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不舍——梁白开
梁白开  发于:2015年04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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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说。”

“从哪里开始呢,”海曼自言自语道,自相识起太多事情发生,又好像没什么事情可说,她垂着眼睛,像个单纯的学生一样笑着,“大学的时候我们认识。他很聪明,又有能力,成绩好,待人也好,哪里都不错。很自然就在一起了。我父亲本想让我出国,但那时候太喜欢他,就放弃了。现在想想,也只有那个年纪会那样深情了。”

同尘笑起来,他知道,大学时代的和光一定是闪闪发光的人,那可是他的梦想所在。

“后来他到我爸爸这里工作,”海曼顿了顿,看他没什么特殊表情,才说,“关于他的流言有多难听你应该猜得到。不过我看得出来,他有能力。久而久之,升职再快,也没人说什么了。昨天算是终于转正了。”

这些年,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同尘心想,他背后应该过得很不好。那么忙,又没人照顾。

海曼一直打量着他的表情,又抿了口茶,放下杯子说:“大概就是这样。李同尘,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过往,但那都是过去吧?和光不是同性恋。”

“我知道,”同尘给她又添了茶,“我们俩,不怎么正常的那个是我。”

沉默了好久,海曼叹口气说:“看得出来,你爱他。他大概……爱你要比我多一点。到底你们认识得早。只不过我想,”她点了支烟,动作流畅而优雅,“感情是一门投资。同尘,我放了饵,花了时间,等了很多年,现在不想蚀了本。我来只是要告诉你,现在我管不住他怎样想,日后结婚了,我们的孩子是要跟祝家姓的。我不想大家难看。也不想受委屈。”

同尘有些吃惊,转念一想,和光从来都是打算留在申城,再也不回去的。“我知道了。”

“嗯?”

同尘站起来,对她微笑着:“祝小姐,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你不愿意难看,不想受委屈,我也是。等和光回来,我们一起把事情说清楚,好吗?”

海曼愣住,点头说好。来这里的路上,她有足够的自信可以留下和光。她知道和光要什么,恰好只有她才有。现在,反倒觉得同尘要比她坦然得多。

接到同尘电话的时候,和光正在处理交接事务。挂了电话,走到僻静处又拨回去。

“和光,你现在能回来一趟吗?”同尘的声音很平静,和光笑道:“想我了?这边一时走不开。有什么事电话里说吧。”

“家里来了人,”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同尘补充说,“不是客人,是祝小姐。”

和光一惊,半晌才说:“等我回去。”

一路上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发抖。冷汗冒了一身。黏黏腻腻的。这一天还是来了,尽管知道早会来,但是不想会这样早。

和光推开门,看到两个人时不自然地笑了笑,转向海曼:“你怎么过来了?”

海曼没有笑,看着他平静地说:“我爸爸打算在我生日那天,给咱俩订婚,我想着总得把乱七八糟的事情处理了。”

李和光懵了。这一天终究要来了,尽管知道会来,但不想是在这时候。

同尘站在窗边,也看着他。漆黑的目光深深映进他心里。“同尘……”他开口,又无话可说。

“嗯。”同尘应了一声,望着他问,“我想回家了,你要不要一起走?”

和光低头沉默了片刻,再抬起时目光里尽是哀求。

答案一目了然。

这里埋藏着他的梦想和未来。

海曼轻轻咳了一声,低声说:“我让人为您安排机票。”

“不用了。”同尘摆摆手说,“我自己存了钱,买得起一张票。”他走进卧室,把自己来时的行李包取出来。本来就没多少东西,来到这里时和光都给他添了新的,并不用收拾什么。

和光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追随着他。他的眼睛、鼻梁、嘴唇、手指……和光想,真的见不到了。他要失去他了,这次是永永远远的。

同尘动作很快,衣服也换成了来时的那件,他背着包对海曼说:“谢谢你。”又看向和光。

和光张嘴,想要叫住他,仍开不了口。

“李和光,再见了。”

同尘拉上门,动作利落。

像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

海曼站起来,抬手擦去他的眼泪,轻轻说:“我回去了,你自己静一静。别哭。明天记着还有会要开。”

房门关上。细微短促的声音一消失,房间里就只剩下沉默。

李和光跪下来,仿佛回到了过去的少年时代。像个孩子般哭起来。

高三那年,同尘被班里人排挤,常常一个人走。有一次和同学打架,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谈了好久的话。出来时看到走廊上站着的李和光,目光只是停了一瞬间就避开了。

和光想问他,你有没有把我招出来,又觉得自己混蛋,再一瞥,看到他嘴角的伤口,想摸摸它,问疼不疼。

终究都忍住了。于是他们擦肩而过,形同陌路。

很多年之后的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一直执着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恋恋不舍的人只是他李和光。

他太贪婪,想要的太多。偏偏又没有勇气,犹豫不决。说到底,是因为自私又软弱。执着地抓着那个人不放手,以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

当年克制了安慰那个人的冲动,对自己说,同尘为了保护自己才对一切默不作声的,他不能让他的努力毁掉。这时候想,只不过是自我保护的手段罢了。

当年是,如今也是。

李同尘不一样。他大概从来没有对李和光抱有希望,从来都知道天平里哪个更重。正因为看得通透,放手和执着都毫不犹豫。

小时候明明是反应慢半拍的小笨蛋,长大了,怎么就这么明白呢。

眼泪流进嘴里,再到地板上。

同尘从来都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们生来就在一起。

10.再见

那年高考,和光发挥稳定,顺利到了理想的学校。他不知道同尘怎样,也没有问。学校里同尘并没有太亲近的朋友,想要间接打听都不大可能。

宁城的夏天依旧很多雨水。

阮静姝来同尘家里探望他母亲,言谈间提到和光,同尘才知道他很快就要走了。

“同尘,你要去哪儿上?”阮静姝问。

同尘笑笑说:“不念了。我得在家里照顾我妈,店里也需要人手。”

阮静姝叹口气,说这样也好。

那天雨下得很大,窗沿上啪啪的声音传进房间,同尘不放心地又起身检查了窗子。母亲已经睡着了。他踩着拖鞋轻手轻脚地走进正间倒了一杯水,刚刚喝了一口,就看见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开门。”是李和光。

同尘把卧室的房门关上,门锁“喀”的声音在黑暗里被耳朵清晰捕捉到。他走到院子里,打开门,有些诧异地看着门口倚着墙的人。

听到声音,李和光挺直背,站在门外沉默地注视着他。

“有事?”

和光仍然不说话,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指尖贴着眼角、脸颊慢慢滑下来,然后缓缓摩挲着他略微苍白的嘴唇。

同尘僵直了背,一动不动地站着。扣在门上的手指紧紧绷起来。

“同尘,”和光声音低沉,“我们做吧。”

似乎有一只手蓦地揪起了心脏。胸口一阵发麻。李同尘退了一步,又觉得这似乎理所当然,眼前的情景像是发生过,熟悉得连空气都有着同样的潮湿溽热。

和光走进来,拉他进了房间。轻轻关上门,仍伸手揉他的嘴唇,继而竟放肆地伸进嘴里。同尘浑身一抖,连忙后退,却被他一手扣上腰。和光把同尘按进怀里,低头吻他的嘴角,说话的声音模糊不清:“同尘,我爱你。”

同尘微微发抖,又强迫自己不要乱动。和光的眼神太专注暗沉,是一张网把他箍了起来。他闭上眼,抬起胳膊攀上和光的背,仰着头试着回应这个缠绵又漫长的亲吻。似乎在任何方面,李和光都可以游刃有余,同尘呆呆地想,自己只要顺从就好了。

还有几个月他就要满十八岁了。

李同尘任李和光把自己推倒在沙发上,迷糊又悲伤地想,之后他会去梦想中的申城,会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呢?他那么厌恶平凡无趣的生活,肯定不会留恋的吧?难道爸爸妈妈都不重要吗?……

这些问题埋在同尘此刻怦怦跳动的心脏里,本以为深深藏在布满尘埃的地方,此时灰尘却又被和光游走的手指抚去了,露出不安的本质来。同尘手足无措地乖乖趴在沙发上,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胸口闷闷地疼。

明明应该高兴才是。

李和光和他的梦想、荣耀、幸福又接近了一步。

同尘知道他一直为此努力着,本应该由衷为他感到高兴的。他试着去笑,却又不得不放弃,嘴角的神经似乎连着胸腔,稍有动作就拉扯得喘不过气。

和光一言不发,按着他,迅速扯下他的睡衣,压在他身上抱着他,一手揉捏着他的身体,一手放在他前胸焦躁地抚摸着。

同尘的脸埋在柔软的布料间,皮肤的触觉在黑暗里分外清晰。他尽量放松身体,接受着和光绝对称不上温柔的动作,呼吸也随着粗重起来。想说的话随着唾沫一起咽了下去。

李和光,你要走了是不是?

同尘攥紧了手指,身后一疼,眼泪立刻冲了下来,在黑暗里流进沙发迅速消失了。

并没有持续太久,和光便从他身上退了下来,滑坐在地板上发呆。同尘试着爬起来,却被挂在脚踝上的裤子绊到又跌了回去。

李和光慌忙凑过来问:“很疼吗?”

同尘摇头,将裤子拉起来,才发现沾染了湿漉漉的污渍。他愣了愣,低声说:“我去洗澡。你回去吧。”

和光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猛地一伸手将他拉进怀里。同尘猝不及防,磕到了膝盖,也顾不得疼,解释说:“我怕他们醒了,你……”他咬牙,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光死死抱着他,疲惫地说:“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同尘不再动弹,像温顺的羊羔任他揽着,心想:他真的要走了,只是他不说。

他要去追求他自己梦寐以求的未来了。这个未来要花很长很长时间。这个未来里没有李同尘。

他不会回来了。

同尘回抱住和光的腰,轻快地说:“你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真少见。我以后肯定会不时回味一下。”

“嗯。”

窗外的雨声未减。屋子里的沉默和黑暗混在一起,它们似乎永远不变,自始自终存在着,并将一直持续着。似乎这里从未发生过任何事。

和光想说对不起,却又哽在胸口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和光,同尘。

一切都像是一个悲伤的隐喻。万事有因。

11.想念

和光有些发烧,在家里躺了好几天才回去上班。

晚上要喝升迁酒。

酒桌上几个经理围着他,说可得好好喝一顿,一醉方休。平日里和光心里尚有分寸,想着要早点回去,不让那人等太久。今天正想推诿,却恍然意识到他已经走了。

没有人等他回去了。

于是便来者不拒。诸人见了这阵势更是往死里灌。结束的时候,还有人嚷嚷着续摊,李和光已经头昏眼花,走不动道了。秘书把他送上出租车,叮嘱了一番,便去应酬其他人。

本就不想载这种醉酒的客人,司机到了地方把人放下就走。和光站在小区附近,一手扶着垃圾桶,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摇摇晃晃走了两步,一阵天旋地转就跌在地上。冰凉的触感刺得他一激灵。迷迷糊糊看见有人朝他俯下身,手指在衬衫上摸索。

“同尘,同尘……”他抓住那只手,竭力想要看清他的脸,胃里直犯恶心,“你回来了?我很难受……我想吐。”

同尘不说话,手上使了劲儿想要挣开。

惶惶无依的感觉窜上来。他拽着那只手坐起来,死命抱着那个人的腿,口水眼泪抹了他一裤子。“不要走,留下来。我,我很难受……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别闹脾气,同尘……”

“操!放手啊醉鬼!”

他还没听清楚,就被一脚踹在地上,手臂上的西装被抽了过去。

胸口迅速蔓延开的疼让他哭了起来。

李同尘恨他,恨到头也不回地离开他,恨到下这么狠的手。

他想要抓住他,伸手拽他的裤脚,又被踢到,肚子上狠狠挨了几脚。他躺在地上,执着地想要抓住他。

“有钱人啊,去死吧,醉鬼。”那人把外套扔在他脸上,骂了两声就走了。

眼泪流过眼角,又流进另一只眼睛。他有些冷。恍恍惚惚地想,李同尘不要他了,隔了一会儿又想起,是他先不要他的。他在十八岁的时候,就不要他了。他依稀记得他走了以后,就跟同尘断了联系,心里说再也不要相见。那这一年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像是一个长长的梦。

他梦到十几岁时的宁城。他骑车载着同尘去没有人的郊外看日落。红色的夕阳掩在山间,半片天空都是弥漫的云朵,浅红,深红,粉,橙黄,淡紫,透明澄澈的蓝。他从来不知道宁城有过这样绚烂的天空。李同尘坐在矮墙上,用那双映着晚霞的眼睛深深看着他。

他不记得他说了什么,独独那双专注深情的眼睛,留在了心里。

是被寒冷从梦里叫醒的。

抱着垃圾桶吐得天昏地暗,清醒了很多。胸口和腹部的疼让他走得不大利索。好不容易挪到了小区口,被保安拦住了。

保安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狼狈的男人,用外地口音问:“你谁啊?打哪儿来?来干吗?”

这话让和光想起来很老的一个笑话。他看着保安年轻的脸,轻轻笑了笑,慢条斯理地去掏钱包。口袋里空荡荡的。

小保安挥挥手赶他,嚷嚷:“找什么呢?别装了,一看就不是好人,走远一点。”

他笑笑,沿原路往回走。头重脚轻的,又不知道去哪儿,便干脆又躺了回去。

喝得太多了,他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

再醒来,躺在医院里。胃出血。

海曼坐在一旁,给他擦脸。

他呆呆看着她,有些糊涂,前一秒坐在身边的,还是那个少年,漆黑眼睛深深凝视着他,专注而深情。一睁眼,换了另外的人。

同尘到哪里去了呢?

海曼喂他喝粥,又细心地把嘴角擦干净。末了见他眼神清明了,才说:“和光,我来是告诉你,我打算出国了。”

“嗯。”他平静地说。

海曼看着窗外,这几天忙着照顾他,没有化妆,头发也有些乱。但她的素颜也很好看。大学里两个人相遇时,她就是这副素颜。她慢慢地说:“和光,以前我要强,觉得是我的都是我的,不是我的,抢过来就好了。要说从前,我说不定会为你要死要活的,私奔都有可能。但是现在不同了。与其死死纠缠你,不如好聚好散。之前我还觉得,你只是没有那么爱我,现在才明白,你比谁都会逢场作戏。又自私又软弱,靠不住。”

和光没有否认,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海曼站起来,看着他病中苍白的脸说:“公是公,私是私,我们俩做不了朋友,但公司里还是需要你的。以后也没人说你什么了,挺自在。我不想爱你了,你自己想怎样就怎样吧。就是别再住院了,没人挂念你了。”

和光看着她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离开,笑着想,怎么爱他的人一个个都这么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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