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狼主的声音忽然狠厉了起来,他俯下身,直勾勾地盯着离鸿,咬牙道,“你竟动了那些尸首?离鸿,你好大的胆子。”
“狼主!”离鸿知道他动了怒,索性一埋头不与他对视,只管道,“属下不知你为何要这么做,若只是为了泄欲,尽可如同前狼主一样选些喜欢的留在身边,何必草菅人命,还让他们死得如此凄惨。”
“你给我闭嘴!”狼主怒喝了一声。
离鸿却鼓足勇气说了下去:“狼主若是不愿让外人知晓性癖,口风严的人也不是没有,属下愿为狼主挑选可靠人选,只求狼主不要再为了一时之快,罔顾他人性命了。”
他话音刚落,已被揪着衣领拎到了地毯上,狼主面具下的眼睛似乎燃着通天的怒火,他低哑着嗓子道:“你这么在乎别人的命,不如来替他们?”
离鸿惊呆了似的望着他,僵硬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狼主一脚踹在他身上,喝道:“滚出去!”
看着那颇带几分仓惶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狼主依然有些余怒未消,他回身冷冷唤了一声:“白煞。”
屋内立刻无声息地站了一个人:“属下在。”
“让你办的那件事如何了?”
“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太虚宫那行人仍在锦州附近,狼主若是需要,明日便可动手。”
“好,”狼主微微眯起眼睛,“那就明日。”
离鸿自知这番把狼主惹得不轻,心中不安,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了南柯的住处,房内竟是空空,也不知他溜去了哪里。他在云州转了半日,再寻不到一个可以商议之人,最后索性硬着头皮走了回来,只等狼主来找他算账。
他的屋子如今也有火獠卫值守,今日却是赵元,这少年对离鸿很有些亲近,上前便躬身道:“离蟾宫。”
离鸿愣了愣:“你今天没去收拾狼主那边的尸首么?”
赵元笑了笑:“昨夜狼主不曾召人,无需收拾。”
离鸿心中一松,暗道多半是昨夜那番冒失的谏言打动了狼主,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如此也好。”
“狼主说这几日蟾宫辛苦,他备了一份大礼在房内,请离蟾宫笑纳。”赵元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门。
“大礼?”离鸿直觉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又不敢说不收,只得干笑了一声,硬着头皮走进了自己屋里。
屋内地上桌上都是空空荡荡,并没有箱笼之物,离鸿皱着眉头往里走去,顿时一怔。他的床榻上被安放了一个人,隐约穿着白色锦袍,离鸿将半垂的床帐一掀,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只见那人面容如玉,双目紧闭着,竟是云弘。
离鸿一时间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重新看了一眼,真的是云弘!
“云师兄……”离鸿轻轻推了推他,却不见醒,他又加大力气晃了两下,“云弘,醒醒。”
睡梦中的云弘只模糊呢喃了一声,磨蹭着向后翻了个身,离鸿一惊,眼看他要滚下榻来,忙伸手去扶,一下子把他抱了个满怀。
离鸿大气也不敢出地抱着他,脸和耳朵都烧得通红,他没想到还能与云弘这么亲近,近得可以看见他小扇子般的睫毛投在眼睑下的阴影。
“云弘……”他又轻轻叫了一声,犹豫着伸出手在云弘的脸颊上轻触了一下,这个玉雕般的人竟也是温热的。他呆呆看着怀中的人半晌,鬼使神差般俯下身去,凑近了云弘的脖颈,那严实衣领包裹住的颈项似乎有说不出的诱惑,就在唇几乎要触上云弘肌肤的时候,他猛地直起身,仿佛一瞬间惊醒了过来,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心中暗恼道,这样乘人之危,还算是人么?
挨了一巴掌后,离鸿头脑也清醒了一些,从云弘衣服上残留的味道来看,他中的是迷花儿素用的迷香,虽没有酣甜香那般厉害,也足够他睡上两三个时辰。为何风狼要对他下手,而且狼主还把他送到了自己这,说是一份大礼。难道……难道自己这段至深的隐秘,竟被狼主洞悉了。
他慌忙把云弘放回了床上,匆匆整理好衣襟便走了出来,门外的火獠卫见他这样快就出来,脸上都有些诧异的神色,离鸿也无暇理他们,只管去寻狼主。
“看来你已见过他了,”狼主一见离鸿进来便冷冷笑道,“不必这样急着来谢我,且去享用你的吧。”
离鸿费了好大力气才强压住气,粗声粗气地道:“属下不知狼主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不过让你一尝夙愿罢了。”狼主十分了然地笑了笑。
离鸿心里“咯!”一声,咬牙道:“属下并没有……”
“离鸿,你想在我面前说谎?”狼主走到他面前来,轻轻拈起他下巴,摇头道,“你连笛声里都遍是相思,这般苦恋,我早该成全你。”
离鸿一下子没了底气:“狼主怎知道是……”
狼主收回了手:“你年少时与太虚宫的渊源我有所耳闻,先前对那帮道士也颇是手下留情,偏偏见了那个云弘,手下留情都不算,硬是挨了他一剑。”他说到这,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以你今时今日的武功,太虚宫元字辈的道士也未必能这样轻易伤到你,你这不是动了情是什么?”
“我……”离鸿明白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他掌控着,根本无法分辩,只好低头道,“属下这点心思微不足道,也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知道你不敢,所以让人把他服服帖帖地送到你跟前,你竟不要?”
离鸿抬起头:“依仗下作手段与他亲近,属下做不到。”
“你嫌我的手段下作?”狼主轻微地磨了磨牙,“你倒是光明正大走到他跟前坦白一番,看他容不容得下你。”
“属下的心意本也不想让他知道,”离鸿向他摇头道,“即使把他掳来,我……我也不会动他的。”
“不错么,我们风狼中竟也出了个柳下惠。”狼主讥讽了一句,背过身去冷冷道,“你不要就算了。”
离鸿立刻道:“那趁他还没醒,我将他送回太虚宫去。”
“不行!”狼主断然道,“我留着他还有别的用处。”
离鸿惊讶地望着他:“别的用处?”
“你以为我派人把他掳来,只是为了你?”狼主的口气愈发刻薄,“太虚宫这次扰我天南堂的帐还没算,这云弘是他们掌门的首徒,若是出了什么不堪的事,想必太虚观的颜面也会大大受挫。”
离鸿仿佛感知到他的意思,猛地瞪大眼睛。
狼主斜觑了他一眼:“你既然不愿意,我也可派别人去做,这个倒不难,毕竟他脸蛋生得不错。”
“狼主明鉴!”离鸿突然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抽出腰间的离恨横在地上,“属下但凡有一口气在,绝不会让人去伤害云师兄。”
狼主后退了一步,低头看着他,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威胁我?”
“属下不敢,”离鸿僵着脖子跪在地上,“这些时候狼主对我一直诸多包含,我心中十分感激,为报狼主的恩德,离鸿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云弘对于我……实在是……”
他有些语塞,只得仓促地叩了一个头:“我不能看着他受辱,希望狼主明白。”
狼主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竟恨恨地笑了两声:“我要用他去换太虚心经,你若再阻我,我也不能容你,想必你也明白。”
离鸿知道他体内阴毒还等着太虚心经消解,忙点了点头:“只要不伤害云师兄,换心经的事属下绝不多言。”
“那就给我看好你的云师兄,”狼主在他肩上点了点,“若是让他逃了去,可别指望我再宽恕你。”
第三十五章
云弘被关入了一间破旧小院内,这里是天南堂素来关人的地方,门口立着木栅栏,来回有几个值守的人。离鸿隔着栅栏犹豫了很久,解下腰间的离恨递给看门人,这才走了进去。他想见云弘,却又不敢见他,他记忆中的云弘淡泊高雅,心性和善,不知会对如今的自己作何评断。
旧木门被推开时有“吱呀”一声轻响,正对着墙壁发呆的那人僵了僵,转过了身来,他与离鸿对视了一眼,微微皱眉道:“你是?”
离鸿苦涩地笑了笑:“云师兄,我是小六子,你还记得么?”
“小六子……”云弘呢喃了一声,忽而一惊,“你是胡师叔的……”
离鸿心口一热,声音都颤了:“你还记得我。”
云弘苍白的脸上现出一抹笑意:“自然记得,”他上前两步,上下打量了离鸿一番,“你长大许多了。”
被他那双凝墨似的瞳孔望着,离鸿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呆呆站在那里。
“没想到在此地还能遇到故人。”云弘轻叹了口气,“小六子,你也是被风狼抓来的么?”
“我……”离鸿闪躲开他的目光,勉强笑了笑,“是啊,我在替镖局做事,前些时候一趟镖被风狼盯上,他们夺了镖银,把我也关在这里。”
“原来如此,风狼这些人实在可恶。”云弘摇了摇头,指着一旁的旧木椅道,“坐吧。”
离鸿有些尴尬地坐下了,假意道:“云师兄怎么会被他们抓来?”
云弘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昨天夜里同师叔在回太虚宫的路上着了他们的道,迷迷糊糊被擒来此处,也不知是有什么目的。”
离鸿不由得低下了头,轻轻“唔”了一声。
“小六子。”云弘走到他近前,轻声道,“胡师叔的事,我从师父那听说了,那时我们都很担心你,你为什么不来太虚宫找我呢?”
离鸿一回想起旧事,只觉得鼻腔酸涩,哑声道:“我……另寻了栖身之处。”他不愿说去过太虚宫,又被当作乞儿打发了的事,便一语遮掩了。
云弘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愈发地温和:“你这些年一定受了不少苦,我时常想起你,便觉得放心不下,却又打听不到你的下落。”
当那只温热的手掌触到离鸿额头时,他的泪水终于从眼眶滑落了一滴,他已太久没有落泪,不仅不习惯,更觉得难堪,忙遮掩着擦拭了,将余下的泪水忍了回去:“师兄没有忘记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云弘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方才说,你在镖局做事?”
“是,辗转过几个地方,后来押镖为生。”这虽然是假话,却也是离鸿的真实经历,说起来并不十分心虚。
“小六子,”云弘握住他的手道,“你不如,同我回太虚宫吧。”
“我……”离鸿有一瞬的呆滞,随即目光一凛,反手握住云弘的手指,“师兄想扣我的脉门?”
云弘面上一僵,勉强笑了笑:“小六子,你在说什么?”
离鸿心中苦涩,脸上更苦,咬了咬牙道:“云师兄不是早已察觉我的身份了么?”
云弘神色也难看了起来,方才目光中的暖意都收了去,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离鸿,紧紧抿了唇角。
离鸿还有些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对么?”
云弘抽回手,沈声道:“风狼的离鸿,早闻大名。”
他眼中是那日在锦州一样的嫌恶之色,看得离鸿胸口一痛,声音也黯淡了下去:“你是怎么察觉的?”
云弘冷冷一笑:“你虽然未佩那把刀,但从脚步也可看出武功上乘,听口音更是离鸿无误,只是我没想到,你竟是当年那个小六子。”
“所以,你方才说时常想起我的话,也不过是哄我的,对么?”离鸿苦笑着道。
云弘板起脸:“不错,你们风狼的行事我素有耳闻,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不必再这般惺惺作态。”
“云师兄,我们并非要对你不利。”
“不要叫我师兄。”云弘皱起眉,“听风狼的人这样叫,实在让人作呕。你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不妨说出来。”
离鸿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道:“狼主只是想向贵派掌门交换太虚心经,等到心经到手,立即放你回去,绝不会伤害于你。”
云弘沈下脸来:“素闻风狼掠夺了各派武功典籍整整一库,怎么还不够,竟把主意打到了太虚宫的身上,果然狼性贪婪。今日要的是心经,来日恐怕连太虚宫,甚至连武林盟主之位也要垂涎,我为何要信你们。”
“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离鸿听他满是敌意,只得硬下心道,“不过你既知道风狼的秉性,就别动什么偷逃的心思,若是激怒狼主,我也无法保你周全。”
云弘冷哼一声:“假仁假义,离鸿,你做的事我都有耳闻,只恨胡师叔满门遇害,只你一个逃命,竟自甘堕落,胡作非为,替他老人家蒙羞。”
“我何来胡作非为。”离鸿猛然拔高了声音,“那些乌七八糟的罪名何尝不是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栽赃给我的,那个铁笔山的罗廉不是你们口中的大侠么,却是个杀人夫辱人妻的混账。当日在锦州,若不是我护着你那些不中用的师弟们,他们早被玄丝索绞成一堆碎肉,而他们回报了我什么,说我是偷心法盗宝刀的贼人,你呢,则是给了我当胸一剑!”
他从未这么愤怒过,像是憋了很久的委屈突然爆发了出来,眼眶都因为怒吼而微微泛红,云弘那一剑着实伤了他,皮肉虽已愈合,心却还在滴血。
云弘也怔住了,他仓促地扭开脸:“你既和风狼厮混在一起,还能怨别人误会你么。”
离鸿骤然露出悲怆的神色,转过头便想离去。
“小六子,”云弘忽然这么叫了他一声,“你跟我去太虚宫吧,你助我们铲除风狼,我让师父收你为徒,我们仍以师兄弟相称,如何?”
离鸿咬住下唇苦笑一声:“对不住,恕难从命。”
他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出去,连门外守卫将递给他的刀都忘了接,一出院落便不自觉脚步加快,最后竟忍不住发足狂奔起来,一直跑到云州后面的一处幽谷里才停了下来。他脑中空了片刻,才想到大约是心头情绪激荡,以致逍遥笈所衍生出的那股内力在他四肢内迅速游走,这才失了控制。
此时四周漆黑一片,除了头顶的星光什么也没有,他在这样的黑夜里独坐了片刻,心头惶然着无处着落,习惯性去摸腰间那杆短笛。笛子放到唇边却迟迟吹不出声音,他怕忍不住又会吹起那首思念云弘的曲子,就在他握紧拳头几乎要将这杆笛子捏断的时候,一声轻笑从他背后传了过来:“你整日瞎跑些什么,幸亏云州不大,否则光找你就够我忙的了。”
回过头,竟是南柯,执着一柄透亮的琉璃灯笼向自己走来,他有些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稀罕玩意:“亮不亮?我从姓杨的那里诓来的。”
离鸿点了点头:“原来这几天你在杨大少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