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宫,离鸿根本不曾听过这个职位,然而四周竟像方才一样响起附和声,很快地,除了狼主之外的所有人,连同那批火獠卫都向他跪了下来:“拜见离蟾宫。”
离鸿只呆呆站在那里,直到南柯咬牙切齿给他使了个再明显不过的眼色,他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上前拜谢了狼主。
等到人群散去,苦娘才缓缓站起身,她胸前受了一掌,肺中损伤,扶着墙角连声咳了几下,只听身后一个人道:“苦娘,你没事吧?”
“离蟾宫。”苦娘回头一看,立刻跪了下来,“属下失礼。”
离鸿手足无措地拉住她,满脸茫然:“你们怎么个个对我客套起来了,这个什么蟾宫究竟是做什么的?”
“呵,”苦娘微微苦笑,“离哥儿还是什么都不懂啊,我风狼中狼主为尊,蟾宫次之,原本并无此职位,还是前狼主一意孤行,硬添的。”
“前狼主……”离鸿还没咂摸过来。
“他是为了明月公子,想给他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原本是件荒唐事,可是觉着荒唐的人都死了,便也无人觉得荒唐了。”苦娘低叹了口气,“你瞧,蟾宫,不就是月亮么。”
离鸿听完这些,只觉得尴尬至极又难以置信,他结结巴巴地向苦娘道:“我……我同狼主并不是……”
“我知道,”苦娘轻轻笑了一声,“说句没规矩的话,离哥儿还是个孩子呢。你秉性如何,我们都清楚得很,你在风狼中的种种机遇对旁人或许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但于你就未必是好事了。狼主身边,咱们都照应不上,你往后自己小心为上。”
离鸿点了点头:“我明白的。”他想了想又问,“那原先的蟾宫,那位明月公子去哪了?”
“树倒猢狲散,前狼主一死,他宠爱的那些娈宠们都走的走散的散,明月公子么,也不知落到何处去了。”苦娘兴味索然地说了两句,又咳了一声,“上了年纪当真不中用,胸前气血始终散不开,离蟾宫无事我便先去歇息了。”
离鸿对这个称谓依然有些无措,送她走后,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想了想只能来寻南柯。南柯似乎也正找他,两人在阶前撞了个正着,离鸿很有些怕他也张口喊自己“蟾宫”,稍稍一顿,南柯已扑了上来:“六子,你跑哪去了?”
离鸿不禁大松一口气,脸上也现出笑意来:“不过同苦娘说了几句话,你寻我有事?”
南柯磨了磨牙:“你说有没有事,离蟾宫?”
离鸿忙摆手道:“你可别这么叫我,听着别扭极了。”
“行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狼主说要在云州待一段时日,你们暂且不用返回副都,”他揽过离鸿肩膀道,“咱们也好多聚聚,往后你可就要跟在狼主后面东奔西跑了。”
离鸿皱了眉,叹口气道:“我总觉得,你我的职位似乎是颠倒了。”
南柯干笑一声:“我也以为这堂主该是你的,我还想着撤了那姓白的,让我做火獠卫统领呢。”他说到这,眼睛忽然亮了亮,“话说回来,姓白的以后还要归你管,你记得好好整治他。”
离鸿一听那白统领和火獠卫也在自己之下,愈发地没有真实感,喃喃道:“狼主为什么突然这样提拔我,我明明什么都不会,他也一直嫌我蠢笨。”
南柯撇撇嘴:“他把你放到身边,便是不嫌你,他嫌的人早都被杀光了。”
“可是……”离鸿抓了抓头,“蟾宫一职要做什么事,我都不懂。”
南柯向里间的屋子指了指:“你问他去,”他看了离鸿一眼,又加了一句,“他这些天心情都不大好,你可别惹火他。”
离鸿暗暗叫苦,心道,别说这几天,我就没见他心情好过。
狼主栖身的那间屋子并不很大,布置得却还雅致,离鸿从叩门到进去,心里始终是忐忑不安,屋内没有旁人,只有狼主一个人靠在里间软榻上,脸上依旧罩着那冷冰冰的面具。
“你来做什么?”
“我……有些事想不明白,想请教狼主。”离鸿低头轻声道。
“若是想问我为什么提拔你做蟾宫,那你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离鸿心中一惊:“我……不……不是,我是想问那本假的太虚心经……”
“太虚心经,”狼主缓缓坐了起来,“怎么了?”
离鸿向他跪下道:“实不相瞒,那夜狼主问询口诀时,我不知不觉将那本假心经的内容记了下来,随后竟然六脉贯通,内功精进,不知所为何故。”
“哦?你偷学了那本假的内功心法?”狼主沉默了片刻,“你上前来。”
离鸿刚走到他面前,便被擒住手腕,那纤纤长长的手指一下便按住了他的脉门。
狼主面具下的眼睛轻轻眯了眯:“不错,你体内果然有股真气。”他从角落里扯出那本心法,掷到离鸿面前,“这本假的太虚心经,实则是道家的另一部心法,叫做逍遥笈。”
“逍遥笈?”离鸿从未听过,不由得纳闷,这秘籍作假无非是胡诌或篡改,为什么要用另一本心法替代。
第三十三章
狼主垂了眼睑:“我身体里有股阴毒,需要借用太虚心经洗髓的功效剔去毒性,然而这逍遥笈却会使体内诸穴大开大阖,真气骤涨,虽然短时间内功会有所增益,但长久练下去,脾肺都会受损。更何况它与我内功相悖,反而会让我体内的阴气四处乱窜,轻则像那夜一样走火入魔,重则经脉逆转,武功尽失。”
他口气平淡地向离鸿说着,离鸿却是惊出一身冷汗,他没想到骆罕心思竟如此歹毒,这是存心要害狼主了。
“不知骆堂……骆罕为何要这么做,狼主对他原先是不错的。”离鸿喃喃道。
狼主冷哼一声:“天底下要害我的也不止他一人,只凭有没有本事罢了,恐怕日后你翅膀硬了,比他还要狠呢。”
离鸿惊得向下一跪:“属下绝没有这个心思。”
狼主低头看了看他,忽然身体微晃,肩膀颤抖地软倒下去,他勉强撑住,口气生硬地道:“你下去吧。”
离鸿觉得奇怪,站起身道:“狼主不舒服么?……是不是体内阴毒的缘故,我去叫田老夫子来。”
“不必!”狼主断然道,他微微有些喘息,伸手向门口一指:“出去。”
离鸿只得转身向门外走去,忽然又想到什么,转头踌躇道:“还有……属下不知蟾宫一职要为狼主分担些什么事务……”
狼主已挥手拉下了半边床帏,他的面具被丢在床下,声音虚弱地在帐后道:“河西堂今年送了两个人来,你明日去瞧瞧本事如何,若是废物便处理了,不必问我。”
离鸿赶忙点了点头,又意识到狼主隔着帘幕瞧不见他,忙添了一声:“是。”
其实让他去考量这两个新的火獠卫很有些多余,且不说河西堂那座炼狱里训练出的人已是无可挑剔,就论离鸿的秉性,也实在不会随意将人“处理”掉。他在第二日看见了这两个河西堂的少年,二人年纪比他还要小,只有十七岁,一个高壮如铁塔,叫做宋岭,另一个倒是面皮白净,叫做赵元。
两人见了他,立刻跪下道:“离蟾宫。”
离鸿示意他们起来后,也不知该从何考量,便随口问道:“你们在河西堂待了几年?”
“十年。”“七年。”
离鸿没料到他们那么小就入了风狼,怔了怔又问:“与你们一起的原有多少人?”
宋岭道:“原有三十七个人。”
赵元则道:“我们那批只有二十四人。”
离鸿望着他们,有些迟疑:“那除了你们,其余人都……”
“死了。”赵元替他说了出来。
离鸿有些讶异地望着他,忽然发现他眉眼很熟悉,竟与自己有些相像,不由得想到若是自己也同他一样被送去河西堂,现在恐怕也死了。
“好吧……”离鸿低头想了想,“看你们都是佩剑之人,就比试一番我看看。”
他原意是瞧瞧他们的剑法路数,好在狼主面前交差,谁料那二人立刻拔出剑来,剑气凛冽,招招都是骇人杀招,颇有些你死我活的意味。宋岭的剑招在杀气中更显阴狠,几十个回合之后便把赵元逼出了破绽,眼看他就要一剑捅入对手心口的时候,离鸿拔刀格开了他们两个,喝道:“做什么!”
两人都退开了几步,俯身道:“蟾宫为何动怒。”
离鸿大皱眉头:“你们好不容易离开河西堂,为何对自家兄弟还如此心狠手辣?”
宋岭惊讶地抬起头来:“不是蟾宫让我们比试么?”
“只是比试,点到为止即可,你方才却险些杀了他!”
宋岭张口结舌地望着他,却是一旁的赵元低声道:“蟾宫,我们这些年在河西堂,每次比试只能活一人,并不懂什么叫做点到为止。”
离鸿呆了片刻,方道:“是我的错,没有同你们说清楚,”他顿了顿,“你们剑法很好,都留下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狼主。”
狼主的住处外把守着四名火獠卫,一见离鸿立刻行礼道:“离蟾宫。”
离鸿指了指身后两人:“这是新来的弟兄,我带他们去面见狼主。”
“禀报离蟾宫,狼主这几日要闭关,谁都不见。”
“闭关?”离鸿微一皱眉,想到昨夜他不适的模样,大约真是在闭关疗伤,便点了点头,“狼主若是再有什么事,请知会我一声。”
几名火獠卫一齐应了。
离鸿正要离去,忽听院落里传来响动,却是另几名火獠卫拖着个长麻袋走了出来,麻袋外面还隐隐渗出血迹。
“那是什么?”离鸿立刻问道。
火獠们将麻袋放下,向他微躬下身:“是狼主练功用的。”
“里面是人?”离鸿上前几步,震惊地望着那袋子,“狼主在用活人练功么?”
火獠卫们神色如常地点头应道:“闭关这几天,每天都要死一个,蟾宫怕是还不知道这个惯例。”
离鸿静静看了他们一眼,道:“好,我知道了。”他转身向宋岭和赵元道,“你们既然新入火獠卫,总不该袖手看着兄长们做事,去,把袋子抬了。”
门外一名火獠卫立刻道:“蟾宫,这照例是要拿去焚烧的。”
离鸿咳嗽了一声,斜向他道:“这还用你说,狼主的东西,谁敢乱碰。宋岭,赵元,抬去烧了。”
天南堂本就有个焚尸的炉子,只是平日不常点着,宋岭和赵元将那具尸首抬入焚尸房之后便被离鸿打发去下层点燃炉火,他自己则飞快地闭上门,将麻袋划了开来。只见袋中藏着一具浑身赤裸的男尸,却不是内伤致命,而是喉口被开了个洞,黑乎乎像个血窟窿似的。尸体身上还有许多血痕,都不是很深,一道道连皮带肉被刮下,有些像是匕首,有些则像是抓痕。离鸿一面看一面留意着门外动静,目光向下一望,只觉得背脊都凉了半截。这男人的命根被生生挖了下来,像团烂肉似的放在一边,大腿上也是许多创伤,怎么会有人练功练成这样?离鸿呆了半天回不过神来,这人不过是个普通堂众,与狼主也素无仇怨,何须至此。此时炉火也已生了起来,他将那具尸体推入巨大的炉内,自己慢慢吐息了一番,才走了出来。
第二日和第三日依旧是宋赵二人被派去抬尸,离鸿连偷看了几日的尸体,发觉这几个都是身形健硕的男人,神色却都没有死前的惊恐模样,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迷醉之感,身上伤痕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的是性器全都被毁得不成样子。
离鸿走出来后想了半天,总觉得狼主似乎对男人的胯下之物痛恨至极,他心里有些发颤,莫名担忧地向自己下面看了看。
就在没有头绪的时候,迷花儿不知从哪冒了出来,他笑嘻嘻地对离鸿拱了拱手:“离蟾宫这几日在忙什么呢?”
离鸿忙摇了摇头:“没什么,”他想起迷花儿见识丰富,便试探着问道,“迷大哥,我有个奇案想请教你。”
迷花儿喜得咧开了嘴:“这我怎么担得起,离哥儿有话尽管问。”
“若是有人杀了人,偏要把他那话儿给割掉,还……还割得十分不堪,可有什么原因么?”
“哈,那杀人的必定是个女人,最毒妇人心,被杀的那个要么是她汉子,在外头勾了别的女人,要么就是个登徒子,污辱了她,所以她要割了那人的东西解恨。”迷花儿得意洋洋地说完,“离哥儿,我说对了么?”
离鸿只觉得若安在狼主身上,这两种可能都太扯了,便无力地摇了摇头:“大约是错了。”
“那还有什么,要么,就是被带了绿帽子的相公?”迷花儿嘟囔道。
这原因似乎必定与情事有关,但狼主似乎并无夫人,就算有,也不会有那些个敢给他戴绿帽的人,难道,难道是他自己与那些人有情事?离鸿蓦地一惊,他竟寻这些人来欢好,又把他们都杀了么?
他趁着夜色,疾奔去了狼主那里,火獠卫们都有些诧异:“离蟾宫,狼主明日闭关才结束,现在不见人。”
“我有急事。”离鸿知道过了今夜又有人要无辜丧命,便故作出紧急的模样。
“可是……”
“让开!”离鸿喝了一声,“你们也知道我是蟾宫,还敢拦我!”
几名火獠卫正面面相觑,屋内远远传来狼主的声音:“谁在那里大呼小叫。”
“是,是离蟾宫,他说有要事求见。”火獠卫慌忙道。
“让他进来。”
第三十四章
风狼里修筑暗道密室仿佛是一种惯例,离鸿这次走进狼主房间赫然发觉里面格局大变,左面的墙壁不见踪影,露出里间的入口。他有些忐忑地走了进去,密室里比外面暖和了许多,空气中有股说不清的暖香气,狼主似乎刚拿起面具扣在脸上,缓缓向他转过了身来。
地上铺着西域样式的细羊毛地毯,离鸿不敢贸然踩上去,便远远跪了下来:“狼主。”
“这么急着找我,是有什么事?”狼主的声音在面具后仍有隐约的沙哑,他向离鸿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头顶。
“我……”离鸿刚一抬头便看见了狼主双足,他身上穿着素日的湛青长袍,赤脚套着一双方口布鞋,露出的那截脚踝纤细苍白,在灯光下微微泛粉。离鸿脸上一热,暗道自己不知发了什么疯,竟觉得狼主的脚莫名透着一股情色之气。
在他发呆的时候,狼主已不耐烦地道:“你哑巴了?”
离鸿赶忙仰起头:“属下有一事,想请狼主斟酌。”
“什么事?”
“狼主这几日杀的人似乎不是练功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