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策(第五、六卷)——慕时因
慕时因  发于:2015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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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算是密诏,他只是就想补偿给鸢尾而已,鸢尾的母亲如诩王女……曾有人说,如果如诩王女是男儿身,他定会将这燕次的江山传给他,所以对鸢尾……你既可以说他是宠溺,也可以说他是偏执。”

“从某种意义上讲,燕次并不同于北烨抑或大燮,他的传承方式,向来就是以能者居上。只可惜,鸢尾燕次第一美人、燕次身份最尊王女的身份,这些万中无一的头衔加起来,到底也让她成了那万中无一的牺牲。”

“小冷,现在的燕次第一美人早换成君姑娘了,”步月行小声提醒,可惜花冷琛显然并没有听到,只将目光移回到他身上,道:“待冰化开,在最下头会看见个金丝木匣,明白?”

“但是……”

“别争了,这里也都没外人,快脱衣服吧。”

“啊?”

“冷是冷了点,不过你将就将就就好了。”

“……”

“月行你乖,小衍那还等着我们回去——”一边道着,花冷琛的手已然伸过来替他解了粒盘云扣,“不把衣服放在外面,一会儿我们出去穿什么你说是吧?”

“啊?”这之间好像没什么必然的逻辑关系罢?不等步月行反应,眼见着花冷琛已将自己的束腰抽开,动作虽谈不上温柔,但也绝对说不上粗暴,“冷么?”花冷琛看一眼瑟瑟发抖的他,顺势环了环他的腰,“我知道你冷。”

“月行,一会儿会耗费大量的体力,你要坚持住。”

他这样是算……调情?

“你看这三足几,其实就算不移开他,下面也不过是个平面图形。”花冷琛指了指冰床,并未发觉步月行此时脸庞的异样:“等等你我就站在两个对角上同时发功,待这冰面裂出第一道口,那一道口,便是我们要找到的准确位置。”

“……”顿了顿,步月行方才朝那冰床比了比,旋即提问:“照小冷你这样说,那我们直接对着冰床的两条对角线的交汇点运功不就可以了?”

“不一样的,因为我所知道的只是木匣在这下面,却并不知是在它在冰床的哪个具体位置。你想,如果冰床中的某个位藏了东西,那木匣和它表层的冰之间势必会产生些空隙,这和跟泥土中埋了东西是一个道理,试想若挖土时某一块土层突然出现了松动,那很大程度上来说,就是下面埋了东西。而这冰层中的木匣,虽空隙因至于其中太过长久而变得几乎不可寻,但只要我们不停止运功,定可寻见那裂痕。”

“可是这……这跟我们脱去上衣有什么关系啊?”步月行终于反应过来。

“没什么关系,只是一会儿会觉得热而已啊。”

步月行:“……”

如花冷琛所说,这个运功的过程,实在是漫长之中的漫长,无趣之中的无趣。摸约一炷香的功夫过后,步月行便开始耐不住的哼哼唧唧,饶是在听花冷琛初先设想的第一个方案后,咬了咬牙,索性再不出一声。

原本花冷琛还有个更常规的法子,即将冰床的平面范围按井字型等量划分为九个区域,继而分别运功,只是考虑到冰床的范围和木匣的大小,以及所耗费的时间,当然,这之中更重要的是,在带上了如步月行这样的高手后,花冷琛想了想,还是决定既然有劳动力,那干嘛不用白不用呢?

语毕,步月行只觉得更冷了。

冰块是在摸约一个时辰之后出现的第一道裂缝的,值时步月行正一边手掌对着冰块发力,一边眼睛对着花冷琛的唇部以下位置不住来回。所以冰响的那一下,他实在没有怎么注意到,好在还有花冷琛这个不省油的,立刻便收了手向他走来。

此时,冰室中的冰已融去了大半,周遭氤氲的寒气米汤似的,稠的让步月行只想拨开了尝一尝眼前那滚动着数粒汗珠的小麦色胸膛。

说来高挑的花冷琛身材实在不如何清减,但却胜在线条流畅坚韧。而这会儿要是换了苏少衍形容,估计只得扫一眼花冷琛,再淡淡道一句,嗯,敢打我师父主意的人,我一般都主张自求多福。

饶是花冷琛走来看他眼,一双招人桃花眼边弯着,一只手边很是好心好意的替他握住了那胯下发硬的兄弟:“啧,今儿还不是月圆之夜,月行你怎么就化身为狼了呢?”

“小冷……”身子一僵,步月行细长的胳膊已然环了过来,一口热热的气息扑至耳边,混着青年人独有的干净气息,像黑夜中蹭地窜起的火苗,瞬刹的光明,也幻作如昼的温暖。

大概这世上也只剩他这样的傻瓜,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安慰自己罢,花冷琛不由抿了抿嘴角,越过他的肩头,花冷琛的目光倏然定在了那面斑驳的墙壁上,原那幅先前未曾细辨的古画,谁想绘的竟是鱼蓝观音相。

但见画中一片粼光海面,立世观音手携鱼篮,普渡慈航。

而在她眼前,在另一名男子环着自己的身肩,他看着,一息间三千佛宇也似远到了天边。

这世上,果然有连佛都渡不了劫么?花冷琛收回目光,一瞬的眼里像起了白雾,而面前观音只是眉眼依旧静默,静默的如同淡看了多少重的光阴,让人间的悲喜成了结局后的唏嘘。

“月行,一会记得拿东西。”他闭上眼,再不看那观音,只是用力托过怀里人的后脑,将手指插入他的发中,一遍遍狠狠吻过。

此一刻,红尘婆娑,他知自己的眼里已尽藏不住万千妖魔。

第111章

苏少衍陷入了此生以来最长一段时间的沉睡,在这段时日,他只觉得自己时而清醒,又时而浑噩,时而醒来是黑夜,时而醒来却是白天。

日月轮转,他依稀记得花冷琛将他从燕次带回时,下塘的天幕正簌簌的落着漫天的雪片,那薄薄的一层,在重重的屋檐上覆的极浅,周遭还昏暗,只有街道旁的灯隐约的在眼帘前晕出模糊的一片。

已经忘了是多少天了,他闭着眼,连睁开眼皮都觉得费力,索性就一路这么躺着,躺在花冷琛不知从哪里找的辆马车上。

花冷琛将他枕在自己腿上,他觉得暖和了些,后来还能感到花冷琛在不时抚摸着自己的头发,师父其实也是个温柔的人呢,他在心里想,可他一边想,一边眼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有着相似眉眼的脸,为什么要这般算计呢?

明明没有比这更亲的关系不是么?可是,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评定他人呢?就连自己的大哥苏淮远,曾经那般的信誓旦旦,都还不过是为了欺骗他?

真的是各为其主么?他很想笑,可他笑不出声,他觉得心里堵。四里静极,听的见沿途的北风呼呼,花冷琛说,为了不让殊白难做,他们只得转道向北,过了于壶关,便能一路畅通无阻。

这一路,他始终没听到花冷琛提及同步月行那日离开狩守后去做的事,他只是睡的迷糊,心里并非糊涂,他甚至还留意到花冷琛带回了个方形的包裹,那包裹并不大,他猜里头是个硬木盒,而木盒落地时同之中物什相撞发出的清脆鸣响,让他觉得,里头装的……或许是块玉石,而如此形状重量的玉石,他在紫寰宫的文华殿中不单见过,还见了不止一次。

原来如此,原来李祁毓找来花冷琛,果真不只是为了自己。

还有什么不甘心的呢?他闭着眼,将头微微像内靠去,而一路跟步月行说话的花冷琛只当他是冷,又取过条毛毯替他盖上,不时的摸摸他发热的额头。

似乎这一路,自己就一直这样发着低烧,如此模样,他当真记不得已持续了多久,虽说此回冷滟的箭上并未淬毒,但终究受了伤,又在狩守那样阴寒的地方未及时换药的呆上许久……他在心中发出一声喟叹,模糊中,总觉得怕是自己就要熬不过这一回了罢?

很多次,其实也有很多次他在梦中遇见那些血腥,那些画面就如同濒死鸟类冲入漫天的火海前发出的最后一声悲鸣,它们挣扎着甚至来不及逃离,翅膀便被无情的火舌一寸寸吞噬,紧接着是双爪、躯干、曲颈,到最后它们终于倒地了,灰烬深处,最后也不过剩下一双双焦黑的眼空洞的望向天空。一开始,他也非是未为之惊醒过的,但多了,也就变得麻木。

一将功成万骨枯。

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个道理罢?人生有太多这样那样的选择,若上天让他再重选一次,他也未必就不会如此选择。

他抽了抽鼻翼,透过被风吹开的一丝厚帘毡,看见外头漫天的白。该庆幸么?庆幸到头还有这一银素舞,伴自己再走一回曾经走过的路,就似乎……似乎多少年人生的虚度,都耗费在这往来之间的奔赴。

他闭上眼,瞬间被风雪盈满了眉睫。

原来……再远的距离,都远不过你错身的光阴。

苏少衍依稀记得自己的睡醒前住的是花冷琛的盛月斋,布置简洁的屋子,连雕花梨窗格上都镂空成弯月的形状,可再睁眼,他却闻见一室的清浅花香,在花香的尽头,李祁毓一身墨色的锦袍,在几案边的灯盏前拿着个奏折正在翻看,适时有光影打在他的脸上,让他眼尾下的阴影显出十二分的不清晰。

房室内很静,能听见他翻页的声音,以及火盆里火花轻爆的声音。房室里也很暖,暖的让人沉沉欲睡,但在下个瞬间,苏少衍突然醒了,他想起这是哪里,而李祁毓,也不是触手的梦境。

“醒了?”搁下手中的奏折,李祁毓看他一眼旋即起身,他动作显得很是优雅从容,而那种感觉,就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苏少衍撇过脸,一瞬的又觉不真实。

“少衍,每回都要把自己弄的鲜血淋漓的,才肯回来见朕么?还是,气朕?”李祁毓在他的面前停下,目光却住在了几案上的裂纹瓷瓶里,“朕问过花匠,都说二月的素心雪里是一年中开的最好的。朕知道,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怨朕,所以朕亲手摘了这些花赔你。”

“草民不知北烨的帝君如此大方。”有气无力的声音,抹不去争锋相对的棱角,苏少衍抬睫扫了眼李祁毓,倒是那人竟真也没瞧自己,就好似那花儿当真比自己有吸引力。

不知觉的,苏少衍心中便涌起一股怨气。

“少衍,孟太医说今儿的药比昨儿多加了味黄连,朕怕你不习惯,吩咐了宫人在旁加了碟新进贡的蜜饯,好平些苦味。”

“草民惶恐,草民想……草民究竟非是女子。”顿了顿,苏少衍还是准备起身谢恩,倒是李祁毓眼疾手快的按下他的肩头,声音也淡淡的:“不惯的话,不吃也随你。”

这种客气,就像昨日的故友,苏少衍嗯了声,头撇过一边:“也好,在这儿左右还能看看小寄。”

给自己留足了台阶,却分毫不予身前人丝毫的面子。李祁毓心中一痛,明知这人现下尚病着,只得面上颜色沉了沉,“少衍,晚膳朕已吩咐了潮州的师傅给你做,便不合胃口你也多少吃些……谁让朕只记得你从前的口味。”

“那草民先谢过皇上了。”

冬天的日头一晃眼便成晦色,李祁毓离开后,苏少衍侧身又躺了阵,不多时又睡了过去,这一觉,他其实睡的并不安稳,摸约一个时辰过去,便有宫人进来掌灯,他揉了揉眼,望见明纱窗外原先的那丝光亮像被谁用薄油纸蒙住似的,溜出四起六角宫灯隐约一曳的光影。

竟是天色已晚,他伸手够了够后脊,许是因这提花棉褥过厚,背心早被捂出了层湿腻的汗液,他抿了抿唇,堪起身,门边一名侯上许久的靛衣宦臣便机警上前,“爷,外头天儿早暗了,您这是……说句不该说的,好歹您也瞅瞅这一桌皇上特意吩咐潮州师父备的,若是……”

“就随便走走。”不是养病么?难道这会儿又成了禁足?苏少衍微挑了唇,“若你不放心,就在后头跟着,顺便再替我拿个袖护。”

“爷,这……”

“就按我说的办。”声调一沉,连宦臣也旋即听出了话里头的生硬。

殿前的雪已厚厚积了一层,云头靴一路踏上去,能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四里一早点起了宫灯,风沿着棱面幽幽折出个弧度,暖光一泻,像是很快被雪地吸干。雪还在落,一片片梅花瓣似的,衬得这夜的宫殿在广袤天地下更显冷清。

突然间,苏少衍很想回去那曾经养着他那只银狗的旧阁楼,他记得那里,在他离开北烨的三年前,李祁毓送他的银狗生了最后一次病,之后,李祁毓便再未提及。他想,他其实是知道个中缘由的,而李祁毓,其实也是怕他伤心。

可再大的伤心,也不比这人一路所给他带给他的种种痕迹,他叹了口气,忽听前方拐角处一声窸窣,两道宫人模样的身影一晃而过,旋即躲入偷墙垛开始嚼舌:

“啧,听说了么?皇上今儿又去了那男妖精的楚云馆,你说说,陆容止他一个大男人,若不是因为生的像被抄家的苏府四公子,我还真就不信他能这么嚣张!”

“就是就是!今儿是月初,再怎么着皇上照例也该去皇后那,你说说崔皇后模样生的那样好,怎的就不讨皇上欢心?至于那苏四公子……我虽没没见过,但瞧着陆容止那模样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还听说他自打去了大燮,又勾搭上了大燮的什么公子的,据说,长的那叫一个水灵!”

“呸呸,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就知道人家生的水灵,我可告诉你,大燮的公子殊白可是现在中洲排行前十的美男子,就这么轻轻松松往人群里一站,十个里有十一个姑娘都得看他!”

“你一个姑娘家说起这个也不害臊,什么中洲排行前十的美男子,怕是你自己心目中排行前十的美男子罢。要说起第一,那还得是咱们皇上,再说了那什么公子的听说可是个风流鬼,从前开窑子的!就不知看上了苏四公子什么了,就算他不喜欢模样嫩的,可这苏四公子也快三十了,一个老男人,相貌再好,年纪也大了不是?退一万步说,到底还是跟过别人的,哎,真的是搞不懂哟搞不懂……”

竟又是陆容止么?苏少衍不动身,面上却浮起个笑,那笑隐在三九天的夜色里,像徽宣上一抹被刻意淡去的山水墨迹。

一张皮么。

第112章

一个月后,苏少衍的伤已近转好,这一日,落雪初停,雍州的天空呈现了入冬以来难得的阳光明媚,再过两日便是除夕,李祁毓为免苏少衍独自一人触景伤情,遂决定届时接花冷琛同步月行一道入宫。

鸾照阁的地龙烧的极旺,苏少衍大病初愈,李祁毓便吩咐下去,无事不得打开那支摘窗,苏少衍自不说什么,只是低头看他手里前几日花冷琛托人送进来据说是坊间新时兴的话本《君山白眉传》,这段时日李祁毓一闲下来便会入鸾照阁陪他,实在说,苏少衍几乎都不怎么搭理他,所以长时间的相处下来,都好似是李祁毓一人在那唱双簧,倒是李祁毓居然也不觉有什么不妥,相反看来,还相当乐此不疲。

而这一日也是如此……如果,没发生那件事。

说来苏少衍不是很能理解现在李祁毓对自己的所谓的“护犊”心态。对他而言,若做不成情人,那自然更是做不成朋友的,曾经他觉得李祁毓也该如此,可现在……

“少衍,你老实告诉朕,昨天朕命人给你端来的血燕羹你是不是又倒进花盆里了?”李祁毓勾着唇,一张脸黑的可以直接省下那句不要来招惹我。

“前一日,先生来寻我,道,今日月晦,白眉道人定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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