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策(第一、二卷)——慕时因
慕时因  发于:2015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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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祁毓点点头,看着他将圆球中缝的按扣打开,取出那一粒玉骰子,在下塘郡,沈殊白的生意一直做得很大,千金台的骰子皆是阔绰的玉质,说来一点也不奇怪,李祁毓细细摩挲了下,不知为何,一时也觉怪亲切的。

“谁来?”苏少衍问。

李祁看着他,将骰子握紧在手心,道,“我来。”

双手合十,轻轻在掌中摇了摇,旋即向空中抛出一条斜线。

两双眼,一段弧,一个点。他们屏住呼吸,只听得到自己砰砰砰的心跳声,黑夜里,那一瞬太长,那一瞬也太短。似乎谁都还有没看清,玉骰子便已坠了下来。

“黑色,三点。阿毓,或许是天意让我们去完成那些未完成的使命。”苏少衍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如果李祁毓没去注意他那一对颤的很厉害的睫毛,就压根不会发现。刹那间,他忽然觉得这人的身影让人产生种无可言喻的心悸,李祁毓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错了,他形容不上,所以他只能去上前一拥这人的肩膀。

“少衍,你就信我一次好么?”他将下颚惯性的抵上这人削瘦的肩,轻附上苏少衍的耳道,“或者你要我发誓也可以。”

苏少衍却是摇了摇头,他摸着李祁毓耷在背后半干的发,决定不将当初送李祁毓骰子的初衷告诉他,因为如果有自己改变不了的变数,那不如就这样深深的,深深的,烂死在心里。

第二天,懒懒的日头将他们唤了醒。明媚的光线从树逢中漏出照在他们年轻的脸上,落得一片的斑斑驳驳。清晨的山谷内空气分外清新宜人,李祁毓下意识的去看苏少衍,却见苏少衍的双颊仿佛抹了胭脂般透出酡红,他心中一惊,忙将手背抵上了苏少衍的额头,这灼热的温度,分明是因昨夜受凉发了烧!

“少衍,少衍!”他唤了几声,忙将人搂进怀中。苏少衍睁衍看他,动了动唇。且听那人又道:“少衍你病了,都是我的错,害你昨夜受凉!你喊我一下好不好,不要这样吓我!”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十足的熟悉,十足的吵,不过却是……在紧张自己?

“我记得那时你学过药理,快,告诉我怎么做?”模样都有些不管不顾了,干脆摇醒他好了!李祁毓将他晃了晃,又不敢用太大力,大清早憋的一头是汗。

“嗯,你别晃了。”苏少衍扶额,终于张口,“我现在总算知道为何当初师父不教你药理了。”

“啊,你还有心思说笑,快跟我说怎么做啊!”

“实在是,人到你手上不是药到病除,是药到命除呃。”

“……”

“咳,其实发一次热就可以。”

“哦?不过你看你现在病成这样,我怎好勉为其难啊。”

“……”

第030章

山谷中,李祁毓就这么背着苏少衍来来回回的跑,中途他们甚至找到一只缺了个口的紫砂茶壶。虽然小是小了点,不过李祁毓转念一想,还是决定用它来煮药。

事实上,在他李祁毓看来,世上的药草实在都长的差不太多。所以到了最后苏少衍每指向一处,他便兴奋的直接简化成:“草!找到了!”

苏少衍对此默默的冷了好几回,但看着李祁毓一脸认真的侧脸,他只好默默的又将话咽了回去。

折腾了老半天,终于找齐了苏少衍说的几味药。李祁毓便问他,“人都说能医不自医,你这药真靠谱么?确定喝了就能好么?”苏少衍看他,又看看药,表情淡淡的:“没事,基本可以断定吃不死人。”

李祁毓横他:“你这是耍我耍上瘾了?”

“其乐无穷。”

听罢李祁毓差点过来又要挠他的腰,奈何看他现下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得将拳头缩了回去,瓮声瓮气指着好容易烘干的药草道:“那什么,你快教我弄这个。”

“叫师父。”

“什么?”

“叫声师父来听,我总不能白教你啊。”

“你!哼,不做了!这药我不做了!”

“哦,那随便你。”苏少衍撇过头,脸靠向树干,又打了个哈欠似乎准备睡觉。

“过分,苏少衍!我从来不知你竟是这么的趁人之危,还趁的这样大言不惭!……好吧,你!师父,教我。”

“乖,”勾了唇,苏少衍抚了抚他额间微翘的发丝,湖瞳深深的,也不知望向了哪里。倒是李祁毓低着脑袋,自然不得看见。

“如何?”李祁毓献宝似的看他将东西一股脑喝下,却是一丝眉头都没皱起,便疑道:“我记得那时你很怕苦味儿啊。”

“不难喝。”

“啊?”

“我是说名师出高徒嘛。”苏少衍看他,一双粼粼的眼弯出了三月的湖光,李祁毓看着他,险些魂儿离了壳子出了窍,他侧过脸,一边搂过苏少衍的腰,一边道:“少衍,你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勾引我?”

苏少衍没回话,只伸手抚上他的脸,沿着轮廓一寸寸摩挲,无声的时光里,如同在记录什么。李祁毓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捉住他的手,问,“颜羽那丫头……你是几时认得的?”

“七岁。”

“可恶,居然比我早了六年!那……然后呢?”

“那时她还小,鬼主意又大把多,哥哥们都不喜欢她,她来苏府,只和我一处玩。”

“那你?你喜欢她?!”声音一沉,李祁毓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苏少衍不用看,都晓得那脸一早是铁了青。

“听真话吗?”苏少衍反问,长长的睫毛眨着像是在勾引。

“当然!”

“若说不喜欢,那才是骗你。”

“!”

“那时的她一点看不出现在的半分漂亮,整日里就像个小猴子似地上蹿下跳,”苏少衍的淡淡道着,越说越回味般唇角也一点点的弯起来,“我从前一直不怎么喜欢女孩子,总会觉得做作,但她不一样,还很可爱,我……”话未完,唇便被那个妒火中烧的人肆意堵了。

从没哪次像今天这样,如同火热的胸腔里要喷薄出什么,一定还被弄出了血,血丝的味道搅在口腔里,粘合着这人独有的占有欲、偏执、以及蛮不讲理。

“她不一样,她很可爱,那……”余后的两个字分明是我呢?苏少衍看他死死憋着不往下说的模样,活像个没分到糖哭闹着扯着自己衣角的孩童,等自己好容易喘过气,才慢慢道:“怎么谁的醋你都吃呢?”

“因为她是你的未婚妻。”声音很低,专注目光却是深的可怖。

“她不喜欢我。”

“什么?”

“她从来只当我是哥哥,她喜欢的人,是云离。”

“那小子……”

“放心,云离功夫不在你我之下,便是落了崖,轻易也死不了。”

“听你这口气,像是早料到了什么?”

“作贼心虚,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表明他们心中有事。在来之前我和云离其实就商量过,一旦发生意外,便先在涪陵郡东北的桑郅县会和。我曾翻查资料,在蜀中一带,我北烨占井盐口四处,最主要的三处在桑郅县、宣酉郡和涪陵郡。

就位置而言,宣酉郡居最北,桑郅县相对中心,东南部的涪陵郡则与大燮距离最近。从距离上看,若当真存在盐走私,涪陵郡应是最快捷的出盐口,但我认为,和涪陵郡遥望不过百里的桑郅县或许可能性更大。一来,据朝廷的提供的资料看,盐业会馆在桑郅县的存在数量最多,二来,虽从地图上看桑郅县并不真正与大燮接壤,实际上,不过是因为奇跃山大片的崎岖山势让我们造成了错觉。一直以来,北烨和大燮在这一段地域上,皆约定俗成的都是以奇跃山之南的郁水为界。可是反过来想,越是复杂的地形,难道不越就是为假定中的私盐运输提供了天然的条件么?”

“少衍。”一番话听完,李祁毓墨瞳内的火苗蹭蹭的就给燃了起来。

“嗯?”

“难怪父皇会派你来,没想到你还真是做官的料啊。”

“自然,接下来你会发现我更多的优点。”

“不许跟我耍嘴皮子。”

“我苏少衍从来摸着良心讲话,从来不耍嘴皮子。”

“……”

在这之后不久,苏少衍身体恢复,他们日间休憩,夜间赶路,以苏少衍早有后招随身携带的第二份地图为向,穿越崇山峻岭,终于于九日后抵达了桑郅县。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起来飞快,后来苏少衍多少次在梦中看见那夜的流星,总觉得一切仿佛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想,在山谷那几天,或许就是他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了罢。

但在这之后,他只能叹气,他想,也曾有那么一次机会,我们可以自此寄情山水,幕天席地。就像少年时看浣花洗剑的结局,主角们最后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但那时我们都没有,因为那时离未来还很远,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我们都还想试他一试,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当现实不复我们往昔的憧憬,我们才知有些事是没有办法了,因为命运是如此,选择有时只得那么一次。

第031章

蜀中一带夏季炎热,冬季寒冷,雨水较多,日照较少,而气候特点体现在建筑特色上的,便是人字坡顶,出檐深远,悬山结构突出。放眼望去,成排白墙青瓦的房屋错落有致,醇厚中更透一股随性率然。

此时苏、李二人来到的桑郅县亦不例外。一路的奔波,来时已是了下午,收敛了日头,抬眼再望一望,小县城功德牌坊上的云层似吸满了劣质黑墨的硕大棉花,俨然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他妈的又要落雨!”耳边传来街边路人的随口谩骂。苏、李二人皆易容而来,自然少沾水为妙。一转眼,窄而拥挤的街道瞬间变得松畅起来,苏少衍眼疾手快,趁着杂货摊的大娘收摊前抢下最后一把伞。

伞开四十八骨,素白绸面上飘了几瓣墨梅,仿佛梦里江南的缱绻,但分明……是把姑娘家用的伞。

“这伞我要了,大娘,我出一倍的钱。”话未落,手已然伸了过来。灵巧的从背后将伞换到另只手上,这只手再顺势将已准备好的钱准确抛到摊铺上,一系列动作完毕,苏少衍抬眼,对上一双和自己同样错愕的眼。

同样的厚度同样的技法,是天山派的人!

“师叔,不带你这样欺负小辈的。”苏少衍挑上抹笑,即便戴着张假人皮,也难掩住那双澄如三月之水的湖色瞳。

那边屋檐下看着自家少衍眼见着就要被调戏的李祁毓终于等不住跑上前,一把将人护在身后,道:“少衍,这人是谁?”

“是师叔。”三个大男人,一把姑娘用的伞,自然连一半的风雨都遮盖不了。

李祁毓白了那人一眼,高瘦个子,一张半真半假的脸上,看不出过多的神色。旋即,他接过苏少衍手上的伞将人拥紧,道:“花冷琛和你什么关系?”

“师弟,”来人将头往他们的伞里凑近一分,啧道:“不错么,果然是冷琛才能教出的徒弟。”

“故人万里无消息,便拟江头问断鸿。”莫名其妙的一句,来人对他们笑一笑,道:“我叫顾昕书,是你们花师父的三师兄,也是……曾经的爱人。”

“啊?”

“我单恋的。”

“……”

顾昕书告诉他们,为了花冷琛,他学了很多冷笑话,受这个三师叔的影响,现在天山派的的后辈们一个比一个无比热爱讲冷笑话,苏李二人对此很苦恼,原以为好容易可以摆脱花师父,哪晓得天又让他们碰上一个顾师叔。

作为长辈,这位顾师叔体恤后辈,决定请他们去吃一顿好的。然而在这个小县城,实在也找不出没什么太好的,经历七转八拐,顾师叔终于将他们领进了一家朴实的民宅,顾师叔嘿嘿一笑,道:“看你们这样估计也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个叫农家乐,师叔今天就带你们来开开眼!”

“……”

一顿饭,吃的李祁毓脸上自然是乌云密布。苏少衍则一贯的看不出悲喜,李祁毓心想,这个会装的家伙一定在心里把这位顾师叔从恶鬼道诅咒回畜生道了。

顾昕书道:“你们多吃些呀多吃些,在师叔面前你们可千万别见外,冷琛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哦不,应该是比我的徒弟还亲呀。”

苏少衍淡淡笑笑:“师叔此言严重了,只不知师叔前来此是何要事,让前来探亲的少衍同堂弟好生惊讶,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呵。”

看似漫不经心的一句,其实包含了许多内容,李祁毓一旁听着,都暗自被苏少衍惊艳了一把,只是那个弟……让他心里有了那么一丝丝的不痛快。

“其实也没什么,我不过是出会同馆来置办些门派里每年需用的杂货,”咂咂嘴压下一口雕花,又道:“这样一算,冷琛也走了都有七年了啊。”

答的避重就轻,一个回球,又将话抛给了自己,苏少衍看他,按下疑惑的心思将话接下去,“师父从前鲜少提及门派,少衍心下好奇,不知当年师父是为何离开门派?”

“怪我,怪我唐突了他……”显是戳到了伤心处,拿酒杯的手不经意的颤了一颤,“他这人天赋高,性子傲,生的也好。你晓得,我们天山派从来只招男人,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哪里忍得下来,索性就有人断了袖,掌门看在眼里也都睁只眼闭只眼。我同他原是住一处,感情也好……”

说的原是花冷琛当年的风流韵事,一旁心不在焉模样的李祁毓几乎都要来了劲。

“我们天山派一向有个习俗,门下弟子满十七就可算作成人,成人礼过后,经门中各师父的进行考核,最后由掌门考核,若成绩合格,便可自行下山游历一年。我和冷琛同岁,本约定一起下山游历,我心中欢喜,更为此一直努力,可到底人的资质摆在那,那一年,我俩同时考核,结果冷琛通过考核,我却留了下来。也许,有些事横竖都是天意,他下山不久,便喜欢上一个女人,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他咽下一口酒,似在浇灭心中的火焰,“那女人我晓得,很漂亮,还是个公主,只听说性子不太好,是给宠坏了。后来我终于得下山,我听说他去了燕次的下塘郡,于是我去寻他,接连找了半个月,终于在一家小酒馆边上找见他,那日他喝得烂醉,还被店小二扔在墙角,他冲我又是哭又是笑,他说他的心肝要嫁人了,嫁给北烨的皇帝,呵,她连那皇帝的模样都不知道就要嫁给他,你说好笑不好笑?我骂他,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其实我是心疼他啊。我掏心掏肺的对他好,他不晓得,他心里惦记别一个。他听不得人家说他心肝的坏话,也听不得我说他心肝的坏话,他揍我,揍的我一鼻子都是血,最后他打累了,在我怀里睡着了……”

李祁毓静静听着,脸上早没了丝毫笑意,铺了块大红布的圆桌下,苏少衍试图去碰他的手,都被他躲了开,苏少衍替他夹一块平素爱吃的辣子鸡丁,他只当没看见了,苏少衍问,“那,师叔你还在意师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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