比一天跑的还要快,终于有了一天在憋着气红着脸往前面不管不顾的往前冲的时候,成功第一次甩掉了这只恶狗,他第一次在内心了战胜了畜生,战胜了‘畜生还不如’的定语。
龙阳还是撒着欢往前面奔,他的双腿的感觉已经很麻木,麻木的就像是装了两个高强度的自动行走的假肢,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和想象中的一只恶狗,迫不及待的想要把他吞到肚子里,撕扯嚼碎。
等到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几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跑过了原地。大嗓门等着铜铃大眼和他并肩,“妈的!跑什么跑!老子让你接着跑了吗?”
龙阳猛然停了下来,腿的神经根本没来得及和他脑子接上,整个人都被软弱的感觉带着坐在了地上。
大嗓门把龙阳肩膀一拎,“谁让你坐的?给我走走!等到不这么喘了在给我停下来。”
龙阳四肢百骸的感觉渐渐回归,张着嘴往干咳的喉咙里灌溉这空气,一根气管都觉得不够用。
爽、真爽、真他妈的太爽了!
酣畅淋漓用光所有的力气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新生了一回,力气抽干了再慢慢的回上来,身体内部空虚的地方都被恰到好处的给重新填满。
其他三人还在慢慢调整的时候,龙阳已经完全恢复,李泽被这人神经病一样的体力完全吓呆:“龙阳!那妈的是不是偷吃了什么东西!激素吗!”
臧明明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要说之前像只狗,现在就是只死了一半还在苟延残喘的痨病狗,他跑的没其他人快,距离其实也不算太远,跟在最后的时候被龙阳那逃命一样的步子给凌乱了一下,这体育成绩还真没有多好,啧。
大嗓门就站在一边,眯起的眼睛反射着微光。
山里的秋意来的最快,簌簌的掉了一小片的叶子,大嗓门出奇的没在下午想出任何损招,吃了饭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让四个人先去休息。
有这种好事?
四人面面相觑,在他们眼里大嗓门不是变态也和变态相差不远,尤其是那嗓门,站山顶上吼一声他们也能听见的好吗?
龙阳往床上一躺,从枕头下面捞出廉价的电子表,看了一下时间:12:17
才来了两天不到龙阳就有些已经过了很久的错觉,距离这个东西果然是可以把时间和空间都给混淆和遗忘了的。
邢龙若,龙阳在脑子里把男人的名字仔细的体会一遍,每个字都抠出来好好的观赏了一回,邢小弟和邢龙若的相处的情景挠的他心里有些痒痒的,但是龙阳出门的时候特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最显眼的地方,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东西就是这块可以告诉他时间的手表。
数字在窄小的屏幕上跳动,在龙阳慌神的身后一下子跳了两下最终只剩下灰色一片,正式偃旗息鼓。
等龙阳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入死一般的沉寂,现在,连时间也最终不着痕迹的滚蛋了。
第十八章
龙阳在小屋子后面一块长得十分寒碜的老树上画了第三个‘正’的最后一笔,半个月就这么滑不溜啾的过去了。
天气也正式发出通告它要开始往寒处走,龙阳带的衣服够,也够厚,但这不是他担心的。
他已经被大嗓门从队伍里面拨出去,每天要单独多跑两圈山左右的负重跑,其他人看着不眼红是没可能的,小屋子里的气氛开始让他感到一些凝重。
他甚至单独找到大嗓门让他再把他弄回去,大嗓门只是瞥了他一眼,“你的爆发力确实很好,但是耐力却最差,让你跑步你还不乐意?”
龙阳便没再说回去的事儿,而是想着,让他们和我一起跑不就行了?
眼红嫉妒有眼红嫉妒的哲理,它有着一点不吃嗟来之食的硬气,龙阳很容易就被拒绝了,你要我一起跑我还不去了!李泽是个退伍的,以前走过危险的趟趟,最看不上瞧不起的就是那些个被护着往好出走的走后门们,他的态度鲜明,说是不去就是不去,看不上你就是看不上你。
臧明明倒是肠子比较软,稍微想想就同意和龙阳一起去了,人家李泽好歹也是个当过兵的,各方面素质肯定也得比他好,要是能看看那大嗓门给了龙阳什么秘诀的话,说不定还有什么突破,要知道要是被大嗓门看上认可的人,训练一结束几乎是可以被直接分配或者推荐的……
朱俊杰排排龙阳的肩膀,诚恳的说:“我就不去了,年纪比较大……”
龙阳点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李泽,明明没睡着还要闭着眼睛。
“那么我们走了……”龙阳和屋子里面的人道别,他被大嗓门拉出去的事也没瞒着人,也瞒不了,大活都住在一屋,也就是跑跑步,可当时李泽一听就冷哼了一声,摆明了不信。
臧明明跟着龙阳看到了站在小山丘上的大嗓门,大嗓门就看了两人一眼,心知肚明的透视感让臧明明往后缩了一下,脑子里不自觉的就想到大嗓门在前天把一只活老虎打晕在地上死死压着的场景,那老虎至今还在靠近他们屋的房子里关着呢。
老虎被打晕的一瞬间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要不是看见那老虎闷气的倒在地上,臧明明甚至会以为大嗓门会马上被一口干掉,后来他知道那老虎的抖动是为什么了。
是恐惧,遇到危险是强烈的恐惧。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就是那只老虎,亮出自己的爪牙的时候才发现早就被人全部割掉了,满手的鲜血淋淋,大嗓门就在他们的周围布了一张大网,网下面是深深的陷阱,陷阱里面被藏了刀,走歪一步就万劫不复。
更恐怖的是,让人感到深深不祥的人根本就不在乎你那可怜至极的抵触,强大到让你不得不更加靠近。
或许是知识分子婉转的悲哀,臧明明从来没觉得这么讨厌过自己的直觉。
龙阳自觉负重就准备开始跑,大嗓门叫停了他:“注意呼吸。”
龙阳深呼吸一口气,提着劲就在深深浅浅的泥道上跑,臧明明跟在后面没吱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时刻观察的龙阳。
天的黑色还不是很厚,但是也已经暗了下来。
龙阳粗重的喘息声在前面越来越明显,臧明明也并不轻松,两人一前一后地身影迅速被道路吞没。
大嗓门一直跟在他们后面,静悄悄的,落地的脚步听不到一点回神,黑色的眸色随着渐变的天色也越发沉重起来。
稍晚些的时候,龙阳徘徊在大嗓门的屋子前面用脚蹭着泥巴地最上面一层。
他想请一次假,想回去看看,虽然知道这是个多没面子又无能的决定,他还是想回去看看。
大嗓门好像在里面打着电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龙阳还是听出了什么,受伤,子弹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龙阳站在门口看着大嗓门歪着头夹着电话,另一只手正解着自己的裤带。
“别让他知……”熟悉有清冷的声音从电话里面传出来,大嗓门甚至连放在裤带上的手都来不及捂住话筒。
龙阳脸色一变,冲着话筒大吼,吼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声音,最熊的胆量:“邢龙若!你中弹住院了!你他妈的不告诉我?原来把我弄这儿来就是支走我?你他妈的把我当成什么了?”
空气突然就停滞下来,仿佛隔了几千年几万年。
终于邢龙若在那边说了:“宝贝。”
“哐当——”后面有金属盆的声音传来,李泽三人被龙阳这么一吼全吼出来了,出来刚好就听清楚龙阳的最后一句话: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以及,一个男声:宝贝。
龙阳站在空旷又折磨的气氛里磕巴了好久也没磕巴出什么话来,他是惊喜的,尴尬的,泄气的。
喜的是他终于听到一个象征地位的名字,尴尬的是在这么一个场合听到,泄气的是,他的没用。
龙阳扑上去把电话抢过来,冲着里面哇哇大叫:“等我回来!”然后迅速挂了电话。然后躬身给大嗓门鞠了躬。
大嗓门掏掏耳朵,仿佛刚才听了什么不健康的东西,语气仍然是霸道凶狠:“行了,就让你回一次。”
其实,这次毫无预告的公然小范围出柜是谁都没想到的,等到龙阳在第二天坐上了车之后还在耳朵发烧。
李泽在龙阳收拾东西的那天晚上给龙阳一个肩膀靠,这个突然的回转是让龙阳不知所措的,前一天这人还对你不屑一顾的态度,隔天就和你哥俩好了。
李泽的想法很简单,他是觉得心里平衡了,这龙阳是个谁啊,就是个和他们同一等级的同类人,李泽不会去嫉妒哪家哪家的公子哥,哪家哪家的大集团的领导人后代,顶多会羡慕,顺带偶尔烧烧香求求下辈子投个好胎,但也算是下辈子的事儿了,可今天让他发现这个同类人有个这辈子都可能戒不掉的毛病,他一下子就平衡了,这感觉就有回到从前一样了,甚至他还在心里略带遗憾和悲怆的看着龙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