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道：“你以前不也同他在一起么？以后也可以啊，为什么非要分出自己的内丹？”

“可我要的更久啊……”百里岚失笑，“仅仅百年，太短了。”

“你要永远与他在一起？”黑耀亦是不解，眉目中难得地带了些疑惑之色。

百里岚点头，“是。”

清和想了想，“是因为他一直照顾你么？”

“为什么这么问？”百里岚道。

清和看了黑耀一眼，说道：“黑耀也一直照顾我，我也想一直同他在一起。”

百里岚哑然失笑，目光在对面的人身上流转一圈，神色中带了些促狭，“我想同他在一起，因为——我爱他，自然想与他厮守到老。”

清和诧异地瞪大了眼，“你爱他？是那种……男女之情？”

百里岚的声音中带了些许笑意：“该是男男之情吧？就像凡间那些夫妻情人一般。”

清和倒是不在意男女之别，不过吃惊于对方这般坚决的信念，“你喜欢他便要为他做到这般地步？那他呢？”

“那个笨蛋……”百里岚低头微微笑了笑，“他自然也是。”

清和双手交叠撑着下巴看他：“哦，那你们这就是凡间说的，两情相悦？”

“清和倒是懂得很多呢。”百里岚温柔地笑了，“所以，我想拜托你，将我内丹分与他一半。”

清和摇摇头：“我一点儿也不懂这些，可是你的修为……”

“之前我渡化形之劫，受了些伤，调理许久才得恢复，不过前些日子又因着些缘故导致旧疾复发，故而才化作原形，才借此得以认识了你们。”

百里岚神色安然，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受伤这件事。

他又深深看了二人一眼：“清和是仙草，灵气极足，就算将我内丹分出也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损害，所以我才冒昧来求。”

清和扯了扯黑耀的衣角，朝他眨了眨眼，黑耀会意，道：“那么，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百里岚眼中变得明亮起来，“多谢。”

言毕，他站起身朝二人微微弯腰，转身向那小巧的青瓷花盆走去，一只脚才踏上那盆中泥土，眨眼便化作了一株兰草。

见他化回原形，黑耀道：“清和为什么想帮他们？”

清和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帮一下他。”

黑耀失笑，清和见状又问道：“黑耀觉得不好么？”

“当然不会。”黑耀摇了摇头道：“清和想怎么做就照着自己心意去做便是。”

闻言，清和一双猫儿眼立刻弯出了好看的弧度：“黑耀最好了。”

黑耀点点他额头：“既是无事，早些沐浴，上床睡去。”

第32章

第二日，黑耀同清和还未出门，便自有那有心人上门来寻了。

黑耀打量着门外的人，神色淡然，倒是没有一点意外的样子：“你来了。”

那书生有些意外，不过仍是朝他一拱手：“在下顾珏，有事相求，还望公子海涵在下冒昧。”

黑耀挑了挑眉：“一个二个的都这般多的虚礼。”说着转身往屋内走去，一边道：“进来吧，将门关上。”

顾珏进得屋内，便见清和同一个青年坐在桌边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那青年不是百里岚又是谁？！

清和抬头见他愣在原地说不出话的样子，到底忍不住笑了，看着百里岚道：“你说是个笨蛋，原来真是。”

百里岚并不生气，只是看着书生道：“顾珏，你不认得我了？”

“阿岚！”顾珏低低惊呼一声，疾步走上前去，伸手握住他的双手，声音里带着喜悦与一丝后怕：“真的是你！”

百里岚笑道：“昨夜在梦里便告诉了你，你还不信么？”

“我信……可又怕……”顾珏说着已是眼眶微红，“我梦见过你许多次，可醒了却发现，只是一场梦罢了……”

黑耀在清和身边坐下来，道：“互诉衷肠这件事，二位还是回去再做吧。”

不等二人回答，清和又道：“只是不知道，你还能握着他的手多久。”

顾珏疑惑道：“阿岚有什么事么？”

清和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一双眼睛看也不看顾珏，只道：“当然，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吧，自然与你这等凡人不同。”

顾珏坚定道：“我只道，可我只想要阿岚。”

清和看了他一眼，又替黑耀面前的杯子斟上茶，一面道：“我知道啊，可是你的阿岚活不了多久了，这样你也要？”

“阿岚怎么了？”顾珏一惊，捏着百里岚的手指也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阿岚，你……”

“他是兰草嘛，活不了你那么久，说不定明儿就没了。”清和说着，又打量了顾珏一番，“我看你倒是福相绵长的样子，你也不怕以后的日子寂寞……哦，对了，你可以娶一个妻，这样也很好。”

“我只有阿岚一个。”顾珏打断清和的话，看着百里岚道：“阿岚，他说的是真的？”

百里岚看了清和一眼，嘴角挂着苦笑，未曾回答。

百里岚还是一株兰草时便是被尚年幼的顾珏悉心照料，化形以后也只同顾珏亲近，后来发觉自己爱上顾珏，想着的便是如何对他好，待得顾珏告诉自己，这一辈子只要自己时，他便暗暗决定与他共享这无尽福泽——

只是他还未说时便被一条修为更高的蛇妖掳去要吞食内丹，待得逃出生天后又不能保持人形，才被一个凡间女子挖去，甚至被摆在街市上售卖。

那些日子，他心心念念的唯有顾珏一人而已，如今能与他再度重逢，自然先想着要与他共享内丹，却不料清和说要看看这凡人究竟能有多少情义，要试探了他，满意了才肯帮自己。

故而此刻百里岚只能沉默，却不想顾珏以为他这是默认了，压下心中酸楚，柔声安慰他道：“阿岚，你不要多心，你若走了，我便下去陪你，你且慢些等着我。”

百里岚知道他对自己用情至深，却不曾想这书生这般轻巧便决定了生死大事，一时愕然，竟想不出回答他些什么。

反而是黑耀在一旁淡淡道：“你也不必这般，要救他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顾珏早在昨夜百里岚托梦于他时便知道面前这两位公子皆非常人，此刻恭谨道：“还望公子赐教。”

“将你的命分他一半便是。”黑耀语气仍是淡淡，听不出真假。

顾珏半信半疑道：“当真？”

清和笑道：“黑耀从来不骗人的。”

顾珏立刻道：“二位可有法子将我命分出？”

“你傻了？！”百里岚却急了，“凡人不过百年寿命，你以为你有多少年可以分？”

“你不在了，我要那百年寿命来做什么？日日想着你积郁而亡么？”顾珏摇摇头，“阿岚，我只有你了。”

顾珏幼年失怙失恃，最珍惜的不过这株陪着他长大的兰草。百里岚一顿，低头不再说话。

清和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们便帮你。”

顾珏站直身子，朝二人深深一躬身：“顾珏谢过二位。”

黑耀结了个手印将房中施下结界，朝清和点点头，清和微微一笑，朝顾珏二人道：“请二位闭上眼睛。”

顾珏闭上眼，百里岚却没有，而是朝着清和笑了笑，然后缓缓祭出自己的内丹，清和神色微动，最后伸手轻轻将百里岚内丹握在手中，往顾珏面前放开，低声念了几句口诀，那颗青绿的内丹中流泻出一道清亮的光泽，进入顾珏眉间，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清和又将内丹放到百里岚天灵处，百里岚将内丹收回，朝清和二人笑了笑：“多谢。”

清和看他面容苍白，抿了抿唇，将自己面前的茶杯递到他手里：“给你。”

百里岚并不推拒，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立刻感到一股暖流缓缓流遍全身，他略微调息一番，长舒一口气：“清和，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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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顾珏同百里岚离去，清和轻轻叹了口气，黑耀道：“怎么了？”

清和摇摇头，“如姬肯为了赵逍竹毁去最后神魄，百里岚也肯为顾珏做到这般地步，他们……为什么呢？”

不待黑耀说话，他又恹恹地趴在桌子上，闷闷地道：“百里岚说他喜欢顾珏啊……我好像有点明白他说的什么，又好像不懂。”

黑耀站在他身边，伸出手去细细摩挲少年柔顺的发丝，开口道：“清和觉得，什么才是喜欢呢？”

清和摇了摇头，又飞快地点点头：“我知道的，我喜欢黑耀。”

黑耀手一顿，忽然就有些气血上涌，心里头莫名地高兴异常，索性一把将清和抱在怀里，蹭着他道：“我也喜欢清和。”

言毕，又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清和的耳尖立刻泛起了一层绯红，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又不知为何，只低了头靠在黑耀怀里，轻轻咬着唇不肯说话。

黑耀伸手抚上他柔嫩的唇，“别咬着。”

清和的脸立刻又更红了些，正待说话，却忽然感到指尖一痛。

清和神色一凛，他方才将自己的灵气渡了些给百里岚，此刻有了这般反应必然是因为百里岚出了什么事，逼不得已要向他求救了。

“百里岚出事了。”

清和蹙眉道。

第33章

却说百里岚因着刚将自己内丹分出一半的缘故，无法保持人形，只能恢复兰草模样，静下心来调息，顾珏早知他真身，便抱着自己的兰花满心欢喜地回了家。

走过城西小桥，顾珏便穿过一条小巷子，想要从近路早些回去，那青石小巷的尽头处似乎是一堵石墙，顾珏正诧异这里何时被封了起来，再抬头看过去时，却分明是一条通畅的小路了。

顾珏暗笑自己疑神疑鬼，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兰草叶片，道：“阿岚，马上就到了。”

说着，他往那小巷而去，青年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了小巷入口处。

顾珏未曾留意，自己才一踏入那小巷，周围的景物便好似水中倒影般微微晃了一晃，不过瞬息便又恢复如常，然而，旁人若是在这时抬头去看一眼，便只能看到一条空空的小巷，上面却是一个人也没有的。

顾珏走了一会儿便出了小巷，然而眼前的景物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街边有小贩摆了摊子叫卖，长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然而这样一副盛世太平的景象，却叫顾珏心中微微一沉——

这根本就不是醴泉城的景象，长街上虽是人流如织，他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哪怕一个人的面容，仿佛他们身上都笼罩了一层雾气，隐隐约约叫人看不分明。

顾珏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兰草，前后张望了一番，往那街边的小摊去，问那摊主道：“这位小哥，不知城西顾家该怎么走？”

那摊主却仿若未闻，只低头看着面前的锅里正在翻炸的事物，顾珏不经意瞥了一眼，却赫然发现那正在锅中翻滚的一粒粒圆滚滚的事物——竟分明是人的眼珠！

顾珏面色一寒，恐这等污物坏了阿岚的清修，本就不长的寿命又会受损，虽有自己分与那五十载福泽，也总归是不好的，便不再说话，离那摊子远了些，却又不知该往何处而去。

正在犹疑间，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顾珏回头去看，仍是个看不清面容的青年男子，正笑道：“公子可是要找路啊？”

顾珏不动声色，微微后退一步，面上带起浅浅笑意，却未及眼底：“公子知道在下该怎么走？”

那人颇为得意，点头道：“自然，公子既是误入了这不该来的地方，也该有人将公子送出去才是。”

说话间，顾珏发觉怀中兰草隐隐发出纯白的荧光，只怕是这里环境诡异伤了阿岚，心中有些急，低声道：“阿岚，我们等下便回去。”

对面那男子见状，笑道：“公子，这花却不是寻常人该拿的东西，公子不如就将他放在这里罢，正好当做我指路的报酬。”

顾珏面色一冷，道：“我既然带着他来了，自然也得带着他走，何来放下一说？”

那男子皱了皱眉，却因见着顾珏身上也隐隐有灵气溢出，故而不敢造次，只仍旧笑道：“公子若执意拿着这东西，怕是不好走了。”

“多谢提醒。”顾珏随口敷衍一句，转身便走。

那男子也未曾阻拦，嘴角勾起的笑意却阴狠异常：“好说，公子若是后悔了，可还记得让我指路。”

顾珏漫无目的地在长街上走了片刻，便渐渐觉得笼罩在那些人身上的雾气渐渐散开了，他凝神细看，便渐渐分辨出一些人的面孔——

然而越看他心中便越是不安，这些人分明是城中死去已久的人，怎么会面色如常地在长街上走动笑闹？

不过那些人却仿佛根本没有看见顾珏一般，就连那往日与顾珏交好的人也是自顾自走自己的路。

顾珏此刻心底已有了几分了然，若非自己是在做梦，那便是不慎走入了什么不该来的地方，他往日倒是读过不少笔记小说，曾以为遇到阿岚便是此生最奇异的一件事，却不料今日又到了这般地方。

顾珏想通了倒也不急了，找了个地方席地而坐，将兰花抱在怀里，戏谑道：“阿岚，你还好吧？可不要笑我走错了地方。”

那草叶儿轻轻摆了摆，似乎是不介意的意思。

顾珏便又道：“我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走，只好瞧着眼熟的地方慢慢地找，阿岚，我们就当在这里游玩了，可好？”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道：“顾公子，你可真是让人好找。”

顾珏疑惑地看去，那人内着一袭绣金纹衣，外披玄色锦袍，腰间一条蟒纹玉带。一双眼睛细长，眼尾上挑，带着说不清的一丝邪气。

顾珏并不认识这人，听他叫出自己名字，心中更是警觉几分，并不应答，只是沉默地盯着来人。

那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笑意越发邪气：“顾公子不必害怕，我拿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会走。”

不待顾珏答话，他又上下打量顾珏一番，眼底闪过一丝贪婪，摇摇头道：“啊呀，顾公子，你如今也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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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和咬破指尖，挤出一滴殷红的血珠，而后将那血珠滴到了窗边的铜盆里，血珠很快溶解在铜盆里的清水中，清和便掐了个法诀，伸出食指在那水面上点了点，那水面便缓缓荡开一层涟漪，待得恢复平静，水面上赫然映出了顾珏的身影。

清和同黑耀看着那画面里的青年笑意盈盈地抱着一盆兰花往城西而去，绕过了青石小桥，走入了一条小巷后便没了踪迹，那画面暗了半晌，忽然又渐渐明亮起来，二人再往那水中看去，便是那青年身处一片白雾之中，只是仍紧紧护着怀中那盆兰草，似乎是护住了世上最珍贵的明珠一般。

黑耀眉头微蹙，道：“这书生怎么会去了那条路？”

清和摇摇头：“如今先将他们带出来才是要紧事，不然以百里岚如今的修为，再多待些时候，必然受损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