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成别的童子,大抵也就让他给吓着了,可莫不乐在凡俗市井中混了多少年,察颜观色,揣摩人心,绝对强过许多一心只知修炼的修士,要看清一个人,不在于听他怎么说,而在于看他怎么做,纸老虎的模样也挺凶,可谁见过它咬人来着。
“前辈,真巧耶,我也是说一不二,正是修剑的料子,难怪与前辈这么投缘,这是上天注定,咱们有师徒之缘。”
“滚!”
投你奶奶的缘……程白眉差点就爆了粗口,他真后悔,当初让这臭小子摔死就好了。
“成,前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这就滚……明天我还来……”
莫不乐深暗“缠”字诀的要领,绝不硬来,让他滚他就滚,而且还要滚得好看,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再接再励,俗话说烈女怕缠郎……咦,这话好像不对,应该是这句,铁杆磨成针……
一句“明天我还来”让程白眉几乎崩溃,只能无可奈何地把这臭小子又提溜回来。
“你知道程某是什么人吗?”
莫不乐一听,有门儿,忙笑嘻嘻地答道:“知道,前辈是上头下来的,犯了错,被罚了。”
程白眉微微一挑眉,原来这臭小子知道啊,冷着脸又道:“既然知道,你便该明白,拜程某为师,没有好前程,程某为宗门所逐,修炼资源供应全部断绝,更无力拿出资源培养弟子……”
一句话,穷呗,程白眉连自己修炼的资源都欠缺,哪里拿得出资源来培养弟子,好在他是剑修,对灵石、丹药的依赖性不大,不然早在飞鱼岭过不下去了。
“前辈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咱们成了师徒,自然该是徒弟孝敬师父,只要您肯收我为徒,以后您修炼所需的资源,弟子包了。”莫不乐用力拍胸膛,浑然不觉一位金丹修士修炼所需要的资源,对他这个小小的烧火童子来说,是何等的恐怖庞大。
程白眉真让他给气乐了,思忖片刻,一点头,道:“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成,程某就收下你了……”
“师父在上,请受弟子……”莫不乐大喜,连忙跪拜下来就要行拜师礼。
“且慢!”程白眉手一托,把他拉起,“收徒乃是大事,岂有那么轻率的,你且先在程某座下行杂役之事一年,待程某考验你的品行,若无行差踏错,再行拜师礼。”
这一年中,他自要让这臭小子知难而退。
“是”
“再者,剑道一途,基础为先,待你筑基之后,方可得授剑道,在此之前,我不传你任何功法。”
“是”
莫不乐一一应下,反正他现在已经修炼了丹阁长老传授的功法,既使程白眉不传他功法,他也能修炼到筑基期。
自此之后,莫不乐还真就一板一眼地当起了小杂役,程白眉故意为难他,时常指派他东奔西跑,不是采灵药,就是挖矿石,还隔三岔五就索要一些莫不乐根本就买不起的灵丹灵器,本以为顶多两、三个月,这臭小子就坚持不下来,打退堂鼓了,哪里料到,莫不乐在凡俗市并中,别的没学到,坑蒙拐骗的招数却没少学,程白眉索要的那些东西,不管是坑是蒙是拐是骗,他总能搞得来,偶尔被人逮了个正着,便祭出丹阁长老这块牌子,在药王宗地界上,这块牌子委实好用,竟是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不过,如此一来,他得罪的人,自然也是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被人告到了丹阁长老那里。
丹阁长老本对他寄予厚望,一心是要他传承自己的衣钵,乍听闻还不信,一查之下,才知全部属实,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把莫不乐抓过来质问。
莫不乐受丹阁长老照顾良多,哪里敢瞒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说了,丹阁长老一听他竟然一心要修剑,而且还是为了程白眉才打天他的牌子到处坑蒙拐骗,立时气了个仰倒,却不怪莫不乐,只怪程白眉居心不良,连个孩子都骗,哪里还管那是位上宗弟子,抄起捣药棒就打上了飞鱼岭。
结果很惨烈,程白眉当场被打成了重伤,丹阁长老也被一剑洞穿了腹部。
莫不乐当时都吓傻了。
整个药王宗也被惊动了,幸亏宗主唐洛宾出手,及时救下了二人,才没有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丹阁长老为此养了整整五年的伤,这五年里,药王宗的高级灵丹也因此断炊了五年,虽说药王宗以丹药起家,宗内不缺炼丹师,与丹阁长老水平相差不多的炼丹师,还是能找出几位的,纵使丹阁长老这五年内不能炼丹,对药王宗的影响也不算太严重,可是丹阁长老之所以位高权重,是因为他是炼制延寿丹不可以或缺的一员,少了丹阁长老,延寿丹也为此整整推迟了五年才出炉。
当然,那时也没有人会想到,那一颗晚了五年出炉的延寿丹,最后居然会被用在莫不乐的身上,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做为罪魁祸首,莫不乐虽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处罚,但整个药王宗从上到下,基本上没几个看他顺眼的人,纵使他修炼资质出众,更难得的是兼俱炼丹资质,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加上他自己又不喜炼丹,一心要修剑,最后,宗主唐洛宾出面,说服了丹阁长老,将莫不乐逐出了真炉峰,发落到了飞鱼岭。
事情到了这一步,程白眉不收下这个弟子也不成了,否则,整个药王宗都将没有莫不乐的立足之地。
有道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此后,莫不乐在凡俗市并里学来的那一身油滑嘴贱,被磨去了不少,又被程白眉揪着衣领,冷颜疾色地狠狠教训了一通,瞅着那张因受重伤而显得苍白无比的英俊面容,莫不乐乖乖地发誓:以后再也不坑蒙拐骗,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修炼,为成为一位正直、勇敢、刚强、永不退缩的剑修而努力奋斗。
就此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在这僻静少人、灵气稀薄的飞鱼岭上,莫不乐正式拜师,无人见证,遂以天地为证,清风为盟。
受礼的时候,程白眉几次都想一脚把这个褐事的臭小子给踹出飞鱼岭。还没有正式拜师,就让他遭了无枉之灾,受了重伤,若真收下这么个弟子以后是不是会为了这个臭小子而断绝长生途?
到底还是没有。
究竟是因为心软,还是因为,几百年的孤独修炼,让程白眉心中充满了寂寞,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或许,他只是想有个人说说话而已。
回忆往事不是莫不乐的风格,他更喜欢做人向前看,之所以想起这些,是因为当年他在药王宗得罪的人太多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总有些人会记在心中,伺机报复。后来他身中火毒,一直就怀疑,是否是得罪过的人在背后暗下毒手,在燕山坊的时候,他向冷敬舟问起的那些故人,除了少数几个,与他关系真的还算不错,绝大多数,都是被他坑蒙拐骗过的。
可惜那些人差不多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若真是他们中某一个人暗中下的毒手,他就是想报仇也没机会了。
相对而言,其实自己还是幸运的,也许仇人已经化为尘土不知何处去,而他侥天之幸,依然行走在长生途上,论怨,论恨,究竟谁会怨恨更深,更不甘心?
所以,最好的报复手段,就是让自己在长生途上,越走越远,走到让仇人踮着脚尖也难以企及的地方,无论那个王八蛋现在是死还是活,都得气得百爪挠心,气得活蹦乱跳,气得死去活来。
想到这里,莫不乐便觉得神清气爽,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像被戳破的泡沫,噗地一声消失了,感觉全身都说不出的轻松痛快,禁不住就哈哈大笑三声,便在这笑声中,体内真元骤然自行运转,无尽的灵气被吸引而来,化作滔滔洪流,渗入肌肤,穿透血肉,往他的经脉丹田中涌去。
第一百章:破障
“咦?”
被这一幕给惊呆了,莫不乐失了神,只觉得全身都似裹在一层柔软的棉花中,温暖又舒适,飘飘欲醉,待他再清醒过来时,却发现丹田和干活真元竟然已经完成了初次凝练,自气状变成了浓稠如水银的液状。
筑基中期?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竟从筑基初期一举迈入筑基中期,搞什么,他双没吃什么仙丹灵药啊。
“傻愣着做什么,到落霞宫来。”
程白眉的声音,凝成了一线,在莫不乐的耳边冷冷地响起。
“师父……师父……你看弟子的修为又精进了……”
片刻后,莫不乐一头撞进了落霞宫正殿,这回师父该夸了两句了吧,别人进阶,总要靠日复一日地候选,花费大量的水磨工夫,他就笑了三声,然后,过阶了,这是怎么的天才啊,师父收到他这样的天才徒弟,真是赚大发了。
“破障而已,大呼小叫地干什么,早在一百多年前,你就该破障了,拖到现在,也有脸卖弄。”程白眉冷着脸,将一盆冰水给自家弟子兜头淋下。
“啊?破障?”
破障,说起来和明净在试天擂上的顿悟差不多,都能在短短瞬间内,让修为爆涨,只不过破障相对要比顿悟容易得多,所以修为爆涨的幅度也小得多。
所谓破障,其实就是心境提升,生而为人,要受诸般之苦,苦自何来?无非是贪嗔痴、爱憎恨、求不得、伤别离,苦自其中来,魔自其中生,所以修士修炼,除却修为的增长,也要将这些诸苦之源、魔之本念自身体里驱逐出去。
莫不乐自幼失怙,苦不苦?自然是苦的,只是那时他年幼,兼之天性有一股傲气,不以苦为苦,所以那时候的他,其实是有些没心没肺的快乐。
拜师后,只守着程白眉一人,没有灵石,没有灵丹,什么资源都要自己去挖去赚,俩师徒过着穷哈哈的日子,苦不苦?自然还是苦的,可那时他一心修炼,全无杂念,就更加不以苦为苦,反而以苦为乐,待到终于筑基了,更是全然一片欢喜,心境上几圆满。
而后,在他的欢喜上升到最极点时,祸之天降,乍然之间,在他自己都没搞明白空间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心中的欢喜,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倒栽葱姿态,狠狠扎进了地下。
心境几近圆满,毕竟不是真正的圆满,这一下,就戳破了他的圆满,怨恨、愤怒埋藏在他的心底百多年,若不是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这些怨恨、愤怒并没有爆发出来,恐怕莫不乐早就支撑不住变得疯狂了,甚至说像裴香圣那样引得魔念入体而走火入魔也不是没可能。
谢不言的青秋,就像一把锥子,突然捅开了莫不乐埋藏在心底的那些怨恨、愤怒,连他自己也以为会因此而失控,所以他不敢对谢不言说出当时的情形,怕愤怒怨恨会冲毁他的神智。
然而事情出人意料,百多年的修身养性,竞使他平平静静的送走谢不言,没疯,没狂,甚至回想起一些往事时,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破障了。
破的是“恨”障。
对那个不知是谁、也不知是死还是活的仇人,他竟再无一丝仇恨之心,反而却借此再次鉴定了长生之念。
天道酬勤,天道大公,天道冥冥,他的心境,向极圆满迈出了一大步,所以天道也降下了对他的奖赏,让他省却不少水磨时间,从筑基初期一步迈入筑基中期。
这本是大喜事,莫不乐喜不自胜,但被程白眉一泼冷水浇下来,他整个人都蔫了。
老实说,百多年里,他才想通这一点,破了“恨”障,真要说起来,确实……没啥了不起的,换个角度来说,就是他狠狠的钻牛角尖,钻了一百多年,这得多蠢的人,到现在才醒悟过来。
“行了,闲着没事就去数数莲花去,少在这里碍眼。”
没等莫不乐再说什么,程白眉就甩着袖子把这个大弟子轰出了落霞宫。
真是拜错师傅了,不给奖励也给点安慰行不行。
莫不乐愤愤然的离开,气不过,还真跑去数了一会儿莲花,当然,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朵金莲。一时半会儿也数不完,数到一万朵的时候,他就溜溜达达的跑到小祖所在的那一朵十二品金莲附近探头探脑,师父不给奖励和安慰,小祖可大方了,说不准今日又能满载而归。
“呱……”
一声蟾叫乍然在耳边响起,莫不乐转头一看,原来是上回见到的一家子三足金蟾中的那只小金蟾,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特别喜人,腮帮子一股一缩,更是招人掐一把。
正欲伸出“咸猪手”在小金蟾的腮帮子上捏捏,冷不丁又觉得后背寒意逼人,莫不乐连忙回头一看,妈呀,那两只大金蟾只悄无声息的蹲在他的背后,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啊……哈……幸会……幸会……”
悄悄的收回“咸猪手”,莫不乐挤出一点笑容,忽见其中一只大金蟾缓缓张了嘴,似有吐舌之意,他顿时骇然,扭头就往莲岛中心飞去。
“小祖,救命啊……”
“呱呱呱……”
小金蟾抱着肚子,在莲叶上打起了滚,笑得全身打颤、四足抽搐。两只大金蟾互视一眼,脸上居然也露出了人性化的笑意。
“你来了,坐。”
还是在原来的地方,两张玉凳,一张玉案,周围灵花仙草环绕,云舒依然是一身简简单单的青袍,头发随意的挽成了道髻,以一根桃木簪固定着,仙风道骨,整个人于平凡中透着不凡。
他正在烹茶,水是自莲蕊深处渗出的灵气直接液化而成的灵泉,茶叶是普通的灵茶,但隐有莲香入鼻,显然是用十二品金莲镇魔香以特殊手法泡制过,即使它原本只是普通的灵茶,此时也已经不再普通。
没用火,云舒将茶叶置入两只青瓷茶碗里,茶碗外侧画着老梅斜枝,极尽虬劲之美。他以双手扶着碗沿,轻轻一转,灵泉瞬间沸腾,热腾腾的白色水雾蒸腾而起,将老梅笼罩于其中,若隐若现,梅枝上原本似绽未绽的几朵红梅,竟然受此灵气滋润,缓缓绽开,怒放绽姿。
莫不乐坐在玉凳上,看得眼都直了,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茶叶如何且不说它,光是这两只茶碗,怕也是难得的宝贝,若早让他得了,先前招待谢不言和白狐狸的时候,就不会被赞以“干净”二字了吧。
是讨呢还是讨呢还是真的讨呢?
第一零一章:蝗虫
“请!”
云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示意。
“咳咳……多谢小祖!”
这一眼,让莫不乐瞬间有被人从头到脚都看透的感觉,这时才想起,小祖修为通天,只怕还在常华师祖之上,自己在他面前打这些小算盘,岂有不被看得通透之理,一时大感尴尬,只能装作咳嗽以掩饰,端起茶碗,还未品尝,就已是满鼻莲香,脑中顿时一片清明,些许尴尬也退去了。
再轻嘬一口,略有苦意,在舌尖缓缓化开,还未及入喉,莲香漫来,苦意顿时就化作了无比的甘甜,打着旋入往喉咙里涌去。
通体有若被灵气梳理了一遍,说不出的痛快。
“好茶!”
云舒闻赞,微微一笑,清淡化为明媚,道:“你方破障,心中障恶犹未舒解干净,这一碗清心茶,正好能为你扫荡杂念,坚定道心。”
莫不乐这才直起身,认认真真向他一礼,道:“多谢小祖关爱弟子。”
云舒随手一托,摆手道:“不必谢,是你机缘到了,今日我方动念要品一品这清心茶,你便正好来了。”
鬼才信。
莫不乐自然不信自己真有那么好的机缘,一次两次三次,恰好次次都碰上这等好事,多半是小祖关爱晚辈弟子,却也不愿施恩居功罢了。
既然如此,他也不在这上头纠缠,只是取出绛珠果,道:“上回来时,弟子醉酒无撞,请小祖恕罪,此果乃是小祖证道之宝,弟子愧不敢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