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一怔,白胖稚气的脸上全是迷惑之色。在他想来,莫不乐身为堂堂落霞宫大师兄,他一介小散修,能帮上什么忙?
周新见他发证,悄悄拧了他一把,金不换这才回神,忙不迭地应道:“莫兄有事只管言语一声,不提什么帮忙不帮忙的,金某必定全力以赴。”
莫不乐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一处宅院,布置颇有些奥妙之处。莫某虽有所觉,然而到底不通感灵之术,所以想请金兄帮我去看一看。”
金不换又是一怔,而后面露渐色,愧道:“我金家虽曾是探灵之族,然而家道早已败落,探灵之术也遗失大半,金某不才,连点石术都未学精,更莫要说那探灵之术,连皮毛都摸不着,恐有负莫兄所托。”
周新面相憨实,心思却相对通透许多,知道九华仙宗有连山院,专精定灵、探灵之术,莫不乐不往连山院去求同宗弟子,反而来请金不换,其中必有不可对人言之处,亦足见对他们二人的信任,当下便瞪了金不换一眼,道:“莫废话,既然莫兄开了口,不论成与不成,你便随着走一趟便是。”
莫不乐也笑道:“不求成事,金兄尽力就好。”
金不换这才消了心中疑虑,很是干脆地收起地摊。
“周兄也不妨同来。”莫不乐看了一眼周新,见他虽有悠闲之态,却无展颜之喜,可见在那件正事上并无寸进,索性就开口相邀,一为让周新跟着去内城散散心,二为帮衬一把。
在试天擂上一战后,相比已经有不少人认得他这位落霞宫大师兄,此时试天擂还未关闭,每日进出内城的修士不在少数,其中也包括天龙宗弟子,只要有一人瞧见周新跟在他这位落霞宫大师兄身后大摇大摆地出入内城,之后的事情,也就不用莫不乐再多说什么,自有人会来巴结周新。
周新眼前一亮,显然已经明白莫不乐的用心,大恩不言谢,他深揖一礼,然后二话不说,也收了摊子。
莫不乐带了两个散修进了内城,自然瞒不过城主府去,早有人报给了范潼,不过这位少府正忙于审问那九名重伤的修士,哪里顾得上莫不乐,也没多想,由他去,自然也就没人会盯着莫不乐一行,哪里会知道这位落霞宫大师兄居然又去了仇仁的私宅。
金不换还没有进仇仁的私宅,只在外头遥遥观望了一圈,已是啧啧赞叹起来,道:“好一处遗世独立的绝佳灵地。”
金家固然家道中落,探灵之术遗失大半,然而金家子孙的天赋却是血脉遗传,每十人中,总有二、三人身具天生灵感,而金不换却又是金家这一代子孙中,资质最佳的一个,他也就是运道不好,若早些年被抱素衣发现,指不定就收入连山院中了。
此时仇仁私宅外已经没有府修巡视,三人轻轻松松迈入,金不换目光四下一扫,顿时又是一声大赞:“妙。”
妙在哪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是灵感强烈,但到底失了根底,看得出妙,却看不出妙在何处,所以徒有感叹而已。
不过即使再没有根底,金不换还是比莫不乐对此处的感应要强上许多,莫不乐只是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是金不换在宅院里转了几圈后,终于指着墙沿一角,道:“此处有些蹊跷,恰如仙林之中暮然被挖了一方茅坑,无端就坏了一方灵地。”
金不换指的地方,是一处假山,石底下有地泉涌出,清澈冰凉,绕石一周,至墙角复又隐入地下。
莫不乐仔细看了看假山,自然看不出什么,不过有一点他看出来了,这处假山与院墙上那个大洞紧紧相邻,可以说,那个大洞几乎是挨着假山的边沿,连一丝儿空缝都没有。
“别卖关子,赶紧说说哪里蹊跷。”周新给了金不换后脑勺一下,不满意他说话只说半截。
金不换委屈道:“我不说了,恰如仙林之中暮然被挖了一方茅坑,无端就坏了一方灵地。”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
“这处宅院应是一位精通探灵之术的修士亲手布置,院内一石一草,都与天地相合,隐隐形成一处人造小灵地,你们没发觉,这宅院里的灵气流动都比外面快几分吗?”
莫不乐和周新仔细感应了一下,还真没发现。
金不换这时又一拍脑袋,道:“墙上破了个大洞,把灵气都泄去了,你们没有天生灵感,所以感应不出。”
周新顿时瞪了他一眼,这话要说在前头好不好。
金不换却是动手,从储物袋里摸出几块石头把那个墙洞给堵了起来。不过数息之后,莫不乐神色一动,此时他隐约能感应到,这院中的灵气流动,果然似乎快了几分。
屏息仔细又感应了片刻,灵气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感应也越来越明显,这时他才终于体会到金不换所说的蹊跷。灵气流动的范围,自然是在整个小院中,然而当灵气流动到假山边时,就如同泥沼,不但流动缓慢,而且变得驳砸无比,直到离开了假山边,灵气流动才又恢复了原来的速度。
可是经此一来,整个小院里的灵气流动就受到了假山的拖滞,无法起到本来应有的效果。
如果是个外行人布置,出现这种结果不足为奇,可仇仁是什么人,就算他不是抱素衣的亲传弟子,那也是连山院里正式记入名册的弟子,如果说他会犯这种错误,抱素衣也不会让他成为正式弟子了。
第一零九章:推测
莫不乐沉思许久,想不通透,既然想不通透,那就不想了,直接一捋袖子,招呼金不换和周新二人,三人合力,竟把整座假山给移开了。
这一移,竟移出了黑漆漆的地洞来,一股阴寒的气息自洞底直透而出。
“是恶煞!”
金不换惊讶一声,他天生灵感,在莫不乐和周新的感应中,只是一股阴寒气息,而在他的感应中,却是一股冲天黑煞,顿时骇得面色发白,连忙拖着莫不乐和周新后退。
什么是恶煞?
就是污秽之气。凡五谷轮回之地、尸山血海之所,市井名利之场,欲海沉沦之渊,必然污秽横行,天地之间的灵气,最畏惧的便是被污秽之气侵染,修士修炼,以纳灵气于己身为根本,所以最不喜欢的也是污秽之气,若在污秽之气中侵泡久了,修为必然倒退。
所以金不换一发现这是恶煞,立刻就把莫不乐和周新拉开了,以防他们二人不小心碰触了一丁半点,虽说一丁半点的恶煞还不能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但到底还是不碰为好。
“金兄,你没看错?”
九华内城里,怎么会有一处污秽之地?莫不乐疑惑了,这事太奇怪了。需知九华城靠近混沌金莲天,虽说混沌金莲天是一处洞天,与外界并不相连,然而仙宗弟子每日进进出出,总有一丝灵气会泄露出来,天长日久,在混沌金莲天附近,天地间的灵气自然就会比别的地方要浓郁许多。
灵气虽然畏惧污秽之气,但相对的,污秽之气也畏惧灵气,端看二者之间,哪一方势重而已。这里的灵气如此浓郁,理论上污秽之气是无处容身的,若是在外城,或许可能因散修云集、往来众多而可能积攒一些污秽之气,但在这内城,绝无可能。
金不换拍着胸口,大声道:“我金家虽然不比以往,但这点感应绝不会出错。”
莫不乐深深吸了一口气,绝无可能的事情,现在却明明白白地发生在眼前,不可置信却又不能不信。
“金兄,多谢。”
送走了金不换和周新,莫不乐才慢吞吞地踱回了混沌金莲天。在方丈与蓬莱二山之间徘徊了片刻,他才长叹一声,一脸毅然决然地走向蓬莱山,青云宫。
“秦师兄在吗?”
很快就有人把他引入了青云宫一间偏殿,这是秦留情平日处理宗内事务的所在,两面墙壁前放置了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文卷。当中是一帘亢龙在图案的纱幔,被一双玉钩系在两边的盘龙柱上,露出了一张墨玉案,秦留情据案而坐,两侧十余名青云宫垂手侍立在一边随时听命。墨玉案后,则是一面千年紫檀木雕成的鹰击长空屏风,一只苍鹰尖喙利爪,羽如精钢,神态威猛无比,展翅冲天,浑然一股欲将青天击破的气势。
如果换成平时,莫不乐也许会好好欣赏一下这架屏风,不知是哪位器雕大师出手,那苍鹰的雄姿实在极对他的胃口,若能搬回去住烈火楼的客厅里一摆……可惜现在他没这心思。
“莫师弟,请坐。”秦留情起身相迎,示意一名青云宫弟子奉上茶来。
莫不乐也不客气,一屁股做下,接过茶抿了一口,而后长舒一口气,拿眼神儿在侍立两侧的青云宫弟子们身上一扫,最后看着秦留情,默而不语。
秦留情微微一怔,然后随手一挥,道:“都到殿外等候。”待到青云宫弟子们都退出了偏殿,他方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莫师弟,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莫不乐轻轻掀着茶碗盖,双目凝视着袅袅腾起的热气,许久,才轻声道:“裴香圣还在九华城中……”顿一顿,又道,“或许,我该称他为天魔?”
秦留情一骇,神情瞬间凝重起来,道:“师弟何出此言?莫非是有什么感应?”
他知道莫不乐体内的无明火毒正是魔念克星,如今莫不乐修成神识,对魔念更加敏感,故而有此一问。
莫不乐不答,反问道:“九华城内出了一场血案,事涉连山院弟子,不知城主府是否呈报青云宫?”
秦留情拧起眉,随手一招,从放满文卷的架子,摄来一份还未启封的案卷,正是来自九华城城主府。青云宫事务繁多,因此秦留情处置时,先以轻重缓急为分,再以先来后到为序,这份案卷是城主府刚送来不久,因未曾有“种”、“急”的标识,故而他还未及察看。
打开案卷,内容一一呈现,城主府一共呈报了十余件事宜,莫不乐所说的,排在第一,秦留情仔细看过后,沉吟许久,方问道:“有何不妥?”
一边说,一边顺手就把案卷递给莫不乐看了。
莫不乐一扫眼,不由一怔,范潼动作倒快,居然已然把这件事情处理完了,案卷上写的明明白白,那九名伤者,承认是因与仇仁有过节,故而栽赃,他们靠近仇仁的私宅,也是意图报复仇仁,只是不料私宅里,竟有一位金丹期散修,导致事败,令得三人身死,九人重伤。
“有一疑点……”莫不乐暗自摇了摇头,“仇师弟根本就不认得这些人,何来的过节。”
范潼十有八九,没有问过仇仁,只审问了那九人,就把这件事情做了定论,也不只是他粗心,还是有意忽略,想尽早了结此事。
“不相识,却有过节,也未必不可能……”秦留情一晒,仇仁不认识那些人,不代表那些人不认识仇仁,仙宗弟子高高在上久了,有时难免得罪人而不自知,全不放在心上,哪里会知道有些人却怀恨在心。
莫不乐点点头,也不辩驳,道:“秦师兄所言甚是,只是还有一事……仇师弟的私宅内,有一处恶煞之地,此事甚奇,不知师兄以为如何?”
秦留情脸色一变,道:“恶煞之地?”
“不错,以假山镇压,寻常人难以察觉,不过莫某想来,仇师弟身为连山院弟子,不可能一无所觉。”
连金不换这个半吊子都能找出来,没道理仇仁看不出来。那座私宅是他一手布置,一草一石无不了然于胸,纵使有两年未曾去过了,但只要一踏入院中,必然第一眼便当察觉不对,可是仇仁对此只字不提,显然是没有察觉,这里头就蹊跷了。
“你还发现什么?”秦留情终于认真起来,知道事情果然不似案卷上所写的那么简单,脸色亦沉如水,心里却把范潼骂了个半死。
“那重伤的九人……有问题。”莫不乐毫不迟疑道,他没卖关子,本来到青云宫来,就是要把事情往秦留情身上推的。
秦留情双掌一握,半晌方涩声道:“他们……被魔念侵染了?”这位青云宫大师兄不是笨蛋,恰恰相反,他很睿智,也很精明,莫不乐一句“有问题”,再联系他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得出这个结果并不难。不是被魔念侵染,哪个散修敢在九华城内对一位仙宗弟子动手?动手不成还栽赃陷害,鬼迷了心窍不成?
当然不是鬼迷了心窍,而是魔迷了心窍,唯有受魔念侵染,方才会如此不知死活。
“这个这位青云宫大师兄不是笨蛋,恰恰相反,他很睿智,也很精明,莫不乐一句”有问题“,再联系他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得出这个结果并不难。不是被魔念侵染,哪个散修敢在九华城内对一位仙宗弟子动手?动手不成还栽赃陷害,鬼迷了心窍不成?
莫某就不知了,因为我不曾与他们照面过。”莫不乐一摊手,推了个二五六。
这就是他没有去审问那九人的原因,尽管没有见面,但是迈入倚天坞的那一瞬间,他的识海里,那一缕细弱的神识就猛地跳动起来,一共跳了九下,随即就又没了动静。
当时莫不乐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直到他跟仇仁谈过之后,更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蹊跷,而后脑中灵光一闪,才猛然意识道了,九人,九下,如果不是巧合,那么这位青云宫大师兄不是笨蛋,恰恰相反,他很睿智,也很精明,莫不乐一句“有问题”,再联系他坐下后的第一句话,得出这个结果并不难。不是被魔念侵染,哪个散修敢在九华城内对一位仙宗弟子动手?动手不成还栽赃陷害,鬼迷了心窍不成?
他的神识为什么要跳动?那九人又有什么问题?
如果真的与天魔有关,那么这事情的严重性,绝不是一个范潼或者是一个落霞宫大师兄能挑得起的,所以莫不乐没敢与那九人照面,就怕会像当初见到裴香圣一样,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把人交给范潼,也算是扔掉一个烫手山芋,本想干脆就让城主府去头疼吧,但想来想去,他还是不放心,才把金不换找来,结果,又出现一处恶煞,这下子,算是彻底证实了他的怀疑。
九华内城里,不可能有恶煞之地,若有,便只有一个可能,附身裴香圣后逃走的天魔,曾经在假山下的地洞中养过伤,魔血淌出,污染了那一处灵地,魔血之秽,何异于尸山血海,于是便形成了恶煞。
而仇仁和陈最饮酒言欢之时,天魔应还在地洞中未曾离开,想来不管是裴香圣还是天魔,都应有足够的手段不让仇仁察觉院中灵气流动的怪异。
之后仇仁醉酒,人事不知,而陈最因功法上的缺陷而不得不入定修炼,天魔即成为魔,岂有不趁虚而入的道理,一场血斗厮杀,所产生的戾气及血气,恰是天魔疗伤的最佳补品。天魔当时很有可能是想让仇仁与陈最自相残杀,只是仇仁醉的不省人事,毫无知觉,魔念侵染不到,而陈最一心修炼,冥冥入定,万念不染。
可能当时偏巧就有十三名散修,或是为了观看试天擂,或是从试天擂那边回来,总之,他们离仇仁的私宅位置可能不太远,恰在天魔魔念侵染的范围之内。
第一一零章:召集
后面的事情,大抵就是这样了。天魔得到了血气戾气的滋补,自然是当时就离开了,另寻躲避之处,只留下了那一处恶煞,隐藏在假山石下,如果不是莫不乐对魔念十分敏感,一进院中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又请了金不换这个半吊子来,恐怕这事情便真要如范潼在案卷所写的那样做定论了。
当然,这只是莫不乐的推论,仅凭一处恶煞之地,还无法完全证实,不过事涉天魔,就算再不想多事,他也有义务提醒青云宫一声,此事,务必要慎重处置。
事实上,莫不乐更担心的是,如果自己的推论正确,那么附身裴香圣的天魔,竟然敢在一众真人的眼皮子底下,潜藏在九华内城疗伤,其目的就让人有些心惊肉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