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耀点点头，二人眨眼便消失在了房中，只余下那一盆清水，还隐约泛出人影。

二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巷口，黑耀看着那幽深的巷子，神色带了几分不屑：“这样的手段，也敢随便拿出来用？”

相比之下，清和就客气了许多：“修为不够的小妖怪嘛，难免的，我们先去了再说。”

黑耀便伸手在空中点了一点，然后像是撕裂什么东西一般，右手使劲往下一扯，二人只听得极细微的一声“刺啦”，便知这结界是破了，抬脚便往那巷子里走去。

第34章

顺着那条小巷子走了片刻，眼前豁然开朗，清和抬头望去，眼前景象却是热闹与凡间无异，不过那些瞧上去正常的“人”在清和眼里却是一堆累累白骨，连带着街边卖吃食的小摊子盛出来的汤也是鲜红如血一般。

清和别过头不想再看，黑耀将他揽在怀里道：“这地方阴气太盛，东西也恶心，不要看了。”

清和嗅着黑耀身边熟悉的味道，脸色总算是好了些，便道：“顾珏一个生人入了这地方，恐怕早就被人发觉了，幸而他才分了百里半颗内丹，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鬼怪敢随意动他。”

黑耀随手扯了个人过来，道：“你方才可见过生人？”

那人原是个学究打扮，摇着扇子道：“上得此路的，都是前尘尽忘，如何会认得什么人呢？可笑，可笑。”

黑耀挑眉看了那人一会儿，忽地伸手掐住他脖子，冷声道：“既是前尘尽忘，这说话的腔调也该丢了才是……你究竟见没见过？！”

他手上微微用力，那人脸色便瞬间变得惨白，好容易才求得黑耀松手，清和便看见一具白骨弯着腰，似乎要将全身的骨头都咳散架了一般，断断续续道：“是往右边去了……不过……不过他似乎被什么人盯上了，你们不是那么容易要到人的。”

“不劳操心。”黑耀回了一句，又伸手拍了拍那老学究的头道：“下次再有人问话，你好好的说就是，再拿腔捏调，倒生生叫人心烦！”

待他二人走远了，那学究摇着头道：“老朽在这阴阳路上走了这么多年，几时见过来问话的？”说着还咳了几声，摇着扇子又慢慢走了。

清和只知道这条路上走着的都是已死的人，这些人虽外貌看来与常人无异，在他眼中却只是一具具的白骨，兼又这路上阴气密集，瞧得久了难免心烦，黑耀索性将他抱在了怀里，让他闭上眼休息着，自己往那老者指的方向去了。

清和靠在黑耀怀里，懒懒道：“黑耀，什么人非要将那书生引到这地方来？费了这许多手段，要一个凡人做什么？”

黑耀道：“你别忘了，那书生体内如今有着半颗内丹，倒是极好的修炼药材，百里岚如今连化形的力气都没有，若是趁机将他二人吞噬，只怕修为大涨千年不是难题。”

清和猛地睁眼：“我竟忘了这事！”他动了动身子，示意黑耀将他放下去，慢慢凝神从体内引出一股灵识，那青绿的荧光甫一发出便刺破层层白雾，黑耀伸手握住他欲掐法诀的手，道：“这地方阴气太盛，随意使用法力对你不好。”

清和皱眉：“若非我替他分了内丹，百里岚只怕早就出了这阴阳路，如今是我还他。”

早先百里岚求着清和分了自己的内丹，才困在这阴阳路不得逃出；清和将他内丹分给顾珏，才让百里岚修为大减，这里头却是因果循环，说不清楚的。

黑耀便收回了手，待那绿光渐渐成形，二人立刻随着指引前去。黑耀一路面色阴沉，狼族速度本就极快，如今他特意加快了脚步，在旁人眼中看来简直就像是一道黑影从身边掠过一般，根本看不分明。

片刻后，二人在一处雕梁画柱的亭台前停下了脚步。

清和看了看那亭子，道：“如果不是在这个地方，我倒是很想呆在这玩一会儿。”

黑耀神色稍霁，道：“等我们回去，便找个好地方去。”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那亭子里走去，却见一条漆黑的大蛇正吐着信子看向对面的人，而顾珏则是决然将一脸惨白的百里岚护在身后。

清和虽讶异百里岚此刻竟强制化形，却没有发问，而是抬手朝那黑蛇扔出一片叶子，锋利的叶片却只在黑蛇的七寸处留下浅浅一道痕迹，转瞬便逝。

原本全神贯注的黑蛇这才留意到身后的人，看着清和时，金黄的瞳孔闪过一道流光：“居然是仙草，看来今天我倒是遇见不少好事。”

黑耀目光一凛，眨眼便化作原形，一条巨大的黑狼挡在了清和身前，目光冰冷地看着黑蛇，浑身散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黑蛇嘶嘶地吐出信子，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些笑意：“一条狼啊……阁下修为也不低呢，不如我们商量下，一人一半？吃掉他，你我修为必然大涨数千年。”

话音未落，黑狼便朝他扑去，狠狠咬住巨蛇七寸，那蛇怪叫一声，立刻缠上了黑狼，拼劲力气要将对方勒死。

清和则走过去渡了些灵气给百里岚，今日他已是几度渡出真气，又是在阴阳路这于仙家十分不利的地方，故而才放开手，脸色便有些苍白。

百里岚同顾珏一起扶住他，担忧道：“清和，你可还好？”

清和略作调息：“还好。”又看向百里岚道：“你本就修为大减，还是化作原形更好。”

“我知道。”百里岚点点头，又看向正在缠斗的黑狼与黑蛇，正待说话，清和便轻笑道：“黑耀不会输的。”

黑蛇坚硬的皮已经被咬开，空气里渐渐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黑狼抬头看了清和一眼，正对上少年温柔的目光，黑狼眨了眨眼睛，猛地一用力，挣脱了黑蛇的束缚，一口咬住对方七寸，将巨大的黑蛇扔向了一旁的石桌。

坚硬的石桌被装得粉碎，黑狼慢慢踱过去，仿佛在享受折磨死前的猎物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然动弹不得的黑蛇，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你似乎很想拥有千年修为啊？”

金色的瞳孔痛苦地缩了一下，黑蛇强硬道：“你也不过是个妖修罢了，那么护着那仙草做什么？”那顿了顿，语调变得奇异地轻快：“还是说，你想独吞？吃掉那个少年？也对……妖修素来都渴望力量的强大……”他忽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眼底闪着红光，仿若修罗的巨狼——

黑耀再度咬上了他的七寸，眨眼间黑蛇便失去了气息，巨大的蛇身僵硬地盘桓着，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凉亭。

而凉亭外，行人依旧闲适地走着自己的路，沿街叫卖的小贩也没有停下声音，似乎这条路上的所有人都没有看见眼前的一幕，好像在阴阳路上，从来未曾出现过这么几个人。

黑耀使了个洁净咒去了身上沾染的血迹，咬开黑蛇的皮肤，将他七寸处的内丹叼出来吞掉，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清和弯下腰摸了摸黑狼油亮的皮毛，微微失神道：“好漂亮……”

黑耀温驯地在清和的掌心蹭了蹭，然后俯下身子，示意清和坐到他的背上去。清和才坐上去，黑狼大大的尾巴便缠住了他，将他温柔而不失力道地包裹起来。

第35章

二人一狼一草便这么大摇大摆地顺着这条看似无穷无尽的长街一路走过去，待得走到一条浑浊不堪的河流旁时，黑耀扭头看了一旁的顾珏道：“跳下去。”

言毕，黑耀便俯身冲入了水底，只溅起一片极小的水花。

顾珏一怔，继而低头看着怀中的兰花，便露出温柔的笑意来：“阿岚，我们回家了。”

沉入水底后却并未有溺水的不适感，顾珏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衣衫都未被打湿，只觉得这水莫名温暖，待他再度睁开眼时，便发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城西的长街前，面前，正是那个他来时的小巷。

黑耀已然化作了人形，正牵着清和的手站在一旁，见他睁眼，清和便认真道：“百里将自己的内丹分了一半给你，以后你便要生生世世陪着他。”

顾珏微讶，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抱在怀里的兰草，一时间神色不定，似乎想了许多事，再抬起头来时，脸上是一派坚毅：“我知道了。”

清和似乎有些犹豫，顿了顿，又道：“你从此以后便不老不死了，不管多少年都会和百里在一起了，你会烦么？”

顾珏摇了摇头，仿佛有些奇怪清和竟会问这种问题，他低头看着兰草细长的叶片，声音十分温柔：“自我记事起，阿岚便一直在我身边，我幼年曾生过一场大病，那时我只告诉自己，我绝不能死，因为我还没看见我的兰草开花呢……后来他化形，告诉我学堂里的先生十分有风度，我便去学吟诗作画，看见他高兴，自己便更加欢喜。”说着，顾珏清浅笑开，语意却是坚决万分：“我想不出自己离开了他会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想日后我死了，有别的人陪在阿岚的身边，哪怕是我的转世，我也不许。”

“所以，即使知道这么做对阿岚不好，我却忍不住的高兴，因为我可以一直陪着他了。”顾珏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想了想，他又单手从怀里摸出一枚通体碧绿的玉佩，递到清和面前道：“我知道二位并非凡人，如今帮了我和阿岚这么多，顾珏身无长物，只有这枚玉佩还算做工精巧，请二位收下，聊表心意。”

清和并不推拒，接过来看了看，忽然道：“这莫不是凡人的传家宝？你给了我们作谢礼，可百里怎么办呢？”

顾珏轻笑起来，他觉得这个小公子实在很有意思，“传家宝这样的东西我自然早就给了阿岚，只是他往日不知道呢，倒以为那只玉钗是我要送哪个姑娘的东西，还曾为此置气了好久。”

清和听得这话便想起来，百里岚头上的确是以一只碧绿玉钗束发的，故而道：“我曾以为你会介意他的身份，才试探了你，顾公子你不要生气。”

顾珏看了黑耀一眼，暗笑自己若是说了生气惹得这小公子心中郁郁，只怕这青年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撕成碎片。

他摇了摇头：“我爱阿岚，同他的身份没有半点关系，他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又有什么要紧的？你们既是帮着阿岚，我自然感谢还来不及呢。”

清和长舒了一口气，看向黑耀道：“骗人的滋味可真难受。”

黑耀笑着揉揉他的头发：“难受你也骗了，如今说出来了，可不必再担心了。”

清和点点头，又对顾珏道：“你带百里回去后，每夜于子时将他的真身放在月光下，如此调养着，想来会好得更快些。”

顾珏朝二人微微躬身：“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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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不多做停留，待顾珏告辞后便直接回了客栈，门黑耀才将门关上，清和便突然倾身扑向他，黑耀立刻伸手揽住他的腰，让清和的双手紧搂住自己的脖颈。

“怎么了？”

黑耀一面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一面疑惑道。

清和看了他一会儿，却突然抬头吻上他的唇，一双猫儿眼瞪得大大的，闪着水润的光泽。

“我问过百里了，他说，这样子就能证明我最喜欢的就是黑耀了。”清和语调轻快地说着，又抬头轻巧地啄吻了几下。

如此浅浅吻过，黑耀却只觉得根本不够，怀中少年微启的双唇弥漫着清幽的香气，仿佛最美味的猎物散发出的香气，刺激着他最原始的吞噬欲望，让他想要得更多。

黑耀笑了笑，十分的温柔：“我也最喜欢清和了。”

他慢慢地吻过少年柔软的唇，想要更多，但是黑耀却很茫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得到所谓的“更多”。

然而还未待黑耀回过神来，清和已挣开他的怀抱，打开门，道：“黑耀身上还留着那条蛇的味道。”说着，便叫了小二要了浴桶澡豆等物上来。

黑耀强自压下心底一番难言的悸动，笑道：“那么清和可是嫌弃我了？”

清和摇摇头，“才不是。”说着又皱起眉来：“我讨厌黑耀身上有别人的味道。”

黑耀想了想，道：“那其他人呢？清和也想这么喜欢其他人吗？”

“不会。”清和立刻否决了，他没有喜欢过别的人，也不想去喜欢别的人。

黑耀的神色在那一刻忽然明亮起来，他想他知道他为何总是想要同清和靠的更近了。那书生抱着兰花，眉目间一片宠溺的样子还很清晰。

他动了情。

黑耀不知自己是何时起了这样的心思，是那株小小的仙草第一次开得灵识，软软地同自己说话？是每日回得洞中都有那一株小草说等着自己？是那一日少年化形，紧紧地抱住自己，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修成了人形？

他只知道，自己只想要清和，也无法忍受清和与另一个人这般贴近亲昵。

想起少年方那么自然地吻着自己的唇，黑耀便颇为无奈地笑了笑，清和大约还不懂吧。

另一边，清和伸手试了试水温，朝黑耀招手道：“黑耀，过来！”

黑耀应了一声，带着清浅的笑意朝少年走去。

他会陪在少年身边，狼族从来都是最有耐心的，他不介意慢慢地等着，等着他的少年开口，对他说爱他。

第36章

夜色深沉，一弯残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天际，伴着三两点残星投下几许冷光。

月色下，一名身着浅紫衣衫的少女缓缓走过林间小道，她迈步的动作十分僵硬，如同被人操控着的木偶一般直愣愣地抬手抬脚。

那人身后还跟了个身穿红袍的老妇，老妇面目和蔼，唇角微微带笑，只是此刻被那清冷月色一照，竟透出些诡异来。

那老妇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似乎是对这山林的幽静十分满意，笑了一声，道：“好了，就这儿罢。”那声音竟是与面貌不符的柔媚入骨，却带着一股令人说不清的心生厌恶。

少女依言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站在原地，老妇走上前去，伸出手缓缓抚摸着她的脸颊，像是在打量一件上好的工艺品一般，半晌才放下手，从袖中拿出个做工精巧的瓷瓶，道：“瞧，这个就是上好的胭脂，涂了之后可更美呢。”

少女目光呆滞，恍若未闻，却呆呆地伸出手拿起了瓷瓶，将瓶中艳红的粉末倒了些在掌心晕开，然后慢慢地往自己脸上涂抹。

老妇见状，笑得更开心了，如稚龄孩童般连连拍手道：“极好！极好！”

过了片刻，少女僵硬如面具的表情忽然有了一丝破裂，她很快痛苦地瞪大了眼睛，双手撕扯着自己的脸，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脸扯下来一般，老妇掩口轻笑了一声，伸手在那女子面前点了一点，少女的皮肤竟生生地被自己拉扯了下来，只余下血肉模糊的头痛苦地左右摆动着，哪里还有半点方才的娇艳？

如此不过半盏茶时间，少女便生生将自己的整张面皮扯落，老妇立刻将其接过，细细看了一番，才满意道：“不错，扯得很好。”

这话如同一个魔咒一般，方才还在痛苦挣扎的少女闻言立刻放松了下来，几乎转瞬便失了气息，软软瘫倒在地，唯余一头鲜血缓缓流淌，染红了大片的土地。

老妇皱了皱眉，“真麻烦。”说着，她将手中面皮往自己脸上一遮，一道红光闪过，那面皮便如天生一般紧紧贴在了老妇脸上，她又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将佝偻的身子打直，分明一个及笄少女，娇俏可人。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以手掩口长号了一声，声犹未断，便见那密林伸出忽地蹿出一头豺，直冲冲地跃到女尸身边，低头将那尸体吃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