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你说，他们会不会后悔呢？”

清和凝望着那扇紧闭的朱门，似是叹息又似是感念。

“后悔什么呢？”黑耀走在他身边，将一把紫竹骨伞撑开，“是沈遇之当初递出那把伞，还是那水妖耗尽自己元丹替他续命？”

清和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

“呵。”黑耀轻笑一声，“那就不要想了，这次本就是一时冲动才应下这插手凡人事务的麻烦，日后再不管了。”

清和不以为意地点点头，“黑耀想管我们就管，不然就算了。”

闻言，黑耀脚步一顿，然后温柔地在清和额上印下一个吻，“清和真是很可爱。”

清和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面颊上亦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绯红，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我才不……不可爱！”

黑耀有些疑惑地想要伸手去拉住他，却被清和一下子躲开，少年低着头轻声道：“我们走罢。”

……明明以前就经常这样子的。清和有些懊恼自己如今这般容易害羞，简直不像个男子么！

身后，黑耀低头瞧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不知怎的忽然心中起了一股怒火，似是要将那少年拆骨入腹才能得以平息，他站在原地，只觉得有个声音不断地在自己脑中反复响起——

“吃掉他，这样子他就永远不会离开自己了……”

捏成拳头的左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黑耀一瞬间因为这个念头而兴奋起来，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此刻不断地去想那少年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是多么的温暖美味，作为兽的本能一一被刺激，青年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渐渐泛起了诡异的红色。

清和先走了两步，此刻回过头来，见黑耀仍在原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能走回去，脸颊红红地拉着他的手道：“你怎么不走啊？”

少年的声音轻轻暖暖，像一片细腻的羽毛拂过心脏，黑耀觉得心里头有些痒，却又忍不住地要去追逐那份柔软。

黑耀将拳头松开与他十指相扣，再抬头看向清和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甚至还略带了些调笑的意味在里头：“脸怎么这么红？”

他不说还好，一说清和便更是不好意思，移开了目光不肯看他：“天热，晒的。”

黑耀瞧了瞧那阴沉的天色，心情倒是变得好起来，知道清和害羞，也不再笑他，只道：“那好，我们走罢。”

“出了城门，我们往哪边行呢？”

“哪边都好。”

“什么啊……”清和使劲地捏了捏黑耀的手，“万一又倒回去了呢？”

黑耀便笑：“倒回去就倒回去，我们再走就是了。”

清和皱眉想了一会儿，似乎是想到什么极有意思的事情，眉头舒展开来：“要是走错了路绕了回去，我们就去吃那城里头的豆腐脑，实在是好吃得很呢！”

“你啊……”黑耀半是无奈半是纵容地叹了口气，到底是微笑起来：“好，若是走错了路，我们就回去吃豆腐脑。”

清和颇为满意地点头：“那还差不多。”

＊＊＊＊＊＊

却来大用纵横是，轮回生死不相干。

雪白的招魂幡被夜风扬起，飘摇成寂然的挽歌。

素衣静静地站在门边，淡然地看着身边人来人往，那些人皆是神色悲戚，身着黑衣。

素衣眨了眨眼睛，觉得眼睛十分的酸疼，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明明就是水妖，却根本不能流泪，实在是可笑。

夜色益发地深沉了，只余了几个守灵的人还呆在大堂内，原本还略显吵闹的灵堂瞬时安静下来，空荡荡的叫人心里发慌。

看着守灵的人都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素衣这才慢慢地走进了灵堂，半跪在了堂中那口棺材前面。

纤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漆黑的棺木，素衣浅浅地笑了：“过了轮转台，你必然也不记得我了，不记得也好，到底是我害了你。”

“我活在这世上许多年，每一个替我遮雨的人，都被我害死，可真是罪孽深重。”

话音未落，她的身子渐渐变得透明起来，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光粒刺破了她的身体，整个昏暗的灵堂都因此而变得光亮起来。左蘅原是抱臂小憩在一旁，此刻微微动了动眼皮，悠悠醒转，却见眼前景物依旧，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子走到那棺木旁，苦笑了一声：“大哥，我方才梦见你回来了。”

无人知晓，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漆黑的棺木缓缓滑落，跌在地上，像是谁落的泪。

第46章

晨曦微露，尚显柔和的阳光轻巧地穿过了纱窗，照在马车内紧紧依靠在一起的一人一狼身上。

忽地，那条黑狼动了动眼皮，慢慢睁开眼睛，注意到靠在自己怀中的少年犹自好梦，黑狼眼底流泻出一片温暖，盖住少年身子的尾巴微微甩了甩，带起一阵细小的气流，许是有些冷，少年又将身子缩了缩，口中发出极轻的一声呢喃，黑狼便伸出舌头去舔了舔少年的脸颊，而后又将尾巴搭在了对方身上。

若是岁月就此停滞，也未尝不可……

黑耀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伸出舌头去舔清和，狼舌粗糙的质感让熟睡的清和困扰不堪，却又怎么都不舍得醒来，只是微微蹙眉，将头扭开想要躲避这莫名的舔舐。

然而黑耀却好似上了瘾一般，温顺地躺在身下的少年肤质细腻异常，又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那熟悉了千百年的气息越发的叫他欲罢不能，只觉得身体里似乎都燃起了火似的，却又百般不得发泄。

尖利的獠牙划过少年颈间皮肤，仅仅只是触碰而已，那在皮肤下汩汩流动的血液都仿佛透着暖意，清晰异常的血液流动感像是给黑耀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那个近日一直被他狠狠压制下去的念头忽地清晰起来——

将眼前这人拆骨入腹，他便能永远同自己在一起了。不会莫名甩开自己的手，不会被其他的人物吸引，只有自己一个……

黑狼慢慢地露出自己锋利的牙齿，试探一般地触了触少年的皮肤，清和一丝感觉也无，只下意识地微微攥紧了手里黑狼柔顺的长毛。

黑耀一惊，黝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慌无措，他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直到血腥味传来，他方才平复了心情。

低头看向怀里少年安详的睡脸，黑耀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黑耀心知那念头只怕是自己的心魔，一时却难以找到破解之法，他甚至怯于将此事告知清和，只怕对方知晓自己那龌蹉不堪的念头后，干净的目光中流露出哪怕一丝的不屑或是害怕。

清和，清和，清和……一遍遍地在心中念着少年的名字，黑狼垂下了眼睫，掩去眼底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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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路行来，已是初冬时分，天气一日日地凉起来，风掠过人脸时都带了些刺骨的寒意。途中，黑耀在山里猎了几只野兔，剥取皮毛替清和制了一件外袍，少年的脸颊被那一圈儿的白毛掩住小半，一双乌黑的眼珠转来转去，带着几丝狡黠，到越发的显得年少可爱。

清和十分喜爱这件袍子，一路都拽了一个衣角在手中细细把玩，兔毛本就是极细腻舒适的手感，如此一来便愈发的叫他欢喜，不时地低下头去瞧，不慎撞上了一旁的路人，那人原是个暴脾气的，此刻不由分说便要上去拉住清和衣领，一面大声道：“你这小孩子怎么走路？尽往人身上撞？！”

话音未落，他却先被人狠狠捉住了手腕，那人一时不备，痛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抬头望去，却见那黑袍的青年一脸戾气，双目中竟是透露出寒冰一样的气息，叫他动弹不得。

清和见状，心中猛地一顿，旁人瞧不见，他却看得分明，黑耀眼中竟已是隐隐有血色红光闪过，好似要大开杀戒的修罗一般怖人。

这副姿态的黑耀是清和从未见过的，顾不上旁的人，他只立刻拉住黑耀另一只手，急切道：“黑耀，你怎么了？”

闻言，黑耀手上动作一滞，渐渐松了力道，那人见状急忙夺路而逃，还不时回头看看身后是否有人跟上，显得滑稽至极。

黑耀并不管他，兀自闭目略作调息，再睁眼看向清和时已是一片温柔：“抱歉，方才……想是有些过于激动了。”

“不碍的。”清和摇摇头，神色之中却带着十成十的不放心，他上上下下打量了黑耀好一会儿，却也再看不出什么不对，仿佛方才那个气势诡异的青年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被清和这一番打量下来，黑耀却笑了，伸出食指点了点清和的额头，调笑道：“怎么只顾着盯着我看？倒像是从来没见过似的。”

清和面色微红，小声嘀咕了一句：“胡说。”

黑耀拍拍他的头：“好了，走吧？”

清和又瞧了黑耀一眼，这才点头，想了想又认真道：“你若有事，决不许瞒我半分。”

见黑耀笑着点头，清和才满意地甩了甩两人牵着的手，“走吧。”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那少年一路都紧紧拉着身旁的青年，偶尔偷偷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与极深的依恋，仿佛注视着天下独一无二的珍宝，眷恋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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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深，几点星子孤零零地挂在梢头，昏暗得几不可见的月色隐在一层又一层的乌云之后，益发地显得寂寥。

有着一身银色皮毛的巨兽自林中缓步踱出，忽地，那双银白色的眸子中掠过一丝红光，渐渐覆盖了整个眼瞳，片刻之后，那巨兽的眼珠已然如同上等的红色琉璃一般晶莹剔透。

只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眸子里透出的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叫人看了生生发寒，那巨兽俯下身子，巨大的头颅贴着地面低低吼叫了一声，片刻后，便有一名一头银发的男子凌空而现，他秀美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淡淡地看了趴在自己脚边的巨兽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好像，是新的凶兽吧？”

巨兽点了点头，然后温驯地蹭了蹭青年的腿，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奋——它已经很久没有战斗过了。

“你已经开始兴奋了？”青年轻笑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点着自己的唇瓣，他抬头眺望着远处的一片黑暗，“真是令人怀念啊……战斗的滋味。”

“那么，我们一起去，亲手……扼杀它吧。”青年弯腰摸了摸巨兽头顶柔软的毛发，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说“今夜月色不太好啊”。

巨兽又低声叫了一声，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青年直起身子，微微偏了偏头，像是看见了什么十分不解的谜题，那张秀丽的脸庞上透着几分稚气的好奇。

“怎么会出现呢？明明都消失了这么多年了啊……”

第47章

黑耀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茫然四顾，入目却尽是一片令人心慌的空白，他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却发觉这地方似乎根本没有尽头。

忽地，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那黑点跑得近了些，黑耀便看出那是只狼——

赫然便是年幼时的自己。

孑然一身的小狼在雪地上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它也不知是要去往何方，似乎只是出自本能一般，眼神空洞无物。

不过瞧了一会儿，黑耀便觉得有些厌烦，那孤独的身影叫他瞧得心中一片沉闷，正欲移开目光，忽地有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恶劣的笑意朗声而道：

“一开始，就是只有你一个啊……”

黑耀瞳孔微微一缩，目光凌厉地扫视了一圈，并不做声。

那声音却不罢休，仿佛是贴在他耳畔低语一般，这一次又放轻了声音道：“啊……你是想说那个少年罢……”

话音未落，黑耀便看见眼前那小狼低下头去亲昵地舔着面前一株小小的草芽儿，细嫩的草叶并不躲避，反而十分依赖地凑上去，与那黑狼十分亲密的样子。

——那是清和……

黑耀愣愣地看着那株小草，忽地一震，想起那牵着自己的手的少年，不免又是一哂，清和可是化形多时，怎么还会是那般模样？

他微一走神，再去看时那小小草植已然开出了一朵洁白的花朵，与那一夜绽放在山头的兰花一般无二，连那瞬时温柔了整个雪地的光华都一如昨日，不过须臾之间，那兰草被一阵白光遮去，很快便有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自那一片光华中缓缓站起身子，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一双水润的猫儿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黑耀。

“黑耀……”忽地，那少年低低地唤了一声，带着些许委屈不安，像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还不走到他的面前呢？

黑耀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要朝那少年走去，只是才走了几步，便因为那少年嘴角流泻的一丝得意的笑意止住了脚步——

那少年不是清和，不是他的清和。

这念头才一出现在脑中，那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便再度响起：“不是他？那你还有谁呢？你到最后也什么都留不住！记住了，你注定一生孤绝！”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意自黑耀心底升起，面前这妖物好生大胆，竟敢化作清和的模样欺骗自己，还说这胡话来激怒自己？！

既是有这样的胆子，也该有胆子承受这后果才是！

青年的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脸上却不带一丝笑意，原本满是温柔的目光渐渐冰冷下来，竟是比那漫天冰雪更叫人心寒，他垂在身侧的双手十指指甲逐渐变得长而尖锐，漆黑的指甲泛着冰冷的光泽。

忽然有一股暖意覆盖上自己的手，黑耀低头望去，那拉住自己的手，微微蹙眉的少年不是清和又是谁？

心中一惊，黑耀正欲开口说话，却发觉手里的触感更重了几分，听着清和道：“黑耀，你怎么了？”

黑耀反手握住清和的手，猛地抬头对上少年疑惑的眉眼，方才发觉自己方才竟是伏在桌上睡了过去，不由得失笑：“方才是做了个梦。”

清和眉头却仍未舒展：“是不好的梦？”方才他坐在黑耀身边，便觉得黑耀身上隐隐有戾气，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难免叫他不安。

闻言，黑耀心中一顿，却仍是故作轻松地遮掩过去：“没什么，只是忽然梦见以前还小的时候，独自在山中捕食的情景了。”

“可是……可是黑耀有我了啊？”清和有些急了，连忙道：“黑耀才不是一个人呢！”

“对呀，”黑耀轻声笑了，将少年的手捧在手心，低下头轻轻地啄吻了一下，“我有清和了。”

清和这才满意地舒展了眉头，将黑耀拉起来，“你一定是没休息好，快去睡一会儿！”

黑耀扭头看了看自那半掩的窗扉射进屋内的斜阳余晖，嘴角噙着无奈的笑意，“好好好，我去睡一会儿，那清和要陪着我吗？”

“自然是要陪着你的。”清和点点头，直到看着青年乖乖地在床上躺下合眼，方才在他身边找了个位置也躺下去，道：“你快些睡着吧。”

“好。”黑耀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过了许久，清和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青年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见黑耀呼吸平稳，并无反应，才长舒了一口气，撑起身子半坐起来，又将自己食指咬破，滴了一滴血在黑耀额头，那滴血珠极快地融入了黑耀的额头，一点痕迹也不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