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除了开始的微微诧异之外,心底里却冒出暖意,男人没有在为难他,这些本该是放在保险柜或者已经销毁的资料全部被他做成了声音版的,机械的女声尽管跟没有心似得古板地说着相当残忍的事,但是想想男人还要冒险把这些资料做成这样……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而且这是他真正走进以前他想都不敢想接触的人的第一步,而且是从扒开血淋淋的心脏作为开端。
此刻,他也觉得自己该为这些东西负担什么。
就像以前亲眼看见有人溺水却有人站在岸边冷漠欣赏一样,他认为他们有罪,只是刑罚并不能降临在他们身上,他还在幼小无力的时候就对于冷漠这个罪行记恨不已,即使在后来他也无意识的做着同样的事。
所以当他听着有多少人因为邢家家破人亡,身体残破不全,精神和灵魂受到如此巨大的打击甚至毁灭的时候,痛恨是有的。
“这样的我,你还想要保护?”邢龙若静静的看着进度条一直到了最后,终于戛然而止。
即使他不是这些罪恶的源头,但是担负的责任并不会因此少了多少。
龙阳抬起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他问:“……其实,你把我送去那边训练……”龙阳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他总觉得他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今天在做准备,如果他还是一个在学校里读着满脑子的书,背着大段大段的道理,他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要不是他做了多年的混混行当,见过在泥潭里翻滚的,见过在刀下爬的跟狗一样的,见过于亲情爱情友情甚至是人性不顾的,他真的接受不了,保护这样一群有众多混蛋犯下来的错,并且还要把自己的姓名仍在一边,这种混账事儿是个人都不想做。
可他偏偏就没上学,偏偏就没读什么诗书,偏偏脑子里就是是非不分,偏偏这些混账事儿还就做过那么一点半点。
偏偏这人还真让他遇上了。以至于后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那么恰到好处的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语言的力量总是在某个特殊的时候被彻底击碎,没了用处,像龙阳,就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说出‘保护’,让他心里有些不安,说‘不保护’就是对他至今为止的人生的大大的否定,都是干过混事儿的,偷鸡摸狗也不见得比杀人放火来的罪孽轻。
所以他只是上前抱了一下男人,男人和男人之间最粗野凶蛮的拥抱。
但是这样的行为已经能够传达他所要表达的东西,兴许这些不是他所认可的,但是却摆明了他的决定。
跟着你,就是这样。
紧绷的气氛在一瞬间被这个粗糙的靠近打破划开,邢龙若把按了一个键,把音频全部粉碎,或许录这个音的女人的声音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都想好了。”
“嗯。”龙阳毫不畏惧将来会产生的某些后果,总要有什么人对这些事情做些了结,而可以了结它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邢龙若指了指自己,“只要我不在不该死的那天死去,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其他的不用想太多。”
龙阳点头,他自然是不会想太多,尽管他的智商也和常人没什么差别,但是阴谋策略计划这些东西,远远没有行动来的直接。
外面传来规规矩矩的敲门声:“吃饭的时间到了。”
龙阳诧异的看了一眼,对着男人说道:“梦梦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邢龙若对这个称呼有点陌生,他并没有问过这个男孩的名字,就算是说话也少有几句。
“梦梦?”
龙阳不解的看着男人:“名字不是你起的……邢做梦……?”
“……”
这顿饭吃的格外让龙阳发堵,也格外让他安心,小孩长了两年完全没有往歪了长,尽是往正道上长,即使这日子过得人妻又憋屈,但是此刻的他完全不会意识到这幅模样就跟他不久之前一样……只是小孩还没有在外面闯荡的魄力,在家里就是个十足十的乖孩子。
大人都渴望自己的孩子又听话又活泼,即想让孩子有小孩子的天性,有想让小孩子有大人的懂事。这样完全是行不通的,即使行得通,也意味着小孩将为他的成长付出很多的代价,毕竟,成长不像是吃饭,它是会痛的。
小孩在某种程度上也有些邢龙若的习性,在饭桌上不怎么说话,即使是在饭桌下也不怎么说话,规规矩矩,自力更生。
龙阳突然心里就不愉快了,这小孩在他没看见的时间里变得似乎不再需要他,但他其实错了,再怎么成长,也是在迈向10岁这条路上这个更改不了的局限里的。
“梦梦,放下,我来洗……”
小孩看了一眼邢龙若,等待着指示,像那就是他的行动指南。
邢龙若点头,也坐在沙发上。
龙阳把小孩扯到自己的腿上,揉了一下小孩仍然婴儿肥的脸蛋,可喜的问道:“梦梦要学字吗?学字吧?”
“哥哥会吗?”小孩忍不住往最亲的人身上靠去。
“咳咳,大概不会。”龙阳尽管觉得有些丢脸,但是还是诚实的说出来了,大人的行为在小孩子眼里必须要站得直,小孩以后才能站得直。
“那我就不学。”小孩天真的认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和可以看得见的人对齐,才不会在哪一天因为太奇怪被扔出去。孤单了很长时间的经历在他心里永远是被铭记着的。
“……”龙阳看向男人,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到什么话。
“这是要学的。”男人不负众望的解了围,只是这话缺少了什么理论依据。
“那就学……”小孩把这当家人的话当做圣旨。
邢龙若果然没有让龙阳失望,只是在下午的时候就拿出学字认字的一些视频,让龙阳把小孩放进屋子里,开始了漫长有枯燥难熬的认字之路。
两个没有经验的大人用他们最浅薄的方法开启了这个小孩通向一条有光明的大道。
如果小孩在胆大包天一点,他完全可以站出来指着两个大人的鼻子骂:不负责任!
可是小孩竟然也和他们一样,对这些行为完全认可并且听话的在执行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样的真理完全得到了印证。
龙阳指着外面一个角落,他是看不到那边有任何问题,但是直觉告诉他,那里必定隐藏着什么这周围不协调的东西。
“保镖。”邢龙若看了一眼,那是他安排的一些保镖的地方。
“那我平时应该怎么做?”像其他保镖一样都围在男人的旁边,做着众多保护墙中的一个?
“从明天开始,在我身边的保镖就只有你一个。”
“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太少了!”龙阳近乎言辞激烈的表达自己的反对,他作为保镖也深深的觉得会有些紧张和害怕,做这一行,怕碰胆子小的像个老鼠似得,整天都有被害妄想症一样让保镖一刻不离的围在他身边,但是他们更怕那些胆大的……
“我不给他们机会,他们怎么会露出尾巴来?”邢龙若脸上浮现冷酷的神情,这是龙阳从未见过的,至此,他才终于醒悟过来,他是真正的要走进邢龙若的世界里了。
龙阳还在隐隐的担心着,他甚至有些预感,可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面,睡好觉这件事情对他来说,将是个非常宝贵又难以实现的愿望。
晚上的时候,龙阳没再让小孩做出多么不符合他模样以及年龄的事情,他又重新开始在厨房里开了火,尽管对这些器具有些陌生,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做出一道晚餐——比中午的那餐比起来简直就是皇食和糟糠的区别。
为此,小孩羞愧的红了脸。
回归的人妻又重拾了以前的工作,但是什么东西开始不一样了,比如,他会在邢龙若光着身体就出来的时候告诉他应该要擦干净了再出来,否则会弄湿地板云云,然后在兢兢业业的为男人擦干净再去处理剩下的一些家务。
说与不说之间看似没什么区别,邢龙若以后仍然不会按照龙阳提醒的做,但是变化就是变化,在你还不知道这些变化会导致什么后果的时候,它已经在你预测不到的方向呼啸而去。
龙阳忙完了一切,先去安顿了一下小孩,小孩安安静静地已经跑到床上睡了,龙阳只能又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于是,演技其实还不到家的小孩顺利骗过了不太聪明的大人,把嘴埋在被子里,两只手伸出去,隔着被子捂住自己的嘴,呜呜的开始宣泄一切的委屈,也许是不够尽兴,小孩最后趴到床上,把整个脑袋全部埋到自己的被子上,尽量不明显的声嘶力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最亲的人没有抛弃他,已经回来了,并且还要比以前还要好的待他,大概是太不敢相信了,他真的在颠沛流离的漫长的时间之后,不用在数着每天拾的瓶子度日。
以前和现在产生巨大的好的差别的时候,幸福的人往往会喜极而泣或者发出得道的感慨,但是小孩还是太小了,只知道哭。
在这个黑夜里,小孩又一次的哭了,某一处却开始觉醒,他下定决心,以后少哭,哭的时候也要在没人看见的时候哭。
太丢人了。
第二十三章
龙阳透过小小的一方狙击镜,牙都要崩碎。
是谁说以后保镖就我一个?亏他还大半宿睡不着盯着人家的脸看了好些遍,生怕哪天就没防住让阎王给觊觎了去。
谁知道人家一大早起来把龙阳的装备往那一搁,该干嘛干嘛,该保镖上场就保镖上场……
谎话精。
原来他就是个远处放哨的,近处靠不了,只能从这一寸半的狙击镜的看着邢大爷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咬死你大爷的,龙阳恨不得把手里的长枪就抵着大爷的脑袋……看你下次还说话算话不?
龙阳往周围看了一眼数了一下,保镖的人数比昨天的还要少上一半,确实是在无声的暴露自己。
还是信任自己。龙阳悄悄的弯了嘴角。
龙阳的手上都磨出了茧子,竟然与这长枪十分契合,服服帖帖的黏在一起。
大嗓门那是往死了训他,什么武器都让他摸过,开过,手下一按,子弹就突突的往枪口外钻。龙阳还记得,打第一发的时候,震耳欲聋的声音直直让他懵了好一会儿才回神,耳朵里却还是像有个什么东西不停的转……
一下子就震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是个老流氓,还是个穷流氓,大把大把的银子都让他喂给家里那大爷了,蔬菜水果从来不会突然爆炸,也不会让人碰了就流血,可是手里这还在冒烟的玩意儿……可是来真的啊……
呆瓜龙阳根本就没想到这这么多武器、这么多子弹喂给他的到底是从哪来的……凭空来的,怎么可能。
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他每天只能咬着牙,或者趴在地上呆个几个小时,或者倒挂着举着枪维持一个姿势,从这小镜子里瞄准自己的目标,等着一发信号就把这该死的目标给灭了。
从大的到小的,最后甚至是个芝麻一样的小点,龙阳都眯着他那视力超群的眼睛一声不吭的瞄准着,打歪了的时候多,但是一次打歪就要面临这大嗓门的近身格斗接连一整天的,这消耗的体力比他瞄着小镜子两天还要消耗的大的多。
后来打歪的时候就少了,只不过手上的老茧也一层一层的厚了,最后竟然长成像个小驼峰一样的突起,怎么也磨不掉,磨了还长,龙阳索性也就不磨了,搁在枪上的时候还舒服些。
在他敞着肚皮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张着绿油油的眼光盯着他那小驼峰似得突起瞧——这是喂了多少子弹啊……
大嗓门训练他,简直是全方位的,每个地盘都有过龙阳的身影,这样的‘溺爱’和‘偏好’助长了又一轮的嫉妒之风,不服的全用眼神刮他,口水吐他,龙阳到这种时候反而安静下来。
平静下来,瞄着天上一小点,嘣的就是一枪,过了好久,才看见一个小东西从天上就这么摔下来,‘啪’的一声,在地上摔出了一个小坑。
大嗓门拎着他的耳朵,把他往旁边一踢,肩上同样扛了把长枪,咋咋呼呼的就把他带走了。
就两年,还真让他这个不学无术的流氓长出来了。
龙阳从一个小窗里用着冷峻的抢盯着人,只要等到那人一有动作他就把子弹送出去。
邢龙若就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对面那人满脸含笑地对着邢龙若,露出一口黄牙,满脑肥肠。
这是个造假的,邢龙若就这么交代过,造的不是一般的假,一般的家伙人还不屑看的上,都说这个世道剑走偏锋,出其不意经常能够混出一个门路,这口黄牙造的就是假钱。
但是现在人家的胃口也大了,就想通过邢家这谭老深水再开些门路,高雅一点,上档次一点。他现在眼里就盯着邢家那一块珠宝店,想造点假珠宝。
“龙若,王叔当年也和你父亲做过几单生意……”近些年,这邢家的大动作都让这些老滑头看在眼里,想要图个安生也不问他们同不同意,这把柄还在我们手里……
邢龙若就这么坐着 ,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这么盯着眼前的这人,直到把这半百的老头盯得坐不住的时候才悠然的开了口:“让我想想。”
老头龇着牙笑了一下,手里攒着的遥控器放松了一点。
从远处看见老头手上拿的是什么东西的龙阳瞳孔一缩,暴怒:丫的老混蛋,卑鄙!
但是邢龙若什么指示也没给他,能爆头吗?突然帘子一晃,龙阳就明白了,这边上还有好些人,他这么一出,先惊动了死老头也不一定能让人死透,距离在这呢。
龙阳就只能目视这邢龙若站了起来,那老头殷勤地上来握手,把邢龙若送出了门,送到门的那一段他没看到,视野不够,他只能猜测,男人是多么优雅的走出去。
龙阳轻快又迅速的下了楼,像只豹子,稍微伪装一下就踩上他的摩托紧跟着男人的车跟了一路,在路上这一段,他寻思着,也许回去给那老混蛋吃一颗子弹兴许能够让这老家伙死透。
可是坏人是不能直接就这么嗝屁翘辫子的,他嗝屁了,还有千千万万的等待嗝屁的在后面排队,他这个大头一旦撂下烂摊子就这么驾鹤西去,手下的情况还不知道怎么乱,到那时候麻烦的可不是邢龙若一个人。
最好的是大家一起嗝屁,死也要死在一起,活着的时候团团抱着做坏事,死了之后也要团团抱着在良心的油锅里煎熬。
可是这么多假货一旦到处流通连个正经的出口都没了,那就是一群老鼠开始乱窜,一切都乱套了,再加上那老头手上不知道从哪来的把柄?
邢家父那么狡猾的老江湖,说给你小尾巴抓就给你抓得到的吗?
骗谁呢?
但是常在湖边走,提着鞋子也不能保证裤脚不湿,也不能保证不会有个什么东西突然窜上来把全身都浇凉。所以看着男人可能的妥协,龙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前面车里的后窗突然就这么打开了,一直手伸了出来,给了一个手势。
没事,一切照旧。
修长的手飞快的又钻了进去。
龙阳没机会正眼见到男人一次,最多最仔细的那几眼都在透着狙击镜看完了,坐在地上撕开一又大又硬的面包,又咕咚咕咚的猛灌了几口矿泉水才觉得舒服了,他就随便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等吃饱喝完的时候才惶惶然想起来在某个时空,他也是坐着还是蹲着的在男人公司下面徘徊。
还在脑子里没有消失的事情,在短短的时间里面已经完全变样。
巡街的家伙又换了一个人,一股子痞气,穿着大裤衩叉着腰剔着牙跟个老大似得到处乱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