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眉心微蹙，他方才分明感觉到了黑耀身上极强的不安与戾气，为何黑耀却要欺瞒自己？难道自己不能帮上他么？

思及此处，清和心里有些沉闷，最后俯下身子轻轻咬了黑耀的鼻尖一口，喃喃道：“只会叫我不要瞒你，自己却来瞒我……咬死你。”动作却是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安然好眠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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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着一头耀眼银发的青年闲散地漫步在街头，身旁紧紧跟着一头亦步亦趋的巨兽，似狼非狼，亦是一身油光水亮的银色皮毛，这一人一兽走在这素来平静的小镇街头，可算是十分打眼。

街头路人瞧着都远远地避开了那青年，还不时窃窃私语，都只道“这人好生漂亮”，“那头发竟是比月色还要美上三分”“那狼可会吃人”……偶有些声音大些的，那青年却好似一句也未曾听闻一般，仍旧随意打量着眼前景物，脸上神色淡漠，叫人猜不出他心里头在想些什么。

待走到长街尽头，青年停下了脚步，又回首打量来时路，轻声道：“没想到凡间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他语气淡淡，神色亦是不悲不喜，却好似蕴含着沧海桑田的叹息，仿佛一个阅尽风霜的老人在回首自己的一生，叫人听了心里莫名地感伤。

那巨兽轻轻咬了咬青年的衣角，青年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我只是许多年不曾下来，不免有些感概罢了。”

说罢，他转身往拐角的小巷走去，片刻又停下脚步，朝还呆呆站在原地的巨兽招了招手，“走罢。”

巨兽低嗥一声，立刻跟上了青年的步伐。

眼角余光扫到那一闪即逝的银白发丝，黑耀蓦地停下了脚步。

清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有一堵空荡荡的青砖墙，不由得奇怪道：“黑耀在看谁？”

“是个与我们不相干的人，只是瞧着那头白发有些少见罢了。”黑影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那人他从未见过，却莫名地直觉自己应该避开那人，此刻人已走得看不见了，他便也不再留意。

“哦。”见状，清和点点头，也并未放在心上，目光一转，落在那枝头几只小鸟上，眼睛一亮，惊喜道：“竟是浅绿的翎毛呢！长得可真漂亮！”

黑耀笑道：“给你捉一只可好？”

“那好，”闻言，清和便笑着推他，“你不许用法术，不许变回原型，快去给我捉一只~”

瞧着少年透着一丝狡黠的笑脸，黑耀挑眉，“这有何难？”说着便往那老树走去。

第48章

这边陲小镇倒是处处闲暇，透着几分避世的味道，黑耀二人还去田间瞧了瞧那去拾干草柴禾的农人，直至金乌西坠方才跟着那些背着大捆干草的农人缓缓归来。

清和是第一次见到凡间农田，不免好奇万分，见那田地皆是一畦畦十分规整，便跳上那窄窄的田畦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虽不免有些摇晃，可他自己倒是走得十分欢乐。黑耀走在一旁，牢牢牵着他的手，不时叮嘱道：“不许跳起来，仔细你掉下去。”

清和很是不以为然，“才不会呢，黑耀牵着我的。”

“是，我牵着你。”闻言，黑耀微微笑了。

“老婆子，你走快些。”前方忽然传来老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二人循声望去，便见一位发已花白的老农朝着自己的妻子招手，那戴着素色头巾的老妇应了一声，道：“你赶什么，这时辰还早着呢！”

老农往背上提了提自己背着的一捆柴禾，朝着那老妇道：“快来，我牵着你走回去。”

老妇看了身后不远处的黑耀清和一眼，嗔怪地拍了拍老农的手道：“谁要你牵，叫小辈儿看了笑话去！”

那老农回头看见清和二人，笑道：“小辈儿自己也被牵着呢，不会笑你！”说着，便牵起妻子的手，又朝清和笑道：“小公子可会笑话我们这老头老婆子啊？”

清和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说着扬了扬被黑耀紧紧握住的手，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喜欢哥哥牵着我，才不笑话别人呢！”

“听见了罢？”听得此话，老农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你恁大岁数，倒没有小辈儿实诚！”

“谁喜欢被你这糟老头子牵着啊？”老妇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手中似乎还使力捏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只是那饱经风霜的脸上笑意益发浓了。

瞧着两位老人在暖红的夕阳余晖下相携而去，清和扭头看向黑耀，“凡人说的相濡以沫——便是这个样子罢？”

黑耀浅浅笑道：“我想，大抵便是如此了。”

清和皱了皱眉，不解道：“可是……他们的寿命那么短，若是有谁先走了该怎么办？”

黑耀想了想，解释道：“凡人还有句话，叫做‘你我相约百年好，那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呵！”清和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奈何桥上不是要喝孟婆汤的么？喝过就前尘尽忘了呀！”

说着，他自己倒先失落起来，“先离开的那个是不是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留下的这个多伤心……”

“你倒惯会替旁人操心。”黑耀笑着揉了揉他头发，目光温柔，“我若是先死了，必然不入三途忘川，只做这世上一缕游魂，日日跟着你。”

“等你修成仙家，怎么还会死去？”清和停下脚步，恼怒地看着黑耀道：“不许胡说八道。”

“我说说而已。”黑耀笑了笑，“若真有那一日，我不想忘了清和。”

“若你死了，我就去地府把你的魂魄给找回来，才不许你喝什么孟婆汤，过什么轮转台！”清和急了，一双猫儿眼里泛起雾气，连声音也带了几许颤抖。

黑耀赶紧将人搂在怀里细细安慰，“不过是句玩笑，那地方阴气深重，多有怨魂，清和不要去。”

“可是你在那里啊。”清和将头埋在他怀里蹭蹭，委屈的不行。

少年那么理直气壮地说着“你在那里”，仿佛这就是最好的理由了一般，紧紧抓住自己衣衫的双手似乎是要抓住极易失去的珍宝，太过依恋，像是紧紧抓住了黑耀的心，叫他心中没来由地一疼，怀抱着最隐秘的爱恋抱住了少年，十分温柔地一句句重复：“我不走的，清和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话音未落，黑耀便觉得身体里似乎有一股极强的灵力不得章法地四处流窜，叫他眉目一拧，只是手中动作却未加重半分，仍是温柔地抚摸着少年柔顺的发丝，安抚着对方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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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四合，少年乖巧起蜷起身子缩在男人的怀里，带着满满的依恋信赖，黑耀略微松开他一些，伸手慢慢抚摸着少年的脸颊，好半晌，才低下头在少年粉嫩的双唇上印下一个轻极柔极的吻。

好不容压制下心底蠢蠢欲动的念头，黑耀眉心微蹙，这几日体内灵力似有躁动，那感觉恰似当年天劫之际被他吞入的第二道天雷一般，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烈焰灼烧，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强撑着熬过去。

不过唯一走神，识海中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如何，你可是已经撑不过去了？”

黑耀眉目一凛，并不说话。

然而黑耀的沉默却似乎让那道声更愉悦了，“我告诉你个法子，吃掉你怀里那个少年，上古兰草必然可保你安然无恙，说不定还能进得帝君修为！”

那声音每说一个字，骨血中的灼烧感益发明显，黑耀强自忍下不适，尽量温柔地将清和放回床上，拿过一旁锦被替他盖上，而后用微微发颤的手点了点清和微蹙的眉心，待那少年眉目舒展，才一勾唇角：“清和，等我回来。”

言毕，他起身推门而出，正是夜深，街市上半个人影也无。而青年的身影很快便被似浓重的夜色包裹住一般，不过片刻便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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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黑狼急速地在山林中奔跑，一身皮毛在月色下泛起油亮的光泽，他的双瞳并不似寻常狼族一般绿莹莹的，反而如同浓烈的火焰一般，是极深的火红色，似乎能将目之所及均烧为灰烬一般——

而他所过之处，自地面而起渐渐染上一层朦胧的黑雾，那黑雾仿佛是在吸收这深沉的夜色一般，逐渐变浓，掩盖去一人高的树木，直至混沌。

似是终于觉得体内的灼烧感不再那么强烈，黑狼渐渐放慢了速度，一双血红的眼睛四下打量着，眼神却呆滞无神，仿佛只是下意识地看一看身边环境而已。

自己……为何会在这里？

自己身边好像少了什么？可是……少了什么呢？

冰凉得仿佛像浸泡在雪中的珠子一般的眼珠转了转，黑狼烦躁地摇了摇头，尖锐的利爪无意识地在地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

“啊，总算找到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黑狼立刻转身望去，银发委地的青年看见他，嘴角微勾，眼里却无半点笑意。

月色下，两双同样冷淡的眸子静静地对视着。

第49章

慢慢地向前踱了一步，黑狼直视着面前的青年，眼中并无半点情绪波动，“你是谁？”

青年没有回答，他拍了拍一直悄无声息站在身边的巨兽的头，那巨兽猛地往空中一跃，随着一道银光化在半空中作了一把长枪，银色的金属在月色下泛着寒冷刺骨的光泽。

青年速度极快地握住那把长枪，在身前一横，目光冷冽一如寒冰：“司杀之兽，貔貅。”

“貔貅？”黑狼听闻这名字却很是不以为意，对这上古神兽亦不放在心上，只随意重复一遍，而后淡淡道：“如此，我便杀你这司杀之兽好了。”

貔貅神色如常，微一挑眉，反倒似在赞扬黑耀一般，“很好。”

因见黑狼身上戾气极盛，兼又那一双眼珠已然冰冷无情，貔貅便知他是堕入凶兽一道，故而不再废话，以银枪指天，厉声喝道：“破！魔！”

那锋利的枪头蓦地泛出极其刺眼的银色光泽，化作几道光流环绕住黑狼的身体，不过片刻便形成了一个破魔之阵，四道银光分守四方，直接天地，散发出极强的灵力，几乎是瞬间便将黑狼逼退了数步，强自停下后，嘴角已隐有污血渗出。

阵中来自于上古神兽的灵气浓重得让黑狼近乎窒息，却反而是刺激了他的嗜血之欲，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里渐渐生出一丝狂热，他仰头长啸一声，血红耀眼的火焰冲天而起，生生将那驻守正南的银光灼烧殆尽，黑狼眨眼便化作一道黑影自那缺口跃出，消失在了貔貅的眼前。

阵前，貔貅紧握着银枪的手更紧了三分，白皙的手背上已有青筋突出，那张千百年来冷淡犹如面具的脸上亦出现了一丝破裂，他看着眼前破开一角的破魔阵，微微眯了眯眼，而后迅速将右手一挥，银枪直指西南，枪身微微颤抖发出阵阵低鸣，枪上红缨微动——

西南处正有一双同样鲜红的眸子紧紧盯着貔貅，正是强行压下胸口翻涌血气的黑狼。

貔貅冷哼一声，他倒是看轻了这凶兽，不曾想不过初堕凶兽道的黑狼竟有这般实力，能在片刻破了破魔阵，还能全身而退。

看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这般想着，貔貅下手益发凶狠，凝聚着灵力的银光毫不留情地朝着黑狼劈去，黑狼侧身避开，那银白的灵气仍旧在他脖颈处划开一道血口，立刻便有温热的血液顺着黑狼的皮毛流下，在泥地上汇聚出一个小小的血洼。

黑狼调动丹田灵气略作休养，张口露出锋利的獠牙，直直朝着貔貅扑去，带起一阵阴风，漫天尘土纷扬，掩去青年身形，只隐隐看得到一个纤长的人影连退数步，而后便是那青年一舞长枪，挑破黑狼背上皮肤，又是带出一条血线。

待得尘埃落尽，那青年用左手擦去唇边血迹，冷冽的目光扫向面前的黑狼。

黑狼血红的眸子精光毕露，燃烧着嗜血的欲望，看向面前的青年时不带一丝感情，似乎只是在看着一件死物。

不待貔貅发难，黑狼再度扑向貔貅，一口咬住了貔貅左肩，貔貅右手狠狠击上黑狼后颈，却被黑狼闪身躲开，这一下竟是扯下他大半袍袖，左肩亦是鲜血淋漓。

貔貅却好似根本不曾感到一丝伤痛，见黑狼气喘吁吁地伏在地上，微眯眼眸，嘴里念出一串符咒，将手中银枪直直朝着黑狼面门扔去，黑狼本就身受重创，一时竟是难以躲避，只能不甘地受那神兽灵气压制，生生受下这一枪，他恨恨地盯着貔貅，额上毛发间隐隐透出红光——

眼见那银枪将要刺入黑狼面门，却有一只手牢牢握住那支长枪，令那锋利的枪头停在黑狼面前一寸处。

一人一狼缠斗多时，竟丝毫未曾留意有旁人近身！

貔貅抬眼看去，那却是个衣衫单薄的少年，握住银枪的右手已然渗出血珠，却仍旧不肯松手。

貔貅有一瞬间的怔然，见那少年清俊的脸庞上竟带了凛然的肃杀之气，恰似那黑狼一般，然而环绕在少年身上的却是极为柔和的仙气——如此奇异的混杂，貔貅倒是头一次见。

然而不过略一失神，貔貅便道：“不论你是何人，不要妨碍我。”

“抱歉，我只怕一定要妨碍阁下了。”清和目光坚定，将手中银枪扔在地上，那银枪一脱手即飞回貔貅手中，貔貅反手将银枪背在身后，枪身上属于少年的血珠被抖落，恰似极美的落英，在月色下勾勒出妖艳的弧度。

貔貅冷笑道：“这黑狼已然堕入凶兽之道，你何苦来管这等闲事？”

清和皱了皱眉头，道：“并不是什么闲事。”

在清和身后的黑狼看着面前的少年指尖不断滴落的血珠，忽地有些愤怒，却不知自己是在为何愤怒，却又觉得那鲜红的血珠看上去美味异常，一时间竟是连与貔貅的争斗都忘到了一旁，只想着要去将那血珠吞噬殆尽。

貔貅留意到那黑狼的蠢蠢欲动，立刻后退一步，将银枪直指清和：“这凶兽前身与你是何关系都是前身之事，你若执意维护，只怕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前身事也好，今朝事也罢，都是我同黑耀的事，你说他是凶兽，百般不好，可于我而言，他就是最好的。”清和说着，挡在了那黑狼身前，“你要杀他，我不拦你。可我要护他，你也拦不了我。”

“痴儿！”貔貅冷冷一哼，银白的灵力擦过少年身侧，清和原本就血流不止的手微微一颤，极快地滴下了更多的血液。

“嗷——！”

黑狼长啸一声，迅速地蹿到了清和身旁，伸出舌头舔上清和滴血的手掌，清和并不躲避，只任由他动作，貔貅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凶兽之所以为凶兽，便是因为其断情绝义，不辨是非，如今瞧这黑狼动作，却并不是心智全失的模样……

他手下动作一滞，散发出的灵力威压亦是微微减弱，黑狼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失神，立刻掉头扑向他，将他手中银枪打落，一双利爪更是毫不留情地在他手背划出血痕。

再度见血，貔貅亦是杀红了眼，当下以血为墨，凌空写下一串古老符咒，鲜红的血字在夜空中泛出冷光，貔貅写完，厉声道：“杀！”那一串血字便如有意识一般紧紧钉在黑狼天灵处，片刻便动弹不得。

清和亦是被貔貅威压压制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黑耀在自己面前吐出大口鲜血，一张脸已是惨白，指甲深深陷入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