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法很聪明吧,根本不给他机会否定他喜欢我,而是让他换个方式跟我表白。但我真的乐过头,太得意忘形,所以忘了这家伙擅长四两拨千金,他把我抱起来走回去穿衣服,敷衍我说:「先穿暖一点再说吧。」
等我穿完他又说先把鱼处理一下,我们把鱼获全变成小饼干的样子,这回是我用他教的法术创新作法,他能变馒头,我摸清楚法术规则后再举一反三,把鱼变成几样点心屯起来。
接着我们并肩坐在篝火旁,他对我的态度自然大方,超乎我想像的自然,就好像其实我们早就交往百八十年了。
所以他的手不意外的勾我的肩,云淡风轻的语气告诉我说:「大约五十多年前吧,你在蛋里还是个死胎,我负伤带着你逃到人间。我们一族较为特别,有光的地方,我们几乎都到得了,少了天人与魔族那些跨界的限制。
那时我还记着灭族之仇,还得偿还你爹娘的恩情,但吃你不是个明智的选择,我带你到了天山一座天池,池中的岛上蕴藏莫大灵脉。当然跟天界比算不得什么,却也算是不错的地方,我把近半的寿元都灌注到蛋里,对天池的精灵和诸神许愿。你所吸收的灵脉,和从我这样的活体吸取寿元,效果是不同的,当下我只是在赌,赌这么做能救活死胎。
而寿元锐减的我则模样变化,由成年退回少年的样子,一方面是想改变形貌潜入敌营报仇。仅仅施术变化容易被看穿,可是连我的力量都弱化,敌人就不易察觉。所以若是救死胎失败了,我还是能去报仇。」
我插话问:「可是你没报仇啊?你只是藏身在天界当霞藏而已。」
「是啊。傅时海劝了我。我利用秦掠鸿入云门,潜伏在天界多久,傅时海就苦劝我多久,直到约二十年前天帝将你带到云门。我怀疑他所有事,自然好奇你。所以我默默的保持距离观察你,心里想着你该不会是那颗蛋吧,难道被天帝找到了,可是又告诉自己不见得是,说不定是他刻意养来做诱饵的,为的是钓出对蛋有企图的所有人。」
「你们思路都好迂回。」我长吁气。我这人就是这样,没必要的话不想动脑筋,累啊。
隐虹莞尔,看出我懒得听了,于是他也就没再接着讲,最后是我问他怎么发现我出事的,他说之前在天宫跟我分别后,迟迟没见我回月华宫,后来就直觉我出事而开始四处搜寻我。
我挑毛病的问:「你当时确定我是那颗蛋了?找得那么勤啊。」
「不是也得找啊。」
「为什么?你又不欠我,反过来说是我欠你吧。」
「因为舍不下。」他斜睇我,眼眸里闪烁笑意。「我怕你不会再出现,所以决定不管怎样要把你找出来,然后带走。离天帝远远的,他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对象。」
「嗯……」
「爱不到的,他会选择毁掉。他执着你,也许是因为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当时你一心一意对他,眼中只有他。」
我涩然笑应:「嗯,所以他才认为我是为他而生的。」
「你是自由的。」
我笑着朝他挑眉,俏皮道:「你更自由啊。」
「可我不潇洒。」
「怎么说?」
「能放得下才潇洒。有些事我始终放不下。」
我思考几秒试问:「仇恨?你还没报仇?」
他徐徐摇头,回答说:「是你。」
我呆愣着,心里欢喜得不得了,但做不出表情来,整个就是很傻很呆的面对他深情款款。呃,好吧,深情款款也是我脑补的,他就是眼睛特别好看的望着我而已。
「谢……」我想学他说谢谢,可是这样不对,所以我改口:「我感动。」
他又淡淡微笑了下,不知从哪儿取出从前他买给我的小瓦片,执起我左手给我戴到食指上。他说:「你若还留恋顾云柢,我明白。只要你高兴快乐就好,我也会为你高兴,可是我不会让你回他身边,这是为你好,希望你了解。」
咦?这话跳跃太快,先生啊,你思绪跳得比孙悟空还远啊!我傻眼,他以为我再瞪他,无奈抿笑摇头,握住我的手说:「这是我族人遗骸的一个碎片,希望他们在天之灵能庇佑你平安,你就戴着吧。」
「我没有要回他身边。」我反握住他的手道:「我对他没有留恋,顶多有点感慨,你明明这么懂我的,还讲那种话。」
「懂是懂的,可我怕自己像他们一样束缚你,逼着你接受我。」
「够了哦。我要生气了。」我都快把他手骨握碎了吧,总之实在是有点火大,我跟他说:「我怎么可能觉得你束缚我,感情是互相的,相知相惜相处久了就自然有羁绊,那怎么能说是束缚。我们一起生过、死过,你还给我过一半寿元,都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了,你、你我……」
我又语无伦次了。这副蠢样惹得他发出轻笑,我索性不用言语表达,两手夹住他的脸扳正面对我,几乎是攻击性的把自己的嘴撞到他嘴巴上。
撞吻!他没躲,可我没拿捏好力气,有点疼……
然后他拍了我侧脑一下,教训我的鲁莽。但是好爽,我亲到隐虹了,亲到了亲到了,噢耶噢耶噢耶!
贰拾
紧张加上猴急?我瞄准沐隐虹的嘴巴突袭,嘴巴没破皮,就是撞得发疼。我像登徒子般轻薄人,不对,我就是登徒子吧。
其实我原以为他会轻松躲开的,所以才那么奋力扑过去,他分明就能躲掉,却被我得逞,这说明什么?其实我也原本猜测他要是对我有意,哪怕只是一丁点儿好感都行,或许他不会躲开,又或许他犹豫了下没来得及躲。
不管怎样我现在笑得很白痴,刚才被他拍了下侧脑,我白痴痴笑望他,他皱眉睨我半晌又伸手过来,我以为他又想拍我巴掌而往后退了些,他手在半空顿了顿才摸到我脑袋一侧说:「疼不疼?」
「还、有一点。」不能说还好,我装出吃疼的样子要他可怜我,苦肉计。好吧,我就是无赖、痞子、不要脸,反正婴儿我也装过、卖萌再可耻我也做过,已经矜持无下限了吧。
可能我不小心露出得意的样子,他突然掐我脸,捏着我脸颊肉带近他再松手,我觉得脸不痛,但他说我脸有些红,说完就凑过来蜻蜓点水吻了我嘴唇一下。
我呆掉,他亲完我之后神情染上淡淡悦色跟我说:「现在不只脸,你连耳根也红了。」
他这样半开玩笑的逗我,我不晓得他有几分真心,但我相信他是喜欢我的。于是我跟他说:「跟我在一起,我只会连累你。可是我还是想跟你在一起,我就是这样自私。要是你离开我、躲我,我可能也会像玄麟那样追着你。」
「我没有要离开你。」
「真的?你不觉得我自私吗?跟我在一起没任何好处。」
他轻轻哼了一声说:「你认为我是图你什么才和你在一块儿?」他把我头抱到怀里揉,语气好笑的跟我讲:「存曦,什么都不用多想,就这样也好的。」
确实如他所讲,我们好像自然而然就心意互通,然后在一起了。说是在一起,但其实也就我亲他一下,他回亲我一下,多余的事还没做。当然,我认为慢慢来也好,不急于一时,他大概也是个寡欲的人吧?
只是我依旧挺纳闷,自己穿越过来怎么一而再、再而三招惹的桃花都是男人。
我们回遮蔽处抱在一起睡,刚确定心意交往让我整个情绪太亢奋,热得睡不着,我浑身都有点烫,可是他没说什么,就是抱着我而已。我问他说:「你觉不觉得我体温高?」
「有一点。」
「你睡得着啊?」
「嗯。」
我撇嘴,你刚睡醒又要睡,我却被你搞得难以入眠。可是感觉很幸福,连接下来几天相处时他捏我脸、轻斥我,我都觉得开心。他跟我说明妖界的状况,还有我们彼此了解对方的身体状态再一起修炼。
有时我想吃他豆腐也会被他小小教训一下,但他教训完还是给我甜头。比如我们一块儿吸收天地灵气啦、日月精华啦,他可以直接躺在草皮上做日光浴进行,我也学他这么做,可是不如他有效率,所以我蹭过去亲他脸说我要用这样偷他修为。
他屈起指节敲我额头,却勾下我的脖子亲我一口。光是这样我就高兴得想跳舞,原来我这么喜欢一个人,而他也是这样在乎我的,因为他会在我说冷之前给我披上披风,在我困之前给我铺好睡觉的地方,再我嘴馋之前准备好点心跟茶,尽管他口头很少挂着喜欢跟爱,可我感受得出来。
这样温柔的关怀和注视,哪怕他严肃纠正我的错处,我都感到幸福甜蜜。
心里悄悄的有些感慨,曾经我也那么喜爱过一个人,但我给的关注和恋慕都不是那人要的,因此变得可有可无,那人是否觉得宽大包容就是在宠我?其实不是,在我错了之后也能正面相对,告诉我如何错了的,那才是我想要的。
我凌空盘腿在池水上面运气,有些分神了,收束心神后察觉沐隐虹看了我一眼,他眼神淡淡的,也不像玄麟那样刻意提醒我分心,我讪讪对他笑了下,他腾空走过来伸出手说:「上岸吧。」
「我有点心神不宁。」我牵他的手告诉他。
他应了声,跟我说他知道,我牢牢挽住他的手走回岸上,没多久他在妖界的朋友来了。是一群打扮很前卫的精怪们,他们的头发花花绿绿什么颜色都有,造型也非常独特,矮的有猫咪大小,高的约两层楼高,一共二十七位。
来时热热闹闹搬运许多材料和工具,可是他们讲话我听不懂,是隐虹跟他们在沟通,我负责准备吃食招待他们。隐虹说想盖一栋能随时移动的屋子,他们说没问题,但开工前得祭祀祖先,于是开始拜起天地诸神灵什么的,拜完开始宴会,一伙人吃菜喝酒,闹得很欢乐。
我也跟他们一起喝酒,语言不通但还是比手画脚玩起来,一直闹到天黑。隐虹施法术照亮一个范围,那群精怪即刻开工,我自己在旁边大惊小怪的,隐虹说:「他们工作是不分白天晚上的。吃饱喝足了就做事。饿了会再叫我们的,到时你捕的那些鱼够他们吃的。」
隔天我跟着下去帮忙,隐虹说这是要盖一座木造楼,大约三、四层楼高,是栋机关建筑,我兴奋道:「移动城堡啊?」
「城堡?」他对我用词颇有意见,只是挑了一边眉毛懒得纠正我。我越来越期待,每天看他跟朋友们研究设计图。
「等它落成以后……」有日黄昏,隐虹拉着我的手跟我起了一个头,我看他神色向往的望着那建筑,再转头凝望我浅浅微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害羞。心里好像觉得他是要讲什么重要的事,可是确切内容我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只是很单纯的期待他把这话讲完、做完。
「落成后怎么?」我问他,他自己居然想着想着,神秘的笑了下也不告诉我下文。我忍着不问,免得他认为钓我胃口好玩,以后都这么做我还不憋死啊。
我们的移动城堡在第四天开始有个雏型,骨架大抵都看得出来,我想起一事把隐虹约到比较隐密的地方,再将小瓦片交还给他。
「这个是你以前买了送我的,既然知道是你族人的遗骸,我想还是把它交还给你保管。」
他点头收下,我像偷腥的猫嘿嘿笑了两声,把他小力按到树干上,他其实比我还高一点点,但不到我必须仰首的地步。他对我的意图了然一笑,我舔了舔嘴巴,他捏起我下巴给我一吻,一手在我后背抚摸,慢慢变换手势及力道,最后揉着我的尾椎。
真恐怖,为什么被一个男人摸能这么舒服,舒服到想把身体都交给他。我被逗得有点慌,抓住他手臂稍微制止,他略带邪气的斜眼笑觑我,低吟:「不是你先挑起的么?」
「我、我错了不行吗?这位英雄。」
其实他就是逗着我,顺便提醒我这么玩是有风险的。所以后来我们就分开,各自整理衣衫就跑回去继续施工。后来他跟我散步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我会等你。」
这话让我想很久才跟这件事联想起来,他恐怕比我自己还了解自己吧。被他那么一吓我才晓得自己其实还没准备好,而他耐心等着我,等我能真正对过去释怀,等我的阴影能平抚。
有时跟他相处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他戏弄人的手段都没有规则,让我永远想不到,所以难以招架。可是必要时刻他又是那么稳重可靠的支撑着自己人,就连细节也不会遗漏,心细如发的一个男人。霞藏是他,沐隐虹也是他,我希望自己能永远记着他是这么温柔有趣的家伙,这样一来我就不会把他的好当视作理所当然,不会把别人的错误再重蹈覆辙。
某个夜晚,我们跟他朋友借了张小舟放到水面漂荡,那木造星艖不知用了什么材料,深红近黑的木头隐约有股淡香。我跟他头脚相对的躺在上头观星、闲聊,他跟我说他们一族的故事、妖界的故事,还有他以前的事。太沉重的都被他轻描淡写的扫过去,后来他问起我,我的过去是什么,我正好放空,慢慢从虚空消化他这话的意思,久久答不出话来。
「我的过去么?」
「是啊。在你出现在蛋之中,更之前的经历。」
「原来你……」他轻轻哼笑,原来他早就知道我还有一段「前生」了。我想了想跟他说:「那时我爹娘早早就不在身边,跟这世差不多的。呵,想来还真是像……不过也有很多好人,只是他们毕竟有他们自己的人生。每个人,都只是别人的过客而已。长大后我自己赚钱养自己,每天被生活追着跑,每天、每个月都要缴钱,吃住开销啦,税金啦,很多繁琐的东西。我慢慢的活得像行尸走肉,有空也懒得娱乐休闲,赶紧补眠睡觉。忙碌到逃跑的本能都遗失了,最后呢……」
星空如此灿烂,我闭上眼有点想哭。原来我以前把自己弄得这么惨,活得如此不值。真的是辜负了所有对我好的人,还有我自己。
「后来我就过劳死了。」
「过劳死?」
「嗯。就是工作到累死的。」
是我杀死自己的,我的人生在某个时期失速暴冲,迷失方向,迎向了孤单悲哀的结局。我躺在艖上深呼吸,然后睁开眼说:「可是我遇到了奇迹。虽然还是搞不懂为什么会穿越到这里,不过能有机会再世为人、啊,我是说再世为……嗯,总之我感激这一世的爹娘。还有你。」
我坐起来看着他,问他说:「你把一半寿元给我,你现在还好吗?」
隐虹坐起来笑睨我说:「这问题你现在问不嫌晚?」
「呃,是啊。」
「不碍事了。少了的可以补,我潜伏天界期间早就吸饱了灵脉的灵气,加上后来有你的毒蕈帮忙,我又在魔尊那里榨取不少魔力转为己用。他们双方应该已经元气大伤,就算再一起出现,我也不见得就会输他们。」
我瞠目结舌,少顷出声说:「你行啊你。」
我们俩相视大笑,不远的岸上传来精怪们施工的声音。施工的方式虽然多了一些有别凡人ˋ的工夫,可是大部分还是亲手搭建居多,隐虹说他们的手艺非凡,建的屋子十分牢固好用,让我等着欣赏。
「呵。」我望着他笑,他伸手把我浏海往一边撩,然后远方传来相当宏亮低沉,宛如钟响的毒蕈鸣叫。
用我的话讲,就是藏藏发出重低音般的啾——咪——!那是一个警讯,有敌人接近,林子里冒出很多颜色的点点萤光,那是藏藏的子弟兵,全都跳来跳去的,把整座树林上方打亮。
「我到外头看一下。」隐虹说完起身,我拉住他手腕要求:「一起去。」
他只犹豫一秒就点头答应,然后他弯腰从水里掬了些水,我睁大眼惊奇的看他掬起水里的星光往虚空一洒,一道细如钢索的蓝光呈抛物线横跨天空,他牵我的手走在它上头,横越树林,悠悠哉哉得不像是要去迎敌。
他几绺发丝随风轻扬,清隽尔雅,摆在天界不是绝色,但那一双眼和他独有的神态是我难忘的,第一次觉得有人这么适合玉树临风这样的词。以前觉得这词泛滥、俗气,现在觉得恰恰好适合描述他,而且再也没人能取代我心目中的沐隐虹。
快过了树林,他蓦地转头对我说:「别老是对着我发花痴。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羞不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