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因早些时候黑耀说二人同住一屋更方便，晋叔便没有另外安排客房与他，故而黑耀仍旧与清和同睡一屋，晋叔又吩咐小婢去拿了一床棉被为他二人加上，这才告退。

虽是关了窗，但那雨声依旧点滴入耳，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清和靠在床头听了一会儿，渐渐觉得疲倦，黑耀坐在桌边，瞧他头一点一点的样子稚气得可爱，轻声道：“既困了，怎么不睡？”

清和伸手揉了揉眼睛，颇有些苦恼地道：“黑耀，为什么那些写诗的人很喜欢听这雨声？我听了只想睡觉。”

少年清朗的声音带了七分倦意，显得软糯可爱，黑耀将手里杯子放下，走过去替他将外衫解了，微微笑道：“那我们就睡了。你又不用写诗。”

清和努力睁开眼睛道：“那雨……”

黑耀道：“不必挂心，明日再看。”

说着，手指触及少年颈间细腻皮肤，黑耀只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似的，不由得苦笑，往日里也不是没有这般亲昵接触，怎么现下就这般没了定力……

清和犹未察觉他的走神，只自顾自在他掌心蹭了蹭，这才满意地躺下，黑耀也解衣躺在他身边，待那少年习惯性地钻到自己怀里，才调了个姿势揽住他身子，让他睡得更香。

床边帐幔遮去屋内一点余光，二人的身影在暗夜中勾勒出极尽温柔的缠绵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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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细雨将院中诸般景致都细细洗过，檐下暖红的烛火隔了雨帘望去，益发地朦胧起来。

一身天青色长裙的少女撑着纸伞自院中杏林间缓缓走过，手里提了个红漆描金的食盒，唇边含着清浅笑意，不时低头去看那食盒，小心护在了身侧，一滴雨水也未曾沾染。

绕过一个小小的莲池，少女看着面前的木门，脸上笑意益发明显，她轻轻叩了叩门，便自行打开了木门，这时屋内正出来个披着外袍的青年，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却在看见少女时露出了笑容，“素衣，你来了。”

少女嗔怪地瞪了那青年一眼，道：“遇之你怎么就跑出来了，外面下着雨，多少有些凉呢。”

那青年正是这沈府少爷沈遇之，他以手掩口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色因此而微微泛红，他轻声道：“我想着你也快来了，就坐不住了。”

素衣两颊泛起粉红，说了句“你啊……”便不再开口。

说话间，二人已进了屋内，素衣将那食盒放在桌上，揭了盖子道：“这是我近来新学的一道羹，你尝尝这味道好不好？”

食盒中放了个白瓷碗，内中却是一碗药膳，泛着中药清苦的气息，沈遇之端起来喝了，道：“味道很好，辛苦你了。”

素衣摇了摇头，将那碗捡回食盒中，“你日日喝这些苦苦的东西，才最辛苦呢。”

沈遇之见她眉目间多了几分忧虑，心中不舍，便岔开话题道：“对了，我今日临了一副王右军的字，你来瞧瞧好也不好。”

素衣闻言便笑了，神色中带了几分得色：“正好，我前几日也临了一副《兰亭集序》，今日来瞧瞧哪个更好。”

沈遇之微微笑了，眉目之间一片宠溺，执了她手走至书桌旁，道：“也好，就来瞧瞧哪个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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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到后半夜便渐渐小了，待得次日众人起身时，雨早已住了，只余了些许雨滴挂在枝头树梢。

清和洗漱完了推窗去看，那窗外原栽了株不知名的花树，却有一枝恰好横在窗前，清和低眉便瞧见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欲滴还滴地垂在枝头，叫他看得心里痒痒，忍不住伸手去将那一滴露珠戳了下来，留得指尖一点冰凉。

清和入神地瞧着指尖那点水汽，连黑耀进得屋内来都未曾留意，黑耀见他心思全在那水滴上，便不动声色地将手里茶盏举到他面前，道：“这茶却与我们以前尝过的味道不同，你来试试。”

清和果然不再看那水珠，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只觉得与往日喝过的茶味先苦回甘不同，这茶才一入口便带起一股极其细微的甜味，倒是颇合他的胃口，略抿了抿又接着喝了一口，满足地眯了眯眼，道：“很好喝。”

黑耀伸手揉了揉他头发，“你喜欢就好。”

过了片刻，便有小婢来请二人去前院吃早饭，清和便问道：“沈公子今日可好？”

那小婢点点头，笑道：“谢公子挂念，少爷今日精神不错呢。”

言罢，便引着他二人去了前院，沈遇之正同左蘅说话，瞧着的确是精神正好。

见他二人来了，沈遇之起身朝二人一拱手道：“二位公子，在下沈遇之。”

黑耀亦是一拱手：“在下黑耀，舍弟清和，谢过沈公子招待。”

清和在一旁微微躬身，抬头看去，却见那沈遇之虽是正气凌然，然而身上湿气颇重，连带着眉间阳气亦隐隐受损，在清和眼中简直就是如同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不由得神色微动，藏在袖中的右手悄悄结了个手印，一道暖流便流过了沈遇之全身。

沈遇之并不知道他这一番动作，只是突然觉得身上湿重的寒气消散了不少，连带自起床时便冰凉的手脚都暖了几分，倒只以为是方才喝的药起了作用，便让人落了座，招呼下人将饭菜送上。

待得饭毕，左蘅便直言黑耀二人是天师，能替沈遇之除去他病痛缠身，却不料沈遇之神色微变，只客气推拒了，并不肯让他们动手。

左蘅急了：“大哥，你已病了一年多，怎么还讳疾忌医？”

沈遇之摇了摇头，神色仍是坚决：“我这病自己心里清楚，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左蘅还待说些什么，沈遇之便先开口道：“蘅弟心意我领了，只是我的确没有什么重病，的确不必看了。”

左蘅知道自己这位兄长性子执拗，一时也劝说不通，只能就此作罢。

沈遇之拍了拍左蘅的肩膀，又看向黑耀二人笑道：“二位公子既是蘅弟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还请在我这地方多待些时候，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黑耀看了看左蘅，方道：“既是如此，便叨扰了。”

——小剧场——

黑耀：既然不让我们出手，那我们就好好地休息一番吧。

清和：好！我们去逛逛~

黑耀：逛逛可以，不许老盯着除我以外的人或者东西看。

清和：嗯？

黑耀：不可以吗？

清和：可以啊。

黑耀：嗯，乖。

……作者真的有话要说：目测，这一章更新之后应该会周末才有空更，作者木有存稿~抱歉……

第42章

待沈遇之走了，左蘅看着黑耀二人，神色中带了些赧然：“抱歉，我强自拉了二位公子来此……”

黑耀倒不甚在意，摆摆手道：“无妨，只是我想问一问，你曾说是一位大师告诉你们，你兄长的病是鬼怪缠身？”

左蘅点点头，想了想，才慢慢道来：“大约是半年前，我同大哥去静音寺上香，曾在那里歇息过一晚，次日大哥便病了，庙中一位大师来看过，便说是有了非人之物纠缠我大哥，身子才这般不好，只是那时大哥不过休息了半日便好了，我们也就没放在心上。”

顿了顿，他又道：“只是如今二位也瞧见了，大哥身子一日日虚弱起来，吃了那么多药也没见好转，我才想……”

黑耀露出了然的神色，安抚他道：“其实你兄长并无大碍，尽可放心。”

左蘅长舒了一口气，脸上渐渐带了几分怀念的神色，似是在与他二人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我幼时长得瘦小，性子又闷，家里几位哥哥都不喜与我亲近，只有大哥明里暗里地处处护着我，后又向我父亲力荐让我去镖局，我才有了今日。”

左蘅闭了闭眼，再看向黑耀清和时，神色坚定异常：“我不知大哥为何不肯出手，但我如今只余了大哥一个亲人——我只求他好，所以，纵使他不肯，我也绝不会放弃的。”

清和看着左蘅，不免想他恐怕是猜到了什么，皱了皱眉道：“可是，你不怕你大哥不高兴么？”

左蘅轻笑了一声，带了些无可奈何，“自然是怕的，只是，我更怕他身子这么一日日垮下去，今日见了他，与前几月气色已大有差别……”说至此处，他脸色已有些不好，清和便知是他大哥阳气益发不足，只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却说沈遇之回了房，心思不定，慢慢踱至书桌边，将桌上一幅字抖开，目光缓缓扫过那一排排龙飞凤舞的字，嘴角不自觉带了些笑意，不过看了一会儿，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渐渐暗淡下来。

他将那幅字小心放好，抬头看向窗外那一枝褐色的梅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素衣……”

青年低声的呢喃很快消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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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时至傍晚时，天色又阴了，清和瞧着那天边如薄墨泼洒过的样子，看向黑耀道：“今日可要去看看？”

黑耀点了点头，因这天气益发的阴冷，便拿了件天蓝水洗的外袍替清和披了，二人正走至门边，却正好有人在门口轻叩了几声，唤道：“二位公子？”

黑耀开了门，正是左蘅，不待他开口便道：“我们去看看罢。”

左蘅应了一声，将手中纸伞递给他，黑耀才一接过纸伞，那雨滴便如断线银珠般划破天际，黑耀看着檐下一条条的银线，撑开了伞，同清和一起走入了雨幕之中。

走入雨幕之后，清和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了一手的雨水，忽然就有些愣怔，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喃喃道：“好悲伤啊……”

“总觉得……像是谁在哭泣一样……”

眼见清和眉目中都带了几分悲恸，黑耀伸出手，念了个口诀替他将一手水珠擦去，并不说其他，只低声唤着他名字：“清和……”

被他低声一唤，清和恍然回神，朝着黑耀微微一笑：“不妨事，方才有些入神了。”

黑耀知他不会欺瞒自己，只是仍不免有些担忧，连带着对那未见面的雨妖也多了些不满，然而面上却不露半点声色，只略一点头，道：“走吧。”

左蘅在他二人身后一步远，见得此番情景，只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昵氛围，并不过分甜腻，却叫人没来由的放松。

清和却怕他走失，还不忘回过头来看他，道：“左大哥，你跟上。”

“嗯。”左蘅笑了笑，亦是举步前行。

黑耀二人不过是头一次来这地方，却犹如在自己后院一般行走顺畅，左蘅跟在他们后面走过弯弯绕绕的九曲回廊，再绕过一道围栏，到了这沈府荒废已久的后院，黑耀与清和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左蘅顺着二人目光望去，却见面前是一口幽深的古井，连那井口的石壁上都长上了一层厚厚的青苔，足见岁月长久。

清和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左蘅道：“就是这里了。”

他声音虽轻，左蘅却听得心中一顿，其实他早些时日也想到了那些诡秘的事物，只是如今真见了却不免心中有些异样，一时间又想起是这鬼怪纠缠他大哥许久，不免又增添了几分怨恨，心中百感交集。

再凝神细看去，便见那井口处一点水滴也无，虽没有任何遮挡事物，却也干燥异常，便更是认为这地方又诡异，左蘅咬了咬唇，正欲请他二人出手，清和却先问道：“你可想见一见那鬼怪？”

左蘅不知他是何用意，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

清和便随手在身边摘了一枚草叶，以指为笔在上面描了个符咒，一道金黄的流光闪过，便是繁复的花纹如叶脉一般紧密贴合在那碧绿的叶子上，清和将那叶子递给左蘅道：“你拿着，不要丢了。”

左蘅小心地接过来，正低垂眉眼去看那叶上渐渐隐入叶片的金色纹路，便听黑耀在一旁道：“她来了。”

左蘅蓦然回神，只一抬头便瞬间失了言语——

自那古朴的井口升腾而起一阵清淡的白雾，那白雾转瞬便浓了，连带着扑面而来的是极浓的水雾气息，左蘅不错眼地盯着那井口白雾，只见它渐渐幻化成一个女子身形，最初时不过有个大概轮廓，只是随着那白雾渐浓，女子容貌也益发的清晰起来，最后竟是如真人一般无二。

左蘅眼睁睁瞧着那女子神色自若地站在井边，还弯下腰对着井水略微整理了下妆容，这才微微笑着往那院子外走去。

左蘅初时颇为震惊，却见清和伸出手指挡在唇边，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便没有说话，眼见着那女子的身影都已瞧不见了，方才不敢置信地开口：“方才那……是人是鬼？”

黑耀看着他，“是与不是，你心中想必都有了定论罢。”

左蘅一时语塞，顿了顿才道：“……那么，就是她纠缠于我大哥？敢问二位准备何时出手？”

清和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如我们去瞧一瞧，为何你大哥对她百般留情。”

看着清和的笑容，左蘅一愣，不知为何竟有了一种不忍拒绝的想法，遂点头应道：“好。”

第43章

那女子缓缓走过庭院，沿途并未遇见一个人，快至沈遇之所住的院子时，她右手凌空一抓，一把紫竹骨伞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将伞撑开后，那女子又低头咬破自己左手指尖，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便出现在了她的指尖，她低声念了个口诀，那水珠便化为了一个精巧的食盒，被她提在手中。

三人就站在她身侧，那女子却恍若未见，嘴角勾起一抹极深的笑意，脚步略加快了些，往沈遇之门口走去，轻轻敲了敲门，便听院中有人应道：“来了。”

话音未落，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正是沈遇之，他笑着接过素衣手里的食盒，牵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

虽然隔了些距离，但左蘅仍旧看得分明，他大哥一见到那女子，脸上便露出了极为温柔的笑意，连带着他那病态苍白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叫人一看便知他心底的欢喜。

左蘅有些迟疑，清和却道：“我们再去瞧个仔细。”

左蘅想着那女子手中的食盒，便点了点头，与他二人一同走至门边，黑耀推门而入，带起“吱呀”一声轻响，屋内二人循声来看，却只瞧见空荡荡的院子与大开的院门，沈遇之便道：“想是方才没关好，风吹的。”

说着，便走出去将门关了。这一次，黑耀三人便与他一同进了屋子。

左蘅心里既有着一种窥视自己大哥的歉疚感，又担忧着那女子会对自家大哥不利，一时间竟是极不自在，总觉得他大哥下一秒就会看见自己一般，进得屋内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清和看出他窘迫，便拉了拉他衣服道：“你瞧。”

见他大哥毫不犹豫地端着那碗汤喝了，左蘅一时惊叫道：“大哥！”出得声来才发觉不妥，但沈遇之同素衣却都如同听不见一般，仍是言笑如常。

左蘅一脸尴尬地看向黑耀二人，清和摇了摇头道：“你不必担忧，那碗汤是她元丹精气所化，于凡人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这……”左蘅虽是不知元丹是为何物，却也能隐隐猜出那东西对妖怪颇为重要，不由得愕然，那女子此番作为又是何意？

清和看他不解，还待再说，却忽然被黑耀一把捂住了眼睛，只听得黑耀在一旁道：“看够了，就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