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病一场。回公司时整个人瘦了一圈。员工们都恭恭敬敬的，不怎么敢抬头看他。新的办公室很大，光线也好。和光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只有键盘的声音在响。

海曼走的那天，员工们组织送她。和光没去，窝在办公室里加班，才发现无事可做。过去累得要死，现在反倒清闲了。虽然升职了，和光清楚，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重新降回去。

没有了海曼男友的身份，他依旧什么也不是。

他想起来刚进公司的时候，员工们看他的眼神都不怎么客气，休息时间的谈话他也插不进去。那时候还胸有大志，暗暗下决心要令人刮目相看。现在像是又回到了最初——他进来了，原本正在进行的办公室闲聊就会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避开他的目光。花费了那么久的时间来证明，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一开始就选错了路。

现在和光却没有那么在意了。停了一个多月，因为决策失误被撤职的通知摆在桌上，和光只是扫了一眼，从办公室里快步走出来。

工作少了很多，也没有交际，和光下班后常去喝酒，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不想回那间没人气的公寓。

当初觉得再怎么依靠女人上位，也要留个尊严，便留了这套房子。现今这里竟成了唯一的去处。客厅里东西都是原样。海曼那天喝的茶还放在桌子上。杯子里结了一层霉菌。

这天喝多了一点——他不敢喝太多，潜意识里知道没有人再好心捡他回来了。脚步虚浮地走回屋里躺下，把脸埋在枕头里。

到处都是同尘的味道。

他很想念他，很想念宁城。

他闭着眼睛想，他这一生，奔奔波波忙忙碌碌，到头来功成名就了，才发现背后尽是荒凉。

年少时有人告诉他，没有方向的行走奔忙，是漂泊流浪。他笑笑说，我从来都知道方向是什么。直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才敢承认，他一直都惶惶无依，在空中飘着，不知道去哪里。

一夜无梦。

再醒来，李和光动作迅速地辞了工作，卖了房子，打算回家。

临走前去了母亲曾经的住处，小洋楼已经消失了，新的大厦拔地而起。什么都在变，母亲早就看开了，独独他还死守固执，自以为是。

他打电话给家里，说想要回去。

那头母亲好像哭了，说好好，家里一直等着你。

本以为了无牵挂才最轻松，这时候才明白，被牵挂，或是有所牵挂，是何其幸运。

所幸他还有家可归。

12.起点

从宁城的车站出来，依旧是灰蒙蒙的天。

和光坐在悠然的公交车上沿着城市晃，看着从小生活的地方，记忆一股脑涌上来。

他和父亲在这里吵过一次架，和母亲在那里逛街，累到走不动道。他和那个人，曾经骑着自行车经过这里的每一处，吃路边摊，放风筝，讨论数学题。

湖边，同尘家的饭馆正在装修，同尘带着报纸做的帽子指挥工人刷墙。

遥遥看着他，和光竟不敢走过去。

店里有个小姑娘走出来，拉着同尘对着招牌指指点点。同尘对她笑，眼神专注。

和光心想，真不是错觉，同尘看谁都是那样，认真的，专注的，好像你是他的唯一。独独李和光自以为是。

他背着行李，没有穿西装，风尘仆仆。他走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叫他的名字：“同尘。”

那人转过身，呆呆看着他。李和光有些感冒，发着低烧，脸还是红的。女孩子见状，吐吐舌头进了店里。

那双眼睛看着自己，一如既往的认真。和光走上去抱住他，一开口却带了哭腔：“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我爱你，同尘，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说过，我一直都是……”

同尘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只是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抚他的背。

和光几乎哭出来。想要的东西那么多，回首才发现，终究抵不过一个拥抱。

“你怎么……”同尘想问他，又停住了。谈不上原谅或者饶恕，反正他从来都知道这是个怎样糟糕的人。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抱住他。

他想起来很小的时候，李成叔叔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

叔叔说，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随俗而处，与世无争。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