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居愣了愣，接着噗嗤地笑了。他关妥门窗后陪着淳修去车棚牵车。

「吵架了？」麟居直接问道，但他心里已经很清楚。毕竟恭良今天早上整个人就是杀气腾腾，一副「闲人物近」的样子，就连原本都会叫他回答问题的忆如老师也很识相地闭嘴。

「嗯。」淳修牵着单车短短地回答，他的单车上载着一大包东西，就连坐位都几乎隐没在大包小包的袋子中，远远看还真以为是做资源回收的。

「那天，」麟居停顿了一下，彷佛正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说出口，「阿良等你很久。」他决定把事情摊开来。

「练习时间结束了，他还在原地多等了十分多钟。」麟居双手枕着头接着说，「我打完球问他怎么还不走，他说再等一下搞不好你就会到了。」

淳修突然觉得无地自容，明明是自己答应他会教他跳舞，还不时缠着恭良要他放一百二十个心，而前一天麟居也提醒过集合时间，可是……

「你是不是说谎？」麟居突然冒出一句。

「诶？」

「我跟阿良是国小同学喔，」麟居指着自己说道，「不过我们只相处半年啦，因为我爸妈分居的关系，我连毕业照都来不及拍就被带去北部。」麟居笑着。

「哈哈！所以他大概不记得我了。」

「你还记得真清楚。」淳修回答的声音有些哽咽。

「因为他的地雷很猛烈，说谎跟迟到是大忌。」麟居对淳修比了个赞。不过他多等你很久，所以我就猜你是不是对他说谎了。」麟居虽然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却对这种是异常细心。

「我……」淳修低下头。

「好了啦——我妈在那里等我了。」麟居用力拍着淳修的背，「你只要用尽全力道歉就可以了啦，因为阿良很容易心软，你不是很会『缠』？」麟居跳上了校门口的轿车，隔着车窗向淳修挥手。

淳修看着麟居家的车驶远后，把单车上的东西又绑紧了一点。由于没有位置可以坐，他只好吃力地全程步行回家，而当淳修一进家门，连晚餐都不吃就直奔二楼。

接下来的漫漫长夜，淳修房里的灯火片刻未熄……

Chapter.18弱点

——唉，没想到竟然装病三天。

恭良在昏暗的房间中摸到了闹钟，四点五十分。恭良知道，今天不去学校不行了，因为在请「假」下去就要付医师证明。

话说回来，做错事不敢担当的人真的很没骨气，去约会就说约会嘛！何必编出个古董级的理由，而且还在脸上写着「我在骗人」。恭良换上制服，抓着荒废三天的书包。唉，但自己似乎也没甚么理由批评他，恭良瞥见桌上事先买好的请假单——说穿了都是逃避现实的同路人。

「我出门了。」今天铁定能搭到五点半的车。

早晨的温度偏低，九月差不多要入秋。

我难道不能成熟点吗？恭良走在路上，不禁这样询问自己。虽然现在气头已经消了，但情绪管理真的是一门很大的学问，平常告诉自己要冷静，在气头上却又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而面对迟到跟说谎两个地雷同时引爆，对方没被炸死也大概是重伤。只是，随着年纪增长，突然觉得自己生气的理由好薄弱，甚至有点幼稚。

还是说，因为对方是淳修……

不可否认，第一次遇见淳修就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虽然淳修或多或少会做出窝心的举动，但整体来说是很烦人，不解怎么会有人把单纯发挥得这么阴险。

而虽然自己拼了命把自己的围墙筑高，甚至画出一条「闲人物近」的界线，但淳修总是会用各种奇奇怪怪、乱七八糟的方法，像是撑竿跳或者佯装迷路，把自己的越界合理化。虽然很不想承认，淳修某种程度上很了解我，总会很精确地打中我无法反击的点，或者说自己的心太容易被收买。

总之，我彷佛把「他该懂」视为「理所当然」。

该死，

我糟透了……

＊＊＊＊＊＊

高中部跟大学部相邻的缺点，不外乎就是风气会被巧妙地同化。早自习时间就是一个例子，它从原本的七点悄悄地延到七点半，接着又延到了七点四十五，最后干脆规定在八点之前到校就可以了。这导致早上来运动的婆婆妈妈叔叔伯伯们对学校有个错误的映象——多清幽的读书环境。

恭良推开门，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自己桌上有一叠东西。

——是期刊。

有些支离破碎的期刊已经被重新钉好，破损的地方也被粘过，而封面擦得没有一点灰尘。不需要太多解释或暗示，恭良完全明白会做这种事的人只有他，这就彷佛说着「你看，合好就这么简单」，而期刊最上面还附着一封信。

恭良在原地呆了半晌，鼻子酸酸的，而眼眶有肿温温热热的感觉。不知该用温柔还是用愚蠢来形容淳修，本以为这些就书被丢进回收桶也就算了，但现在却出现在自己桌上，它们不但按照顺序排好还被重新修补了一番，就连原本翘翘的书角也被压平了。恭良默默拆开信封，双手微微地颤抖，他的情绪达到临界点，彷佛只要一个轻触就会溃堤。

信纸上深蓝色的字迹很成熟，看起来很成熟但内容却写得非常简单。也许，有的时候简单的字句更能打动人心，千年来情人想听的话不就是那短短的「我爱你」？当然，淳修的信上没那么肉麻的话，但是只要数一下他用了几个「对不起」，又或者用了几个「抱歉」，就能明白那些字句跟我爱你是一样的，直接、单纯、不加思索但发自内心。

信上字字句句、一笔一画都强烈冲击着着恭良的心，每一个逗号、每一个句点都是活的，都传递着写信人的悸动，而那些悸动并不突兀，反而与恭良的心跳同步跳着，彷佛对方就在身后拥着自己，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扑通、扑通、扑通……

恭良低下了头，久久没有移动，啜泣的身体没有一刻停止颤抖，呼吸变的急促紊乱，空气彷佛快要没办法从肺抽出来。

我想，眼泪一定渗到那里去了。

渗进一个我无法反击的点……

Chapter.19暴风雨过后之打情骂俏

暴风雨后的朝阳，稀稀疏疏。

「早……早安。」淳修额头上滚着汗珠、喘着气，脸颊有点红红的。这几天他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总觉得这样才有办法不错过恭良，今天早上的淳修远远地就看见教室里有人影，他心里明白，于是拔腿狂奔。阳光的透过玻璃窗一束一束的，淳修的眼睛张的好大好大，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的嘴角慢慢浮出笑容，就像那早上的太阳，不闪不亮不刺眼，但充满温和的朝气。好高兴。那是淳修心中唯一的感觉。

「嗯。」恭良短短地回答，搔搔头，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当恭良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他发誓，他看见淳修的双眼在发光，没错，又闪又亮的根本是宝石。怎么会有人单纯成这样？那么直率、那么直接地把心情写在脸上。恭良小小声说了谢谢，而淳修整个人笑开来。阳光，渐渐打了上来，教室里两人从头到脚抹着像均匀粉彩的光线，原本的阴影随着荡漾的笑声，退啊退地再也看不见了。

＊＊＊＊＊＊

从那一个早上起，淳修开始死命地黏在恭良身。上课、下课、午休、打扫时间、活动分组、甚至连上厕所他都要霸占恭良旁边的位置。淳修随时随地、无时无刻地左一句恭良、右一句恭良，从饿不饿帮你买东西，到渴不渴帮你投饮料……几乎甚么事都做了。

恭良坐在位置上看着满桌吃的喝的，总觉得好气又好笑好，他一方面又觉得很神奇，没想到能合好得一点疙瘩都没有。不论如何，生活正渐渐回归正常，一切就像甚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日子回归正常、作息回归正常、情绪回归正常。但淳修却又做出了惊人之举。

刚上完国文课，淳修就贴到恭良身边。

「诶诶，你之前请三天假。」淳修趴在恭良的桌缘，眼睛眨压眨地一直盯着他看。

「嗯。」恭良简短地回答，总觉得心虚到了极点，而淳修贴的这么近，似乎有点热。虽然自己对这样的注视反常地没有感到厌烦，但总觉得很不方便，于是恭良不加以理会，转个角度继续恶补没做的功课。

「诶，别这样嘛——」淳修移了一下位置，又跟恭良对上了眼。「哈哈！我能教你喔！」淳修灿烂地笑着，一面拍着胸脯。

话说，这举动恭良的母亲曾经在温泉之旅的时候做过。恭良一脸不把它当一回事，叹了一口气后继续做他的事。只是没想到淳修又开始缠着他团团转，一下子保证他会到，一下子保证他会教，还沾沾自喜地表示他留级很多次，所以课程内容都很熟……总之，就是要恭良答应。

「欸。」淳修接着大胆地拍拍恭良的头，「自己读很累吔，来嘛！我教你嘛！」他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着。

「你……唉，好啦，明天我就留下来。」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恭良托着下巴看着淳修认真的神情。也罢，反正自己放学也打算留图书馆。而恭良本以为自己答应了，淳修应该会高兴地蹦蹦跳跳，但却没想到话一出口淳修反而频频摇头说不行。

「今天就留。」淳修很坚决地说，虽然他还是一副笑眯眯的脸，但恭良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恭良无可奈何地从书包拿出手机，拨了电话想跟家人告知但却迟迟没有人接。淳修当然没有乖乖坐着等，他拿了自己的大笔记本涂涂画画。

「喂，妈……」恭良一个接通，淳修马上把笔记本翻了过来，咚地立在恭良面前，接着嗤嗤地窃笑。

——阿良很可爱

恭良张着口，顿时不知道该先讲电话还是先揍淳修一拳……

Chapter.20图书馆

由于那该死的笔记本事件，恭良接下来的课都心不在焉，总觉得自己深后坐了个麻烦人物。难道他的女人都是这样拐来的？恭良站在图书馆门前等着淳修牵车，浑然不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步入陷阱中……

放学后图书馆的楼身挡住了大半夕阳，一旁的树很大，刚刚坐树下石椅聊天的情侣已经离去，放眼望去就只能看见操场上打球的人影。

「诶——你怎么能先偷溜。」淳修牵着宝蓝色的单车气喘吁吁地跑来，书包背的歪歪斜斜、短袖衬衫湿了一片，他脸颊上的汗珠反射着夕阳，抱怨归抱怨但还是笑着。「进去吧！」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接着把单车锁在图书馆前的铁竿，只是不远处立着禁止停车的牌子。

「停那里没问题吗？」走上阶梯时，恭良问道。

「校规第二十五条第三项，」淳修笑嘻嘻地雀跃走着，「凡因放学自习留校者，为确保师生安全，在不阻碍通行原则之下，可将机踏车停至图书馆门两侧，而留校运动者也在此限。」他背得头头是道。

「那是你乱扯的吧。」恭良一脸不可置信，差点跌了一跤。

「真过份，」淳修扶住恭良的腰，「我好心教你功课吔，没想到你乘我牵车时偷跑，现在又不相信我。」他数落着恭良，一面戳着他的脸。而恭良虽然想反驳，但却甚么都说不出来。

喀啦——图书馆的自动门一打开，里面的冷气不强，淳修因此小声地抱怨了一下。馆内在几年前翻新，有几间阅览室已经换上原木地板，而服务台旁边有一排公用的桌上型电脑。淳修热络地跟里头阿姨打了招呼，接着拉着恭良就往里面走。图书馆馆内还算明亮宽敞，标示的牌子还很新，书柜一排一排安静立着，恭良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这里是阿姨偷偷留给我的喔。」淳修拉着恭良到最里面的讨论室，圆弧的空间设计让人感觉很舒服，原木的桌椅隐隐约约闪着深红褐色的光泽。这里原本是给学生作团体讨论的，有点像半开放式的包厢，里头的设备与环境都比其他房间好，里头有电脑、DVD拨放器跟一组很棒的音响设备，平常若没有预约根本抢不到。

恭良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这边跟家里实在差太多了，光是桌子就足足大了十倍。而淳修倒是一派轻松，他随性地把书包一丢接着坐到恭良旁边。时间一秒接着一秒过，恭良预料中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进到图书馆不到十分钟，两人的立场完全倒过来了。

「唉，我不是说这里的句子是到装吗？」恭良用力搔着头，一遍又一遍地画着同样的地方，课本都要破了。为甚么有乖乖来上课的人竟然一点概念都没有。他看着淳修无辜地对自己眨着圆滚滚的眼睛，恭良知道，他还是不懂。

从国文到数学，再从数学到英文，恭良彷佛成了淳修的课后家教。虽然恭良一开始就不认为淳修会教自己功课，但没料到淳修竟乖乖做了一个多小时的作业，甚至连之前没写的都捕了回来。

「是说，」恭良伸了个懒腰，转转僵硬的脖子稍作休息。「没想到你是有女朋友的人吔。」恭良看着趴在桌上淳修说道。虽然恭良自己不否认淳修有的时候是挺有魅力的，不过就是随便了点，感觉上很会粘花惹草。但我发誓，这不是在记仇。

「嗯？」淳修爬起来看着恭良。「我单身喔！」他笑嘻嘻地指着自己，好像有点狼狈，接着把坐位挪近了恭良一点。

「你说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啊。」恭良转着笔抱怨道，「那天在咖啡屋前面，我有看到。」

淳修托着下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噗嗤地笑了出来。「头发跟我一样的颜色、红色高跟鞋、名牌包包对吧。」他按着自己的手机，彷佛在找照片，手机上挂着一只白色猫咪吊饰。而恭良玩弄着橡皮擦不发一语，看着眼前不知道在高兴个甚么劲的淳修。

「她是我弟的女人。」淳修突然蹦出一句。

「你弟？」恭良听了不禁有点傻眼。

「嗯，」淳修把手机转了过来。萤幕上，恭良看到的那个女人左右各搭着一个青年。那两个青年根本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要不是其中一位抿着嘴、眼睛没看着镜头，还真会被当成合成照。

「我不喜欢那女人。」淳修淡淡地说道。

恭良沉默了一会儿，照片中抿嘴的应该就是淳修了吧。「你们是双胞胎？」他接着问道。

「哈哈！不然哩？」淳修合上手机，把脸直接贴向恭良，两人鼻子间不到一公分。恭良反射性地说了声干么，接着把身体转开，但淳修却离开座位，抓住他的肩膀。

「我知道了喔！」淳修压低声音，笑笑地地对恭良说。每当他笑起来，眼睛都会眯成线。

他知道甚么？

「你之所以会气成那样。」淳修又往前倾，但由于离得太近，恭良只觉得淳修的气息一直打在脸上，他的表情恭良已经看不清楚了。他现在只能看见淳修的鬓角，以及他脸上细细的汗毛。

恭良身体僵硬了起来，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他突然好痛恨图书馆干么这么安静，心跳声藏也藏不住。而另一方面，恭良又感到尴尬不已，没想到自己误会得那么离谱。淳修定格了一会儿，接着放开恭良笑着坐回到位置，一脸沾沾自喜。

「你弟的单车是铁灰色的？」

「嗯！」淳修用力点着头。

「他的手机吊饰……」

「黑色的猫。」淳修笑笑地翻着自己的书包。

恭良低下了头，尴尬地说不出话。他的脸很烫，心跳得彷佛得快要抽筋了。

「我……」恭良强迫自己抬起头来，自己该对他道歉，他但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淳修打断。

「生日快乐！」淳修露出白白的牙齿笑着，手上拎着一包小饼干。

诶？恭良愣在原地、

「不过好像被我压到了。」淳修搔搔头后，把恭良的手抓了过来要他收下。

这家伙……一下子是修书，一下子是生日，为甚么老是一直记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恭良抹抹眼角说了声谢谢，接着解开包装。真是的，他连饼干都做成猫的形状。恭良突然觉得有点激动，图书馆的冷气彷佛更不凉了。原来，感动到心坎里就是这种感觉，似乎连心都要融化了，而饼干压碎了又有甚么关系？物品的外在型式一点都不重要，重点是对方的心意自己已经满满地、完整无缺地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