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白马王彪
白马王彪  发于:2015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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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像我二娘。”弘曕补充道。

提到肃浓的亲娘,场面难免几分寒凉。李或勤有所察觉,便岔开话题,提议弘曕带他大哥去虎门逛逛。

知道肃浓从孟戚元处来,途中弘曕便问战事如何。

肃浓答说,首战告捷,小胜一场。弘曕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肃浓告知,英吉利有心停战求和,孟戚元已经上表朝廷,听候圣意。

“要和?”弘曕惊道,随即又问,“洋人什么条件?”

“放弃赔偿和割地,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要求开放通商口岸,还有就是,解禁鸦片……”

“什么?”未等肃浓说完,弘曕便急急道,“不行,烟必须要禁。我回去写折子。”

肃浓忙拦住他,“你别闹了行不行,洋人不肯罢休的,若这次和不了,仗还得继续打。”

“那就继续打。”弘曕用力推开肃浓,“眼下是我们打赢了,乘胜求和,不是跟秦桧一个路子了?”

这话跟孟戚元一摸一样。肃浓苦笑,几乎要告诉他,饶是这女干臣行径,还是他陪睡陪出来的。

“继续打,我们会败。”肃浓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弘曕闻言一愣,半响才开口,“胡……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明白。”肃浓放缓语气,继续道,“就连我都看出来了,我不信你这个出过洋的人不明白。洋人用的什么船什么炮,我们大清呢?八旗兵什么样,你见过的,还有绿营。海战更不用提,只有一支水师,我刚刚打那儿来,再清楚不过了。”

“没错,眼下我们是弱。但只要皇上励精图治……”

“哪儿来的钱?”肃浓打断他,冷冷道,“你知不知道国库空虚已久。”

弘曕被噎问住,但旋即大声道,“所以我们要禁烟。只要没了大烟,银子就不会被洋人赚走。”

“来不及了。”肃浓摇头道。

“来得及。”弘曕固执己见,瞪大了眼睛道。

“你一禁,洋人就来打,打不赢结果还不是一样。”

“那你什么意思?”弘曕质问他大哥。

肃浓叹一口气,望向海面,吐出四个字,“势不可为。”

“我说不过你辩不过你,从小就是这样。”弘曕苦笑道,“我去找李大人来跟你说。”

肃浓却道,“你虽然出过洋,但见识未必如他。我觉得李大人心里明白。”

“那他为何要来广州?”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李大人是条好汉。”

看到自己被这么评价,李或勤不知是悲是喜。他办完了公事,跑来视察工事,没想到无意间听到兄弟二人这么一段对话。

李或勤没有上前,而是绕道去了另一处炮楼。

朝廷调令早下,新官业已到任,留在这里无非等候战事发展。停战和谈的消息一到,两人便只能打道回京。

说是回京复命,其实不过是等候发落。

所以这一路上,弘曕都相当低落。他年少气盛,一直都是天之骄子,这次是难得的挫败。反倒是李或勤坦然很多,不知道是因为他年纪大历练多,还是正如肃浓所说,心中明白,事有可为有不可为。

罗茵一路跟随,陪着他们到了京城。

肃浓还是心软,再加上途中仓促,不知该如何安置,只好暂且将她带回自己居所。

“大贝勒住这里?”看到肃浓也住在此地,罗茵惊道。

“我被王府赶出来,现在是个破落户,所以我说你不用跟着我。改天我凑笔银子给你,你自谋生路去如何?”乘此机会,肃浓把话挑明了。

罗茵却不依,低头道,“我一个女人家,人生地不熟……”

肃浓马上又道,“那我找车送你回宁波?”

“我在宁波也无亲人了。”

又是僵局,肃浓头疼不已,只好再努力道,“那,你暂且在这里落脚,我帮你找个婆家吧。”

“贝勒爷就这么嫌弃我……”罗茵垂起泪来。

“不是不是,我已娶亲了。”肃浓慌忙解释,完了再加一句,“也没有纳妾的打算。”

小晴看到罗茵,大吃一惊,虽然心中不悦,但也未敢抱怨。肃浓好言解释,拉她到罗茵面前介绍,“这是我未过门的内人。”

“原来贝勒爷娶了这么娇俏的夫人。”罗茵说了句客气话,但随即又问,“不知夫人是那个宅门的格格?”

不愧是欢场中人,罗茵一看小晴,便知她不是什么小姐出身。

“小晴不是旗人,是汉人。”最后肃浓出来解释道。

李或勤与弘曕回到京城后,朝廷立刻下了处分。李或勤削去官职,流放新疆。弘曕则连带谨郡王一家,被剥夺爵位,断了俸禄。

虽说不至于抄没家产,但经过孟戚元那一劫,崇公府上也没剩下多少资财。再加上没了俸银,偌大个宅门立即入不敷出,只好变卖了剩下的田产,又遣散了不少家仆,方才勉强维系。

所有这一切,便自然又都归到了肃浓头上。

“若不是他帮着写假折子,撺掇弘曕去广州,咱们家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福晋瑶秀咬牙切齿道。

崇善唯有唉声叹气。但他知道此次惊险,便安慰道,“不管怎么着,儿子回来了,一家团聚,比什么都强。”

“都怨你,他们娘俩都是瘟神,大的死了,还剩个小的,你怎么不早点赶他出去?”满族姑奶奶的泼辣劲儿又上来了,少不了又是一场吵闹。

当初肃浓娘在世,这种场面不少。谨郡王也无可奈何,找了个机会溜了了事。

崇公府破落了,早先已经铁板钉钉的亲事也泡汤了。

怡亲王拒不见客,退回了聘礼,重新为大格格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夫家,匆匆嫁了过去。

于是瑶秀更是咬牙切齿。小晴拿着银两来赎身,她多问了两句,知道这钱是肃浓给的,又得知肃浓有心取她过门,便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儿子的亲事黄了,他倒好,想着和和美美的娶妻过日子。瑶秀心中冷笑。

“小晴你也知道,眼下府上光景不好,缺人手。能不能你去跟大贝勒商量商量,再缓一阵子,如何?”瑶秀和颜悦色道。

“是,福晋。”小晴想也不想,点头答应下来。

回去跟肃浓一说,肃浓也无可奈何。卖身契在人家手里,人家不卖,你只有等着。

另一边,朝廷派睿亲王与洋人在天津谈判,签订了合约。此次与洋人交涉,孟戚元与博棙功劳最大,一时间,两人风光无量。

11.毁约

事成后,皇上招二人回京封赏。因为正赶上太后大寿,于是就在园子里搭台子唱戏,摆了酒宴庆功。

看到自家戏楼的砖瓦脊兽,好似他乡故知,博棙不胜唏嘘。

没想到让他唏嘘的不止这些,还有台上一人。太后惦记着崇公府大贝勒,把肃浓召进宫,让他在寿宴上串戏,在《蟠桃会》里扮何仙姑。

“肃浓长得好,我就爱看他扮的何仙姑。”太后特别吩咐。

何仙姑唱词不多,无非就是亮个相,让老太太看个热闹。可这一亮相,惊倒了台下一干人,其中有两位特别心动,那就是孟戚元与睿亲王博棙了。

唱完了回到后台,肃浓饮了几口茶,开始卸妆。刚将脸上的油彩洗干净,看到周围的人纷纷起身,抬头一看,原来是孟戚元摸到台后来了。

肃浓继续擦脸卸头面,刚摘下来的珠花,被人劈手抢下,重新又插了回去。

“捣什么乱,还不快出去。”知道是孟戚元,肃浓无奈道。

“我特地进来找你,这么快赶我出去?”孟戚元笑着坐下,“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你还会唱戏。”

“玩票罢了,当不得真。”肃浓抬手又要摘珠花,被孟戚元拦住。

“先别摘,让我看会儿。你扮起来,比女人还好看。”说着,孟戚元的手便不老实起来,直往肃浓领口里钻。

“你疯了,这可是在宫里。”肃浓忙按住他,急得脸也红了。

“宫里怕什么?宫里的人才是真的识趣,不信你看。”孟戚元手托起肃浓下巴。此时肃浓才发现,偌大个后台当真空空如也,没半个人影。

“那也不行。”肃浓甩掉对方的手,“万一被人看见……”

孟戚元却不依不饶,从后面抱紧了肃浓,嘴直往他领子里拱,“你再大声点,就真有人进来了。”

(此处有删节)

宴请过后便是封赏。

孟戚元在京留任,封兵部尚书,赐“军机处行走”。亦御赐了宅邸,不日便可迁入。

肃浓知道他要留京,颇有些头疼。第二天一早便叫小晴再去问问赎身的事儿。

当小晴又碰了钉子回来,肃浓这才明白,这是王府有意为难他们呢。他唯有去找弘曕了。

弘曕从广州回来后,说是在等缺,其实不过放任。这一阵子他颇为消极,听到肃浓说要为小晴赎身,娶她过门,更是晴天霹雳。

“大哥,你是说真的?”弘曕不可置信。

“当然是真的,银子我都备好了,送过去两次,都被你们府上打发回来了。”

“可是,为什么要娶亲?”弘曕已经语无伦次。

肃浓觉得他问的离奇,“男大当婚,我娶亲……不奇怪吧?”

“可……可你是什么身份,何必娶她?”

“她怎么了?”肃浓打断他,正色道,“我又是什么身份,一个贝勒的虚名,还能当钱使?”

“不是,就算你不是贝勒,凭你……你也不能取个丫头啊。”

“小晴是我喜欢的人,别的就甭说了,你能不能帮大哥这个忙?”

“好吧,我试试。”弘曕唯有敷衍下来,心中却是难以言喻的酸楚。他从未想过肃浓会娶亲,也没想过自己要娶亲。如今事到临头,只觉得胸口压了石头那样难受。

回家路上,弘曕失魂落魄,沮丧之极。到了家,正碰上她额娘找他。

一阵娘俩之间的寒暄过后,瑶秀便攀上正题,“我的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正经的亲事一时还没着落,额娘想给你先纳一房妾,你觉得如何?”

弘曕一听,立即反对道,“额娘,不是儿有心忤逆,但眼下,我根本没心思想这个。”

“不用你操心,就在咱们府里找,办起来也快。”瑶秀急忙说明,完了又道,“一来冲冲喜;二来咱们府上人丁单薄,额娘也想早点抱孙。”

“额娘,这事儿能不能过一阵子再说?”弘曕只觉得头疼不已。

可瑶秀不由分说,直接问道,“你觉得小晴这丫头如何?”

“小晴……”弘曕愣住,惊得嘴都没合拢。

见儿子反应强烈,瑶秀心下高兴,于是继续道,“没错,我觉得这丫头模样不错,性子也灵巧。虽说出身低微了点,还是个汉人,但终归是咱们府上的人,你觉得呢?”

“什么?”弘曕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进去。

“我是说,你中不中意小晴这丫头?”瑶秀也无奈,只有长话短说。

“好。”话一出口,连弘曕自己都不相信。

瑶秀闻言微笑,满心欣慰,“那额娘就帮你张罗了,自己府里的人,也不用太讲究,挑个良成吉日,赶在年前办了最好。”

等小晴知道此事的时候,王府里已经张罗开了,周围的人争相过来恭贺。她冲到福晋屋里去问,瑶秀这才掏出一个钱囊,“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也好。最近府上事情多,我也忙,这包银子你拿去,买点合适的首饰衣服,就当我给你的嫁妆。”

小晴一听便急了,“可是福晋,我要赎身,这个之前跟您提过,您也答应了……”

“没错。可你赎了身,还不是一样要嫁人。难不成,我家弘曕还配不上你了?”瑶秀打断她道,语气不由分说。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小晴很是委屈,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可我不能嫁给二贝勒。”

于是瑶秀递了块帕子给她,继续道,“小晴,如果我没记错,你是九岁进的府。这些年来,我供你吃供你穿,可没有亏待过你。”

“福晋大恩,小晴一辈子都不会忘的。”小晴抽泣着道。

“这就对了。眼下王府里出了点事儿,光景比前两年差了些。但我们天潢贵胄,高门大户是没变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的,我……”小晴被说的无话。

“好好回去想想,别不知好歹。多少人抢着进咱家的门,难为弘曕看上你了,你也算积了福了,你的卖身契可还在我手上呢。”先利诱再威逼,给一颗糖打一棒子,瑶秀当主子多年,料理下人是很有一套的。

毫无辩驳的余地,小晴无奈,只有将此事告诉肃浓。肃浓火速找来弘曕质问。

“我要你去帮小晴赎身,怎么变成了你要娶她?”

“……是我额娘的安排。”弘曕违心,说了个似是而非的谎。

“她没跟你商量?”

“刚说……”

“你同意了?”

弘曕低头,默认。

换成肃浓受打击,头蒙蒙的。半响才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对小晴也……”

“大哥,对不起。”说过无数遍的这句抱歉,又出现了。弘曕眼红红的,指甲扣在凳子上,几乎要折了。

肃浓说不出话来,难言的笑了笑,却笑得很难看,比哭还难看。

“大哥,对不起。”弘曕又说了一遍,又由衷道,“我会对她好的,你放心。”

“一辈子,只娶她一个?”

“只娶他。”

“不纳妾?”

“不纳。”

好似一笔交易,谈成了,肃浓便放手。

好似对弘曕,让步和牺牲已成了习惯,亦是他此生命数。

可惜的是,这次的纠葛不止他们两人,还有个第三者。小晴被告知后,没有闹,只是拉着肃浓的手,哭湿了他整只袖子。

“对不起小晴。”换成肃浓跟她道歉。

“二贝勒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答应我,往后会把你扶正,也不会再纳妾。”

“你嫁过去,将来就是王府的福晋。”

“……”

肃浓好话说了无数,小晴却从头至尾,未发一言。

12.混沌

当天晚上,她投了河。

就在不远处的,肃浓每日清晨都会去练嗓子的,那条护城河。

喜事变成白事。小晴的丧葬,由崇王府一手操办。从头至尾,肃浓都没有出现过。弘曕不敢去找他,亦没脸去找他。

只有罗茵知道,肃浓去了哪里。

孟戚元新府落成,把他接去做客。他在孟府里,没日没夜的抽大烟,好像唯有把自己抽死了,才能赎罪一样。

等博棙找到肃浓,他已近废人一个。双目无神,两肩高耸,鬼一样的瘦。皮肤苍白,头发蓬乱,活死人似的躺在烟榻上,只知道没命的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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