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这些起疹子的症状,连墨浅都要以为是瘟疫了,可是当他看到伤患身上化的脓里面有浅浅的白色的斑点时,他就知道这种灾难是人为传播的。
这种几乎眼不可见的白色的斑点是一种虫子的卵。怎么样才可以找到破解这卵虫的恶疾?又怎么样才可以找到卵虫的来源,从根本上断绝病源?
他现在没有好的办法,只能简单地帮助大家止痛止痒,他站在病人只见,看着倒在床上的士兵,民众,耳边尽是痛苦的哀求声。墨浅此刻觉得,这就是人间的另一个地狱,到处都是灰暗的色彩,没有生机。尉澜腾出空来,来到了墨浅的身边,没有打扰他的沉思,而是用手轻轻的碰他的肩膀,然后用力的捏了捏,向他传达着,‘我在你身边’的信息。墨浅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他,他身上的味道永远都是充满生机盎然的青草的气息。就这一点生机的气息,让墨浅重新的打起精神。
不远处的呼痛声,由小渐大,变成了这一片呻吟里的最大声,这已经不是呻吟,而是哀嚎了。墨浅急急地赶过去,快速的点了那男子的几处大穴位,并迅速的要为其上药,那男子剧烈的挣扎,苦苦哀嚎:“求你杀了我吧!我不要活了。”墨浅无处下手,也无法安慰,他已经痛得听不下去任何的话了。突然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向前方冲去,连尉澜都没有防备的出手阻止不及,就见前方的墙上溅满了鲜血,男子当场毙命。
这不是第一个死在墨浅眼前的人,也将不是最后一个死在墨浅眼前的人。可他还是觉得揪心的疼痛蔓延的心里,在这种病魔的面前他首次觉得无法下手,很无力的感觉。尉澜虽不曾学过医术,可自小在飞霞谷长大,耳濡目染之下也能看出不对劲,便问:“这是瘟疫?传染病?”
墨浅摇摇头:“是传染病,可不是瘟疫。”说着再次抬头看向眼前的鲜红,那人的尸体已经被别人抬走了,只留下血渍。他找了个病人,在病人破了的伤口里挤出黄脓血,收在随身携带的瓷瓶里,又将瓷瓶放在怀里收好。又转身对着尉澜道:“我要进药房潜心研究解药,若是没有差错就这一两天内就会出结果,你帮忙传令下去不准任何人来打扰我,你也不要进那间药房。澜,你把这件事情告诉韩大哥,叫他不用担心。”
尉澜听了点头道:“好,你放心进去,我等你的好消息。”回身就走,没有发觉背后墨浅的目光如水一般的温柔。
墨浅进了药房,做了初步的准备,并把房门,窗门插死。尉澜走在路上的一半,浑身以激灵,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便飞奔似的往回赶,他推药房的门却发现门已被插上了。他转到窗口,窗口也关的死死的,他当下一边大喊:“墨浅,你别做傻事。”一边猛地冲去,破窗而进。
墨浅此刻正站在离窗户不远的地方,手里握着装有脓血的瓷瓶,尉澜心急破窗而入,没刹住脚步,撞在了墨浅的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地。尉澜连忙拉起墨浅,急道:“你是不是要以身试药?”
墨浅没有隐瞒:“没错。”尉澜道:“外面那么多的病人用得着你以身试药,那么多的尸体还不够你解剖研究的吗?”墨浅的身体轻轻的靠在药桌上,一只手被在背后,眼神闪着光芒,好像对尉澜的担心很开心一样:“不一样的。我说过这不是瘟疫,却是传染病。”
“哪里不一样。”尉澜奇怪于墨浅的态度,手也一直抓着墨浅的胳膊,怕他突然做傻事。
“还记得十五年前吗?我四岁,你六岁。我们第一次相识。”墨浅傻傻的笑,似是陷入了回忆“我那个时候得了不知名的病,愁坏了师娘。那时候师娘死马当活马医,我不知道试了多少味药,都挺了过来了。再后来,我吃过一种药后,吐出了一只白色蠕动的虫子。”
“你是指蛊毒,这次的集体得的像瘟疫一样的传染病,其实不是病,而是有人下苗疆的蛊毒。要是有人可以这样大面积的下蛊毒,可就太可怕了。连我母亲只怕是都比不过。”尉澜聪慧,一点就透,再一想的这里当下浑身激灵。
“是很可怕,不过师娘未必比不过。因为这根本不是苗疆的蛊毒,要知道苗疆的蛊,都是以下蛊者的鲜血培育几十年而成的。而在士兵体内的虫,存活时间不过两日,且虫卵很多,数量很大。我推测下虫人而是集合了巫蛊,婆罗门的降术的方法来控制的卵虫,卵毒。”尉澜在墨浅的眼中看到了自信:“用这种方法下虫毒和你当年身上的虫毒很相似。你怀疑他们是一拨人。所以你要以身试毒,我来,让我来吧!我代替你。”
墨浅双手一摊,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道:“晚了。”他露出的半截手臂上,被碎瓷片划出一个长长的血痕,鲜血横流。地上瓷瓶碎裂成片,脓血流成一小滩在地上。尉澜当时泄气的松开禁锢墨浅的双手,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故意的,你刚刚都是在拖延时间。你故意遣走我,怕我阻拦你。”墨浅有些担心在发狂边缘状态的尉澜,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可我没来的及,我没想到你发觉的那么快,赶回来的那么快,更没想到,阴差阳错的摔了瓷瓶,虽然结局是一样的。”尉澜狠狠一击旁边的药桌:“我若不是撞开窗户,碰到了你,瓷瓶就不会碎。说到底是我害了你。”
桌子在一击之下,碎裂成两半,桌上的药全洒了“澜,不是的,你听我说。”墨浅慌了,反抓住尉澜的衣服:“你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这句话让尉澜身体一震,重新看机了希望。
“事情已经这样了,相信我会找到解药的,而你一定要在我找到解药之前,出这个屋子之前守护住这座城市。”尉澜郑重点头:“好,我为了你守护住这座城市。”
墨浅看着尉澜离去的背影在心里默默道:你放心我这次也会挺过去的。
二十九 寻药
找到克制毒虫的事情就在这一两日之间完成。墨浅自小试毒,身体血液里有部分毒素,怕这点脓血里的虫卵对自己没有作用,就往自己的身体里注入了更多的脓血。太阳还不曾隐没在山的另一边,天还不曾黑暗,墨浅就已经有反应了。
他知道身体里的虫卵开始破茧为虫了。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身体也开始隐隐的发烫,自胳膊的伤口处开始出现红色的疹子。他半趴着呕吐着感受着身体的变化,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胃里吐的除了黄水还是黄水,后来连水都吐不出了,只剩下干呕。
墨浅淡淡的闭上眼睛感受着身体的变化,自骨髓里向外的痛痒传来,如同蚂蚁噬咬人心一样,想着外面感染这种虫毒的男人和女人的区别,想着师娘教授自己的知识,想到自己四岁时才解开的控心蛊,他突然知道这是哪一种南疆蛊毒的变种了。在这一场两个人医术毒术的较量中,墨浅知道他离赢不远了。
那个人,下蛊毒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未曾见过面的师叔,桑泽。十五年前,墨浅尚不懂事,就已经深受其害,只是做为一个试验品,被控心蛊折磨的死去活来。直到遇见千叶师娘,才解救他于苦海之间,并除去了墨浅四岁之前那段令人痛苦的记忆。那时候桑泽的蛊毒研究的还没有透彻,可是现在已经可以这样大范围的下蛊了。
外面的嘈杂声一直没有停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声音越演越大,城外面的攻城防守之战又一次开始了。离这里很远的滕江川城墙之外的喊杀声,清晰可闻。墨浅收了收心思,用仅剩的力量开始捣药配药。
这种卵虫的特点,个体存活时间不过两天,主要是靠超强的繁殖能力,一代一代的在人体的血液里更新,噬咬人的身体折磨人的精神。并根据虫卵进行传播,只要杜绝虫卵就可以抑制传播。只要杀死人体内的虫,并将其排出体外,就能不治而愈。虫卵在低温状态下,处于沉睡期,不繁殖也不成活,只有遇到温暖的人的血液,就会疯狂的生长。墨浅抓到这种虫子的弱点,它怕寒冷。一点一点的配药,寻那最主要的雪云叶,捣碎熬熟,外敷在伤口上,内服入口。
大地一阵震动,药房晃了两晃,有些灰土自上落下,墨浅顺着破窗向外望去,远处好几处燃起了烟火。以东南城门最甚。敌人最后的攻击告一段落,滕江川不光光防守,在天亮的前一刻,也要开始反击了。墨浅身上的红疹子开始退却,体温恢复正常,力气慢慢的恢复了。他开始搜罗药房里所有的雪云叶,放在大锅里熬制成汤。
又是一波剧烈的震动,一个晚上进攻和防守不下十几次,鸡鸣天亮,不久战火也再次熄灭了。尉澜没有参加清理战场的工作,没有停歇的来到了药房门前,拿着长矛挺立在此,就像是过年门口贴着的守护门神一样威武,虽然身上尽是灰尘,可依旧挺立在门侧等待这清晨的曙光。当鸡鸣三次,当疲惫的战士从战场上退下来时,当人们喜悦的谈到又一次击溃敌人的攻击时,药房的大门打开了。尉澜坚定挺拔不动的身影动了,缓慢却坚定的转过身,目光带着自豪和自信看着沐浴在初升的阳光下的墨浅。
他的手里拿着一株雪云叶,看着尉澜说:“成功了。我们都成功了。”
随即召集分布在滕江川城里各个区域的郎中,把手中有的雪云叶收集起来,统一熬成药汤。
药方很快流传下去,雪云叶并不昂贵,也不是常用药,储备并不是很多。墨浅询问过滕江川各大药店,大多没有,唯一有雪云叶的是一家祖传三代的老药店掌柜却说:“半个月前,来了一些行商的人,把所有的雪云叶都收购走了。现下那里还有?”
墨浅和尉澜对视一眼,心知,这一次的人祸,是敌人计划已久的。这次收拾妥当的韩轩,露出粗犷而俊朗的容颜,他剑眉竖起,激愤道:“郁阳国这帮混蛋,我最恨这种背后阴人的混蛋了。若是正面交锋赢了我,我心服口服,觉无半句怨言;这暗箭伤人算什么。”
“他背后能害我们,我们也要反思,是否有内女干。最初的虫卵应当是下在水井里的,水井里的温度,可以让虫卵进入睡眠期,直到它们进入人的体内,才活过来,然后传播出去。感染卵毒人群的范围,大部分是士兵,少部分是百姓。”墨浅边想边说,这段话说的很慢,似乎在思考,内女干这种事情是不是自己该提的。
韩轩老脸一红,道:“是我们军队内部的事情,我已经大概知道是谁了。现在问题是上哪里找解毒的雪云叶?”
祖传三代的老药店掌柜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一想,诺诺的道:“我倒是知道,离滕江川不远有一个山脉,山脉里有其中一个山坡,像断崖一样陡峭,断崖之上倒是斜斜的长了好几颗雪云树,我记得几十年前我和家父采药时曾见过。这里不是雪云树的原产地,长势虽然不佳,药性还是有的。”
尉澜一听,伸手一下子拍在老掌柜的肩膀上,差点把老掌柜拍趴下,老掌柜哼哼唧唧的揉着自己的肩膀,他却道:“这就好办了,我去采药。老掌柜你可真是太棒了,是大功臣啊。”
老掌柜连连笑呵呵的摆手道:“不行,不行,老头子我哪是什么功臣。要说功臣还得是韩大将军治军有方,尉公子才是出了大力。要说我们学医药的人最佩服的还得是墨公子。真是仁医啊,挽救了多少的人命啊!”说着冲着墨浅比划了一个大母手指。
墨浅却似并没有听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晃过神来,却道:“尉澜,我与你一并去吧!我轻功好,雪云树长在似崖的斜坡上,我比你更有的优势。”尉澜怜惜的抚上他有些汗湿的发,没有阻拦。一如尉澜知道的,平时看似那么温和的人,一旦倔强起来,便劝不回来。他一旦决定的事情,阻也阻不来,尉澜知道自己惟有尽全力的支持,虽然心痛他的劳累。
三十 大将谷战
明明已经是盛夏将过的天气,这处峡谷里树林茂密,湿气很大,到是有点象夏初的天气。到处都是葱绿的颜色,没有被战火荼毒。
“喂,不就是来采个药吗?浅,你怎么把自己装扮成一个书生的样子,头上的帽子一点都不好看,还是你不戴冠时,一头黑发只用那青玉簪子束起是最顺眼的。”两个人之间,只要有尉澜在,永远都不会有沉默的时候。
“我乔装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遇上敌人,能省些力气,不打就不打了。”墨浅站在峡谷中央看着这些生机盎然的颜色,心情便很好了:“多像飞霞谷啊!”
尉澜站在墨浅的身后听到这句感慨,也无限憧憬道:“等我们回去了,就天天猎兔子,抓飞鸟,你挖野菜,我钓鱼,好不好。”说着走到了墨浅的前面:“我已经好久没这样和你一起采药了。上一次的时候,你还没有出师,被娘赶出去辨别药材,也是这个季节,也是这样葱绿的颜色。我陪着你,你一直坚持着要把娘规定的所有药材都采回来,才肯回谷。”
“恩”墨浅淡淡的答道:“那个时候很快乐,到处都是你的气息,抬眼看到的都是你的颜色。”
尉澜的身上总是有着青草一样清新的气息。
尉澜诧异回头:“什么气息?什么颜色?我怎么了?”墨浅狡黠的笑,伸手指天:“你的名字啊!我说过的吧!我喜欢蔚蓝的颜色,喜欢尉澜的天空。”尉澜听了这话眼神当时就暖了,心跳的突然就快了起来,这是这些天来,他最喜悦的时候。一扫战争时的阴霾,和多日不曾好好休息的疲惫。他不甘的看着墨浅再接再厉的问:“那你喜欢的到底是天空,还是尉澜?”
墨浅错过他的眼,伸出双臂做出一个拥抱自然的样子,微闭的眼睛,轻拂过耳边的风,很享受的样子,缓缓道:“我喜欢在尉澜的天空下,闻着新鲜的青草的味道,看着苍鹰在头顶一圈一圈的盘旋。像师傅和师娘一样的,多好。”声音由大变小,变得平缓。
尉澜再迟钝,也该听出墨浅的意思,当下大喜,上前拥住他,又怕唐突了墨浅,没在进一步,而是贴着他的脸庞道:“好,就像爹和娘一样。”
墨浅脸皮薄,被他抱着倒没什么,也没怎么抗拒,可是听他这话,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便伸手去点他的额头。尉澜忍了这么多年,总算拨云见日了,一时腹内起火,怎肯放过。便一手托着墨浅的后脑,一手搂着墨浅的腰不让他挣开,一低头,双唇相接。温暖而又柔软的感觉,新鲜的青草的气息和苦涩的中药的气息相互的纠缠在一起。
这一吻结束的时候,墨浅低着头,靠在尉澜的胸前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双手紧拉住尉澜的衣服下摆,不自觉地有些发抖。尉澜轻揽着墨浅,也暗自平复着上涌的气血,待低头看到满脸红潮的墨浅是,心下一跳,之前的努力全都白费。人都是这样,得到一些,就想要的更多。在不曾得知墨浅想法之前,他只是想着可以陪在他的身边就好;可是一旦互通心意之后,尉澜发现,他想要的更多了。这是一种本性的渴望席卷而出。
当墨浅决定以身试毒时,看到尉澜那种分明不赞成,却无条件支持自己;看到他的粗中有细;看到他这么多年的陪伴,他是这样的懂自己,包涵自己。也突然在生死的那一瞬间看清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这些年下来,他的生命中处处都有尉澜,已经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他早就清楚尉澜的心意,也早就清楚自己的心了。只有尉澜是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
如今将心意说出,墨浅心里顿时空旷明亮了。这场战争教会他,人生不过百年,不如将事事看通透,顺应心意而已。
墨浅感受到尉澜如火一样的目光,狠狠的瞪他一眼:“想什么那?快找雪云叶是真的。”说罢,二人分开。尉澜却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想歪了吧!”墨浅自知说不过他,便不再理他,施展轻功,快速向目的地跃进。尉澜也不甘落后,紧紧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