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策(第一、二卷)——慕时因
慕时因  发于:2015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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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人群中分别认为小念是熊、猫、猴子的已自动站成三拨,李祁毓扶额,再看小念的脚下,早已堆满了各种食物比如瘦猪蹄、耗子、香蕉、玉米……甚至还有半把黄豆芽。

倒是小念也不认生,慢悠悠的绕着那些食物转了一圈,便用胖爪子挑出个别的在鼻底嗅嗅,或是左右把玩,偶有吃进嘴里的,却是嚼了两口就吐出来。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苏少衍叹一口气,看着小念的表情就越来越忧郁。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卖艺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李祁毓皱眉,却见着那个一身孔雀蓝的沈殊白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阳光下他那么施施然站着,仿佛全身都能发出灼灼的光华,“原来是小衍来萌萌出来溜达,怎么样,小衍最近有很想我没?”他将那个很字故意咬的极重,秀丽的唇线暧昧勾着,表情依旧没个正经。

“殊白,小念不大好。”苏少衍心疼的看一眼小念,没留意沈殊白瞬间抽紧的俊脸,“你能治好它的吧?”

沈殊白显然还在为这个称呼消化不良:“要么叫我一声殊哥哥,我就帮你治。”

“殊白,揩油不好。”苏少衍蹙起眉,不带一丝感情道:“殊哥哥。”

“喂!你们俩够了没!这光天化日的!”李祁毓拉过苏少衍,恶狠狠剜了他一眼:“当着我的面这样招惹他,你是想我提前行使权利怎的?”

苏少衍叹下一口气,淡淡道:“阿毓,吃醋不好。”

李祁毓,沈殊白:“……”

好容易带着小念摆脱那帮好奇宝宝,李祁毓一行人来到沈殊白的除「千金台」「春风楼」外的另一间茶楼「一品无间」,因是新开张,故而名头还算不得耳熟能详。沈殊白扫一眼对面坐着的李祁毓,言语的似是漫不经心:“听闻昭和君每年七月中旬都要去宜苏清池一趟,随同的还会在皇族的公子中挑出一些,不过我猜,这一次昭和君一定会带你去。”

“哦?”

“据说王女鸢尾还在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带王女鸢尾去。”

“那又如何?”

“这一次去,你们要多多注意一个人。”

“谁?”

沈殊白笑笑,点了点茶水在指尖,在桌面上写下一个钟字,旋即又抹去。

“是他?”李祁毓与苏少衍互看一眼,却见沈殊白眼神飘渺的看向窗外,然后用那种既感慨又嘲讽的声音道:“总是人心隔肚皮啊。”

在这个燕次,就没人不知道钟离将军是帮着昭和君一起打天下的,从他们少年时代开始一直到昭和君登基,二人相扶相持,不知一起出生入死了多少次。现而今昭和君的儿子薨了,孙子一个两个又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也难免会教人心异动。

「这诸侯一旦夺了权,那造反不过是早晚的事。」晚间回到「宣·天守阁」李祁毓还在想这句话,那时的天已经很深了,清冷的月光铺在天守阁七层的青色石面上,像是凝住的湖。夜风送凉,吹皱起记忆里那个抹不去的夜晚。

那时他不过四岁,一直搞不清楚父皇和七皇叔的关系。他的这位七皇叔是位极其美貌的男子,比喻的再直白一点,假如一群野鸭中有一只黑天鹅、一只白鹤、一只孔雀、还有一只金凤凰,那么他的七皇叔一定是这只金凤凰,还是会发光的那种。当然,七皇叔其实要比会发光的凤凰漂亮的多。

可惜总是红颜薄命。谁教他居然敢大逆不道的试图篡位,熙宁帝再怎么喜欢他,也不会舍得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

李祁毓总记得行刑前一夜自己跑去地牢里看他,在没有窗户的黑牢里,七皇叔一身缟色的长衫,即使带着手铐也依旧不改自若的神色,他对自己说:“阿毓,人这一辈子,总该疯狂一次的,成王败寇,结果不过是个看法罢了,我不后悔。但是阿毓,你且信七叔一句:人只活这一遭,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什么生生世世都是废话。七叔不是故意要反,可那个人是鹰,唯有折了翼,才能安心绑在身边不是?”七叔对自己笑一笑,那分明没什么比得过的笑在年幼的李祁毓看来却觉心尖上过凉风似地,想哭哭不出,只觉得堵。

道理讲的透了,总有意无意就变沉重了。李祁毓没留意到苏少衍几时来到自己身边,那个细长的影子涂在地上和自己的并成一排,不知几何时起,这人都快要跟自己一般高了。

第012章

夜很静,夜很凉。

李祁毓看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把他的手握紧在自己手里了。苏少衍突然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很寂寞。

苏少衍轻声道:“你总不会想我这样站着陪你数星星看月亮吧?”

李祁毓摇摇头,好看的唇牵成一条线:“你这样说,是想帮我纾解纾解?”

苏少衍道:“天下的星星都生一个德行,要看你自己慢慢看。”

李祁毓忙拉住他的手:“你看我还没怎么宠你,你就已经无法无天了。”顿了顿又特别补充一句:“我家少衍嘴巴特别坏。”

苏少衍哼一声:“我过来就是问问你,明日去宜苏清池,除了你每天要喝的君山银毫,从来只用的徽墨「雎鸩」,洗笔用的白瓷瓶,胖夫子借你的「浣花洗剑」下册……哦对,还有那个你打架赢来的竹枕,还有别什么?”

李祁毓听他说着,双眼就愈发亮了起来,唇一弯,道:“少衍其实是喜欢我的对吧?”

苏少衍抽了抽嘴角:“我可没这么说过。”

李祁毓笑笑迎上他躲闪的眼:“少衍,我愿意等你长大。”

那时苏少衍就有一种想法,这个人就算不是第一个被自己装进心里头的人,也脱不离是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人。

合着以为苏少衍不搭理自己,李祁毓继续道:“少衍,你说如果有那么一天……你会不会背叛我?”

苏少衍依旧看着满夜的星没说话,却见李祁毓凑近了附上自己的耳:“但我不会。”

好的太过了,总觉不像是真的,苏少衍的心颤了一下,默默道了句我且信你。那时星浓夜深,药香盈袖,李祁毓将苏少衍揽进怀里,低头一嗅,仿佛满世间都在一瞬里作了全无。

下塘郡此去宜苏清池,一则是去那处的圆光寺祭拜;二则,本也是昭和君每年固定的放松项目之一。

单调的行程中,苏少衍将车帘高高卷起,托下巴看着车外的风景。李祁毓看不过眼,低声道一句我累了便拉过他将脑袋不由分说的支在他肩膀上,苏少衍任着他,眼神一则直看向窗外,苏少衍今日穿了件月牙白的缎子长衫,不怎么高的领口别出心裁的绣了几朵墨梅,愈发将他气质衬的干净的浑然天成,从李祁毓的角度看去,刚好能瞧见他左眼下那一点黛色泪痣,似是云淡风轻,却又无限风情。

苏少衍转过脸,“看了这样久,我算你便宜一点如何?”

李祁毓看看他的一张一合的唇,又看看他白的没有一丝瑕疵脖颈,犹豫着不知亲哪里好。苏少衍叹一口气,“阿毓,动歪心思不好。”

李祁毓却不管他,揽过腰就是贴唇亲了过去,苏少衍只横竖躲不过索性闭上眼任他胡来,谁知这次李祁毓竟是坏心透了的把舌头也伸进去胡搅蛮缠,苏少衍哪晓得他会这一套,当下脸便红了,大气喘不过,只能由着嘴里那最后一丝空气都被压榨了个彻底。

李祁毓幽深的眸子闪了闪:“少衍昨天是没说实话对吧?”

苏少衍没来及整衣衫,飞上一抹酡红的脸早已朝向了窗外:“你想听,我不介意再说多一遍。”

于是苏少衍说完那句,李祁毓的心情就瞬间不好了。

晚间到了宜苏清池,李祁毓也一直黑着脸没怎么说话。宜苏清池位于下塘郡以北的潼城,这是处很玄妙的所在,此处共有四眼温泉,泉水无色透明,温度适宜,更神奇的是,这里泉水的终年不盈不虚。所以昭和君早年在此建设行宫,每逢冬天时,便利用温泉水在墙内循环制成暖气,若果刚好有雪,更可见着盈盈玉阶前雪片曼妙飞舞,落地为霜。故而,这里又名飞霜殿。

在燕次,每年落雪也不过那么难得的几次。

此时是元月,正值落雪的时节,倒是这雪究竟落不落得,便得看天意了。苏少衍将李祁毓的东西细细放好,心道居然这样就过去了一年。他想着,忽见一条黑影在窗边飞速掠过,他心下一凝,手中即是多了动作。苏少衍的身体一直不算好,底子又差,好在这半年风雨无阻的训练算来多少是起了些成效。

“别紧张,是为师。”熟悉的声音,苏少衍转过身,且见着一身花哨女装的花冷琛不由瞪大了眼。“殊白担心会出事,让我来看着你俩,对了,阿毓呢?”

“在帝君那里。”苏少衍淡声道。

“嗯。”花冷琛看着他的目光住了一住,“小衍,阿毓注定不是什么寻常人物,你……要明白。”

这人是龙是蛇,自己又何尝不知道?苏少衍垂下眼:“我从没想攀他什么。”

真是个琉璃做的孩子,花冷琛忍不住揉揉他的发,“若是为师二十岁以前先遇上你这样的,搞不好也断了,可惜……”

可惜有些事就是这样不讲先来后到。

在昭和君面前,李祁毓一直很能装孙子,虽然他本身也是昭和君的孙子。适时心思不知飘到了哪里的李祁毓端同昭和君坐在一驾步辇上,微垂着双目,即使有着分明俊朗的轮廓,这般看罢也总有意无意的能激起人心底的保护欲。

昭和君道:“毓儿,说真心话,在北烨的时候,你恨我不恨?”

李祁毓侧过脸,旋即掩了眼底那抹波澜,“皇爷爷这番话应该同我母妃说。”

昭和君叹一口气,“除了长相,鸢尾没有一丝像她母亲,可就算如此,那么多的儿女中,我也还是最喜欢她。鸢尾,真像极了年轻时的我啊。”

李祁毓故意低下头,顿了半晌,才轻声道:“父皇其实不喜欢我。”

听罢昭和君面色一僵,募地便将他揉进怀里,“毓儿,毓儿”的唤了好些遍。李祁毓心中憋气,暗道谁让你当年不地道,现在想后悔,哼!也晚了!晚了!

昭和君自然不知晓他心中所想,仍旧抱着他不肯放手,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毓儿,今天来,就是为了带你见一个人。”

李祁毓低嗯了声,想不出这次老狐狸又要玩什么花样。

第013章

事实上,那事对李祁毓而言当真是许久都理解不能……好吧,原来见识是可以这么长的,他李祁毓今天总算是明白了。

圆光寺是燕次的国寺,既然都已经到了国这个级别,外观上就自然不能免俗的修的拉风了些,李祁毓抬头看看这座豪华程度同沈殊白的「春风楼」也没差多少的佛寺,心底默默喃了句呜呼哀哉,佛祖莫怪。

昭和君一路自是驾轻就熟,带着李祁毓七绕八拐,终于来到了处幽静的所在。此处偏的很,样式古拙的木门前还掩了几丛掉了叶的枯竹,怎样看,都是属于那种被废弃多少年人迹罕至的地儿。倒是李祁毓见着昭和君那副毕恭毕敬的神色,心中不由跟着好奇起来,好你个老狐狸,总难不成也是干了那金屋藏娇的勾当罢?

昭和君虚握他的手拍了拍:“毓儿,放轻松点。一会儿他见着你,定然是欢喜不过的。”闻言李祁毓心中大骇,难怪老狐狸一路上对自己又哄又骗,敢情竟是要卖了自己?

昭和君又道:“这么多年了,他是真的很想见你。”

李祁毓绝望的摇摇头,手却被昭和君握的愈发紧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李祁毓霍然睁眼,忽见着个身高七尺,身形清瘦,面目清矍的……老男人,等等,为什么是个老男人!还是个没有头发的老男人!!!

老男人捧起他的脸,那眼神相撞的一瞬间,李祁毓绝望的闭上了眼。

“父亲。”昭和君一声唤,转瞬将李祁毓的神思扯了回来,这个人是?竟是……自己的太爷爷景平君!但是那个传说中的景平君不是已经崩了很多很多年吗?

“孩儿是来和父亲赎罪的。”昭和君忽的跪下,“他就是儿臣和诩儿所生之女的孩子。”

“实在是罪孽啊。”景平君踉跄的后退两步,“我的诩儿……岁臻,我不明白,当年我已给你如此多的美人,何故你就偏偏看上了自己的亲妹妹。”

“儿臣,有罪。”

“这也是你当年一定要送鸢尾走的缘故吧。”景平君叹下一口气,“罢了。诩儿都去了这么年,我再怨你,她也不会回来了。”

“鸢尾是燕次最高贵的王女,所以她也该为燕次付出最高贵的牺牲。”昭和君看一眼被景平君拉着不放的李祁毓,“好在,毓儿回来了。”

“你叫毓儿?”景平君对着那双失神的墨瞳笑了笑,那神情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显然还在为这如此乱仑的关系混乱着,“你生的真像我的诩儿,真像。”他说。

“太爷爷,我……”

“你什么都不用说,太爷爷明白。”男人抚了抚他的额发,“毓儿你知道么,太爷爷还在做储君的时候就曾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位白发飘飘的神仙告诉我,有朝一日会一位天生生有六个脚趾的孩童夺去我燕次江山,”景平君且见着李祁毓倏地向后退了半步,不动声色继续道:“而那个孩童会出现在我曾孙一辈,当时我很惶恐,因而让太医院的人替我想办法,让接下来的每一代都只能有一个儿子。不料当中还是出了岔子,毓儿,你说那个孩子,是不是你?”

“父亲。”昭和君募的瞪眼,不料想其中竟是这般缘故。

“岁臻,你心里也清楚的很不是么?永航和永旻哪一个是做储君的料子?”

“但……”

“岁臻,你忘了当初父亲是怎么教你的?”

“儿臣不敢忘却,当时父亲对儿臣讲:我们燕次不像资源丰富的北烨,也不如占进地利的攘宋,留给我们燕次的只有荒芜贫瘠,人民困顿,还有每年每年的水患,当良善不足以维持生计时,唯有掠夺方能点燃燕次的希望。父亲还说,穷人之所以穷,不是因为他们缺少银两,是因为他们缺少野心。在这个燕次,唯有强者,才有资格一统大业。”

“不错,所以父亲需要的是强者,能够改变燕次未来的强者。”景平君顿了顿,“我只希望你明白,如果夺取是为了壮大,是为了改变,那么,何不放手赌上一赌?”

“儿臣,明白了。”

“倘若当年的诩儿生的是男人身,我恐是要托她这河山万里了。”太君冶盯上李祁毓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瞳重重道:“毓儿,在你身上流着我们燕次最高贵的血液。”李祁毓募的颤了颤,他也回望他,在那一瞬,李祁毓产生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男人是一只鹰,盘旋在自己看不见的那方天空,骄傲的令天地为之动容。

“我老了,可你还年轻。”临出门时,李祁毓无意听见景平君那一声轻轻的低喃,那一声,似道尽了他终其一生的执念:人谁无死,既抱负得以传承,纵万人笑我何如?

“毓儿,你是不是想问为何你的太爷爷会在这里?”昭和君余光看一眼那扇仿佛没有人推开过的古拙木门,慢慢道:“人这一辈子,总难免会遇着几个劫数。你太爷爷之所以遁入空门,也是因了那个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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